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塵並未在太王城久待。
此刻的李道塵就如塵世浮萍，註定飄搖，沿途風景再美，也無法讓他駐足。
距離從幽冥百川離開，已經過去將近兩年。
期間李道塵走遍了小半個東部區域，受盡了人世苦難。
有時候他自己都會恍惚，那絕代無雙的太陰帝子，獨一無二的軒轅傳人是不是自己。
為了更真實的體驗，李道塵不僅封禁了自身修為，更是開出了真假靈域，讓自己都難辨真假。
也正是因此，李道塵有時都覺得前世千年為魔，今生聲名顯赫皆是一場夢，是他的臆想。
真正的他，不過是個任由揉捏的小散修。
不過或許正是如此，在不知不覺中，他的道心也磨礪越發堅韌。
走出太王城。
李道塵回望了眼。
“不知這條路的盡頭在哪裡……”
李道塵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麼時候。
但他知道，不管盡頭在哪裡，他都會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前世的他便是如此，迷茫且漫無目的，不知歸途，也不知前路。
可就是在這樣的歲月，道心一點點被磨礪，直至成為百折不撓的大魔。
那段歲月，平平無奇，沒有絲毫奇遇，卻是他最最珍貴的財富。
而此刻。
李道塵亦是在經歷著。
“當時只道是尋常，哈哈哈……”
李道塵大笑著離去，不為壽命憂，不為野望擾，不求不朽不滅，只求問心無愧，一生無悔。
時間…就在這般艱苦的旅途中緩緩流逝，如指間流沙，無法握住。
不過，李道塵的旅途並未好轉，反而越發困苦。
世間不就是如此？
不幸和苦難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
有時候，苦難總是伴隨一生，如跗骨之蛆，怎麼也甩不掉。
轉眼又是兩年。
相比兩年前，李道塵老了太多，似乎半隻腳都已經踏入棺材。
他已經近乎走遍了整個東部。
這一路。
他被太多人唾棄過，羞辱過，甚至威脅過生命。
就像一株野草，任人踩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拼盡一切的活下去。
太王城的幸運，並未再次上演。
沒有人再幫助他，甚至莫名其妙還會上來踩一腳。
李道塵並未失落。
因為他清楚世間的美好就是這麼罕見珍貴。
碰到了是幸運，碰不到才是常態。
一路走來，他感受到的只有濃濃的惡意。
李道塵依舊未尋到盡頭在何方。
過往的記憶，前世的歲月，似乎真的是虛幻的，讓他不再奢望自己有高高在上的身份。
這一刻，他已分不清真假。
李道塵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只是個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小人物。
不過。
李道塵並未放棄，直至實在走不動。
某一日。
李道塵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他不得不停下。
可一旦停下，李道塵又是迷茫。
他這一生都在路上，一旦停下，就不知該去幹什麼。
可是，他真的走不動了。
莫名的。
李道塵想到了太王城宇文家那個善良的二小姐。
或許，臨死前可以去見她一面，再好好謝謝她。
當初…他並沒好好感謝的。
這是他短暫人生中唯一的幸運，值得他再去一趟。
“也不知她是否如當初……”李道塵想著，雖然向著太王城走去，卻有些患得患失。
他怕二小姐變了，怕心中唯一的美好也破碎。
時間最是無情，無聲無息就能改變一個人。
可是。
李道塵依舊去了。
似乎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臨死前…總歸要去看看的。
……
太王城外。
李道塵風塵僕僕的到來，一臉的疲憊與老態。
他看著依舊繁華的太王城，眼神恍惚了下。
他覺得自己很久沒來了，恍若過了一生那麼久。
可他心裡知道，時間僅僅過去兩年。不是他太久沒來，而是他走了太多路，見過了太多風景，關於太王城的記憶都被擠到了心底深處。
“原來，僅僅過去兩年。”李道塵苦笑。
在太王城外站了許久，李道塵走了進去。
李道塵來到了宇文家的府院外，然後開始靜靜地等待。
他依舊是株卑賤的野草，無法抬頭看高高在上的宇文家。
為了見到宇文二小姐，李道塵只能用笨辦法，就是等在宇文家外。
