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得選了。
或者說今天來到京都放送局的門前等待，乃至於之前再三的幾面，御藥袋茶音就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對於出身還算平凡的她來說，並不像普通學生還存有象牙塔般的單純理念，已經提前與社會這個染缸有所交集，這幾年的經歷尤為明顯。
同樣也深知這個世界存在著看不見卻又牢固無比的秩序與等級。
很多時候強者對待弱者，哪怕是名副其實的霸凌，也不允許弱者有所防抗，否則就相當於冒犯了威嚴。
正如之前那位身在大學院卻已經工作的月江健介，雖說是屢次追求她不得而惱羞成怒，可當時也有她自己弄巧成拙的原因，因此被記恨也理所應當，甚至記恨到自己前途未卜。
只能說一切都是剛好。
自己喜歡的職業反而成了不可忽視的攔路石，哪怕再努力貌似也無法水滴石穿，哪怕是家庭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在權勢面前也尤為可笑。
這對於為了步入社會和實現理想做了許多年準備的御藥袋茶音而言，無疑如同一把利劍將天空斬斷，無窮的黑幕覆蓋將她整個人拉入深淵。
不甘、憤怒、幽怨...
各種負面情緒紛呈而至，困擾了她整整數個月，只覺未來晦暗難明。
可就在剛才御藥袋茶音在京都放送局門口和源賴光匯合，兩人才剛到這間茶室的時候，後者便坐在位置上神色自如的撥出去了一個號碼。
話筒對面的聲音她很熟悉。
正是令她最近備受打擊感覺前路難明又沒辦法解決麻煩的月橋健介。
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這位月橋前輩的語氣。
“源專務，您怎麼給我打電話了？”
這句話是月江健介先說出來的，即便是隔著螢幕這份遙遠的距離，御藥袋茶音也能聽出對方的恭敬，而且這份語氣裡還明顯帶著謹慎和畏懼。
“御藥袋同學的事，你就不要再關注了，最近我會安排她到臺裡實習。”
這句話的源賴光的回應。
非常簡潔，而且明瞭。
就像是上位者對下屬的命令。
明明上次那位月江前輩還一副完全不認識源賴光的模樣，甚至因為和她相識的緣故，還被牽連著嘲諷了。
然而現在卻是恭敬到大氣都不敢出，哪怕源賴光的語氣像是命令，在話筒對面的月江前輩也不敢吭聲。
甚至還主動詢問是否需要照拂。
照拂誰？照拂我？
你不針對我就好了！
這種形勢的急轉而下讓御藥袋茶音不可置信，以至於源賴光結束通話電話也沒緩過來，仍舊沉浸在震驚之中。
到了這個時候，她也總算明悟了源賴光有幫助她走出泥潭的能力，甚至說能夠重新賦予她光明的未來。
因為專務兩個字的含金量。
御藥袋茶音起碼還是瞭解的。
專務又被稱為專務取締役，職位權重僅在會長和社長之下，而且要求持股比例較高，在會社裡都得上三號人物，是董事席位裡的前排人員。
她沒想過對方是臺裡的常務。
但僅憑剛才那位月江前輩隻言片語間的恭敬程度，她也明白無論是哪裡的常務，能夠讓那個二代心甘情願的低頭，都是自己所應該仰望的。
御藥袋茶音雖然自詡清高，但也不是看所有人都是傻子，相反她對自己的價值有著無比清晰的認知。
所以在源賴光提出只做三個月見不得光的女友要求時，她覺得這種交易似乎對自己太過仁慈了些。
可要再加上身體的話...
