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末,月上中天。

傅璟齊神情恍惚的走出未央宮,手中捏著一張宣紙。

宣紙之上,大大的“欠條”二字在燈籠的照射下格外顯眼。

他垂頭看去。

“今欠顧南煙賭金白銀二十萬兩,承諾於三日內還清,否則欠款翻倍,特此立據。”

“欠款人傅璟齊,xx年x月x日。”

傅璟齊:“……”

二十萬兩……

他得好好想想,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好像是南煙連贏十局,他不服氣便將賭資提到千兩一局。

然後南煙再次連贏……

他怒火攻心,便又往上加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運氣用盡了,臭丫頭連輸了兩把。

這回他不僅回了本,還小賺了一些。

可比他在民間賭坊裡玩的時候容易多了!

他心中甚是高興,於是直接將賭金提升至一萬兩。

然後……

然後就再也沒贏過……

傅璟齊抬頭望天,在顧南煙面前忍了許久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太上皇哭不得……”許公公驚聲道。

隨後偷偷摸摸的朝門內看了一眼,守門的小太監依舊是他們來時的那一位。

他此刻正低垂著頭恭敬的立在門內。

許公公鬆了口氣,扯著傅璟齊的衣袖將他拽到陰暗處。

“哭不得呀,咱們此時還在公主眼皮子底下呢,您要哭也等走遠點再哭,否則您欠公主的銀子可就要翻倍了!”

傅璟齊聞言立馬收了眼淚。

用衣袖擦乾淨淚痕後做賊似的四下張望。

見沒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

“怎麼著,朕現在連哭都不能哭了!”傅璟齊嘴硬道。

還有沒有王法了?

他可是太上皇!

一國之君是他兒,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可現在……

傅璟齊咬牙切齒,用手在臉邊扇了幾下風,直到沒了溼濡的感覺。

許公公暗暗翻了個白眼:“您哭起來太貴。”

誰讓您非得跟公主賭,輸了也活該!

傅璟齊心中一梗,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

“貴什麼貴,朕是什麼身份,會在乎這點銀子?”

臭丫頭你給朕等著。

等朕回去練練再來找你一決勝負!

傅璟齊捏緊了拳頭。

許公公訕笑。

您是不在乎,您當然不在乎,您壓根就沒有那麼多銀子上哪在乎去!

賭金翻倍,那就是四十萬兩啊。

四十萬兩您能拿得出來嗎?

自己有多少私房錢心裡沒數是不是?

許公公心累。

看眼下這情況,又得變賣家產了。

“你說朕去找那逆子要一點如何?”傅璟齊不想變賣家產,便將主意打到了傅拓身上。

“不如何。”許公公木然臉,“皇上肯定不會給您的。”

當初您退位的時候將私庫刮的有多幹淨您忘了?

皇上本就艱難,不像其他皇子皇女有外祖家庇佑。

按理說您這個做父皇的理應多照應一些。

可您倒好,一個銅板都沒給人留拍屁股就跑了!

還順手牽羊從寢殿中帶走了不少古董金器。

以至於皇上搬進去的時候不得不重新置辦……

您可真是親爹!

皇上攤上您也是上輩子缺了大德了。

傅璟齊也覺得傅拓不會給他銀子。

可這並不妨礙他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奴婢雲曦見過太上皇。”

傅璟齊正想法子怎麼坑傅拓呢,眼前突然落下一道人影。

雲曦他知道,是那逆子送給臭丫頭的暗衛,很得她重用。

傅璟齊嚇了一跳,下意識脫口而出:“朕沒哭!”

你看朕的臉是乾的,乾的都快裂開了!

他挺著胸膛站在原地,表情嚴肅又認真,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心虛。

雲曦黑線,一言難盡的抿了抿唇。

“公主讓奴婢來跟您說一聲,讓您等一會再走,正好順道送太妃娘娘回漪瀾殿。”

“為什麼讓朕送?”傅璟齊疑惑。

“又不是朕將她灌醉的。”

她一個太妃大半夜喝的爛醉如泥,還有功了是不是。

“愛誰送誰送,反正朕不管。”傅璟齊乾脆的拒絕。

雲曦面無表情的道:“公主說了,您不管也可以,只是方才送您的那兩罈子酒可就不算數了。”

主子果然聰慧,一早便料到太上皇不會乖乖聽話。

“公主還說了,您若是不去,以後這未央宮您也不必來了。”

雲曦深知主子的脾性。

小公主病了這麼多日,太上皇卻一次都沒去看過。

主子嘴上雖不說,心中早已不滿,此次也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

今日太上皇若當真不去送辰太妃,主子怕是真的會生氣。

傅璟齊聞言氣的面紅耳赤,很想立馬衝進去指著顧南煙的鼻子罵她不孝。

然而他不敢。

傅璟齊憋屈的要死,只得在門口等著。

他與顧南煙玩了一晚上色子,盛芷芯的酒意已然散了不少。

聽聞他要親自送自己回寢殿,盛芷芯驚訝異常。

驚訝過後便是平淡。

她知道顧南煙是為她好,覺得她如今跟盛家關係不好,想讓皇上給自己撐腰。

以免宮裡那些勢利眼見風使舵虧了她們母女。

她心中自然十分感激,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與雲曦道了聲謝後,她便跟在黑著臉的傅璟齊身後,往漪瀾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二人相對無言,許公公遠遠的墜在後面,與他們隔了幾米遠。

見傅璟齊一言不發,臉色也很難看的樣子,盛芷芯沉亦是沉默不語。

周圍寂靜一片,只於靴子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

直到前方出現漪瀾殿的燈火。

“臣妾知道您心中只有衛皇后一人,對臣妾並沒有愛意,臣妾也不敢奢望這些。”盛芷芯突然停下腳步。

傅璟轉過身,不悅的皺起了眉。

卻沒有否認。

不遠處的許公公見狀,也停下了腳步,四下打量一圈。

見周圍沒有其他人,便又退遠了些。

盛芷芯見他不語,苦澀的扯了扯嘴角。

“當年臣妾入宮,新婚之夜沒有等到您,不久後便聽說您那晚是與婉太妃同寢,那時臣妾便知道自己永遠比不過皇后娘娘。”

自從衛皇后走了,這麼多年他再也沒立過後,哪怕被朝臣逼迫也不曾鬆口。

便是當初寧家權傾朝野又掌控著衛陽軍,他們家的女兒也不過得了個貴妃之位。

這一切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一直不甘心罷了。

還妄想著自己有一日也能得到這位帝王的心。

傅璟齊垂首看著眼前這位依舊嬌俏如昔的女子,嘴角微微蠕動。

“你知道便好。”

他自知對不起衛藍,死後亦無顏見她。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將自己的皇后之位只給她一人。

然後在以後的日子裡,在心中偷偷緬懷。

這些心思他從不曾與人說過,更不屑與人說。

畢竟那個能讓他敞開心扉暢所欲言的人早已不在世上,他又能與誰說。

傅璟齊言罷慢慢的轉過身去,望著前方的光亮處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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