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組長，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人家只是縫皮而已。”
鄴副院長看向鍾輝。
“許醫生，請你看看周燦這是在縫皮嗎？”
鍾輝把拍下的畫面展示給許醫生看。
“哦——你是說這個呀，當時我在旁邊教小周怎麼切闌尾，這有什麼問題嗎？”許醫生一臉平靜，壓根沒當回事。
他絕對是個合格的老江湖。
好像還沒怕過誰。
不管是面對謝主任，還是這位鍾組長，許醫生都是這副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模樣。
也就只有當病人發生危險時，他才會露出緊張表情。
“一個規培生，卻讓他操作二級手術中的高風險步驟，還問我有什麼問題？你這個主治醫生是怎麼當的？手術分級准入制度沒學習過嗎？手術安全條例沒背過嗎？”
鍾輝確實很有當領導的天賦。
扣罪帽子的本事，怕是無人能及。
“鍾組長以前也當過外科醫生吧？如果上級醫生這也不准你上手，那也不准你碰，只讓你站旁邊看著，你怕是混到退休也做不了一級手術。”
許醫生冷聲駁斥。
把個鍾輝氣得臉都綠了。
他正是在醫學方面表現平平，這才進了行政科室。
許醫生本來只是隨口舉個例子。
卻是擊中了鍾組長的痛處。
“新人肯定是要大力培養的。許醫生大膽放手培養新人，這一點值得肯定。不過在培養新人的過程中還是要兼顧安全。進行高風險操作時，必須按步就班，不能操之過急。”
鄴副院長給出了指導意見。
雖然說得委婉，卻基本上告訴許醫生，暫時還不能讓周燦參與二級手術的高風險部分。
“我下次不會再讓他操作二級手術的中、高風險部分了。”
許醫生只能當面表個態。
這事本來就是打擦邊球，鍾組長已經把它搬到桌面上來談，鄴副院長也給出了指導意見。要是許醫生再不表態，那就是不識進退了。
“對嘛，這樣多好呀！”
鄴副院長滿意點頭。
談話到這裡，基本上就可以散會了。
鍾組長的目標還沒達成，自不會罷休。
“鄴院長，還有一件事情向您反應。我們近期發現急診科的手術滿意度直線下跌，經過深入調查與瞭解後，初步懷疑與急診科的兩位規培醫生做了大量一級手術有關。他們還只是規培醫生，手術能力有限，水平不高，完成的手術質量可想而知。”
他這次為了幫外科搶回手術業務，還真是做足了功課。
對於圖雅這樣的省內頂級三甲醫院，醫療質量就等於生命線，所以抓得極嚴。
手術滿意度低，在很多小醫院基本上不會管。
也沒辦法管。
如果扣手術醫生的工資，或者要求太過苛刻，人家可能直接跳槽。
畢竟一名能熟練完成相關手術的醫生，培養難度較大，時間跨度也很長。
這就造成小醫院的手術醫生相當緊張。
只能當祖宗一樣供著。
甚至很多小醫院的眼外科、骨外科醫生，年收入稅前三十萬以上。
這個收入已經非常高了。
縣級醫院很多主任醫師的正規收入也就兩萬左右。
個別科室名醫不在此列。
小醫院對手術醫生的要求只有一點，別出事故。大醫院卻要求術後恢復達到高標準。比如，給病人臉上縫合，要救癒合良好，不留下難看的醜陋疤痕。又比如切除闌尾，必須一次解決徹底，不能切個闌尾，又給病人弄個別的毛病出來。
“有相關統計資料嗎？”
鄴副院長聽了後，眉頭微皺，臉色變得嚴肅。
圖雅能做大做強，靠的就是口碑與名醫效應。
手術質量嚴重下滑，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有！”
鍾組長朝旁邊的女助手微微示意。
她立刻拿出幾份早就列印好的統計報表，恭敬的遞給鄴副院長。
“這是急診科手術室最近三個月的手術量以及回訪調查。請您過目。”
鄴副院長拿過後仔細檢視，並且對比了最近三個月的資料。
“手術量倒是增加了不少，只是滿意度確實下滑了很多啊！”
鄴副院長看過後，把報表遞給婁主任。
“小周和金銘希兩人的手術能力，我都看在眼裡，不應該啊！”許醫生眉頭緊皺，一臉納悶。
金銘希雖然這陣子被停掉了獨立手術資格，但是手術能力相當不錯。
完成的質量也很高。
周燦就更不必說了，許醫生甚至覺得周燦完成的手術質量已經可以在急診科手術室排入前三。
