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便是傻子都明白,他們心目中最強的溫主任遇上了難題。

病人的動脈瘤頸部太過狹窄,彈黃圈想要精準置入目標位置,因為受制於導管的靈活性,最終大打折扣。

溫主任當著學生與外組醫生的面,已經是騎虎難下。

人要臉,樹要皮。

有時候受到虛譽所累,為了保住面子與威嚴,可以做出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溫主任一咬牙,決定膽子大點,搏一把。

直接把彈黃圈從導管內放了出去。

這種特殊的彈黃圈放入目標血管後,通入直流電,彈黃圈吸引帶負電荷的血液成分:紅細胞、白細胞、血小板等,發生電凝。

最終在動脈瘤內形成血栓。

同時彈黃圈與不鏽鋼導絲相連部分因電解而溶斷,彈黃圈解脫留於動脈瘤內。

沒有送到理想的目標位置,圈位也不正,強行放出。

後果就是彈黃圈沒起到該有的作用。

要知道,病人現在的動脈瘤已經破裂,並且在出血。

需要把它徹底堵死。

這就必須置入多個彈黃圈。

但是第一個沒放好,後面的怎麼弄?

溫主任的想法非常簡單,萬一沒放好,再設法調整圈位即可。

GDC彈黃圈極柔軟,在動脈瘤內進退盤旋順應性好,投放位置不滿意可以再調整。

一般來說,不易發生載瘤動脈閉塞。

那就慢慢調整唄。

只可惜越調越不理想,溫主任的頭都大了。

“今天真是邪了門,這個彈黃圈怎麼一點都不聽話呢?”

溫主任說話還是蠻有水平的。

換作脾氣不好的主刀醫生,怕是早就開始罵娘了。

“溫主任,您先歇一歇,讓我來戰鬥一會。”

那個姓鄒的主治醫師主動請命。

替溫主任分憂。

“可能今天已經做了兩臺手術,確實有點累了。你先頂一頂,我去旁邊緩口氣。”

溫主任也是借坡下驢,適時的讓開了位置。

鄒醫生接手後,情況好不到哪去。

畢竟這可是要靠真本事操作。

而且現在把彈黃圈放出了導管,操作難度更大。

沒過幾分鐘,鄒醫生已經是滿頭大汗。

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的。

老是操作不好,病人的顱內出血正在持續,他能不急嗎?

就在這時,病人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

緊接著,生命監測儀器發出刺耳的報警聲。

“不好,病人的血壓正在快速下降、心跳在加快,腦電波異常!”

麻醉醫本來坐在牆邊休息,目光時不時的瞄一眼監測儀器的顯示螢幕。

正常情況下,一臺腦動脈瘤介入手術而已,幾乎不會有什麼風險。

誰知這位溫主任與他的幾個學生,愣是把病人弄成了這樣。

“怎麼搞的?”

溫主任也是緊張的跑到跟前檢視。

“應該是彈黃圈沒放好,反覆調整彈圈的位置,反倒加重了出血。”

麻醉醫的經驗豐富,檢視過後給出了原因。

“我,我也沒怎麼弄啊!”

鄒醫生感覺自己挺冤的。

介入手術不是號稱風險極小嗎?

最危險的導管穿刺已經完成了。

置入彈黃圈幾乎沒危險,這還沒弄幾分鐘,怎麼就弄得病人出了大問題呢?

真是太倒黴了。

“如果不能及時把彈黃圈置入成功,堵住出血,病人怕是下不了手術檯。”

麻醉醫比任何人都鬱悶。

這種情況,他連搶救的辦法都沒有。

病人是顱內出血,唯一的辦法就是止住出血。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下去!”

溫主任的眼神已經極度冰冷。

遮掩在口罩下的臉色,肯定也是變得極為難看。

以至於他對鄒醫生罵出了極其難聽的話。

心裡那是真的著急。

失術失敗與治死一個病人,差別太大了。

後果根本不是他能夠承受。

“病人入手術室之前,已經出血一小時以上。現在因為鄒醫生的操作失誤,導致出血加重。開顱搶救已經沒什麼意義。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建入所有的彈黃圈,斷掉這顆動脈瘤的血供。”

周燦實在不忍心看著這個病人死亡或者變成植物人。

為了救這個病人,他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已經付出了很多很多。

武白鶴來不了,溫主任的水平就那樣。

眼下恐怕還真的只有他這個卑微的小規培生能夠力挽狂瀾,起死回生。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道理誰都懂。”

鄒醫生冷聲斥罵道。

周燦剛才直接點出是因為他操作失誤,才導致病人的出血加重。

話是真話。

但是他聽著非常刺耳,心裡很不舒服。

“我做過置入術,溫主任能讓我試試嗎?不需要太長時間,三十秒就夠了。”

