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仍舊肆無忌憚的飄著。

偶然捲起幾片竹葉,迭落在草屋附近,然後帶著水滴緊貼在木欄上。

這間草屋就在竹林與湖之間。

而他們坐的地方實際上旁邊也沒有窗戶,只是頂上的茅草外伸,遮擋住了幾乎所有天空上方飄來的細雨。

火爐不停燒著炭火,竹籬靠著牆邊白石,頂上茅草的雨水積流向下。

耳邊竹林簌簌的聲音更加悅耳。

再配上水窪的落雨聲,像這自然的白噪聲,是幫助入睡的絕好條件。

在這間像是臨時搭建卻任何都不缺的草屋內兩道人影對立而坐。

“神谷小姐是真的在惋惜嗎?”

已然端坐的源賴光這麼說著,又拿起了剛續滿水的茶杯輕吹了了下。

幾棵嫩綠茶芽飄轉。

清香夾雜著炙熱撲入鼻尖。

而坐在他對面的女人,清白的臉頰上似乎多了些紅潤,大概是飲了熱茶的緣故,比初見時多了些人情味。

純白色的和服依舊娟麗,本來被甩到的水滴也被身體暖幹,但紅鳥走禽卻更加豔麗,應該是布料的原因。

她狹長漂亮的眼睛低垂,潔白無瑕的修長手指正擺弄著茶具,整個人跪坐在那很安靜,有縷棕色髮絲從耳鬢垂下,像是位幫丈夫添茶的妻子。

“我也從來都不說慌。”神谷聖子停下了動作,淺笑著回答了他的問題。

源賴光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說道:“我們現在還都活著。”

“是活在藩籬之中。”

“那為什麼不願意掙脫藩籬?”

“您在勸我?”

這飯莫名其妙的對話隨著神谷聖子的抬眼而中止,她似乎不太想多談這些,所以便自顧自的抿起了熱茶。

現場氣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竹葉聲與落雨聲依舊。

似乎在傾訴著被擊打的痛快。

這種氣氛很詭異,特別是草屋外不遠處,還有幾位黑衣保鏢佇立。

他們撐著傘在雨中站著,從剛才到現在一言不發,這場面還是挺嚇人的,只不過源賴光卻沒怎麼擔心過。

就算自己剛才欺負了神谷聖子。

後者忍不住衝動,下令要把自己留在這裡,亦或者動手之類的,源賴光也不懼怕,擁有著很強的底氣。

畢竟...

他可是身上揣著一柄軍刀一把手槍一把狙擊槍一把火箭彈的男人。

要是真對源賴光動手術。

他分分鐘就能從褲腰帶裡憑空掏出架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出來。

嚇都能嚇死他們。

當然這也就暴露了最大秘密。

但當所有人都死掉。

不能出聲的人又怎麼能洩密呢?

那已經是最差的情況了。

如果神谷聖子腦子還沒有抽筋的話,都不可能威脅他的人身安全,畢竟現代社會可不是能隨意的打殺掉。

當然,前提是處在同個階層。

就在雙方在落雨聲和燒柴的噼啪聲中沉默了良久後,神谷聖子的眼簾中忽然緩緩出現了一隻修長的手掌。

“可以把花給我嗎?”

源賴光溫潤的聲音傳入耳中。

神谷聖子微怔了片刻。

然後就看見端坐在對面的源賴光在半空中緩緩將手掌伸到自己面前。

她和源賴光對視了眼。

感受著對方視線的落點,然後似有所覺,抬起手輕撫了下耳邊花朵。

“您是要我耳邊的這幾朵花嗎?”

神谷聖子眼中閃過不明所以,但也沒追問他索要的理由,只是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然後微眯著眼輕聲道:

“要知道這種東西,可是心上人給了才會戴,您沒有給我也就算了,還想從我這要走,說實話還挺過分的。”

鬢髮的插花還挺講究的。

古代女子幾乎都是被心愛的男子插在髮鬢中,以此來展示豔麗,同時向看到過的人表示名花有主的意思。

至於自己插花,一般不是有想找配偶的意思,就是出席了重要場合。

在剛來時源賴光就問了,神谷聖子是參加了小輩的冠禮,所以才刻意插了三朵小花,以表示正經的規格。

可神谷聖子現在忽然這麼說。

很明顯這朵黑茶還有跟他繼續過招的意思,先不管是否真心實意,只要堅持漂亮女人說謊他就不會受傷。

“神谷小姐有心上人?”

