顧晞給李桑柔的回信,是經由順風,送到李桑柔手裡的。

信裡先說了杜瑞安的事兒:杜瑞安既然已經痛改前非,那就既往不究,畢竟不是什麼大事兒。

接著就全是閒話了:致和和喬安比武,輸多贏少,十分可憐;守真過於勞心,睡的不好,致和拉著他騎馬,好像還真有點兒用;旁邊湖裡有一種魚,十分好吃……

李桑柔慢慢看完,挑出杜瑞安那張,仔細看了兩遍,確定沒什麼不妥當的話,把那一頁放進信封,叫過螞蚱,讓他給潘定邦送過去,再和潘定邦說一聲,請他轉交給杜寧意杜三郎。

傍晚,杜寧意到順風鋪子裡,謝了李桑柔,送還了那一頁信紙。

……………………

葡萄架下頭一回二十來份請教異議,和三奶奶的答覆出來之後,隔了兩天,請教、質疑,以及點評,蜂湧而來。

李桑柔對著半郵袋厚厚的信,抬手拍著額頭。

這每一個信封裡,可都不只一份。

畢竟,一份只有二十個字,小小一個字條而已,派送鋪是要塞滿一封信的份量,才漆封寄出來的。

這些,光看一遍,就得花不少功夫。

李桑柔叫過小陸子,讓他往潘府跑一趟。

她得請三奶奶出來喝杯茶了。

還是約在如意茶坊,還是那間雅間。

錢三奶奶和鍾二奶奶到時,李桑柔已經等在雅間裡了。

看到兩人,李桑柔迎到雅間門口,讓進兩人,先指著放在一邊的郵袋笑道:“急著請兩位出來,是為了這個。”

鍾二奶奶看著郵袋,眉梢揚起,錢三奶奶彎腰拿了兩封,捏了捏笑道:“這裡頭不只一份?”

“嗯,一份一封信,那就太虧了。

一份只有二十個字,不過是張一寸許的小紙條,各家鋪子收了這些紙條,攏在一起,要裝夠一封信的份量,才會封上遞出來呢。”李桑柔笑著解釋。

“這得有多少!”鍾二奶奶從錢三奶奶手裡接過封信,捏了捏,又掂了掂。

“不怕!”錢三奶奶的眉飛色舞壓抑不住,看著李桑柔道:“這些,都要答覆?都要印出來?那可得幾十張,太厚了。”

“請兩位過來,就是商量這件事,先坐吧。”李桑柔欠身笑讓。

三個人坐下,上了茶,李桑柔才接著笑道:“這些,只怕不少,我想到了,可沒想到有這麼多。

這只是一天的,明天有,後天還有,也許能少一點兒,也許會更多。

如今,該怎麼辦,得請兩位拿個主意了。”

“太多了。”鍾二奶奶再看了眼那半郵袋子厚厚的信,看向錢三奶奶道。

“要是一天就這麼多,是多了點兒。”錢三奶奶想拆開手裡的信封,手指伸了幾回,還是忍住了。“大當家是什麼打算?”

“我不懂學問上的事兒。這些,要看一遍需要多久,我估的恐怕都不對,我的這個看,就是認得字而已。

可這些信,就算是認得字的看完,三奶奶一個人,一天,也不行,三奶奶得有些幫手。”李桑柔笑意融融。

“除了我們妯娌,大當家必定還有人選,不如請過來,一起商量商量?”鍾二奶奶看著李桑柔,試探道。

“有學問,又是真才實學的,老實說,我只知道兩位,這也是託七公子的福。”李桑柔攤著手,乾脆答道。

“大當家這話。”鍾二奶奶失笑,看了眼錢三奶奶,笑道:“我和三奶奶才能寫幾篇文章,這幾篇文章之後,大當家這葡萄架下,準備放什麼?”

“我覺得,照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學問,這葡萄架下,只憑二奶奶和三奶奶,也能撐個一年兩年。

至於一年兩年之後。”李桑柔笑起來,攤著手,一幅光棍相,“我這個人,別說一年兩年,半年後的事兒,都不多想,所以,是真沒有。”

錢三奶奶失笑出聲,“大當家可真是!”