周燦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溫主任操作這個彈圈弄了近半個小時沒進展,鄒醫生弄了七八分鐘,不但沒進展,還弄得病人出血加重。

這個臉生得緊的年輕規培生,居然說,只要給他三十秒就夠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溫主任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著周燦。

也是第一次用正眼打量這個規培生。

以他的地位,別說是規培生,便是住院醫,不是特別優秀的,連名字都不配讓他記住。

“我說給我三十秒,我能解決那個彈黃圈的置入問題。”

周燦的目光清澈,聲音鏗鏘有力。

這是極度自信的表現。

“小周,別逞強。”

歐醫生拉了他一把。

這小子不識深淺。病人隨時可能死亡,他現在上手操作,到時候妥妥的一隻替罪羊。

醫院從來都不是想像中的美好聖地。

相反,在神聖的外表下,掩藏了太多的骯髒與醜惡。

“這個病人如果不救,很可能就死了。我沒辦法考慮太多個人利益。”

周燦衝歐醫生感激的說道。

話落,他再次看向溫主任。

主刀不答應,他就沒有上手的機會。

“看你這麼自信,我不給你機會都不行了。來吧,結果已經這樣,再糟也糟不到哪去。”溫主任竟然真的答應了。

周燦不管那麼多,只要答應了就好。

快步走上手術檯,站在了最佳操作位置,只見他擺弄著細細的導絲。

還沒等眾人看清楚,他就已經停止了操作。

“好了!”

他澹澹的說道。

剛才看著溫主任與鄒醫生操作,他就覺得自己能行。

現在一上手,果然成功將那個彈黃圈置入到目標位置。

總耗時六秒。

本來還可以更快一點的,主要是第一次正式操作。

“這,這就好啦?”

溫主任的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哎呀,這個規培生好像還真的把它擺正了呢!”

女主治醫生大驚小怪的驚呼。

“僅用了五六秒就弄好了?”鄒醫生親自上手過,所以深知其中的難度。

別說是五六秒,便是五六十分鐘能把那個彈黃圈擺正到目標位置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那三個研究生,還有兩個住院醫,今天算是大大的開了眼界。

他們老師搞不定,鄒醫生也搞不定的手術任務,被一個規培生輕鬆搞定。

這就是傳說中的掃地僧吊打武林宗師嗎?

還是傳說中的豬,不咽糟糠,只吞龍虎?

溫主任盯著螢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整整看了不下十遍後,終於確定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子創造了奇蹟。真的只用幾秒鐘就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操作。

這顆動脈瘤只置入一個彈黃圈可不行。

還得置入多個才能將它徹底堵住。

周燦已經讓開了位置。

而且一臉澹然。

彷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如此表現,讓溫主任羞愧得無地自容。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別看周燦輕輕鬆鬆就把那個彈圈弄好了,但是換他來操作,後面的彈圈大機率還是會卡殼。

到時候,溫主任的臉可就真要被打得“啪啪”的響了。

“你叫什麼名字?”

溫主任定了定神,主動詢問周燦的姓名。

幾乎所有上級醫生都是這個套路。

遇到特別出眾的下級醫生,第一句話肯定是問名字。

就像熟人之間打招呼,開場白永遠是那麼幾句。

“你吃了嗎?”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

“我叫周燦,剛輪轉到神外科的本院規培醫生。”

本來應該加一個本院的全科規培醫生的。

想想還是算了。

全科規培生醫生的地位、權重,其實要高於其它所有的規培醫生。

“小周,剛才表現非常不錯。說明你在置入術領域特別有天賦。剩下的彈圈置入,我決定都交給你來做。年輕人嘛,就要多培養,多給一些鍛鍊機會。”

溫主任說套話的本領,一點都不弱。

明明自己沒能力操作,想請周燦完成剩下的彈圈置入。卻非要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這不太好吧!我的資歷淺,級別低。要不還是讓鄒醫生或者後莉醫生來操作吧!”

周燦最看不得這種偽君子。

故意以退為進,刺激一下溫主任。

“不行不行,他們以後還有大把的鍛鍊機會。這次必須讓你來操作。”

溫主任塞都要把這個鍛鍊機會塞給周燦。

因為只有周燦能操作好。

讓鄒醫生來操作,打死他都不會答應。剛才差點沒把病人給弄死。

至於後莉醫生,水平還不如鄒醫生呢。

他就更加不可能答應。

周燦也就只是調戲溫主任一句,看到溫主任一臉著急的否定,他的心裡差點沒笑噴。

“行,那我就不客氣啦!謝謝溫主任栽培與信任。”

周燦也是見好就收。

得罪一位主任醫師,絕沒有任何好處。

就只是過一時的嘴癮而已。

他站在了主刀位上,開始接下來的手術操作。

一個又一個的彈黃圈,在他手裡就跟玩似的。很輕鬆的置入到目標位置,緊密排放好。

很快,整顆腦動脈瘤空間內都被填滿了彈黃圈,血栓形成後,顱內出血終於成功止住了。

“非常好!病人的血壓、心率等指徵漸趨平穩!”

