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餘興偉回到實驗室，寧為已經埋頭開始整理湍流演算法的資料了。
這讓餘興偉略感慚愧。
這些天他在實驗室還是鬆懈了，雖然每天都按照實驗室操作規定，按時將資料打包到伺服器上，但是資料分析卻好幾天都沒做了。
過年了，值班的人終究還是有些懈怠。
“小寧總，這種事我來吧，你剛趕回來，先去休息休息。”餘興偉立刻說道。
“沒事，好久沒回實驗室了，做這些反而感覺親切。你要沒事兒的話，跟我講講這種學術會議到底是啥樣的？有些什麼需要注意的東西。”寧為頭也不抬的答道。
“這個啊……”
餘興偉有些慫，這種國際頂級學術會議他也沒參加過，好在他研究生階段陪導師參加過國內的一些頂級會議，在加上道聽途說一些事情，不至於沒得聊。
“一般來說這種國際性學術會議第一天都會安排在一個比較大的會議廳，所有參會者都會集中在這個會議廳裡，聽特邀嘉賓報告。SODA我也沒參加過，但一般來說嘉賓報告會應該也會限制在大概45分鐘左右吧，30分鐘大家聽你說內容，留15分鐘給人提問，一般兩到三個問題，嘉賓需要做解答。給我的感覺就跟研究生畢論答辯環節差不多。”
“因為第一天人比較齊，所以晚上一般還會舉辦個比較盛大的晚宴，這是整場會議最重要的社交場合，說不定就能碰到各種明星學術大佬。等到了第二天，大家就在各自的小會議室探討各自感興趣的領域了。會議組織方會給你發個小冊子，你對哪個議題感興趣，就能去哪個會議廳參加。會議結束大家就解散了，大概就是這樣吧。”
“對了，到時候邀請函來了，你去官網註冊的時候會有兩個選擇。一個是oral，一個是poster，你是被邀請去做報告的，可別選錯了，要選oral，對了，大會可能還要審稿呢！”餘興偉提醒道。
經驗不多，他所瞭解的幾句話就這麼說完了。
“沒了？這麼簡單？”寧為悶聲問了句。
“等等，哪裡簡單了？SODA跟STOC差不多，都屬於世界公認難度最高的計算機演算法學術會議之一，你雖然是特邀嘉賓，但提問環節，也可能碰到很刁鑽的問題。如果解釋不好，傳出去了，可是會被全世界學術大佬嘲笑的。你還是要認真準備啊。”餘興偉很認真的強調道。
沒辦法，他現在跟寧為已經完全繫結在一塊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如果說誰不希望寧為出問題，大概就是他了。
“放心吧，應付這種答辯我有經驗。”寧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頭看了眼餘興偉。
“你本科都還沒畢業這方面能有什麼經驗？”餘興偉好奇的問道。
寧為露出回憶的神色，悠然的說道：“那還是去年十月，我人生第一篇SCI發在《自然》上，在一位影響了我人生的老師面前嘚瑟了還不到半小時，就被我們孔院長叫到了數院行政樓上面的會議室，十幾個教授圍著我問各種問題，當時盤問了大概三個小時。”
“然後呢？”第一次聽到還有這事的餘興偉如同好奇寶寶一般，繼續問道。
“然後？然後就是好幾個教授或者當面或者在加了我的微信後，把他們近期的研究方向告訴了我，然後問我有沒有興趣跟著他們直博。如果我有興趣的話，他們就幫我直接打報告申請名額。”寧為很誠實的答道。
“我……”餘興偉想突然很想照著自己嘴巴抽兩巴掌，他的嘴真賤，問什麼不好問這個？
防不勝防啊，一不小心就被眼前這個本科生給裝到了。
但有一說一，如果把自己代入進去還挺舒服的。
想想吧，直博都不用考試了，十幾位教授拿著各自研究方向的牌子站在那裡讓他選，或者一個個排這隊等他來面試導師，好吧，可惜主角不是他。
“餘哥，你又怎麼了？咱們到底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餘興偉突然很頹喪，但寧為只覺得莫名其妙。
……
雖然時不時的會被打擊到，但實驗室裡多了個人還是顯得有人氣了許多，幹活也不累了。就這樣，兩人還沒處理完這些天的資料，陸昌斌便給寧為打了個電話，通知了聲邀請郵件已經發到了兩人的郵箱。
“我去，效率這麼高的？我還以為起碼明天才能收到邀請函呢。”餘興偉略顯興奮的說道。
