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秋風陡然颳起,烏雲翻湧著遮蔽月光,街邊的落葉肆意飄轉。

滴嗒,滴嗒——

秋雨毫無徵兆的再次來了。

還帶著沁人心骨的寒氣。

雨水不知從何處飄落下來,沿著玻璃窗慢慢滑下,從水滴的模樣漸漸變的細長,再被新的雨滴重複覆蓋。

御藥袋茶音伸出了手。

輕輕摁壓在冰涼的玻璃窗上。

酒杯中的冰塊滑落,與杯壁碰撞發出啪嗒的聲音,她的目光分散的往外看去,直到良久後才嘆息了一聲。

回過頭眼神迷離的看了眼周圍。

這是她常來的酒吧,並沒有絢爛迷濛的燈光,只有小聲竊竊私語的年輕人們,就連音樂也被壓到了最小。

從咖啡廳出來後,她感覺心情有些太過壓抑,就沒直接回租的公寓。

而是選擇喝幾杯放鬆心情。

酒精是消弭糟糕心情的首選。

第六次拒絕了陌生男人要新增聯絡方式的行為,又將服務員叫來重新下單了一杯自己可控酒量內的果酒。

她低下頭隨意劃拉著手機。

看著專案組內工作群的資訊。

相比於普通員工的群,她加的大多是專案部負責人的群聊,就算有普通員工的群,自己也是發通知的人。

自己曾經憧憬的地位。

並沒有像想象中的耗費十年。

只是透過一些東西,或許還不是那麼的重要,就輕而易舉的得到了。

“交易...報酬...公平...”

御藥袋茶音手指輕點臉頰,微微閃著潤澤的髮絲遮掩半張臉,迷離的眼中思索著自己對付出和回報認知。

她是文學部的哲學系學生。

實際上在人性方面,或者說對世界觀的看法,都比普通人要更透徹。

所謂報酬是有前提條件的。

那就是這個人的確需要,交易也沒有絕對公平,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只是每個人對報酬的看法不同。

就好比對於源賴光來說只是付出了些利益或者人情,然後拿到了想要的情緒價值,以及和她的身體接觸。

但這份利益或者人情。

可不是簡單的幾百円或者小忙。

說的是各取所需,以各自等同比例的利益來交易,可真的能夠做到絕對同比,亦或者不覺得自己心虧嗎?

答桉當然是否定的。

人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傢伙。

物質上的價值可以還。

可心裡覺得虧欠的東西要是不還夠的話是絕對會像根刺紮在裡面的。

御藥袋茶音不知道給自己安排了這份工作源賴光究竟付出了多少,但對於她而言絕對能夠稱為人生拐點。

京都放送局招人向來挑剔。

特別是籤終身合同的。

因為現在傳媒業本來就是橫向發展較多,無論是電影電視劇亦或者是動漫,都大多籤的是個人年份合同。

而像她這種終身制員工。

其實自從泡沫經濟破碎之後就很難招了,哪怕是像京大或東大的這種頂尖學府,要進來也算是難上加難。

名牌大學生真的值錢嗎?

日本每年五十多萬人畢業,其中還包括碩士與博士,大概有十分之一失業,而十分之八成為私企的社畜。

也就是普通正社員和派遣社員。

最後的十分之一里,也就是考上公務員,亦或者銀行和電視臺,這種帶有資本和半官方性質的優越崗位。

雖然以御藥袋茶音的履歷拿到電視臺的簽約不是問題,甚至她要是肯去東京發展能選擇的範圍無疑更大。

而且就算沒有源賴光的幫助。

以她本身的能力和心性,以後未必就不能出頭了,只是在這個對女性不太友好的職場上可能會多些坎坷。

當然也不排除發生意外。

得罪了貴人而被徹底埋沒。

但這些假設放到現在來看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已經坐上了這個本來打算在十年內才能坐上的位置。

這都是源賴光給予的東西。

並不是自己努力得來的。

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她對拍攝任務心理壓力很大,哪怕知道搞砸了也不會有事,可這是對自己的要求。

幾位上司異樣的討好、同事間的奇怪眼神、下屬們私下的風言風語。

這些都是無形的壓力。

就像她獨自正站在海邊,彷若被浪潮撲打,而且一股比一股更勐烈。

驟然拔高的地位和視野,讓她甚至心裡有些誠惶誠恐,這才夜不能寐嘔心瀝血的監督作品,哪怕有絲毫的瑕疵也要重來,絕不能有半點紕漏。

不光是對的起自己的要求。

也確實有不給他丟人的想法...

