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是個很冷的地方,在一年中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裡,這座城邦都沐浴在冷冽海動盪無休的寒風中—-冷空氣從更北方的凍海不斷吹來,呼嘯著刮過寒霜高聳的城牆和陡峭的海岸峭壁,這股冷意,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然而寒霜也是整個冷冽海最大的城邦,儘管寒冷,這座巨大島嶼的中心卻擁有北方地區儲量最豐富的沸金礦山,那是蒸汽核心中最至關重要的零件原料,甚至可被視作如今時代的工業基礎,圍繞沸金礦山建造起來的工業體系支撐著這座北方城邦的運轉,為它帶來了無盡的財富與繁榮。

以及死亡。

寒霜,礦山區邊緣,城邦墓園入口處,一輛通體黑色的蒸汽車尚未熄火,明亮的瓦斯路燈照耀下,幾名身穿厚厚黑袍的送屍人正在合力將一具棺木從車中抬出,又有一名穿著黑袍的高瘦身影站在車旁,這身影的整副面孔都被隱藏在寬邊禮帽的陰影中,而在陰影交錯的地方,則可看到一道又一道的繃帶。

在幾步開外,一名微微句僂著身體,渾身都彷佛籠罩在低沉陰影中的乾癟老人則站在墓園入口旁,冷漠地看著送屍人們忙忙碌碌。

那些來自死亡教會的送屍人格外沉默,在搬運棺材的過程中不發出一點聲響,只有輕微的磕碰聲偶爾響起,讓本就陰森的墓園顯得更加詭譎死寂。

過了不知多久,這看守墓園的陰驁老人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死因?”

“失足墜落,掉入機井,”渾身纏繞著繃帶的高瘦身影開口了,竟是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聽起來還很年輕,“當場死亡,還沒過洗禮。具體情況在交接檔案上有,您能自己看。”

“待多久?”陰驁老人的表情和語氣毫無變化,彷佛在討論一塊即將被搬進自己房間的石頭。

渾身纏滿繃帶的高瘦身影靜靜地看了那陰驁的老人一眼。

“但願事情真像你說的這麼簡單,阿加莎,”看守人咕噥著,“我不能保證沒有屍體能從那園子裡走出去,但我和我的同僚們要看守的‘墓園,可比你那大園子要大多了。”

“我不介意——因為你壓根聽不懂。”

“活人總算走了,墓園裡那麼寂靜我還真是習慣。”

“真夠長的。”看守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墓園大門,這漆黑的凋花鐵柵欄門就彷佛冰冷尖銳的荊棘般佇立在燈光與夜幕之下,而在那道象徵著生與死之隔的大門對面,則依稀能看到許多正面齊的停屍臺,停屍臺間寬敞的小徑,以及更深處影影綽綽的墓碑和小屋。

看守人與被稱作“阿加莎”的白衣女神官也跟著走入了墓園,來到這停屍臺旁。

阿加莎低沉沙啞的祝禱聲在嘈雜的墓園中迴響,漸漸融入那片深沉的夜色中。

她都都囔囔著,抓著自己這把威力可靠的雙管獵槍,慢悠悠地走向自己這位於停屍場邊緣的看守人小屋。

“死人不能搶佔活人的地方,“渾身纏著繃帶的男子搖了搖頭,“對於死亡過程‘乾淨清白”的死者而言,四天的時間正面足夠讓靈魂恢復平靜了。”

五名送屍人取出了巴托克的符咒--這是八角形的金屬徽記,中心有著象徵生與死之門的門狀浮凋,他們將那符咒放置於棺木的四個角上,齊聲唸誦了簡短的禱詞,隨後向後進開半步。

老人搖了搖頭,彎腰抓起雙管獵槍,轉身慢慢離去了。

瓦斯路燈的光芒照亮了他的模樣。

“我們正在向北方航行,目的地是寒霜,“失鄉號的甲板上,鄧肯找到了正在看著遠方海面發呆的凡娜,便上前招呼道,“我看你一直在看著遠方發呆,猜你應該是在好奇這艘船的航向。”

“當然,寒霜最出名的,還是半個世紀

前的這場叛亂——寒霜不介意有人討論這個吧?”

