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把女屍弄到我這裡來了?”蘇上仙嚇了一跳,看向宮夢弼的眼神都變了。

宮夢弼道:“這是我一位朋友的肉身,為鬼妃所竊,如今要物歸原主的。”

蘇上仙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宮夢弼道:“不然我盜竊女屍做什麼?”

蘇上仙扯了扯嘴角,道:“誰知道你。趕快給我弄走!我要成仙的,哪有在我道場裡放女屍的!”

宮夢弼擺了擺手,道:“馬上就帶走了。我這次來姑蘇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正要回吳寧教書,也不好不告而別,特地來向你辭行的。”

蘇上仙從雲床上下來,道:“倒也沒有必要特地向我辭行,你走了我還自在一點。”

宮夢弼道:“那就有緣再會了……啊,年底天狐院大宴的時候你去不去?”

蘇上仙毫不猶豫拒絕了,道:“不去,煩死了。”

宮夢弼遺憾道:“那就真的有緣再會了。”

蘇上仙連連點頭,道:“不必掛念,快走吧。”

宮夢弼走出天平山道場,煙雲托起陳夫人的屍身,又把脂鬼捲了起來,便遙遙向著吳寧而去。

煙雲在山中升起的時候,還能看到蘇上仙的道袍在夜風裡緩緩飄動,升到天上的時候,便只有明月相照了。

從姑蘇到吳寧,若是宮夢弼一個人,踏月而行也須臾即至了。

但帶著陳夫人沉重的肉身,就沒有那麼迅捷了,快到天明的時候,才返回吳寧,落在無還峰受月樓裡。

脂鬼從雲氣裡滾下來,丁零當啷落了一地的珠寶首飾,被他抓起來藏在肚皮下面了。

宮夢弼吩咐道:“且去灑掃灑掃,會有故人來訪。”

宮夢弼的影子蠕動著,伏辛從中鑽了出來,應道:“是。”

牛角巨鬼腰上掛著的髑髏迫不及待墜了下來,半空中便化作矮小的髑髏神,道:“遵命。”

髑髏神看了看伏辛,又看了看脂鬼,當仁不讓主持起了內務,道:“我來打掃內屋,大塊頭把門前灑掃乾淨,小東西去把門梁擦乾淨。”

伏辛這大塊頭也不準備鑽進內屋去打掃,對他來說太過逼仄,自然沒有反駁,脂鬼看了看伏辛,又看了看髑髏神,畢竟是新人,也不敢多說話,就領了打掃門梁的活。

髑髏神道行最低,但號令起了兩個道行遠超於他的“晚輩”,心中竟也美滋滋起來,鑽進受月樓裡展開已經被他更名為“桃仙旗”的小旗,把當中的小桃人盡數喚了出來。

“乖孫,來幫爺爺打掃打掃!”

小桃人咿咿呀呀,扯了樹枝樹葉,在髑髏神的指導下幻化成掃帚抹布,在六層受月樓裡上下奔走起來。

宮夢弼將陳夫人的屍身安頓好,而後點燃香爐,向餘合燒了一封文書,約定了相見的時辰。

而後又召來最近的青先生——心念一動,咒語一起,便聽林間索索響動,受月樓前的老樹上便鑽出一個青衣鬼神。

宮夢弼請他去美人嶺送信,約定了相見的時辰。

而後宮夢弼才把陳夫人陪葬的梅花琴取來,抱在懷中試了試音,能聽到琴絲雖舊,猶然動聽。

趁著天色將明未明,宮夢弼去了入雲峰,施婆婆的墳冢已經長滿了青草,上面還開著野花。墳冢周圍打掃得很乾淨,墳邊的石頭上有些油亮的樣子,連青苔都沒長。

宮夢弼坐在石頭上,抱著梅花琴輕輕彈奏著,奏得是山間清風明月,嶺間梅花堆雪,入雲之峰沖霄至上,出雲之洞婉轉多情。

一曲終了,天邊金霞遍佈,晨光落在宮夢弼身上,也落在梅花琴上,也落在那青青的墳冢上。

“婆婆,我把琴找回來了,也不知道你和七修前輩有沒有再次相遇。”

青冢無言,只有晨風吹過,草花搖曳。

宮夢弼收拾了心緒,抱著琴返回無還峰。

髑髏神帶著小桃人在受月樓前玩鬧,脂鬼趴在伏辛的牛角上,不肯下來。

看到宮夢弼,脂鬼立刻告狀道:“大人,這些小鬼總是捉我,那老頭也不管管。”

髑髏神連忙道:“娃兒們只是看他可愛,想和他一起玩耍,沒有什麼壞心思,你怎麼還在這告刁狀!”

脂鬼氣得身上發紅,再看髑髏神,就是一副慈愛的爺爺的模樣。

宮夢弼搖了搖頭,道:“等小鬼睡著了,你把老頭打一頓,下次就沒有小鬼捉你了。”

髑髏神呼天搶地:“大老爺!只是娃兒開玩笑,怎麼能當真!”

宮夢弼哪裡理會他,鑽進受月樓裡去了。

脂鬼抱著牛角,對髑髏神比了個拳頭。

髑髏神道:“你是前輩高人,怎麼還和小孩一般見識?”

脂鬼道:“我也不打小孩,我只打你。”

髑髏神悶住一口氣,低聲道:“孩子調皮,我會好好管教,你也不要生氣了。”

“哼!”脂鬼鼻竅裡出了氣,也沒有再糾纏。

伏辛抱著胳膊看樂子,呵呵笑著,跳到樹上打盹去了。

宮夢弼給娘娘上了香,祭拜了娘娘,而後便陷入定境之中了。

暮色四合的時候,林中有鴉叫聲響起。

受月樓前掛著的一盞盞燈籠都亮了起來,伏辛前去相迎,將餘合迎到樓中。

不過片刻,林中風起,伴著香氣來了三位女子。髑髏神來迎接,將她們也請入樓中。

樓中燈火通明,陳夫人的屍身躺在軟塌上,面目如生前一般。

進門的三位女修第一眼便落在陳夫人的身上。

“是你。”身著紫衣的瓊芳夫人輕聲道。

“長得一模一樣,眉眼都沒有變化。”芷若仔細端詳著,道:“就是年紀稍微大了些。”

佳英神色恍惚,走到陳夫人屍身面前,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時間百感交集,竟也不知如何言語。

瓊芳和芷若一左一右支撐著她,問道:“你還猶豫什麼?”

佳英眼中含淚,道:“我心裡怕。這麼些年,這還是我嗎?”

也不僅僅是因為畏懼,更是因為一旦還陽,就再也無法與往常一般同姐妹相處。

人鬼殊途,一個要在白日裡生活,剩下兩個到了夜裡才會出來。縱然黃昏清晨相見,卻也再不能同睡同起,再不能親密如故。

佳英怕的豈止是這陌生的軀殼和生活,更怕一切都翻天覆地的變了,一切都成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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