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通往玉蓉城的官道上。
一個商隊正在快速前行。
空山新雨，空氣爽利清新。然而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商隊的車轍壓出來的印子很輕，看不出來貨物為何。
掌櫃的騎著高頭大馬，馬脖子上掛著把槊，十八般兵器中並不算常見。而掌櫃的夫人，自行騎著一匹馬，沒有常年奔波的滄桑勞碌，反而面板白皙，年輕美麗。
“嵐歆，要不要休息一會？這一路都馬不停蹄的。”說話的卻是南槊。
“不用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儘快趕回去。”
鐵嵐歆是得了折羽的通知。
應該說，從折羽踏出焱京的時候起，一封信函就由利劍平親自帶著，送去了宛州。
信的內容很簡單，“雲昭或將有變，速歸。”
當初，折羽之所以指引鐵嵐歆來坤鳴書院求學，一方面為她指一條明路，躲避鐵晉的無情迫害，相煎太急；一方面也是提前佈局，希望未來成長起來的鐵嵐歆，能在雲昭獨當一面。
鐵嵐馨的身體裡，流著一半的雲昭血統。
他相信，從小受盡白眼和苦楚的少女，能體諒雲昭子民的不易。
鐵嵐歆在得到折羽的指示後，第一時間找上了南槊。她當然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回去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事實上，當初折羽對他的指點，她牢記在心。避免土匪對她痴纏的最好辦法，是誘之以利。用折羽的話說，做將軍不比做山大王好嗎？
時至今日，南槊已經看清了現實。
鐵嵐歆不會喜歡他，她滿心滿眼都是當初那個站在屋頂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青年少年郎。
但，總歸喜歡了她一場，況且這裡面還有折羽和百草詩的決定。
不光光帶了南槊，還有幾個鐵嵐歆在書院結交的優秀學子。
因為人數眾多，所以偽裝成了商隊。鐵嵐歆主動提出，讓南槊扮演掌櫃，而她客串掌櫃夫人。這是她能給與南槊的除權力以外，最大的體面。
南槊以手抵在額頭處，看向遠方，“其實，也就還有兩三天的路程了。”
“早點過去，早點部署。折羽，他們也許需要我們。”
利劍平一旁聽了，忍不住點點頭，不枉公子提攜一場啊。不過以公子的運籌帷幄，會需要她的幫忙嗎？利劍平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對摺羽已近乎盲目的信任。
南槊朝著身後揮了揮手，“大家堅持一下，玉蓉城就在眼前了。”
**
醫學的盡頭是什麼，是巫學或者玄學嗎？
這是百草詩在夢中苦苦思索的一個問題。
她已經睡了很久。
其實是有意識的，但就是醒不過來。那個問題始終困擾著她。
巫醫傳承已千年，和醫徹底分離，現在的巫反而更專注祭祀、祈禱、祝由，以及以巫術操控人心和生靈。
前者，體現在《大祝由術》上，後者，在於蠱蟲或者蠱靈。
而現在，她得到了《巫主本紀》，她的空間裡裝著一個巨大的蠱靈——毒蟾蜍。
這很不科學。
但如果能利用好，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御靈？這個大膽的想法刺激了她，百草詩睜開了雙眼。
入目看到的是折羽，他一手拄著腮，在眼底充血，胡茬青青，顯然百草詩陷入昏睡的時刻，他過得並不好。
“羽寶？”
“詩詩，詩詩。”折羽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三天三夜。”
百草詩掙扎著想要起來，折羽扶著她，“等等，我給你倒些水來。”
她這麼長時間沒喝水，都是他拿著布氳溼了，喂她喝的。
喝了好幾大口，差點嗆著。
折羽嘴角含著笑，給她順後背。
“外面，情形怎麼樣了？”
他們搞出來這麼大的動靜，拿了那本書，殺了那麼多蠱蟲，魚螺神教的人，斷然不會無所發現。