李道塵心想，宇文二小姐總歸要出來走動的。他此刻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希望臨死前，宇文二小姐能出來一趟。
“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老天爺可憐可憐我吧……”他一輩子不信命，此刻卻在祈求上蒼。
於是。
李道塵開始等待。
從那一刻開始。
不管風吹日曬，而是暴雨傾盆，宇文家外總能看到一道蒼老的身影。
他安靜的站在一角，沒有打擾到任何人，恍若不存在。
只是，他始終盯著宇文家。像極了一條看門狗，在為宇文家守著門。
有人發現了他，卻只是嘲笑，他們誤以為李道塵是來攀附宇文家，自從宇文大小姐成為少天子的小妾，這樣的人就洛澤不絕，企圖一步登天。
而且看李道塵這模樣，更是肆無忌憚的奚落，覺得李道塵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在做春秋大夢。
李道塵卻沒管，只是在等待著。
日升月落。
轉瞬兩個月。
李道塵依舊在等著，但內心難念焦急。不是沒有耐心，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死了。
這日。
一個年歲同樣不小的小老頭湊了過來。
“老哥們，別在這浪費時間了，宇文家就是養條狗，也看不上你這糟老頭的。”小老頭似好心，又好似在嘲笑，讓人看不真切。
李道塵沒理他。
小老頭卻是個話癆。
“真的，我比你年輕吧，更有些人脈，可依舊進不去宇文家。嘶，這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能高攀的……”
接下來幾日，李道塵時常見到小老頭。
似乎覺得自己是不錯的傾訴物件，小老頭時常過來嘮嗑。
李道塵並不在意，可隨著時間流逝，他總歸是有些焦躁的。
一日，他終於忍不住問：“你…有沒有辦法見到二小姐？”
若是平日，經歷過太多險惡的他不會輕易說出口。但現在，他真沒時間了。
而且聽了小老頭好幾日吹噓，他覺得這小老頭或許真的有些關係。
“什麼二小姐？”小老頭一愣。
“宇文家的二小姐啊。”李道塵回答。
小老頭一聽，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忍不住嘆氣：“你不知道嗎？”
“什麼？”李道塵一怔。
“二小姐一年前就死了。”小老頭嘆氣聲更重了。
李道塵頓時如遭雷擊。
小老頭則似乎來了興致，絮絮叨叨著：“二小姐是好人啊，可惜好人沒好報。在大小姐成婚沒幾日，二小姐就被逼得嫁給袁家三少爺。”
“太王城誰不知道那袁三少無惡不作，而且自私自利，好逸惡勞，這不是把二小姐往火坑裡推嘛。可是二小姐修行天賦平平，更沒人幫她，只能任由宇文家安排。”
“而事實也是如此，就在一年前，那袁三少不知發什麼瘋，抓了一些散修，硬是要二小姐動手殺了他們。二小姐寧死不從，最後活生生被袁三少打死了。”
“至死，二小姐也不曾求饒。據說屍體都隨意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不得安息……”
小老頭不斷說著。
可李道塵已經聽不清了。
他只知道，二小姐死了，自己最後的願望也沒辦法實現了。
而且。
他心中的美好破碎了，這該死的人間，讓他臨死也不能瞑目，依舊在狠狠捉弄他。
這一刻，李道塵的心在抽痛，也似乎有什麼東西欲噴湧而出。
一日後。
宇文家外少了一道身影。
沒人會在意，只有那小老頭可惜少了個不錯的聊天物件……
李道塵離開了太王城，去了亂葬崗。
可是，他最終沒找到二小姐。
於是。
李道塵又回了太王城。
不過他沒再去宇文家，而是去了袁家。
就像前幾個月，他就靜靜在袁家外等著。
只是沒了希冀和期待，只有如雕塑般的冷漠和死寂。
白天等，晚上等。
他胸腔中似有血液在翻湧，刺痛卻鋒利。
李道塵覺得，自己身體中似有一把劍在來回穿梭。
過去幾年的經歷不斷在腦海中閃過，就像磨劍石，把那把劍磨的越發鋒利。
李道塵在心中告訴自己，二小姐沒有變，臨死前依舊那麼心地善良。
他來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有些人會因為種種原因改變，但總有些人會為了心中的堅持，付出一切依舊不變。
那麼。
他李道塵也不該變。
他的道，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