鍾二奶奶有幾分哭笑不得的看著李桑柔。

“這些信,我真沒想到會這麼多,你們讀書人,實在是太愛寫信了。”李桑柔一臉煩惱,“這葡萄架下,兩位能不能接下來?”

錢三奶奶瞪著李桑柔,鍾二奶奶笑出了聲,指著李桑柔,“大當家這話,您這樣子,還真跟我七爺一個樣兒。

只不過,大當家是做大事,我們七爺都是闖禍,鬧出什麼收不了場的事兒,也是這樣,甩到他二哥三哥手裡,轉身就跑。”

“我沒跑。”李桑柔笑眯眯。

“這事兒,”鍾二奶奶看著錢三奶奶,“不是我們妯娌推託,實在是不得空兒。

大當家也知道,我們家,老夫人上了年紀,早多少年前,就不管家事兒了,我們家裡,事兒多應酬多,實在是……”

李桑柔不說話,只看著錢三奶奶。

“要是隻寫文章,那沒什麼,這信兒,實在太多了。”錢三奶奶語調遲疑虛浮。

“是啊,以後也不見得能少了,要少,也得等今年秋闈明年春闈過後。

唉,不光是多,只怕還都是些要辯要駁的,跟進奏院那些吵架比,除了一個當面兒,一個在紙上,別的,沒什麼分別,也確實不容易。

實在不行,只能找找三爺,看能不能交到那些翰林們手裡。

看來,做學問,還是男人的事兒。唉。”李桑柔連聲嘆氣。

鍾二奶奶挑眉看著李桑柔,錢三奶奶抿著嘴,斜瞥著李桑柔。

“可惜了葡萄架下這四個字。”李桑柔再嘆了口氣,端起杯子喝茶。

“敢情大當家這葡萄架下,還真是故意的。”錢三奶奶失笑,看向鍾二奶奶,“符家那幾位,學問可都好得很。

伍相家也有幾位,他們家請先生,都是他們二太太考問學問呢。

龐樞密家老夫人,學問好,愛管事兒,她又空閒。”

“你真想接下來?”鍾二奶奶哭笑不得。

“翰林院那幫人,迂腐不堪。”錢三奶奶似乎有些答非所問。

李桑柔喝著茶,笑眯眯看著兩人。

“上回,那篇聞君有兩意,明明是個颯爽烈性的女子,揮刀割去不義男人,偏偏讓他們解成了欲擒故縱的怨婦,還要指指點點,什麼不夠柔婉,不夠賢惠。

二嫂看那篇文章的時候,不也氣壞了,還往那文章上呸了一口。”錢三奶奶看著鍾二奶奶道。

聽到呸了一口,李桑柔噗笑出聲。

鍾二奶奶唉了一聲。

“我看過一首詩,什麼一樹梨花壓海棠。

挺好奇,特意去看了一趟,海棠是真海棠,壓海棠的那個,白髮雞皮,四肢顫抖,根本看不下眼。

我真是納悶的不行,他哪兒來的臉,敢自稱梨花?”李桑柔放下杯子,揚眉看著兩人問道。

鍾二奶奶唉了一聲,錢三奶奶驚訝的眉梢高挑,“你去看的壓……不是吧?那個……”

“就是那個,顫顫巍巍,上床都得人扶著。”李桑柔淡定道。

錢三奶奶呆了一瞬,片刻,哈哈笑的直不起腰。

鍾二奶奶指著李桑柔,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大當家!您,也就您了!”

李桑柔衝她舉了舉杯子。

“咱們接下來吧,那篇聞君有兩意,你不是一直想寫篇文章駁一駁?