“不用操心了，解決了。”
百草詩盯著折羽，這關係重大，他輕描淡寫就解決了？背後一定費了很大心力吧。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硬硬的胡茬，“我家羽寶辛苦了，要不要教教你家夫人，你是怎麼做到的。以後夫人遇見這種事，也可以借夫君的智慧來應對呢。”
她一口一個夫人和夫君，叫到折羽心坎上了，比喝了木蝴蝶茶還欣喜。
折羽便道：“我連夜手抄了《巫主本紀》，把原本送還了回去。當然，我也不白借，還把原本改動了些許，就是不知道他們的祭司和司命有沒有本事發現。”
顯然，他做的手腳極其隱蔽，才會說的這麼從容自信。
百草詩撲哧一聲，水差點噴出來，相公還是那個腹黑的相公，牛！
折羽昂了昂下巴，“至於那些蠱蟲，你暈倒後，地下城來了不速之客，都是平昭王府的，你說巧不巧？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平昭王府吸引去了，根本沒人來找我們的麻煩。”
哪來的平昭王府？百草詩知道，那不過是折羽的障眼法，將平昭王府推出來拉仇恨，這樣就沒人懷疑到他們了。
要知道，在如此短的時間佈局好這一切，並不容易。
做好之後，折羽就專心致志守在百草詩身邊，幾乎沒有閤眼，她之於他才是最重要的。
“我家相公啊，無所不能。那祭靈大典呢？”百草詩很驕傲。
折羽唇角含著笑，“如果不是我家夫人，收拾了那隻巨大的蟾蜍，相公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呢。祭靈大典如期舉行，三天後，玉蓉山。”
掀起被子，百草詩準備下地，“羽寶，我醒了，現在換我來守著你。”
折羽按著她的肩，“先等會，我讓人給你送一些東西來。這麼久沒吃過東西了，吃完了夫人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那個好不好帶著個小鉤子似的，百草詩的臉，不爭氣地就紅了。
**
在等待祭靈大典的同時，百草詩詢問了車前子，為什麼她收入了毒蟾蜍，她自己會暈過去。
車前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蠱靈的出現或許不科學，但能量守恆依舊存在。當百草詩想收入活的生命體，她必須釋放出大於生命體的能量，方能做到。所以她的空間不是無所不能的。她如果想把大宗師收進去，只會被反噬。
這個發現並沒有讓百草詩沮喪，事實上，她很振奮。這說明，她可以透過提升自己的內力、元氣儲藏，而提升空間的收納能力。到時候，她不光光能收入蟾蜍，還可以收入更強大的所在。
瞭解了空間的本質，百草詩還花了些功夫研讀那本《巫主本紀》。
遇到不懂的，就請教折羽。
折羽的古云昭文言文並非全都認識，他解釋不通的，百草詩就去問系統。
車前子因為害的百草詩差點交代了小命，心中萬分愧疚，因此對於她刻苦學習巫醫之術給予了很大的支援。同聲傳譯在識海中響起，不僅有發音，還有講解。
百草詩驚訝地發現，《巫主本紀》的後面，是御靈的心法口訣。
她不確定，如果自己背下來會不會真的可以御靈，但她決定一試，萬一關鍵時刻可以保命呢。
**
祭靈大典被安排在了中秋。
八月十四那一天，魚螺神教的司命和信使，陸陸續續走出地下城，提前到達了玉蓉山。
和折羽行走在人群后面，百草詩並沒有看到真一樓。
事實上，她已經好幾天都沒見過他了。依照他對摺羽的理解，應該派出去做重要的事情了。
而後，她發現了一輛牛拉的車，車上似裝著什麼龐然大物，蓋著巨大的紅藍撞色棉布罩子。
百草詩心下一緊。
側耳傾聽，裡面似乎還有嗤嗤滑動之聲。
莫非這就是蠱靈？
在那齊雪域以及地下城，百草詩見過了三種蠱蟲，蜈蚣、蠍子和蟾蜍。
那麼，這個蠱靈會是哪一種？
祭靈大典設在半山腰處，此地有一處小廣場，廣場用漢白玉和大理石砌築，威武輝煌。
魚螺神教要在此提前部署。他們豎起了刻畫著魚螺圖騰的木樁，彩旗上是魚螺的圖案，迎風飄揚。
就緒之後，只待八月十五。
