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湛微微躬身,不見慌亂,“大人,借一步說話,我有事細稟。”

折羽看向那頭目,“綁咯。”

臨時搭建的工程房裡,折羽、百草詩跟隨著步湛進了內部,一一落座。

門外有人把守。

想來,以步尚書的手段和老謀深算,給兒子身邊安個貼身的,也是容易的事。

這裡類似個臨時辦公的地方,有書桌筆墨,後面是一個博古書架。

步湛的閱讀量很大,書架上擺著一排排書。

百草詩是不相信步湛會偷樑換柱,搞豆腐渣工程的。以他的性情,會不為名利,出外遊山玩水好幾年,又豈會為了銀子而折腰?“步湛,你細細道來,是否有內情?”

只見步湛從書架中取出一個本子,當著百草詩和折羽的面,將書桌上的一小瓶液體滴在了本上,原本的字跡褪去,呈現了新的模樣。

而後,他恭恭敬敬地將本子呈到了折羽的手中。

折羽接過,輕輕地翻。

百草詩則心中大讚,這步湛如果生活在現代,就是個科學家啊,物理學的。

而這本賬冊所記錄的,可謂觸目驚心。

“不瞞大人和夫人所言,我很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就是施工的商賈,提供的報價飆高。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成為皇家承包商的,但我亦知皇家工程隊必然水深,各個都有背景。”

步湛繼續說道:“我利用一些時間,跑遍了西市和東市的所有建材商賈,確定了工程隊的報價確實是虛的。我私下和父親說起了此事,父親捻著鬍鬚,想了很久。他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質量過得去,便是貴一些也忍了。然而我很快發現,質量也是有問題的。”

“比如大人剛剛看到的磚,是在焱京周邊的作坊生產的,無論是粘土成分,還是燒製的工序,都存在著巨大的問題。我深知這其中的利害,陛下將重任交給了我,我若做不好,必然是提頭來見的。所以我打算換掉這些劣質建材,並更換施工隊伍。”

說到這時,步湛抬起了頭,看向遠方空明之處,有片刻的怔忪。

時至今日,想起那一天的一幕,他仍感膽戰心驚。

“可是在我準備去面聖的時候,我的車架被攔截了,我也被蒙了黑布。”

這座城市是焱京,這裡是天子腳下。有人居然敢在此綁架朝廷命官,何其膽大?

步湛擦了擦額頭,緩解了情緒,“他們說,看在你是步尚書兒子的份上,我們不會殺你。但倘若你再多事,等待你的就不是黑布這麼簡單了。我們有一百種法子要了你的命,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反正圖紙已經出來,離了你,行宮照樣蓋。為了懲戒我,他們還對我施予暴行。他們都是很內行的,打在身上根本看不出來,可傷害卻實打實存在,隨後他們將我丟在了尚書府門兩條街外。”

那一晚,步湛像死狗一樣,被丟在了街頭,毫無尊嚴可言。他望著濃重的夜色,在心裡吶喊,原來這焱京的夜,如此深嗎?

“我先前走訪了很多商賈,對於有信譽的,也留意了一兩家。後來,我便透過自己的渠道,買了一批新的建材。也虧得當初入股了夫人的佰草集團,有一些分紅。我將劣質的換掉了一部分,還有一些,我儘量用在不太緊要的地方。”

說到這兒,他又垂下了頭。他的做法,相當於用自己的私人賬戶,補貼行宮建設。

在深陷痛苦的回憶時,步湛聽到了一個溫暖的、剋制的聲音,“距離上一次蒙黑布,多久了?”

是百草詩。

她在剋制自己的情緒,不然現下就要爆發了。

步湛因修建琉璃宮而盛名在外,入了焱武帝的耳朵,如此看來,與百草詩也有不可分割的責任。

步湛心頭有些熱,吐出幾個字來,“兩個月了。”

“把手腕伸出來。”百草詩說道,平平淡淡的語句,竟好似帶著魔力似的,步湛立刻將手腕露出一截。意識到了什麼,他又瞥了眼折羽,發現折羽依然在看賬冊,他才放鬆下來。

百草詩被這個小動作,逗得哭笑不得。

這醋罈子的名聲,想來人盡皆知了。

不過,她現在眼裡,步湛就是個病人。她耐心地切脈,又問了兩個問題,才道:“隱疾還留存一些,不過看的出來,給你施治的人,醫術也很高明瞭。稍後我再給你開些藥,每日按時服用,七天後去栩王府複診。”

“嗯。”步湛從善如流。夫人醫術,眼睛圈子早就傳開了。而接下來百草詩的話,則讓步湛紅了眼圈。

“不管對方是皇親貴族,還是世家公卿,他們如此對付你,我和大人都會為你討一個公道回來。”

百草詩說完,折羽緩緩和尚賬冊,琥珀色的眼眸有了情緒。

“步湛,你的賬冊,沒有被他們打主意嗎?”

步湛點點頭。“是的,原始賬冊被他們奪走了。”

這回輪到折羽和百草詩詫異了。既然被奪,那他們現在手中看到的是什麼。

“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天生過目不忘。所以我的大焱風物誌才會圖文並茂,那些美食、植物我都牢牢記在腦海中。”步湛對此很驕傲,眉宇間也有了些飛揚之色,“我根據記憶,重新寫了一本。而且用這種特殊的法子掩蓋,就放在書架最顯眼的地方。他們沒有再奪過。”

他說的簡單,但折羽相信,事實遠非他講的這般輕描淡寫。也許很多次,他都處在生命被威脅的邊緣。“步湛,依我對令尊的瞭解,他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對於幕後黑手,他應該查出些什麼而又選擇了不對外公開,是嗎?”

步湛倏地看向折羽,眼底滿滿的驚愕,長久的靜默後,他極其沉重地說了一個字。“是”。

“是誰?”折羽的語氣堅定而不容置疑。

步湛沒有回答,他在桌子旁,用手指蘸了一下茶水,而後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字,“哲”,而後他用袖子將水漬擦乾。

焱武帝的子女,皆是“哲”字輩,所以應了百草詩的猜測,是皇室中人。然而,到底是哪個皇子親王?

折羽心中有了計較。

“我知道了,接下來你就專心工程吧,好材料預計十日以內會到達工地。你所受的委屈,我也會給你討回來。”折羽說完,牽著百草詩的手,向著工程房外走去。

步湛沒有去送,他只是保留著鞠躬的姿態,像一尊雕像,久久不曾動。

包工的頭目被折羽帶走了。

上了馬車,駛離了行宮所在地,百草詩問折羽,“羽寶,你打算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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