源賴光臉上仍舊保持著笑容。

放在半空中的手也未收回。

好似表達著拿不到手就不罷休。

“這是我自己摘的。”

神谷聖子看了眼他的手,眼中閃過異色,但仍舊沒有給他花的意思。

說實話這樣也挺尷尬。

畢竟源賴光的手一直都在半空中放著,先不說手臂是否會酸澀,這樣無聲的拒絕他就應該適時撤回才對。

可他好像尤其執著。

哪怕神谷聖子視而不見,他也視而不見,就這麼把手放在對方面前。

源賴光盯著她的眼睛,罕見的有些侵略性:“那就送給心上人的我吧。”

“我可沒說你是。”

神谷聖子的目光有些閃爍。

這種目光令她很不舒服,就像剛才在湖邊的探橋,源賴光的忽然靠近和在耳邊呼氣,都讓她感覺很不好。

實際上這種目光她見過不少。

即便自己年齡不小,但神谷聖子也清楚自己的長相如何,對男人有什麼樣的吸引力,因此也算司空見慣。

可別人如果這樣看她的話。

她能做到熟視無睹。

但換作源賴光,剛才的那種異樣感就再次出現,神谷聖子其實清楚為什麼,大概是從未接觸的心理原因。

一見鍾情之類的特別感覺...

她是決計不會相信的。

但身體在從未有接觸後忽然有了經歷再來的話是會產生熟悉感的。

這種感覺令她心中苦惱。

但表面上仍舊帶著輕鬆的笑意。

不可否認的是。

她的確,被源賴光影響到了。

“那也請送給我吧。”

源賴光忽然又出聲說道:“並不是作為定情信物,只是我想欣賞一下。”

神谷聖子眯起了眼,在他的臉上來回打量,緘默著跪坐了半分鐘。

直到她將自己的茶完全喝光。

這才扯起了和服的袖口,纖細的手指輕捋,將插在鬢髮中的三朵小花摘了下來,捻在指間漸漸遞了過去。

橙白黃三朵花放在他的掌心裡。

細長潔白的手指在半空中停滯了片刻,可臨收回時指尖卻劃了下源賴光的掌心,一股難言的酥癢感傳來。

源賴光挑了挑眉。

再抬起頭。

就看見神谷聖子已經收回了手。

面色自然的又端起了茶杯。

她也不看向自己,就彷彿剛才什麼都沒做,撓手心的感覺只是錯覺。

這動作行雲流水的不著痕跡。

比宗師當時都要熟練。

直接讓源賴光想起了以前武俠小說裡面的設定,有天賦的人雖然沒練過,但只要上了道就直接一日千里。

你學習能力很強嘛!

好茶,好茶!

這茶吾不品終成此生之憾矣!

源賴光心中略微思索,端坐的架勢比剛才隨意了些,將掌心中的橙白黃三花捻起,擺放在面前的桌面上。

橙白黃三花的確不豔麗了。

按理說花朵被雨水澆灌或者還殘留著水滴時應該更加嬌嫩才對。

但似乎是剛才被風吹了的緣故。

此刻的花朵有些凋殘,將近半數的花瓣掉落,看起來甚至有些暗澹。

只不過源賴光盯著這三朵花。

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問題,用手臂頂在膝蓋上撐著下巴,目光中露出沉思之色,就這樣又沉默了半分鐘。

直到神谷聖子絳紅色的唇瓣微張正準備開口,緩解下氣氛的時候,坐在原地沉默已久的源賴光先開口了。

“再漂亮的花,終究有凋謝那天,但不能因為會凋謝,這朵花就不去綻放,不去擁有自己本該擁有的剎那。”

神谷聖子聞言眼中閃過異色。

但很快又收斂了起來。

源賴光則說完這句話之後抬起了頭,視線從花朵上挪了回來,重新注視著對面神谷聖子那張幽美的臉頰。

“源專務不用勸我了。”

神谷聖子眼眸微斂,似乎已經失去了某些耐心,用平澹的語氣說道:

“我不過是個未亡人罷了,並沒資格擁有,請不必在我身上耗費力氣。”

難道沒有共情成功麼?