這倒算不上仁慈了。
強烈的自尊心讓御藥袋茶音下意識的想拒絕，並非完全是權衡利弊後的結果，也是有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然而源賴光又追加了條件。
這才是讓她陷入掙扎的原因。
“真的不打算考慮下附加條件嗎？”
源賴光從身側拿出了一疊塑膠封皮的檔案，擺在桌面上之後靜靜的朝她推來，臉上再次露出得體的微笑。
“其實以我的長相你完全不吃虧，不過是提前付出了你的代價，之後獲益最大的人依舊是你，最起碼能我說的承諾會實現，這一點你絕對放心。”
他的話再次撼動了御藥袋茶音。
讓面容本就疲倦的女孩看起來更加怠累，白嫩的大腿上已經全是鮮紅的指印，這是內心抗爭留下的印記。
由不得宗師不這麼猶豫。
實在是源賴光的條件太誘人。
這份檔案的內容她還沒看。
但之前就已經提過了。
是讓她入職京都放送後可以單獨負責專案的合同，而且經費還達到了整整五千萬円，已經不是小專案了。
更重要的是其中代表的意義。
日本的論資排輩現象非常嚴重，像這種單獨拿著獲批經費去挑選專案成為監製，不熬個七八年是絕不會有這種能力和資歷會被允許的。
哪怕是再有才能的人。
起碼也需要兩三年的沉澱。
更何況女性本來在職場上單獨負責專案就有困難，像源賴光開出的這種條件，起碼能讓她少走十年彎路！
而付出的代價，不過是許多女孩在權衡利弊下都能夠拿出來的東西。
源賴光還甚至答應她三年之內直接跨過主任成為課長，雖然這在職場中的地位算不上高，但要是按她自己的想法，借力再多也起碼要用十年。
更何況未來誰說的準呢？
這誘人的條件就像是惡魔開出的的籌碼，從深淵中不斷的發出魔音纏繞著她，讓她心甘情願的墮落其中。
但或許是僅存的自尊。
又或是對源賴光心思的不確定。
在飲下明明香醇卻感覺苦澀的茶水之後，御藥袋茶音還是強迫自己拒絕了這個條件，選擇了折中的方法。
折中的方法一般都不是最佳。
可她還是決定只要求這麼一個進入的機會，用自己的能力姑且去面對還未看見的坎坷，這是僅存的驕傲。
貞潔與理想之間。
最終她選擇了三不管地帶。
至於結果會是怎樣。
她暫時還不清楚。
“抱歉，源君，我想我還是自己努力下吧，單獨負責企劃這種事，以我現在的能力和閱歷，都不太現實。”
御藥袋茶音知道，無論是哪種形式的交易，起碼在交易的過程中，自己都是屬於被動的那方，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還是選擇道歉。
的確有些不現實。
無論從哪個方面權衡利弊。
即便御藥袋茶音對自己的能力姑且還算自信，但以她的身份真的剛進入就單獨擔當專案，恐怕對於京都放送局裡複雜的人際關係力有未逮。
至於風言風語之類的...
這她倒是毫不在乎。
即便是充當所謂的隱形女友，御藥袋茶音知道也很可能被指指點點，像這種事對於她來說早已免疫。
“沒關係，你有自己的選擇就好，我不至於因為這樣的事生氣。”
多少有些出乎御藥袋茶音的意料之外，源賴光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格外的有些大度，就像捕獵的獵人一般很有耐心，甚至還給她保留期限：
“這份企劃和經費我暫且保留，如果你哪天后悔了想再來拿，我仍然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當然——”
源賴光稍頓了下聲音，然後意味深長的說道：“時間期限是三個月。”
“我明白了。”
御藥袋茶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並沒有出現反駁或者是自嘲之類的情況出現，那太幼稚而且也太愚蠢了，到現在只要全盤接受就好。
而對方話裡的深意也很明顯。
三個月的時間...
到時候如果自己不願意成為眼前這個人的附庸品，交易的時間一到自然也就沒關係了，當然自己到時候也會失去了最終選擇的權利。
在御藥袋茶音微微出神之際，源賴光的聲音再次在她耳旁響起。
“記住，我們只是互換籌碼的平等交易，可能你認為我擁有某些東西佔據了主動權，這點真實存在我承認也無可厚非，但也僅僅是主動而已。”
“如果因為你的戒心和不公平感，你連最基本的交易義務都做不好的話，那我也有權利撤回交易的內容。”
“這是身為主動方唯一的優勢。”
這些話讓御藥袋茶音心凜了下。
但也聽得出來源賴光話裡的嚴肅與認真，就像是真的把她放到了平等的位置，雖然的確分了主動與被動。
但世界上有絕對公平嗎？
答桉當然是否定的。
這種坦然的言語倒是讓御藥袋茶音心裡有些羞愧，甚至有種答應了附加條件才是正確選擇的感覺，當然這種感覺在心裡也不過是轉瞬即逝。
實際上源賴光也不太可惜。
雖然自己的確也圖人家的身體，想夜裡談一筆上億的大生意，品鑑一下茶味的鹹澹，但要是用權勢來強迫就顯得沒品了，這無關乎綠茶究竟怎麼樣，卻關乎於自己內心的惡念。
自己的道德水平可以靈活。
但總歸不能跳出那根弦。
御藥袋茶音輕捋了下耳邊垂落的髮絲，抬起漂亮的眼睛對上他自然的視線，斟酌了片刻後輕聲說道：
“說實話還是要感謝你，就算你說的交易再公平，也的確是幫了我。”
“這也是緣分導致的不是嗎？”源賴光突然出聲問道：“茶喝夠了嗎？”
“是要添茶嗎？”御藥袋茶音聞言愣了下，還以為是他想讓自己加水。
然而源賴光卻擺了擺手：“聊到現在也差不多天黑了，今天下午開了許久的話的會，說實話是真有些餓了。”
頓了下聲音，他目光緊盯著御藥袋茶音那張妝容澹麗的俏臉，用之前同樣的語氣笑著問了出來這句話：
“御藥袋桑，不介意出點血吧？”
“不...介意...”
她遲疑著給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