“睡吧,好好睡一覺,活著的時候可很難睡那麼踏實,”看守老人都囔著,“你的家人明天早上會來與你打招呼的,按規矩是那樣,跟他們道個別,然後安心離開吧,活人的世界其實也沒這麼好...…”

片刻之後,老人又從小屋走了出來,那一次,他手中多了一樣東西。

片刻之後,儀式結束,阿加莎轉過頭看向墓園看守:“完成了。”

“願死亡之神巴托克的恩卷照拂你的靈魂,令你在塵世間的最後三日恢復平靜.....你與塵世的因緣債務皆在今日一筆勾銷,迷途者,你可輕裝上路.…”

阿加莎則隨後上前,她摘下了這頂窄邊禮帽,在寒風中注視著停屍臺上的棺木。

“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城邦中的死者真的在‘復活,,目前的幾起報告也存在互相矛盾之處,但即便只是短暫復甦的‘躁動者”現象,也是值得警惕的,”繃帶女子搖了搖頭,“所以看好您的墓園,至於城邦中的事情,教會和市政廳會處理好。”

寒冷的夜風吹過墓園,吹過一排排停屍臺以及墓園邊緣的凋花鐵柵欄,明朗的看守老人站在門口,看著這輛靈車離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視線,在寒風中緊了緊衣服。

“三天,”他簡短答道,“三天淨靈,隨後送入大熔爐。”

“…好吧。”

....我對寒霜瞭解不多,只知道這裡的主要信仰是死亡之神巴托克,但也有一部分信仰風暴女神的信徒,寒霜本地的工業似乎很發達,整座城邦最大的經濟支柱則是沸金礦……”

“寒霜?”凡娜有些吃驚,我確實是在猜測失鄉號接下來的行程,卻沒想到鄧肯船長會主動跟自己提起這件事情,“為什麼是寒霜?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層層疊疊的繃帶纏滿全身,甚至覆蓋了她的大半副面孔,只有在繃帶不曾覆蓋的地方,還能看出些許清秀與女性獨有的正面線條,一頭深棕色微卷的長髮披散在她腦後,同樣深棕色的眸子中則只有平靜與悲憫。

墓園中只會為他們保留一個小小的墓碑——非常小,而且很快就會被堆積在更多的墓碑深處。

“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吧?”陰勢的看守人抬起眼睛,枯黃正面的眼球靜靜注視著眼前這身穿白色厚外套的“繃帶男”,“你們是在擔心屍體爬起來—-就像最近的傳言這樣。”

“我這個‘守門人,親自執行的安撫儀式,總該有點效用,”阿加莎澹澹說道,隨後重新戴上了這頂黑沉沉的窄邊禮帽,她向墓園看守點了點頭,便帶領著送屍人們向墓園的出口走去,“我們該離開了。”

“起因是莫里外斯收到一封信,一封來自已故好友的信,”鄧肯來到甲板邊緣,雙手撐著船舷上的欄杆,看著遠方夜色下的無垠海,“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我對那裡產生了興趣。”

“從某種意義上,寒霜算是我的‘家鄉,,”鄧肯笑著說道,“雖然我自己完全沒這個概念。”

巴托克的率領者們離去了,

這輛漆黑的蒸汽車在夜幕中漸行漸遠,直到尾燈漸漸融入城區的夜色中。

送屍人抬著棺材進入了墓園,這些沉默的黑衣身影就彷佛一具具屍體般在墓園的小徑中走動,他們找到了正面準備出來的空置停屍臺,將棺木放在平臺上,隨後站在棺木四角,準備執行死神巴托克的安撫儀式。

氣質陰勢的看守人則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那場儀式,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看上去沉甸甸的雙管獵槍,獵槍的護木上則依稀正面看到象徵著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八角形徽記。

一朵不知從何處摘來的、粉白色的大花。

他們死

去,被暫時送入墓園,在死神巴托克的注視下漸漸歸於平靜,短則數天,長則十天半個月,便被送入墓園相鄰的大熔爐中,生平罪孽化作天空的煙塵,生平善舉被融入蒸汽管道的嘶鳴,一點殘渣撒入城邦的土地,世間再無殘留。

“您產生了興趣?”

凡娜說到這裡頓了頓,接著目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船艙的方向。

他來到這最新的棺木前,從旁邊撿了塊石頭,把小花壓在停屍臺的一角。

“希望你的禱告有效,”看守人提了提手中的雙管獵槍,“雖然我更信任自己這個‘老搭檔,。”

夜風吹過小徑,吹動著這柔強的花瓣在風中瑟瑟發抖,而在遠處的一排排停屍臺上,都能看到不起眼的角落壓著一朵同樣的小花。

這裡是墓園,但對大部分被送入墓園的屍體而言,這裡並非是他們長久的安息之所——除了少數有著普通意義的長久墳墓之外,死者在這裡都只是暫時停留,上至城邦官員,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人能繞開這裡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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