還是說成功了卻沒表現出來?

這朵黑茶警惕心這麼強嗎?

“神谷小姐覺得我對你有偏見?”

源賴光笑著問道。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弱勢群體呢?所謂弱勢在被命名的那一刻,就已經成為社會主流所瞧不起的偏見。”

神谷聖子手指摩挲著茶杯,平靜的說出了令人無法無法反駁的話。

某些詞一旦被冠以頭上。

就是已經被打上了無形的枷鎖。

就像關愛弱勢群體,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就不需要用關愛這個詞了。

只是源賴光不認同她這話。

這些東西都是主觀印象,有黑暗自然也有光明,不應該用這麼消極的態度去看,起碼要承認有光的存在。

當然。

他既然選擇了要品這朵茶。

還是選擇了順著她的話。

“現實的確是這樣。”

源賴光低頭看著茶杯:“但我個人對神谷小姐沒有任何偏見,否則——”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神谷聖子只是靜待著他的下文。

還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眼神。

只是聽到他說出來的話之後。

這份饒有興趣又收斂起來。

“否則我也不會叫你神谷小姐。”

源賴光從泛起漣漪的茶水錶面挪開視線,抬起頭重新看向了她,用自己都覺得有些罕見的溫煦聲音笑道。

神谷聖子眼神微微觸動。

捏著茶杯的手指也驟然緊了下。

但很快又鬆懈了下來。

就在她想要直接終結話題時。

源賴光卻再次說了句驚人的話。

“而且我有辦法讓花長存於世。”

“您有什麼辦法?”

神谷聖子微微蹙起了眉。

源賴光這次沒給出答桉,只是對她神秘笑道:“下次見面就知道了。”

話只說一半是真的會讓人火大。

哪怕神谷聖子也不例外。

只是她的情緒控制力極強,所以也能按捺住,只是緘默著點了點頭。

話題再次被終結。

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源賴光以為等會還得自己在沉默中找話題的時候,坐在對面的神谷聖子卻緊盯著他的眼睛忽然問道:

“您真的對家妹沒意思嗎?”

這句話,先是讓他愣了下,然後就成功的讓源賴光陷入了苦思之中。

因為這句話實在太誤會了。

如果剛才源賴光沒有跟神谷聖子聊曖昧的話題,那對方能問出來這句話,言語肯定就是要表達的本意了。

可關鍵是剛才還在曖昧。

突然神谷聖子就問了這句話。

不是明擺著讓他多想嗎?

作為長姐的她為妹妹提親遭遇了拒絕之後,反被對方撩撥心意,最後又開口確定對方的確對妹妹沒意思。

按正常人的邏輯來說的話。

這是在避免自己吃醋。

又或者排除兩人交往的風險。

可她神谷聖子是正常人嗎?

這黑茶絕對沒安好心啊!

肯定是剛才吃了癟,這會兒又想找回場子,故意說這樣的話出來了!

不愧是積年已久的陳茶啊!

饒是已經與多位綠茶過招後閱歷豐富的源賴光,也感覺自己接不下來這一招,最終還是選擇了模稜兩可。

“神谷小姐你究竟是想讓我有還是沒有呢?”源賴光嘆了口氣問道。

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他知道自己被扳回一城,這招結結實實挨住了。

“當然是希望有的。”

神谷聖子似乎正如他所想,在聽見源賴光這個不算好的回答後,細長的眼眸中不禁閃出了些許狹促之意。

“那就令神谷小姐失望了。”

源賴光搖了搖頭。

神谷聖子眼中笑意更濃。

就像是打了勝仗。

這種感覺比談成生意更好。

看著他的臉色逐漸平靜,神谷聖子並不戀戰,反而見好就收,轉移話題道:“請您別忘了三日之後的舞會。”

“神谷小姐那天會很漂亮嗎?”源賴光眯起了眼,仍舊還有些不太甘心。

“那今天不漂亮嗎?”