這信雖多,可很多,都是一件事兒,上回那二十來份,有五六份都能合在一起,因為少,我就一一回了。

再說,這建樂城,有的是能幫手的,要不,咱們去一趟龐府,找找老夫人,請她出山。”錢三奶奶性子爽利,看著鍾二奶奶,直截了當道。

“那就瞞不住了。”鍾二奶奶皺眉道。

“瞞不住就瞞不住。”錢三奶奶昂起頭。

“瞞還是瞞得住的,男人哪會相信女人也能懂學問文章。

就連怎麼生孩子,他們也覺得,沒他們指點可不行,他們不指點,女人肯定不會生。

不過,也確實,得點一下。”李桑柔笑道。

鍾二奶奶笑出了聲,錢三奶奶嘿了一聲。

“還有件小事兒。每一張小條,我收了三十個大錢,除去寄信錢,一張小條還能餘下將近二十個錢。

照理說,這些錢該給你們使用,不過,這幾年,我要用一用,先不給你們。”李桑柔接著道。

“我們不缺錢用。”錢三奶奶看了眼鍾二奶奶,笑道。

“那行,別的,就都交給你們了,怎麼都行。”李桑柔攤手笑道。

……………………

順風大掌櫃鄒旺剛到無為府,就接到了安豐縣派送鋪遞過來的急信兒,捎了安豐縣吳縣令的話兒,讓他趕緊到安豐縣,出事兒了。

無為府到安豐縣不遠,鄒旺接到急信兒就啟程,一路快馬,趕到了安豐縣,先往派送鋪去。

派送鋪的胡娘子看到鄒旺,先喊了句阿彌陀佛,忙著往鋪子裡讓鄒旺,“大掌櫃這是接了信兒就過來了?飯吃了沒有?先坐下喝杯茶。”

“帶的有乾糧水袋,你別忙,我就站這兒就行,你這鋪子小。出什麼事兒了?”鄒旺站在鋪子門口,接過胡娘子遞過來的茶。

“咱們晚報上,不是出了份糧食價兒嘛,就是這個惹出來的事兒。”胡娘子從鋪子裡出來,四下看了看,壓著聲音道:

“我也是看了咱們那糧食價兒才知道,敢情,咱們安豐縣的米,樣樣兒都比壽春貴,貴出至少三成!八甲陳早稻,比壽春足足翻了個倍!真黑心哪!

咱們那糧食價兒出來,也就兩三天,咱們安豐縣裡,就有人趕著車,去壽春買米,一大車米拉回來,可省不少錢!

街上也多了好些挑擔子賣壽春米的。

這麼著,糧行就鬧起來了,說咱們造謠惑眾,前天衝到咱們這鋪子門口來了,要砸鋪子,我就讓我家老大去報了官。

前兒晚上,縣衙裡的王師爺過來,說是吳縣令的話兒,讓我請您過來一趟,說是糧行往衙門裡遞了狀子,告咱們順風造謠惑眾什麼的,我就趕緊給您遞了信兒。”

鄒旺舒了口氣,果然是糧行的事兒,這個,他想到了。

“還有別的事兒沒有?”鄒旺看著胡娘子,問了句。

“咱們縣糧書,跟糧行會長是族兄弟,沒出三服。”胡娘子聲音壓得更低。

“嗯,我知道了。糧行這些事兒,大當家早就想到了,沒大事兒。

這一陣子,你自己小心些,還有家裡,防著小人。”鄒旺交待道。

“我懂,大掌櫃放心。從糧行來鬧過事兒,這幾天來來回回,都是我們當家的送來接回。”胡娘子笑道。

鄒旺喝完茶,放下杯子,往縣衙過去。

聽說順風鄒大掌櫃請見,王師爺一路小跑迎出來,“大掌櫃可真是快,我們縣尊前兒還誇呢,順風可真真是名符其實的順風飛毛腿兒。

大掌櫃這邊請。”

鄒旺跟著王師爺進了通往縣衙後院的圓洞門,轉過影壁,看到站在正堂門口的吳縣令,急忙拱手緊走,“不敢當。”

