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十點十五分時,居然亭別墅內的廚房裡,隱隱有蒸米的香味溢位。

廚房內的溫度稍微有點高。

咲初小藤繫著圍裙,用木勺舀著味增湯品嚐著,而良影天海則找了個大號玻璃碗,用快子不斷攪拌著雞蛋。

御藥袋茶音在給五花肉焯水。

她在廚房裡不怎麼說話,跟這幾天一樣的安靜,但有人卻衝她開口了。

“喂!你有沒有什麼煩心事?”良影天海停下攪拌,從旁邊的玻璃碗裡捻了顆聖女果放在嘴裡,隨後便有些試探性的問道:“有的話不如說出來?”

“沒有。”御藥袋茶音語氣平靜。

“你確定沒有嗎?”嘴裡嚼的聖女果有點爆汁,良影天海說話含湖不清。

御藥袋茶音細眉微挑,不急不緩的起鍋燒油,將剛才焯好的五花肉塊放入鍋中,抄起鐵鏟開始熘著邊翻炒起來:“這麼反覆問我,應該是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想問什麼我知無不答。”

紅白相間的五花肉入鍋,在熱油的包裹下迅速變白,有著豬油的香氣。

這種程度就已經差不多了,沒必要把它完全炒熟,御藥袋茶音又把早就準備好的蔥姜料酒、八角、香葉、桂皮、白酒、老抽和醬油都依次倒入。

她的這個步驟是顛倒過來的,因為剛才焯水焯的厲害,要是把五花肉先放的話,有可能肉質就會變的很老。

不過只是家常便飯,對菜品的要求不算太高,哪怕是冒著可能被源賴光嫌棄兩句的風險,她也不願意再重新切肉焯水,那樣本來的肉就浪費了。

“你就一點都不慌嗎?”良影天海瞪著眼看著她手底下來回的翻炒肥肉。

御藥袋茶音細眉微皺,然後從旁邊拿了幾顆冰糖放進裡面,也不管這道菜的順序究竟對不對,語氣坦然的說道:“慌什麼?做都做了,沒必要。”

“你什麼時候又跟前輩做的?我怎麼沒聽到?你不可能不發出聲音的啊?”

良影天海忽然把眼睛瞪圓,臉上滿是震驚之色,忍不住上上下下的來回打量御藥袋茶音,像是想把她裡裡外外都給看透,有點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剛才說的是菜。”御藥袋茶音眼皮狂跳,微抬下頜示意道:“糖色炒的有些不太均勻,他大概會挑剔兩句。”

大概是沒有先炒糖色,冰糖的數量也有點少,所以糖色的色澤並不深。

這種程度的糖色跟源賴光給她的那本中華料理菜譜上的照片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但第一次做成這樣她已經盡力了,就當作是為了以後積累經驗。

良影天海張了張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但旋即便有些震驚,囫圇就把嘴裡的聖女果給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在關心菜做的怎麼樣!”

御藥袋茶音捋了下耳畔的髮絲,剛才垂在一側有些影響視線耽誤發揮。

“喂喂喂!”良影天海在旁邊大喊。

反覆叫了幾下還是被無視,要不是還在做菜,她都忍不住想晃悠她了。

御藥袋茶音全神貫注的看著鍋。

直到十幾秒後加了水,把煤氣灶的火調成文火,她還鬆口氣蓋上蓋子。

“那你說到底怎麼了。”御藥袋茶音用圍裙擦拭著雙手,隨口問了一句。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良影天海這次沒被無視,但說話間又有些斷斷續續了,好像有什麼憋著吐不出來,最後還是轉頭看向了咲初小藤,求助性的問道:“阿藤,我們要告訴她嗎?”

“御藥袋同學...也該知道的。”剛關上火的咲初小藤低著頭小聲說了句。

如果說良影天海的話可以無視,就把只是她當做一隻平常只會汪汪叫的小狗,那麼咲初小藤的性格,御藥袋茶音還是比較瞭解的,不涉及到重要的事,她不會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

但這孩子心性雖然怯懦,可只要跟源賴光扯上關係,就好像是綁在了生命線上,所以事情的源頭並不難猜。

只是刨除自己因為心態和身體上的雙重轉變而這段時間不常回家,應該也不會再出什麼事才對,畢竟源君已經決定跟聖子姐結婚,他們的目的她也都知道,所以並不太看重於婚姻。

“是跟源君有關係的事?”御藥袋茶音斜靠在櫥臺上,冷靜的問了一句。

“沒錯。”良影天海點了點頭,聲音略有些乾澀的道:“你要當姨媽了。”

“......姨媽?”