神谷聖子展了下袖服,抿了下絳紅唇瓣,綻放出笑容道:“還是說您見到比我更漂亮的小姐就要拋棄我了。”

“只是隨便說了句,神谷小姐沒必要這樣,而且聽著有種吃醋的感覺。”

“吃醋?”神谷聖子輕掩著唇瓣,頓時笑靨如花說道:“我就是吃醋了。”

“我們可還沒結婚呢。”

源賴光針鋒相對的說道。

“但和您有關係的女孩應該不算少吧,無論是那叫咲初小藤或者良影天海的女孩,都是那樣的年輕漂亮呢。”

神谷聖子仍舊笑意吟吟的說道。

然而這句話讓氣氛突然凝滯。

瞬間兩人的眼神都變了,就像是個轉換器,把曖昧的氣氛忽然變壞。

源賴光微眯起了眼睛。

心思又開始活躍了起來。

但並沒有發脾氣。

“神谷小姐的耳目不錯。”

“這是上次愛子調查的情況。”神谷聖子雙手忽然捧起臉笑問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也不知道又多了幾位。”

她這突然的動作實在太小女人。

跟之前的強勢完全不同。

就像是位閣中得知心上人與其他女子有過交流,自己又不敢直面去逼問,只能用這種話語側面表示不滿。

這茶味還真是越來越濃了!

怪不得說陳茶回味綿長。

原來是遞進性的這個意思啊!

“所以神谷小姐擔心了嗎?”源賴光隨意坐著,姿勢已經沒有原來嚴謹。

“當然開始擔心了,我可沒有時間去揮霍,所以肯定是要直接結婚的。”

神谷聖子捧著自己的臉,和服長袖耷在桌上,現在竟然也不去管了。

她罕見的露出了小女兒姿態。

但漂亮的眼睛裡依舊嫻靜,也不怕源賴光會多想,更加似乎是有些越說越上癮,緩緩搖頭憐惜般的說著:

“我只是個普通女子,對於有可能的結婚物件,怎麼挑剔都不過分吧?”

“要是看錯人以後再結了婚,那簡直就是噩夢,畢竟現在社會家暴率這麼高,可能我都會被打的下不來床。”

“每天回家再接受丈夫的謾罵,自己的疲累不被理解,丈夫閒著沒事再出幾個軌,真是想想就讓人恐婚呢。”

你只是個普通女子?

源賴光聽了臉都有些發黑。

神谷家的長女大小姐,現任神谷家的家主,罕見掌握著利劍的女性。

這哪個名頭拉出來是普通人?

虧你這朵黑茶好意思說的出口!

還有剛才說的那什麼家暴。

誰敢家暴你啊?

就你那幾個身材魁梧跟個熊似的保鏢往旁邊一站,要是敢動手就算保鏢立馬掏出手槍貌似也不過分吧?

雖然家暴並不關乎家世。

上輩子連某家長公主都被家暴。

但就以他目前所瞭解的,神谷聖子的性格,肯定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這女人跟她那妹妹一樣。

都是報復心極強又腦回路奇怪。

別說是家暴的那種程度了。

恐怕罵一句都能被記仇。

真是朵既危險又記仇的黑茶。

源賴光心中腹誹了下,但臉上的神色依舊平靜,只是如實給出自己的答桉:“我不會家暴,更不會謾罵。”

“就是不提出軌對嗎?”

神谷聖子笑意吟吟的問道。

“男人真是沒有好東西,明明都有了人家的心,卻還貪心的想要多佔。”

“神谷小姐可能多慮了。”

源賴光面色平靜的說道。

“哦?”神谷聖子輕挽了下耳邊的髮絲,剛才摘花時有些掉了,隨後表情玩味的說道:“您試著給我狡辯下吧。”

“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們只是得到了我的身體,卻沒有得到我的心?”源賴光看著她的臉緩緩說出了這句話。

“還不都是得到了?”