巳時，玉蓉山下，步輦和儀仗隊已經到達，正向著山麓行進。
而在這支儀仗隊裡，中間並排坐在步輦上的，正是當日玉蓉城街頭見到的大祭司和平昭王府的掌權人——世襲了王位的鐵晉。
鐵晉的身後，是身懷六甲的王妃。
等等，百草詩認出了她，分明是鐵譽的妻子——阮妃若。
一年不見，她已然懷孕，有了鐵晉的種。
因為情緒激動，百草詩胸口起伏，這樣的狗男人，值得剁了喂狼。
折羽從身後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恭迎王爺、大祭司駕到。”
最尊貴的主位，留給了鐵晉和大祭司。
魚螺神教司命及眾位信使，紛紛行以匍跪之姿，無比虔誠。
百草詩和折羽，也隱在人群中，只不過她的姿勢嚴重滑水，毫無忠誠可言。
大祭司展開手臂，宛若擁抱山川大地。
“玉蓉故地，星分翼軫。襟瀾滄而帶瀘沽，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自平昭先王鐵寒陽起始，俊採星馳。及至公子晉掌事，公之雅望，四海傳之。魚螺眾士，躬逢太平盛世，仰平昭福佑，唯有以身以報。”
“餘常鑽研上古醫術，得聖靈御獸之秘法，願以敬獻吾王。鑄萬世不朽之基業，護魚螺生民之百代安康。”
鐵晉也站了起來，在大祭司身邊，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吾得大祭司，如虎添翼，願與大祭司合舟共濟，共創基業。”
魚螺號角之聲響起，聲震雲霄。
山腰樹上的綠腳山鷓鴣、鳳頭樹燕被樂聲驚動，拍閃著翅膀飛離。
而後，有魚螺司命高聲道：“請蠱靈。”
牛車上拉著的龐然大物，行到了廣場中心，有魚螺神教教徒，掀開了布罩子，籠子裡裝著的，分明是一條巨蟒。身量長約五米，盤成了一座小山。
巨蟒吐著信子，目光犀利，掃視著四周，像王者巡禮領地。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鐵晉瞳孔也是一縮，而阮飛若，驚呼了出來，生生逼出了淚水。她一手捂住了眼睛，一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
“王妃莫怕，萬物皆有靈，威靈蟒會守護王爺守護您的。”大祭司語聲溫和道。
司命再次高聲道：“祭靈大典，正式開始。”
只見兩個信使，將籠子移下來，牛車拉走。而後從籠子裡放出了威靈蟒。
既然是祭祀，必備犧牲以供蠱靈享用。
威靈蟒的貢品是什麼？
八個信使從乾坤八卦的方位站定，每個人手中一個竹筒，釋放出來是蜈蚣、蟾蜍
以及蠍子和地龍。
這回不止王妃驚恐，平昭王府的丫鬟、婢女戰戰兢兢，有人失禁。軍隊士兵紛紛握住了手中刀劍，只要那些畜生攻擊，他們會毫不留情反擊。
大祭司席地而坐，空中唸唸有詞。
“玉蓉聖靈當守護玉蓉。獻祭吧！”前面幾句大家還能聽得懂，等到後面全都是咒語。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蠍子、蜈蚣去攻擊威靈蟒，皆被威靈蟒一口吞下。它似乎在證明，它的強悍實力，以及守衛疆土的決心。
那些蠱蟲都成了它的食物。
威靈蟒身子立得更高，威風凜凜。
百草詩雖然噁心，但別人都能堅持下來，她又有什麼可恐懼的。
不光如此，她還發現了一個奧秘，就是大祭司的咒語，和《巫主本紀》裡御靈那一段，一摸一樣。
很好，這一段，她也背下來了。
折羽看著百草詩的側顏，夫人臉上不見畏色，反而雄赳赳氣昂昂？
“王爺，”大祭司身子向著鐵晉的方向，“聖靈擁有強大的戰力，而我們的信徒，在那齊、玉樹採藥時，又發現了新的靈藥。它們對於提高聖靈戰力，可事半功倍。”
鐵晉兩眼冒光，緊張之中夾雜著亢奮，“什麼靈藥？”
大祭司一招手，又有信使提著麻袋來，麻袋散開，滿天蟲草。
“王爺請看，這種草藥似蟲非蟲，似草非草，可謂是天地精華，造化奇觀。用他們來餵養聖靈，聖靈會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