“鄴院長，我建議停掉急診科周燦與金銘希兩個規培醫生的手術資格。要求急診科不能再搶佔本應由專科門診做的手術。術業有專攻嘛，急診科就只適合於做急診手術。”
鍾輝做了這麼多準備，不惜把鄴副院長請來，為的就是叫停急診科搶專科門診手術的行為。
這事關係到急診科的發展，婁主任自然不可能輕易答應。
只是人家有理有據，他想要反駁就必須找準切入點。
胡亂開口毫無用處。
手術室的具體事務畢竟是許醫生在管，他把報表遞給許醫生。
“老許，你看看。”
許醫生接過報表仔細檢視，上面有著一例例做過的手術，編號清清楚楚。手術內容有哪些，病人預後情況如何，都是一目瞭然。
“前面的這些手術，因為時間跨度過長，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就以最近一個星期為例，這十幾臺術後恢復較差的手術，均不是金銘希與周燦做的。金銘希最近兩個星期一直在給我拉鉤或者觀看手術過程，並沒有參與手術的重要部分。”
許醫生看過報表後，心中已經一片瞭然。
“鍾組長就沒查一下，這些評分低的手術都是誰做的嗎？”
停掉周燦的手術，對急診科來說，損失很大。
“這……還真沒查過。評分這麼低，其實不用查也能猜出是新手所為。”鍾輝感到有些不安。
因為許醫生表現得太過篤定。
“每臺手術的參與者都有哪幾位醫生、護士，哪位醫生的手術完成部分是多少，都能查到。趁著鄴院長在這兒，我誠懇建議徹查到人。我們急診科該懲罰就懲罰，絕不包庇姑息。”
婁主任與許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當眾表態。
他們這些老狐狸，沒有一點把握才不會這麼輕易下結論呢。
“我一會還有事，查最後幾天的就行了。”
現在已經接近下午六點，正是晚餐的飯點。
鄴副院長這種級別，飯局肯定少不了。
大機率是急著去參加某個重要飯局。
要查清一臺手術的參與者，每個醫生在手術中的完成率，醫務科最權威不過了。
領導發了話，辛科長自然得有所表示。
當場叫來兩位醫務科的文員，幫著一起查。
不到十分鐘，全部搞定。
不得不說，計算機的出現，為人類辦公提供了極大便利。
快捷而高效。
“辛科長，已經全部查清了，這是參與醫生，以及具體每位醫生完成的手術比例。”
辛萬山接過後，仔細看了兩眼。
頓時表情變得古怪。
“鄴院長，請您過目。”
他把報表交給鄴院長後，有些同情的看了鍾輝一眼。
身為醫務科長，自然知道鍾輝上竄下跳，為的是什麼。
現在看來，鍾輝怕是白忙活了。
“陸清遠是誰？”
鄴副院長頭也不抬的問道。
“是我們急診科手術室的一位高年資住院醫師。”
“這個人的手術技能要嚴抓，幾乎所有評分低的手術都是他做的。還有一個叫林平的醫生，手術評分同樣不高，比那個陸清遠好一點。”
鄴副院長一臉嚴肅。
“林平也是我們急診手術室的一位高年資住院醫師。以後我會加強對這兩人的手術技能培訓和准入，請您放心。”
許醫生的麵皮抽了抽。
急診科的人才隊伍真是一言難盡。
大多數都是其它科室踢出來的臭皮匠，有的確實天賦太差，有的則是工作態度有問題，總之一言難盡。
急診科真是太難了。
幸好今年爭取到了兩個全科規培生的分配名額。
不得不說，全科規培生的質量是真的高。
周燦與金銘希的手術評分居然超過了兩位高年資住院醫。
鍾輝一聽這結果，驚訝的同時，仍有些不死心。
“那個周燦與金銘希的手術評分怎麼樣？”
他問完後，還埋汰的瞪了旁邊的女助手一眼。
怪她的工作不細緻，沒有事先查清那些評分低的手術到底是誰完成的。
搞得現在十分被動。
“金銘希參與的手術，評分基本都在分以上。周燦的評分……呃，好像沒有低於的。”鄴副院長似乎也為這個結果感到震驚。
“你自己看吧！”
他把報表遞給鍾輝。
接過報表檢視了幾眼後，鍾輝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這……不可能吧！太誇張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兩個規培生的手術評分能有這麼高。