神谷聖子呵呵笑道。

源賴光面色一本正經的繼續狡辯道:“像是美色這種東西,或許可以摧殘我的身體,但不能毀滅我的意志。”

“我明白了。”

神谷聖子若有所思。

“明白了什麼?”

源賴光問道。

“您這是在鋪墊啊。”神谷聖子挪開捧著臉的手,羊裝恍然大悟的模樣。

源賴光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您現在說這些,是為了以後的出軌給我打預防針,我說的沒錯吧?”

神谷聖子輕挽袖子,似乎是跪坐的太久,身體有些不太舒服,稍微失禮的活動了下,倒也不怕他說什麼。

然後就回答了源賴光的問題。

同時也順手將已經倒完茶水的紫砂壺放在火爐上,看向外面時招了招手,看樣子是讓人來往裡新增清水。

源賴光面色不改的道:“看來神谷小姐的確有認真在考慮我們的婚事。”

一名黑衣保鏢走了進來。

全程恭敬的低著頭,拿起旁邊的木瓢在水缸裡舀了水,給紫砂壺中加滿後放下,又低著頭默默退了出去。

全程都沒有說一句話。

似乎這種動作都已經約定成俗。

宛如古代貴族般的習慣。

神谷聖子也沒管他怎麼想,只是幽幽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後輕聲說道:

“說實話,人心最難測定,所以我通常用行為來判斷,就像是出軌這種事,你只要有行為,那就已足夠了。”

她的道理是論跡不論心。

只看結果,不看過程。

行為本來就代表了某種選擇。

“那要是神谷小姐碰見這種情況的話會怎麼處理?”源賴光看著她問道。

“當然是——”

神谷聖子的聲音忽然停頓,臉上綻放出神秘的笑容,猶如幽潭中明亮的清泉,然後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

她的手指纖細而白皙。

宛如羊脂玉石般完美無瑕。

可就是這麼只漂亮的手,在她的控制下,食指與中指特別的伸出來。

在半空中反覆做著開闔的動作。

甚至神谷聖子還配了音。

“卡察,卡察,卡察!”

神谷聖子的笑容愈發迷人,兩根手指也收了起來,可口中說出的言語卻令人膽寒:“當然是剪成幾段餵狗。”

起碼源賴光看的眼皮狂跳。

嵴骨都不由自主竄出了股涼氣。

感覺這話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神谷小姐的話真是危險啊。”

源賴光深吸了口氣說道。

“都已經被負心人傷了心,還在乎這些做什麼,只要我能痛快就好了。”

神谷聖子給出的理由很簡單。

簡單到他根本沒法狡辯,無論站在哪個立場,好像都回應不了這招。

所以這次他選擇了防守。

“這個我倒是能夠理解。”

源賴光聞言點點頭。

但總感覺氣氛還是有些壓抑。

連帶著又沉默了下來。

“怎麼,源專務有些害怕?”

神谷聖子笑容愈發燦爛,像極了幽蓮綻開,聲音也愈發輕柔起來:“所以說您還是不要打我的心思為好。”

她這句話就像是個迷人的陷阱。

越是這種勸阻,反而更能激起人的探究欲,彷彿她自己也明白。

但就是故意說出來了刺激他。

然而源賴光並未被刺激到,但他依舊選擇跳進去,深深看了她一眼後道:“不,我更想嘗試了,神谷小姐。”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在得到了戀愛有罪這個模擬器之後,源賴光就明白了他的責任,那就是要直面迎擊各種各樣的壞女孩們。

哪怕這條路越走越孤獨。

可有些東西拿起就無法放下了。

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至於走在這條路上的磨難...

厭惡?謾罵?色誘?

源賴光都通通接下!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品茶大師,自然要受無數綠茶的磨練,不怕任何艱辛苦難,即便是美人計也保持本心。

在源賴光來看。

這種事兒倒也沒什麼難的。

大不了我不動就是了!

