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我兒啊。”六嬸哭喊著。
聽見六嬸淒厲的哭喊聲，村民們都趕緊過來看望，村長皺眉問道：“怎麼回事？六子。”
六叔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六嬸披頭散髮的，正在無力地捶打他，他哽咽道：“我……把兒子扔了。”
村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扔哪裡了？”
“你扔哪裡了？你說啊，我可憐的兒啊。”六嬸抓住六叔的胳膊，發瘋似的搖晃著。
“城門前的官道旁。”六叔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
終於知道在哪裡，六嬸一把推開六叔，就要擠開人們去找她兒子，卻被六叔從背後死死地抱住。六嬸拼命地想要掙開六叔，瘋了似的踢踹捶打他，尖聲叫道：“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兒。”
六叔不肯鬆開六嬸，哭著哀求道：“你不要去，今天城裡的人就要來收人口稅了，我們家現在交不起四口人的了。”
“但是，只要我們堅持下去，這個家就還在。如果下個月我們家還交不起，就把我賣到城裡去，然後再是你，我們還有女兒啊。”六叔嘶聲吼道。
所有人聽了都沉默了，六嬸放棄了掙扎，平靜了下來，聲音沙啞地說道：“你放開我，我要去看兒子最後一眼，不然今天我也不活了。”
六叔被六嬸的突然平靜嚇到了，緩慢地鬆開了箍住她的手，她面無表情，卻腳步急切的朝義博城方向走去，六叔趕忙抓起一件棉衣緊跟她出門。
“老二、老三，你們跟著六子去一趟吧，記得要趕在差役來之前回到。”村長嘆了口氣。
眾人散去，村長看見向陽往葵花田走去，也跟了過去。
向陽站在一座土墳前，像是跟人開心聊著天似的說著話：“爺爺，今天我就要去城裡了，所以來跟你道個別，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看你。”
“我倒是不怎麼怕啦，反而有點期待，畢竟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城裡呢，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村長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聽著向陽說著，等他說完才走了過來。他一隻手掌按在向陽的腦袋上揉了揉，說：“老大啊，你一輩子都渴望自由，甚至為此決定不生育後代，如果向陽被賣到城裡，你會死不瞑目的吧。”
在懷裡摸索了幾下，村長遞給向陽一枚銅錢，笑著說：“拿著，放心，我家有富餘的。”
向陽沒有接，躲開了村長的手掌，對他做了個鬼臉，說：“我不要，我才不信咧，所有的人都在艱難度日，都在數著日子過，等著被賣進城裡的那一天。”
“我家就我自己一個人了，而且，就算被賣進城裡，我也能照顧好自己。你看，我爺爺死後，我就把自己照顧好了。”
突然，向陽咧嘴一笑，說：“村長爺爺，情況不會比現在更好了，不是嗎？與其犧牲別人，換取等待希望的時間，即使前面是深淵，我也願意跳下去試一試。”
村長不禁怔住了，彷彿在向陽的身上看到了他爺爺曾經的身影，但是他爺爺當時被打回現實的時候還是關在原來的牢籠裡，而向陽現在不僅要被關在牢籠裡，還要被用鎖鏈鐐銬起來。
村長臉上露出怒色，大聲斥道：“臭小子，你在胡說什麼，趕緊給我拿著。”
“不要不要，就不要。”向陽笑嘻嘻地跑開了。
……
村長回到村裡的時候，剛好碰見六叔他們回來，六叔徑直扶著六嬸回家裡。二叔對村長搖了搖頭說：“沒了。”
“外面天氣那麼冷，大人都扛不住，唉……”村長嘆氣道。
二叔愣了一下，解釋說：“不是，是可能被人抱走了，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找不見那個孩子了。”
村長直勾勾地盯著二叔，沒好氣地說：“老二，你也不小年紀了，這個說話大喘氣的毛病就不能改改？”
二叔撓了撓頭看著村長走遠，問三叔道：“三弟，村長今天是不是有點脾氣不好？”
三叔翻了個白眼沒有搭理二叔，往家裡去了。
……
葵田村各家緊閉門戶，村子彷彿沒有了生氣，直到胖瘦差役的再次到來，打破了這死寂般的沉默。
不出半盞茶時間，村民們聚集了過來。看著眾人，胖差役念道：“葵田村，四十二口人，本月應繳納人口稅四十二枚銅錢，是否屬實？”
“屬實，本月本村無人口變化。”村長回答。
瘦差役攏著雙手，凍得直跺腳，這時看著向陽戲謔道：“小鬼，這是什麼打扮，準備今天跟我們走嗎？”
向陽身上繫了個小包裹，聽到瘦差役的調侃，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他。
興許是天氣冷，瘦差役懶得跟向陽動氣，說：“嘁，小混蛋，到城裡有你好受的，你先來。”
“不行嗎？來就來。”向陽走到胖差役面前，兩手一攤說道：“我沒錢。”
村長見狀，急忙對胖差役恭敬地說道：“大人，他家就他一個人了，他還是個孩子，請你寬宏大量，通融一次吧。”胖差役聞言，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不行，我替他……”村長話音未落，胖差役卻重重的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你是要違反王法嗎？替他人出賣，即替人者全家出賣。你是要拖上全家換他一個人嗎？”
“村長爺爺才沒有想替我呢。”向陽張開雙臂擋在村長身前。村長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胖差役瞥了村長一眼，說道：“下一戶。”
“五口人。”村長領著一家五口交給了胖差役五枚銅錢。
“下一戶。”
“我家沒錢，出賣我。”五爺爺領著一家五口到胖差役面前說道。
“家屬退下，你站到一旁。”胖差役說道。
“五弟你……”村長怔怔地看著五爺爺。
“二哥，我也活了很久了，雖然苦了點，但是也過了一輩子的安穩日子，孩子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五爺爺摸著兩個孫子的腦袋說。
“我家也沒錢，出賣我。”
“三弟你也……”
“我家也沒錢……”
……
村長看著同輩的老夥計們，他們正在有說有笑地圍著向陽。他竟然莫名地感覺到自己有些生氣，他們全部選擇了出賣自己，出奇的一致，彷彿是提前商量好的，只有他自己被拋下了。
最後，六叔領著一家三口到胖差役面前說道：“三口人。”隨即遞上三枚銅錢。
“慢著。”胖差役看了眼六嬸的腹部說道：“你妻子腹中的胎兒呢？”
“死在孃胎裡了。”六叔眼中充滿悲痛地說道，提到她兒子六嬸忍不住掩面哽咽了起來。
“弟弟沒有死……”六叔的女兒小聲地說道。
六叔聞言臉色瞬間煞白，急忙緊緊地捂住小女孩的嘴巴，全村人都跟著哆嗦了一下。
六叔趕忙解釋，磕磕巴巴地道：“小孩子不懂事，不是她說的那樣。”
胖差役皺眉看著六叔，瘦差役頓時來了精神，說道：“鬆開你的手，讓她說。”然後走了過來，蹲在小女孩的身旁輕聲說：“告訴叔叔，你弟弟怎麼了？”
全村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盯著六叔的女兒，連六嬸都忘記了哭泣。
“爹爹他……把弟弟扔了。”小女孩怯生生地說道。
“扔多久了？”瘦差役繼續蠱惑道。
“好久了。”小女孩躲到六叔身後，小手抓住他的衣服。
“噢，好狠的心啊。”瘦差役感到沒趣，對著六叔丟下這句話，又回到了屋簷下。
“如果有新生或者死亡，當及時上報，否則視為隱瞞人口變化。”胖差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