麻醉醫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他看向周燦的目光極為複雜。有讚賞,也有震驚,還有著一絲感激。

要不是周燦臨危出手,這個病人可能都下不了手術檯。

“嗯,操作還不錯。不過仍有待改進的地方,比如這些彈圈的開口方向沒有形成一致。”溫主任裝模作樣的點評了兩句。

還從沒聽說彈圈的開口方向要一致。

差不多就是硬挑一根‘刺’出來,維護他的主任權威。

透過這臺手術,周燦也徹底認清了溫主任的實力及為人。

別的手術能力不清楚,穿刺、置入兩種手術能力都只能算是一般水平。

絕對算不上厲害。

還有,這人特別愛面子。

無論是之前的強行把彈黃圈放出導管,還是後來讓周燦出手救場,卻把話說得冠冕堂皇。以及此刻的所謂點評。都充分說明這人特別虛偽。

看來也並不是每位主任醫師都是作風正派,人品剛硬。

好在病人的腦動脈瘤介入手術最終成功完成。

病人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溫主任,病人的顱內有一定量的積血,您看是否需要引流出來?”

周燦看了一下腦瘤的位置。

只要給他這個穿刺的機會,他有把握不傷到腦血管與神經、重要腦組織的情況下,成功完成穿刺。把積血抽出來。

現在動脈瘤出血雖然止住了,但是因為持續出血,顱內壓肯定還是很高。

“從病人拍的片子來看,出血量不算特別多。就算手術過程中,出血有所增加,仍然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腦部穿刺引流的風險過高,沒必要冒這個風險。過上幾天,他的身體自然會把積血吸收乾淨。”

溫主任經歷了之前的險情。

此刻小心翼翼,絕不願意再冒任何風險。

成功完成一臺腦動脈瘤介入手術,無論是科室的創收,還是主刀的手術提成,都是相當可觀。

更是一次手術成就的積累。

所以,溫主任此刻的心情已經從地獄到達了天堂。

出奇的好。

檢查無誤後,撤出導管,給病人凝血用藥。

然後醒麻醉。

與普通手術的醒麻醉不同,麻醉醫沒敢撤掉生命體徵監測儀。僅僅只是透過呼吸面罩停止用藥。

一般來說,停止使用麻醉藥以後十到二十分鐘左右,病人就能自行甦醒。

也有異常的情況,這時候麻醉醫生可以採用一些相應的方法來喚醒病人。

比如給予拮抗藥物,拮抗其鎮靜作用,達到喚醒病人的目的。

病人甦醒階段,溫主任沒敢撤離。

主要還是擔心有什麼意外發生。

能混到主任醫生,對待安全問題普遍都很重視。

因為他們經歷過太多的險情,深知一些小的疏忽就有可能釀成大錯。

“周醫生,認識一下,我叫後莉,是神外的一名主治醫師。專攻功能性神經疾病,擅長帕金森病和難治性癲癇的外科治療。”

後莉笑著主動跟周燦打招呼。

也許是看到這位年輕的規培生展露出驚人的手術潛力,提前搞好關係。

醫院內,像她這種長袖善舞的醫生不在少數。

如果等到周燦以後成名了,想要結識,那是非常困難的。

不說別的,兩人所在科室不同,就是一道天然溝渠。

“您好!很高興認識您!”

周燦對她相當客氣。

心裡面對這個女人並不感冒。

長相還算漂亮,但是手上並沒有真本事。至少展露出來的手術能力讓人不敢恭維。

相比之下,骨外科的單醫生同樣是年輕女醫生,可就比她務實多了。

“哥們,你真的只是個規培生嗎?我看你置入彈圈時好牛!”

一名研究生忍不住搭話道。

規碩一體,研究生就讀期間跟著老師在醫院手術什麼的,也相當於規培。

不過圖雅隨著近年的不斷崛起,發展迅速。

為了提高診療質量與醫生隊伍的水平,開始對研碩也實行規培。被人詬病為痛苦的二次規培。

比如,研究生碩士,到小醫院可能只需規培十幾二十天,像徵性的熟悉一下,就能正式成為住院醫,開始領工資了。

但是在圖雅就不行。

它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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