御藥袋茶音很清楚在職場裡就沒什麼所謂的秘密可言,甚至經過許多人的傳言後只會比真實情況更誇張。

所以這麼大的利益。

難道就只是十幾口進口水。

再加上自己好像都沒有怎麼受氣的臨時女友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嗎?

就這麼點東西也能償還代價?

這在成年人的世界裡,只是這些很膚淺的東西,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御藥袋茶音內心過不去這關。

她抿了口冰涼的酒,澹澹的苦澀味道逐漸流轉,御藥袋茶音想起剛才的場景,又咬住了口腔內壁的軟肉。

只有陌生人才把賬算的清楚。

如果關係到了模湖的地步,就算是再不對等,也不至於內心會惶恐。

“所以她說的是真的?”

御藥袋茶音耷拉著眼睛。

腦海裡泛出回憶。

出現了下午那個金髮女生有恃無恐的模樣,像極了被偏愛的小女孩。

更重要的是源賴光沒反應。

這就無形中證明了一些東西。

咬著口腔內壁軟肉的牙齒下意識加了些力氣,驟然的疼痛讓她清醒了幾分,鐵鏽的味道也逐漸清晰起來。

但她卻沒半點在意。

反而抬起手又抿了口涼酒。

冰涼的酒液與沖鼻的味道輕易的將鐵鏽味壓下,可疼痛卻比剛才更加強烈,透過神經毫無保留的反應著。

御藥袋茶音眼神逐漸變的陰翳。

就算不是真正的交往。

恐怕關係也不能輕易算清了。

在內心得到了這個答桉,她煩躁的心緒比剛才更盛,就算是冰涼的酒也壓不住了,細眉蹙起後就沒鬆開。

她搖搖晃晃的喝著酒。

最終還是點了超過酒量的數目。

窗外的秋雨越下越急,哪怕有玻璃隔絕阻擋,卻能感觸滲進的涼意。

她的心也逐漸冰涼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旁邊的客人換了一桌又一桌,她也沒繼續喝。

她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沉。

甚至就連視線也有些模湖了。

作為一個正常女孩,獨自在外喝酒要有足夠的警覺性,除了不接受陌生人的任何物品外,還要有自控力。

所以在徹底醉過去之前。

御藥袋茶音準備起身離開。

只是等她剛拿起旁邊的包把手機放進裡面的時候,身旁兩個年輕男人說的話題讓她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下。

御藥袋茶音微微扭過頭。

凝神後模湖的話語更加清晰。

“最近感覺我女朋友非常奇怪,特別是我問了她一個問題後,她好像每天都憂心忡忡,沒之前那麼高興了。”

其中一個染著黃髮的年輕男人看起來憂心忡忡,面色紅潤應該是喝了不少酒,喝完後低頭長嘆了一口氣。

似乎是有著什麼難言之隱。

而他的朋友則老神在在,用手捏著鹹味的小吃放進嘴裡,聞言臉上浮現出好奇的模樣,饒有興趣的問道:

“你問了她什麼問題?”

黃頭髮男人猶豫了下,似乎在考慮自己要不要說,但好像他很信任這個朋友,短暫躊躇後緩緩說了出來:

“我女朋友肚子上有道疤,我問她是怎麼回事,結果她說是她之前吃了兩碗豆粉,卻只給了一碗豆粉的錢。”

“這跟吃豆粉有什麼關係?”

他旁邊那個朋友臉上浮現出了疑惑之色,就連手上的動作也遲疑了。

吃豆粉跟疤痕有關聯嗎?

難道是吃豆粉的時候被人砍了?

就是他的疑惑,讓黃頭髮的年輕男人引起了共鳴,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也不知道啊,後來我怎麼她都不肯說了,就說是這個原因,我在網上查了好久,好像是天朝那邊的詞。”

“這麼說玲子她是在隱喻?應該是有難言之隱吧,要不然也沒關聯啊。”

短髮男人撓了撓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所以然,最後也有些遲疑。

很多人都有難言之隱。

用莫名其妙的話掩飾也很正常。

“我也是這麼想的,恐怕是她以前生過病之類的,應該是需要做開刀手術,所以她不願意直接跟我說出來。”

黃頭髮的年輕男人半響後說道。

說完後他還點了點頭。

似乎越發覺得自己說的沒錯。

“大概是吧,畢竟有些人不願意提起以前,都是因為太痛苦了才這樣。”

短髮男人想著也對,臉色也隨之篤定起來,就連聲音也理所當然了。

這讓黃頭髮男人張了張嘴。

最終臉上竟露出了歉意之色。

“我有些開始心疼玲子了,而且我竟然還懷疑她,我竟然是這樣的人。”

“心疼人家就不要再問,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只要讓她感受到被愛就好,肯定會有對你敞開心扉的時候。”

短髮男人也認定了這個事實,對於朋友的傷心,也是適時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來安慰著他愧疚的內心。

“我一定會好好愛她的。”

黃頭髮男人的面色逐漸堅定。

很快兩人又聊了幾句。

還說要給黃頭髮年輕男人的女朋友準備禮物,當作懷疑對方的歉禮。

聽到這的御藥袋茶音再也忍不住站起了身,挎上自己包,心裡終於按捺不住了想要告訴對方事實的衝動。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吃豆粉肚子上怎麼會有疤?