你隨便發揮!

我不回應那就不算掉入陷阱!

“如果是源專務的話,那多剪幾段也沒關係的,畢竟我對您期望很高。”

神谷聖子並不知道源賴光轉瞬間就想了這麼多,臉上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更是意味深長的直接點了他。

源賴光經過內心拷問,現在已經無所畏懼,目光更具侵略性的看著她的唇瓣:“那我們什麼時候去約會?”

神谷聖子眼中閃過意外之色。

似乎沒想到他變化極快,剛才還有些擔憂,現在卻好像全然不懼了

就像是...

做好了康慨赴死的準備。

這怎麼看都太奇怪。

神谷聖子捋了下耳邊被涼風再次吹亂的鬢髮,在內心想了半天也沒得出結果,只能沉吟了片刻後回應道:

“下次的舞會不就是約會嗎?”

“我不會跳舞。”

“那我可以教給您。”

“意思是說還沒去,神谷小姐就邀請我做你的舞伴,可以這麼理解吧?”

“您這樣說可不夠紳士。”神谷聖子翻了個白眼,頗有些幽怨的說道:“通常都是男性邀請女人做舞伴才是。”

“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當紳士了。”

源賴光此刻已經身心通透,此時只覺心中有種一夫當關萬茶莫開的感覺,對她說出的話比剛才更不收斂:

“紳士往往佔不到便宜,而我又比較貪戀美色,所以承擔罵名也可以。”

老實人千萬不能當紳士。

人家那是有條件的才會選擇當個紳士,畢竟有房有車不愁未來,才有餘力去整什麼紳士風度來俘獲芳心。

可什麼都沒有的普通人呢?

還是腳踏實地些比較好。

要想得到那就不要臉些,在付出了代價就得要求回報,對方不給就撤走及時止損,否則受傷的就是自己。

老實人不喜歡傷害別人。

卻總是被喜歡的人所傷害。

神谷聖子感受著他的目光不禁又蹙起了細眉:“您真的不害怕嗎?”

她有些不明白源賴光。

在自己和那些人的猜測中,對方應該是東京那邊來的前頭鳥,大概是某個存在感不強的少爺被恰巧選中。

可查遍了源賴光所有的資料。

發現他似乎真是不容置疑的京都本地人,雖說紙質資料之類的容易造假,但還有很多影片錄影可以作證。

小學、國中、高中。

每個年齡時期的簡短錄影都有。

甚至還有很多人可以證明。

如果真是東京那邊有重新洗牌的意思,何必大費周折讓一個孩子在京都長大,又在年輕時就擔起這任務。

他有能承擔起風浪的能力嗎?

所以才更加奇怪,因為源賴光似乎跟東京沒關係,無數的資料都在左證,他們的猜想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那他這些東西究竟是哪裡來的?

包括京都放送局的股份,還有關西國際機場,這可涉及了兩個地方。

那群人就這麼有自信嗎?

還是說本來猜測就是錯的,源賴光有著不為人知的手段,用連他們都不明白的渠道獲取了持劍的資格。

那他背後肯定也有著勢力。

甚至是黑手在推動著這一切。

這也是包括神谷聖子在內眾多人忍耐的原因,哪怕是被奪了權柄,也依舊不敢輕舉妄動靜觀其變的原因。

再加上對方還表露出對自己有意思的模樣那就更讓她感到困惑了。

難道只是個前頭鳥而已。

也有資格擁有私人情感嗎?

就在神谷聖子臉色陰暗不明腦海中思緒如藤草般翻飛時,看見她陷入沉思的源賴光卻和她一樣奇怪起來。

要是他知道對方此刻的想法。

恐怕都得感嘆句這些財團和豪門的人不愧是心思深沉的陰謀家。

不過身後沒有勢力。

只是有個普普通通的掛而已。

“神谷小姐這麼漂亮,做事情也很有分寸,為什麼我就非得要怕你呢?”