第一次收到國際頂級會議的邀請函，他還是很激動的。
摸滑鼠的手，都有些顫抖。
“是啊，以前我也以為西方人效率很低，但也可能是我們的偏見。就我經歷過的幾次論文稽核速度來說，他們的效率其實還是挺快的。”寧為很自然的回了句，然後開啟了郵箱。
聽到這話，餘興偉整個人又頓了下，張了張嘴，一句“倖存者偏差”，在嘴裡醞釀了半天，最終還是吞回了肚子裡。
為啥有人快，有人慢，他心裡還是有些數的。
寧為一句話便讓他想起了大概一年半前，他還在讀研的時候，猶記得當時跟小老闆一起投給一區期刊那篇論文，經歷了大概二個月，然後被直接退回時的沮喪心態。
然而還沒等他把有一句MMP安心的咽回肚子，毫無察覺到異樣的寧為突然又問道：“咦，餘哥，這裡並不像你說的那樣要選oral跟poster啊，我只需要填寫我的名字跟一些基本資訊就夠了，這是怎麼回事？”
餘興偉愣了愣，然後伸過頭去看了眼，寧為開啟的介面跟他之前申請大會的介面完全不一樣，並沒有那麼多複雜的選項。
“這個……”
話音還沒落，實驗室大門被推開，陸昌斌走了進來。
“都在啊，邀請郵件都收到了吧？怕你們沒經驗，我來幫你們看看資料都填的對不對。”陸昌斌說道。
“正好，陸主任，餘哥說這裡應該有個oral跟poster的選項，但我這個申請介面怎麼沒有？”寧為指了指螢幕問了句。
陸昌斌瞟了餘興偉一眼，答道：“小余搞錯了正常的，你這個是屬於邀請嘉賓的專屬介面。一般要有小余說的那個選擇，都是需要自己報名的，兩者待遇也不太一樣。比如他們如果選擇oral需要提前提交發言稿給大會稽核，但你不用。而且自己報名的話還需要繳納一定費用，你也不用。”
“懂了。”寧為點了點頭，這個很好理解，VIP待遇嘛。
“咳咳……”餘興偉略顯尷尬的乾咳了兩聲。
“哦，小余啊，你的也一樣，注意各項基本資料別填錯了。”
就這樣在陸昌斌的指導下，兩人用了大概不到十分鐘便報完了名，系統自動生成了邀請函。
“對了，寧為，你有沒有護照？”陸昌斌這才想起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有的，高三考上了江大，作為獎勵我媽帶我了泰國七日遊的時候辦了一個，不過在家裡。”
“有就行，快遞過來要不了兩天，讓家裡儘快寄過來。你們先把DS-160申請表都給填了，預約好面籤時間。電子照片就用實驗室統一制卡那張，那張就能用，面籤大使館都選京城……”
就這樣，陸昌斌又在實驗室呆了十多分鐘，監督兩人填好了申請表提交成功，這才說道：“行了，差不多了，走，今天我請你們吃飯，算是給寧為接風。”
……
一頓飯吃完，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八點。
在兩人的強烈要求下，陸昌斌的車開到校門口便把兩人放了下來，餘興偉是這兩天泡麵吃多了，面對美食沒忍住，一不小心吃多了，想著散步回實驗室，正好消消食。
至於寧為，純粹是沒在寒假這種時候逛過校園，想體驗一下。
寒假期間的校園果然是跟平時有些不一樣的，寒冷的夜色讓學校顯得更為肅穆，尤其是經過民國老建築群的時候，少了周遭的人聲喧鬧，歷史的厚重感便撲面而來。
“小寧總啊，我覺得你過個年回來，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就在寧為用心感受這難得的體驗時，身邊人幽幽的傳來一句話。
“嗯？”
寧為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側頭看了餘興偉一眼，疑惑道：“這麼明顯嗎？是不是變得更帥了？”
餘興偉眨了眨眼，想了想，最終還是很沒骨氣的點了點頭。
“可能因為最近我更自信了吧，所以那種氣質就上來了。我覺得餘哥你以後也可以自信點。”寧為解釋了句。
大家都是男人，被誇獎了不需要羞澀。
餘興偉沉默，他的確是想更自信來著，但他能自信的點在哪？
“對了，餘哥，你去過美國嗎？”
“美國到是沒去過，不過我去過義大利的倫巴第。那還是我讀高中的時候，去參加國際資訊學奧林匹克競賽。”餘興偉答道。
“啊？餘哥你還有這麼輝煌的歷史？我記得資訊學奧賽每個國家只能去四個人吧？這隨便拿個獎盃，都能被保送清北吧？”