很有可能是剖腹產留下的吧?

她對這方面很清楚,如果真的是手術問題,在自己真正的清白和名聲問題上,恐怕沒有女孩會選擇自汙。

所以女孩肚子上有疤。

大機率就是剖腹產留下的痕跡。

御藥袋茶音沒有直接確定,但看著旁邊這兩個男人這麼蠢,她是真想給對方提個醒,起碼要仔細確定下。

可她才挪動腳步正要上前。

這動靜就引起了旁邊兩個年輕男人的注意力,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

御藥袋茶音愣住了。

因為這兩個年輕男人的目光裡都是疑惑,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個陌生人,就算說出來好像也不一定信。

而且像這種謊言。

一般陷入喜歡的人都看不破。

因為只需要委屈下,裝作真情流露的解釋些,對方終究還是會相信。

她是懂這些套路的。

雖然她之前沒撒過這樣的慌,但在精神折磨方面,可能比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孩更狠,也更那些男人揪心。

想到這裡。

她比剛才更沉默了。

所以自己可能連別人都不如。

又有什麼資格評價別人的行為?

就在她稍微愣神之際,右邊那個短髮男人猶豫了片刻後開口問道:

“這位...小姐,有什麼事嗎?”

這句話把御藥袋茶音瞬間拉回了現實,她嘴唇蠕動了下,最終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沒事。”

說罷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然後就低下頭連忙離開了這裡。

而剛才那兩個年輕男人則有些面面相覷,但很快就把這事拋之腦後。

另一邊,御藥袋茶音走出酒吧。

即便在吧檯拿了臨時雨傘,但剛走門之後,夾雜著涼雨的凜冽秋風迎面撲來,讓她瞬間全身打了個激靈。

“啊嚏!”

御藥袋茶音打了個噴嚏。

她瞬間抱緊了自己。

冰涼的雨水從透明雨傘的傘面滑了下來,因為有風的原因,有不少都不可避免的吹到了腿上和領口裡面。

她穿的是薄款女性制服。

腿上除了短裙和黑絲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上半身也只有件單薄的襯衫和外套,可以說完全不符合深秋穿。

更何況她連著熬夜很多天。

身體免疫力明顯能感覺到下降。

她叫了計程車回家。

可明明是坐在緊閉著窗戶的計程車內,御藥袋茶音卻感覺自己意識愈發朦朧起來,身體同樣也開始燥熱。

這種熱很不正常。

哪怕是坐在位置上,這種熱讓她面板滾燙,感覺就像是在火爐裡面。

她知道自己應該發燒了。

但沒打算去醫院。

因為家裡有藥和降溫貼。

所以迷迷湖湖付了車費後,御藥袋茶音頂著酒精帶來的後遺症,以及愈發燙起來的腦袋,緩緩走進自己租房的公寓樓,手扶著樓梯拾階而上。

頭暈感愈發強烈。

身體也更加綿軟起來。

御藥袋茶音虛弱的呼吸著,視線比剛才更加模湖,眼前甚至隱隱有些發黑,彷彿在下一刻都要暈厥過去。

她勉強撐起了身子,終於走到了家門前,抬起手指艱難的輸著密碼。

在一陣清脆的響聲之後,緊閉的房門終於自動開啟,可還沒等她挪動起腳步,眼前的黑影終於全部覆蓋。

她的身體控制不住的倒去。

意識已經朦朧到想法都快沒有。

然而就在下一刻。

她就忽然感覺背後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僅存的面板神經下意識的想要反抗,卻沒有半點力氣能動彈。

可她還準備咬破嘴皮想要起身。

只是等到熟悉的聲音出現,御藥袋茶音的身體就徹底綿軟下來,只用了兩秒鐘,意識也徹底朦朧了下去。

“明明都快要到家了,到門前卻沒堅持住,是不是有些太功虧一簣了。”

明明是有些責怪的嘆息聲音。

卻讓御藥袋茶音格外安心。

而這份懷抱裡的溫暖,以及那令人著迷的氣息,亦如之前一樣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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