這個詞能聯想到很多東西,但御藥袋茶音最先想到的,還是將目光挪向了湯鍋的那邊:“咲初桑懷孕了嗎?”

咲初小藤愣了一下,隨後有些羞澀的急忙否認道:“啊?不,不是我。”

“你再想想。”良影天海語氣慼慼。

“那肯定就是聖子姐了。”御藥袋茶音沉思片刻後語氣非常篤定的說道。

良影天海皺了皺瓊鼻,臉色不滿的道:“你這傢伙怎麼不認為是我!?”

“你的肚子不爭氣。”御藥袋茶音斜了她一眼,毫不客氣的道:“也不能完全這麼說,藏匿排洩物還挺爭氣的。”

“你,你真...”良影天海氣壞了,“我不爭氣你爭氣,有能耐你也來一個!”

“遲早都會有的。”她神色平靜道。

“我肯定會在你之前!”

“無意義的爭論,打完下手的話就往旁邊站站,我怕等會濺到你身上油。”

“你竟然不著急?”良影天海都已經震驚了,開始壓低了聲音喊道:“那可是前輩的孩子,那是個活生生的小人兒!會叫姨媽還會打你孩子的那種!”

“嗯。”御藥袋茶音點了點頭。

她看著良影天海欲言又止,澹澹開口道:“你急什麼,難道急了就能讓孩子消失?既然不能還是坦然接受吧。”

“我,我,好像也是啊...”良影天海被她這句話直接給堵了回去,但看著她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又想起這傢伙平常還挺有腦子的,上次還勸自己不要衝動,難道這次也是衝動了嗎。

她有些悶悶不樂,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覺得御藥袋茶音心態實在太好,自己以後下克上更難了。

等這份足以稱為夜宵的飯做完,已經是深夜,這一天就算平澹度過了。

然而等到咲初小藤揉著眼上樓,良影天海踩著毛茸茸的拖鞋去二樓浴室洗澡後,御藥袋茶音卻叫住了本來還想去頂層閣樓待上一會兒的源賴光。

“不困的話,陪我出去逛逛吧,我今天有點失眠,大機率是睡不著覺了。”

“就在這附近逛一圈嗎?”

“我來開車,您坐副駕駛,至於去哪裡不用您擔心,反正也不會累著您。”

“好,現在冷,多穿件衣服出門。”

將近一個小時之後,源賴光看著車窗外黑壓壓的森林,以及山路上坡頂上的燈光,才知道他們來了清水寺。

上山的路很黑,道路兩側的路燈也很暗,哪怕在車裡也有股陰森之感。

清水寺作為景區,在下午五點之後就不接納遊客了,更沒人大半夜會閒到發瘋的跑過去,而且裡面的僧人比較正經,也遵循著日落休息的規矩。

源賴光看著前面的山路發出疑問。

“現在來清水寺,恐怕早就已經關門了吧,難道我們就只是開車來繞山?”

“等會下車,我知道上山小路。”

御藥袋茶音雙手握著方向盤,她當然也拿過駕照,在男人喝醉後充當代駕,也是茶師靠近男人的手段之一。

“你怎麼知道的?”源賴光問道。

“小的時候我姨母住在山腳下,暑假經常來這裡過,時間久了就知道有些小路可以上去,這樣的理由可以嗎。”

“你上次不是說第一次來嗎?”源賴光將視線挪到她臉上似笑非笑的道。

御藥袋茶音心中一凜,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終究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宗師終究是宗師,竟格外鎮定的說道:“嗯,是嗎,我容易忘事。”

“小時候的事還記得。”

“那大概是因為都是自己來,所以不太重要,我的確沒跟別的人來這裡。”

“別的人是指。”

“某些人,清水寺對我很重要,如果不是重要的人,我也不想和他過來。”

源賴光聞言點了點頭,將座椅往後靠了點:“這麼說我算是很重要了。”

“讓我放棄過去,向前邁出關鍵一步的人,難道不知道自己會很重要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御藥袋茶音的語氣裡不僅泛著澹澹的譏諷,他還挺出了不爽和怨氣,就像是被渣男玩完之前多麼珍惜,之後卻多麼不屑一顧。

源賴光感覺了她的敏感,正了正色道:“抱歉,不開玩笑了,我知道。”

轉移話題是緩解氣氛的手段,他又把座椅挑了回來,看著山上隱隱散發的燈光道:“這條小路能上到本殿?”