源賴光搖了搖頭回應道。

“有分寸還被您指教了。”

神谷聖子笑的有些虛偽起來。

源賴光聽出了她的諷刺,但臉上又掛起得體的笑容,刻意轉移了矛盾說道:“那是家庭觀念又不是你本人。”

神谷聖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卻沒有再接他的話。

反而微閉了下細長的眼眸,再睜開時似乎有些倦怠浮現,很輕易的轉移了話題,再次叮囑了下交易內容。

“大坂那邊的事情,麻煩源專務多費些心吧,畢竟我這邊事務比較多。”

“等會我就會打電話。”

源賴光最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

所以也沒心思再說那些。

只是和她同樣虛偽的回應道。

“這幾朵花我就帶回去了,下次還給你,應該會讓神谷小姐明白用意。”

源賴光沉默了會兒,將面前的橙白黃三花捻起,輕放在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順勢直接站起來提出道別。

“那我就恭候這份驚喜了。”

神谷聖子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

源賴光將花朵放好,然後點了點頭:“看來神谷小姐累了,既然這樣我先行離開,不打擾你在這裡休憩了。”

他說完這話便撿起了牆邊的傘。

也沒有任何的留戀之意,撐開手中雨傘,向屋外的竹林方向抬起腳。

只是還沒等他走出草屋,才剛轉過身體時,神谷聖子忽然又叫住他。

“源專務,請留步。”

“怎麼了?”

源賴光斜過身向後看去。

只見跪坐在榻榻米上身著白色和服的神谷聖子抿著唇瓣,神色間似乎閃過躊躇,斟酌了片刻最後開口道:

“麻煩源專務以後...叫我聖子。”

似乎是怕源賴光多想,還沒等源賴光露出驚訝之色,神谷聖子跪坐在那神色如常的便平靜的解釋了起來。

“畢竟您和舍妹也算熟識,若是以後再見面了,名字總歸是不太好分辨的,這樣的稱呼更好讓我區分開來。”

她的話可信度很高。

但源賴光堅決不會相信,畢竟說謊後加句解釋,這節目也夠經典了。

只不過她這是真心的?

“那神谷...聖子小姐呢?”

“我怎麼了?”

神谷聖子眯起眼睛。

源賴光無視了她的目光,只是問道:“是不是也不要再叫我專務了?”

“您想讓我怎麼稱呼您?”

“源君?光君?賴光?”源賴光將傘束起,只是笑著說道:“我對這方面沒有要求,只要不是專務就可以。”

神谷聖子沉思了片刻,最後似乎有了想法,緩聲道:“那就叫阿光吧。”

源賴光聞言不禁眼皮跳了下。

“這個稱呼只有我父母叫,你現在也這樣叫,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好?”

“我可是比您要大。”

神谷聖子聞言笑了起來。

“三十歲的年紀做姐姐不過分吧?”

“那也當然過分了。”源賴光呵呵笑著繼續說道:“我是打算當聖子小姐的丈夫,可不是矮了半個輩分的弟弟。”

“姐弟戀不就是這樣嗎?”神谷聖子用狹促的笑意說出了這句誤會的話。

源賴光聞言沉默了下,這次並沒再拒絕:“這個理由不錯,我接受了。”

“您願意就好。”神谷聖子點頭。

“那我就告辭了。”

源賴光撐著傘最後看了她一眼。

這次的曖昧似乎並未有留戀。

在踏入風雨後的幾十秒,源賴光持傘的身影便逐漸稀疏,然後走進了嵯峨野竹林中,整個人也消失不見。

只剩下草屋依舊。

雨水仍然匯聚在水窪裡。

竹林也隨著風晃動。

火爐上的紫砂套壺已經燒開,壺蓋被水汽頂的亂晃,還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壓過了柴火的噼啪聲音。

神谷聖子低頭看著茶杯。

裡面只剩下淺淺一層墨綠茶水。

平靜的茶水倒映著她的臉頰,將這份美麗完全刻印,只是比起剛才泛起的笑容,此刻有些過於面無表情。

神谷聖子雙手端起茶杯。

仰起鵝頸將剩茶飲盡。

任由已經泛涼的茶流入喉間。

“啪嗒。”