特別是那個周燦，這評分比一般的主治還高。
妥妥的急診科手術室精英。
“鍾組長，現在事實已經查清楚了。金銘希、周燦，在手術中表現優秀。你說的術業有專攻那一套，我個人認為是帶有一定色彩與偏見的。急診科的人才隊伍本就簡陋，我們應該努力幫它發展，而不是阻止它進步。咱們圖雅醫院各科實，基本上都是靠大量的規培生分擔工作，這才能得以正常運轉。”
不但圖雅醫院是這樣。
幾乎所有大醫院都差不多。
規培生只要發個基本工資就可以了。屬於廉價勞動力。
但是他們乾的活並不少。
很多科室、手術室、醫技科室的運轉，要是沒有規培醫生，簡直不敢想像。你讓四十幾歲，五六十歲的主治、主任醫師值夜班？值24小時通班？
他們吃得消嗎？
圖雅醫院，基本上只要升到主治以上就需要開始做課題，而且要求至少是省級以上的課題。還要求發表高水平的論文。最少也是核心期刊級別的論文。
一位主治醫生，想要在五年內評上副高職稱，沒有三到五篇核心期刊級別的醫學論文，沒有做出像樣的課題研究，連上審的資格都沒有。
更別提主治以上的醫生還有帶教任務。
要是沒有規培生為他們分憂，他們大機率會累到猝死。
鄴副院長這話其實存有批評之意。
更是把鍾輝的小心思點了出來。
鍾輝羞愧得滿臉通紅，低著頭再不敢挑急診科的刺。
“你們急診科一定要嚴抓手術質量與醫療安全。急診相當於圖雅醫院的一道門戶，不要求你們處理高精尖的病例，但是普通病例必須給我處理好。病人搶救率更要嚴抓狠抓。後續我還會再觀察急診科手術的評分情況，若沒有改變，那就只能大幅削減你們的手術業務量。”
鄴副院長對急診科敲打了幾句。
倒也沒苛責。
婁主任與許醫生皆是當場表態，一定會落實到位。
周燦心中暗道，陸醫生與林醫生的好日子到頭了。這次很可能會直接停掉兩人的手術。
這可是兩位高年資住院醫啊!
也算是老資格了。
看來，想要在醫院混得好，要麼手術做得漂亮，要麼學術取得成就，要麼行政管理能力強。如果以上三點都無，能不能平安混到退休還很難說。
“誰是周燦？”
鄴副院長的目光看向周燦與金銘希兩人。
“我是！”
周燦趕緊站起身，以示尊敬。
這位可是院級領導，別說是他，就連婁主任都不敢有任何怠慢。
“小夥子的手術做得漂亮，表現特別優秀，希望繼續保持。急診科雖然比不上其它科室，但是我想告訴你，梅花香自苦寒來。只要你能在急診科沉下心腳踏實地，我相信不會比任何人差。”
鄴副院長這番話，算是對他的特別勉勵。
還只是規培階段，手術就已經做得這麼漂亮。
日後至少也是主任之姿。
“好了，散會！”
鄴副院長抬腕看了一眼時間，匆匆夾著皮包走了。
婁主任與許醫生對視一眼，均是露出笑容。
這場危機算是徹底過去了。
急診科承受住了謝主任的兩輪攻擊，手術室的發展勢頭已經無人能遏制。只要自己不作死，急診科手術室肯定能一步步壯大。
鍾組長像是鬥敗的公雞，有些垂頭喪氣。
他真的是太苦了。
費盡心思，弄了一大堆的罪名，本以為肯定能把急診科最妖孽的規培生壓制住。
誰能想到，弄巧成拙，因為調查工作不夠細緻，反倒成全了周燦。
使得周燦的名聲更響了。
世間最無奈的事情，莫過於此。
謝主任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後，怕是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叫他去對付急診科，打壓周燦，事沒辦成，還讓那個周燦的地位更加穩固了。
在鄴副院長心中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以後再想打壓周燦，可就千難萬難。
那名女助理，則是目光幽幽的看了看急診科的這幫人。
目光落到周燦臉上時，有好奇，更多的是無奈。
她明白，這次的事情核心人物就是周燦。
鍾組長三番兩次羅列周燦的罪狀，結果全被周燦的硬實力擊潰。
一個規培生，居然能夠讓謝主任深感頭痛，讓鍾組長無可奈何，更是得到了鄴副院長的親自勉勵。這人如果能夠一直保持這個勢頭，怕是過不了十幾年，圖雅的名醫牆就該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