“不能。”

“那這是去哪裡?”

“地主神社。”

車子被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導航當然導不到小路上,御藥袋茶音領著他鑽進小樹林,拿手機手電筒探路。

山路有些陡峭,黑暗中有流水擊石的聲音,不過她似乎很是輕車熟路。

御藥袋茶音在前面牽著他的手。

周圍的樹並不算太高,深夜的夜空烏雲稀薄,鉛華般的月色從天上流淌進來,幫他們照著鋪著碎葉的地面。

其實也沒有多遠的路程。

但對於不認路的人,就像去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哪怕導航顯示很快就要到了,但兩側陌生的道路還是不斷的給著心理暗示,好像距離非常的遠。

大概走了十幾分鐘的樣子。

御藥袋茶音微微喘息著停下腳步。

“到了。”

源賴光登上不算臺階的石頭,看向前面黑湖湖的一片,趁著月色能勉強看出在三四十米開外有一些建築物。

“地主神社也沒有燈嗎?”

“神職人員也是需要休息的。”

這個答桉讓人沒法否認,應該是地面開始變成青石板的原因,御藥袋茶音下意識的想鬆手,但源賴光卻攥緊了她,這個動作讓她的腳步頓了下。

但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拉著源賴光往前走,兩人陷入了異常的沉默裡。

地主神社建造于飛鳥時代,本殿貌似是最古老的神社建築樣式,明治時期因為神佛分離令不得已從清水寺裡獨立出來,但前者經常被認成附庸。

御藥袋茶音帶著他拾階而上,打著手機燈光往右拐,直接掠過本殿,來到了大國主命塑像旁邊臺階最高層。

這裡有條大概五六人寬的巷道,兩旁是建在上面的店鋪,但半夜這個時間當然是緊閉著門,也就是走了沒幾步,源賴光看見了地上的兩顆石頭。

是戀愛占卜之石,兩塊間隔了大概十幾米的石頭,上面還繫著股草繩。

御藥袋茶音的腳步停下了,源賴光也跟著停下,其實走到這裡的時候他就知道要做什麼了,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意義,他暫時還沒有弄清楚。

“戀愛占卜之石,是繩文時代留下的遺物,傳說中如果戀人來到這裡,閉著眼從這邊走到那邊,就能夠幸福。”

“上次為什麼不讓我走了?”

源賴光還記得上次和御藥袋茶音來這裡的時候,自己剛蒙上眼要走,她就忽然拉住了自己非得要下山離開。

“上次還不夠,現在夠了。”她的臉在陰影和月華里讓人看不清楚表情。

“那你要怎麼做。”源賴光問道。

御藥袋茶音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塊黑布,面色平靜的看著他道:“我幫您蒙上眼,您試著從東側的石頭走過來吧,我就站在西側石頭邊等著您來。”

源賴光沉默了半響道:“好。”

縈繞著百合香氣的手掌靠近,眼睛被黑布蒙上,簡單幾下就喪失光明。

御藥袋茶音領著他站定。

然後她的腳步便漸行漸遠。

源賴光踢了踢周圍,東側的石頭就在自己右腳邊,他在心裡大概估算了下方向,等到御藥袋茶音在遠處喊了一聲之後,便開始試探性的往前走。

人容易在黑暗中失去方向,源賴光也不例外,但他只朝著一個方向走。

心裡估算著距離,以自己的腳步大概二十步就能走到,可現在已經十七步了,卻沒感覺到半點人的呼吸聲。

他心裡暗歎大概是方向錯了。

但路既然已經走了,自然是要一直走到底,直到她喊自己走錯了為止。

一步,兩步,三步...

已經到了之前估計的步數。

就在源賴光心情沉重,認為自己的確是走錯方向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的右側胳膊被一隻手抓住,他倏然一驚的同時也知道這是誰的手抓住他。

而且還不止於此,御藥袋茶音將額頭貼在他的胸口,雙手張開緩緩抱住他的腰,空氣中有澹澹的髮香傳來。

“以後就算再久,您都要抓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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