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琦剛回府便聽下人說趙氏請他過去。

他換了身舒適些的衣袍,便去往她說的小池塘。

彼時趙氏早已等在那處。

她穿了一身黃色帶碎花的小夾襖,盤著精緻的雲髻,手拿一隻小巧的翡翠碗,安靜的坐在池塘邊餵魚。

兩隻紅白相間的錦鯉浮出水面,在她手邊嬉戲,周圍安靜如深夜,只餘風吹樹梢的聲音。

池塘的石沿上擺了一張小巧的棕色木幾,木几上擺著一隻茶壺兩隻茶杯。

還有三小碟小巧精緻的糕點,以及一隻正已經被點燃,正冒著縷縷青煙的鏤花香爐。

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而祥和。

仿似歲月靜好。

孫琦看著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氣,一抹淡淡的香味吸入鼻腔,所有的不愉快頃刻之間消失殆盡,只餘下安寧。

以及許多年不曾有過的放鬆。

“這些事讓下人去做便是,何須你親自動手。”

他心情極好的走到趙氏身旁,看著她被水浸溼,凍的通紅的左手指尖,不滿的蹙了蹙眉。

“你現在身份不同,鶯兒貴為錦妃,她的生母做這些豈不讓人說閒話。”

“不知情的還當我孫琦虧待了你,連餵魚這種事都要你親自做。”

趙氏聽到他的腳步聲並未起身,只緩緩回頭,昂起小巧的下巴仰望著他。

她面上帶著笑,柔聲道:“是妾身考慮不周,老爺切莫生氣傷了身子。”

她目光瑩瑩,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細碎的光,繾綣的看著孫琦。

被烏氏壓迫了好些年的孫琦,早已忘記年少輕狂時見過的那些女子溫柔的模樣,每日所聞都是烏氏兇悍的臉。

此時被這氛圍烘托,心中忽的一下柔軟下來。

“倒不用如此,下次注意些便好。”他的聲音不自覺的放低,視線落在那兩隻錦鯉身上。

“竟是珍貴的紅白鯉,難怪你如此愛惜親自餵食。”孫琦有些驚訝。

他年輕時也曾養過錦鯉,只是那時官位不顯,手中又沒有多少銀錢,養的只是普通的紅鯉而已。

像這種紅白相間的鯉魚卻是買不起的。

不僅買不起,若沒有點人脈,普通人家見都沒見過。

可趙氏竟一次養了兩條。

足以見得趙家是真的起來了。

孫琦正想著是不是該在府中擺一桌酒席,請趙家老爺子來坐坐。

總歸沒有烏氏搗亂,他也能好好與之說說話。

卻聽趙氏溫柔的笑了笑。

“妾身親自餵食這錦鯉並不是因為它珍貴,而是因為老爺。”

孫琦的思緒被打斷,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

“此話何解?”

怎的樣條魚都成了為了他,這女人想討好他也用不著如此牽強附會。

孫琦問的毫不在意。

“妾身記得老爺年輕時曾說過,待日後官位亨通,事業有成之日,定要在院子裡養一池錦鯉。”

“到時您會每日親自給魚兒餵食,喝著茶看著它們在池中嬉戲,這才是您想過的日子。”

“本官何時說過這種話?”孫琦意外。

他年輕時確實喜歡養錦鯉,可隨著官位越來越高,要處理的事也越來越多,根本沒時間琢磨這些。

便是以前養的那一池子紅鯉也早就死光了。

趙氏紅著臉低下了頭。

“是妾身剛入門不久,為您與夫人守夜的那一日不小心聽到的。”

孫琦聞言一頓,蹙眉思索片刻。

趙氏進門後便被他放到最偏僻的院子裡,這些年露面的機會一隻手數得過來。

為他與烏氏守夜……

好像是有那麼一次。

她進門後烏氏整日發脾氣,那日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將趙氏喚到跟前連打帶罵,差點將她肚裡的孩子打沒了。

他當時正值升遷之際,還需要盛老太師幫忙打點,不敢違逆烏氏的意思,因此並沒勸阻。

許是見他沒有拉架,對趙氏沒有絲毫憐愛之心,烏氏心中爽快不少,便停止了打罵,將趙氏趕到外間守夜去了。

那是唯一一次他們同處一室的機會。

那一夜都說過什麼他已經忘了,只記得烏氏報復一般纏著他不放,與他折騰了一整宿。

許是完事之後,他抱著尚還年輕漂亮的烏氏說了什麼胡話,被外間的趙氏聽見了吧。

可她當時已然傷痕累累,竟還有心思聽自己說了什麼。

且牢牢記在了心裡……

孫琦嘴角下拉,垂著一雙不算明亮的眼睛盯著趙氏半晌。

“天氣尚寒,以後出門多穿點。”

他依舊沒甚表情,主動坐在趙氏身邊,捏著她冰涼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

仔細的擦拭著餵魚時沾上的水漬。

天氣已經開始轉暖,池子裡的水卻還是冰涼刺骨的。

趙氏也不知在此處坐了多久,竟連掌心都是涼的。

“妾身曉得的,今日只是出門急了些,平時都要披件斗篷的。”趙氏柔聲笑道。

孫琦緩緩點頭,仍舊專注的輕拭她的指尖。

將她手上的水漬擦乾淨後,他反手將之握在了自己寬大溫暖的手掌中。

“走罷,去你屋裡坐一會。”孫琦拉著她的手起身。

趙氏抿唇輕笑,隨著他站起來。

二人一高一矮,一個體魄健壯,一個身姿搖曳,並排著走在鋪著石子的小路上。

他們誰都沒說話,只默默的走著,背影看起來格外般配。

道路兩旁是各種花草樹木,在這個季節大部分只剩枯枝,只有一棵棵松柏常綠。

當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趙氏的髮絲被風吹亂,下意識的摸了摸鬢角處。

突然腳下一頓。

“怎麼了?”孫琦疑惑的回頭看她。

趙氏的神情微微慌亂,一手摸著空蕩蕩的右耳。

“妾身的耳璫不見了一隻……”她往腳下四下看了看。

“許是掉在了池塘附近,老爺可否在此等妾身片刻,容妾身回去尋一尋。”

“一隻耳璫而已,何必那麼麻煩,回頭我讓人尋幾副好些的給你送去。”

孫琦看向她左耳的耳璫,金色的鑲邊包裹著綠色翡翠,樣式有些老舊,看起來不值幾個錢。

趙氏卻不肯:“這副耳璫是妾身入府前母親親手為我戴上的,乃是外祖母的遺物,對妾身來說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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