“你們順風,連大掌櫃都是飛毛腿兒。”吳縣令拱起手,和鄒旺說笑道。

“吳縣尊有召,小的自然是要飛奔而至。”鄒旺拱手長揖。

“哈哈,你這句,得換成我不敢當了。”吳縣令一邊笑,一邊側身往裡讓。

鄒旺躬身笑著,落後吳縣令一步,王師爺跟在最後,進了正堂。

吳縣令讓著鄒旺坐下,說著閒話,喝過一杯茶,才進了正題。

“老鄒啊,這趟請你過來,是有點麻煩事兒,你們胡掌櫃和你說過沒有?”吳縣令看起來一幅頭痛無比的樣子。

“說了,說是糧行遞了狀子,告順風,說是造謠生事兒?”鄒旺答的乾脆爽直。

“就是這個事兒,你們也是,怎麼想起來弄了這什麼糧價,這價兒,那是能比的!這一比,你看,比出事兒來了!”吳縣令搖著頭,一臉煩惱。

“縣尊說的極是。”鄒旺雙手撫著膝蓋,欠身點頭,表示贊同,“這話兒,我跟我們大當家的,也提過,貨比三家這事兒,可不是簡單事兒。

我們大當家,縣尊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兒,想得遠,想得多。

這貨比三家,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真沒敢多問,就是問了,我們大當家的也不一定說,就是說了,不怕縣尊笑話,我也不一定聽得懂。

從這貨比不知道多少家的糧價出來,我這心,就一直提著,您說,這不是砸人家糧行糧牙的飯碗麼。”

“就是這話兒!”吳縣令拍了下桌子,這話說的太對了。

“我們大當家的,多精明的人呢,這事兒,她不可能沒想到,您說是不是?

唉,這麼一想,我也只好硬著頭皮頂著,唉,不瞞縣尊說,我們大當家的意思,不只這糧價,往後,布市,藥材行,這價兒,都得上去,事兒多著呢。”

吳縣令瞪著眼,輕輕抽了口涼氣。

“自從這糧價出來,淨麻煩事兒,原本,這糧價是跟在晚報後頭的,糧價一出來,衝著這糧價,晚報一下子多了好些訂戶。

剛把這多出來的訂戶理清爽,我們大當家的又發話了,說要把糧價從晚報,調到朝報上去。

您看看這事兒,那訂了晚報的怎麼辦?

唉,真是讓人頭大如鬥。”鄒旺拍著額頭,連聲嘆氣。

“啊?真要挪到朝報上頭?”王師爺驚訝出聲。

吳縣令上身前傾,瞪著鄒旺等他說話。

“對!明天,最遲後天,就調過去了。這一調,像咱們安豐縣還好,訂戶少,壽春府無為府這些地方,派送鋪都是通宵的忙。唉。”鄒旺渾身都是煩惱。

“挪到朝報上,那可就……”王師爺看著吳縣令,話裡有話。

“聽說朝報是在進奏院手裡打理的?”吳縣令在京城還是有些朋友親戚的,欠身往前,壓著聲音問道。

“這我真不知道,不過,去年,我去朝報報坊,竟然碰到了潘探花,就是探花茶針那個潘探花,正在印坊裡看著排版。

瞧那意思,他跟印坊,印坊跟他,都熟得很!”鄒旺也欠身往前,壓著聲音,一臉八卦。

“那就是了!潘探花領的就是進奏院的差使。”吳縣令坐直回去,捋著鬍子,斜瞄著王師爺。

王師爺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鄒大掌櫃不是外人,我就直說。

咱這安豐縣米價這事兒,從我到任,我是前年年底才到這安豐縣的,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是這個價兒,我就沒多想。

沒想到,周圍一圈兒,就安豐縣這米價最高,你瞧瞧這事兒。”吳縣令是真的又愁又煩。

“大掌櫃也知道,這米價關著民生,安豐縣米價在整個壽州最貴,這輕了,也是個治下無方,要是往重了說,這簡直……”王師爺抖著手,連聲嘆氣。

“安豐縣也就米價高些,麥面油豆,和其它幾縣,都差不多。

再說,這米價,吳縣令來前就這樣了不是,要是能在吳縣令手裡,降下來些,不說和其它諸縣一樣,至少不差那麼多,這可不是無方,這是有方,有方的很呢。”鄒旺欠身笑道。

吳縣令再次看向王師爺,王師爺從吳縣令看向鄒旺,欠身笑道:“鄒大掌櫃這話極是。

您看,要不,您跟糧行這邊見一見?

大掌櫃不是外人,我也直說,有些話,我們縣尊不好多說,倒是從大掌櫃這邊說出來更好,大掌櫃看呢?”

“行。”鄒旺爽快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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