茶杯與木桌輕微碰撞。

發出了聲音。

神谷聖子放下了杯子,再次攏了下耳邊髮絲,終於緩緩抬起了臉。

“菊池。”

隨著她的輕呼,站在草屋外最近的黑衣中年人走了進來,在她身邊站定後垂下腦袋,恭敬的等待著吩咐。

“通知石川桑,讓他把愛子的禁足解除掉,告訴她有人跟我做了交易。”

“至於交易內容。”

“就說是讓她自由為籌碼。”

與剛才和源賴光交談時的聲音有所不同,此刻的她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在略微思索之後就吩咐了旁邊人。

“我明白了。”

姓氏菊池的男人點頭。

然後掏出了記事本。

迅速的將要求記了下來。

“還有,讓左藤桑準備好最近的清單,告訴她大坂那邊已經談妥,很快會有人聯絡她,讓她要做好供貨鏈。”

神谷聖子再次吩咐道。

男人再次點頭記了下來。

沒有任何的遲疑。

“另外你派些人去跟蹤源賴光,就是剛才那個青年,我要他所有的行蹤記錄,只要普通的行蹤記錄就可以。”

“不要去打擾他的私密生活。”

“而且最好不要被他發現,就算是被發現了也不用緊張,不要採取其他手段,你們就說這是我的關心就好。”

直到說到這裡,神谷聖子的聲音才多了些色彩,纖細的手指也把碗這精緻的瓷杯,沒有遲疑的吩咐下去。

只是旁邊的中年人卻頓了筆。

沒有把這些記錄上去。

忍不住抬起了頭看向神谷聖子。

“大小姐...您這是...”

黑衣中年人的話才剛出口,便看見神谷聖子冷漠的目光望了過來,瞬間讓他如墜冰窖,連忙又低下了頭。

“想給父親打報告就去說。”

“不用過問我的想法。”

“而且你也沒有資格來過問我。”

神谷聖子拋開手中的茶杯,只是靜靜的看著中年人,眼中忽然浮現出一抹厭惡,聲音似冬季寒風般冷漠。

她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事情。

眼底的厭惡之色比剛才更濃郁。

中年人沒敢說話,只是連忙將腰彎到了九十度,拘謹的如同學生般。

甚至腦門都冒出了冷汗。

豆粒般大的汗水從下頜滴落。

�了大概半分鐘左右。

神谷聖子回過了神。

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去辦吧。”

中年人再次擴大了彎腰幅度。

連忙向後退出了草屋。

不敢再多說一句多餘的話。

草屋內再次陷入了寂靜。

神谷聖子撫了下耳邊,那是三花存在的地方,現在卻被那人拿走了。

站起身穿上了木屐,走到草屋的臺階處,半邊身體都站在了屋外。

她看向了遠處翻湧的湖面。

幽深的眼睛裡露出了複雜之色。

涼風與細雨有些掃過。

高貴和服不可避免的溼了。

同時陣陣涼意湧來。

壓下了她心間升騰起的焰光。

神谷聖子就這麼任由半邊身子被風雨淋過,即便那些保鏢看見,也在不遠處撐著傘沉默的不敢靠近過來。

她看著湖面和霧靄藍的天空。

忽然感覺自己很單薄。

然後就扶住了旁邊草屋的護欄。

護欄上留存著滑膩的雨水。

可這種依靠讓她安心了很多。

就像還波濤洶湧的海面中,小船瞧見了燈塔,內心便升起了安全感。

雖然護欄摸起來溼漉漉的。

讓她的掌心很不舒服。

但起碼不會有剛才那種單薄感。

“這個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花言巧語,特別還是男人嘴裡說出的。”

“就像父親那時的話一樣。”

“可惜我我選擇了繼承,已經失去了擁有的資格,也浪費了自己太多的時間,否則還真想試試那種不可靠。”

神谷聖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即便依舊柔軟和細膩。

可歲月的確是在上面划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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