“咳咳……別提了，當年我成績最差，隊內倒數第一。但最後還是被保送到華科大，接著又本校保研，碩士快畢業的時候，我的小老闆把我推薦了陸導，然後我就考了陸導的博士生。然後就碰倒了你。”
特別的環境下，餘興偉把自己的人生經歷概括了下，告訴了寧為。
寧為點了點頭，心裡有些感慨，說道：“哎，果然，這才是正常的學霸人生啊！我吧，去年也就想本校保個研，混個碩士文憑，結果被嫌棄，也就只能等今年硬考了。”
餘興偉愣了愣，然後心開始滴血……
“小寧總啊！”
“怎麼了？”
“能不能教教我，你是怎麼做到明明在凡爾賽，那語氣還能讓人感覺是那麼的真誠，完全找不到一點破綻？我真的好想學學啊！”
“嗯？什麼凡爾賽？我說的都是事實啊！難道你不知道我想保研，結果我提交的紙質申請資料被研招老師弄丟了，錯過了保研，只能靠今年硬考了。”
餘興偉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沒錯啊……
寧為說得都是事實啊……
所以當一個人足夠優秀，全世界人都要配合他裝逼嗎？
也不知道那位靠丟資料在江大徹底出名的薛老師最近過得好不好。
好羨慕……
好在實驗樓已經到了。
“小寧總，明天見啊！”此時餘興偉只想逃離。
“餘哥，明天見！”
……
躺在床上，想著今天的點滴，餘興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終於，他還是拿出了手機，發現實驗室的碩博生群裡此時特別熱鬧。
哦，大年初三了，一幫人相互拜年正拜得不亦樂乎。
看不下去了，餘興偉決定參與進去：“哎，看到你們都放假回家過年了，羨慕嫉妒恨啊！苦逼的我還守在實驗室裡呢。”
一石激起千層浪。
短暫的沉默過後，好多秀美食、秀電影票、秀過年煙火的圖片跟影片開始在微信群裡刷屏。
還伴隨著好多安慰。
“小余，沒事兒，實驗室裡的泡麵品種很豐盛，實在饞了，我們可以把美食圖片給你分享啊。”
“對呀，我們正在經歷的種種溫情跟熱鬧都可以跟你分享，給你看我們這裡初一晚上的江灘煙花秀！”
“小余別哭，一個人在實驗室裡的精彩生活我們都感受不到的，過年回家其實也就是每天陪陪爹媽，逛逛街，看看電影，跟朋友玩玩桌遊的樣子，好無趣的。”
“是啊，你過年多清閒啊，哪像我？回到家，發小的酒局一場接一場的，傷身呢。”
“羨慕餘兄的好身材，我這個年一過，起碼胖三斤！”
……
這大概就是最真實的同學友情了。
當發現你的傷處，一定要心疼的幫你撒把鹽，殺殺菌……
更別提餘興偉這個傢伙比較特殊，兩篇頂刊二作，多讓同學崇拜啊！
餘興偉靜靜的看著這些傢伙發言，發圖，發影片，一個個不亦樂乎。
然後又開始靜靜的編輯文字。
“看你們都過得這麼快樂，我就放心了。好想跟大家團聚了，不過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可能又要跟小寧總去忙著到京城辦簽證的事了，哎……想你們……”
這句話一出，畫風鉅變。
“嗯？什麼情況？”
“辦簽證去哪？”
“發生了什麼？”
“小余啊，別賣關子！”
“大家要小心了……”
……
“其實也沒什麼，這個月底SODA大會不是要召開了嘛，有個會議召集人想請小寧總去大會上做報告，我不是論文二作嘛，也在邀請之列。好煩啊，美國那麼遠，機票那麼貴，來回交通費還要等回來之後才報銷，學校又那麼小氣，大會期間批的開銷我跟小寧總加起來才六千刀，你們說這點錢夠幹嘛的？如果不是下午已經填好了DS160，我就留下來等你們都回實驗室，請大家吃飯！”
微信群瞬間安靜了……
之前熱鬧的過年氣氛蕩然無存……
一秒，兩秒，三秒……
然後，一行灰色小字在餘興偉面前出現。
“你被群主移出群聊。”
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他被移出群聊還是莫名其妙就拿了第二篇頂刊二作的時候，完全沒有被傷害到的感覺，恰好相反，此時的餘興偉只覺得從內到外都像吃了人參果般舒爽……
那股子困勁兒也奔湧而至。
手機放下，翻個身，沒兩分鐘，幸福的鼾聲便在房間內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