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海萍的辦公室走出來後，謝一天的腳步有些沉重。他沒有因為將得到一輛麵包車而感到興奮，因為這原本就不是他真正期待的結果。
此時偌大的車間裡沒幾個工人，這個廠子的衰敗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缺少訂單，工人離職，逐漸形成惡性迴圈。
——而這一切並不是李海萍的錯。
謝一天知道，這個長相普通又不愛打扮的女人非常能幹，能幹的程度完全可以媲美紅姐，只不過有一個“豬一樣的隊友”。
像這家箱包廠類似的小微企業，在這個社會中有很多很多。廠房是租的，行業利潤低，抵禦風險的能力很弱，一旦有什麼資金缺口，現金流很容易出現問題。又因為缺少能抵押的固定資產，很難得到貸款救急，等待他們的，大機率只有破產。
不知不覺，謝一天已經走到了他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實際上個就是露天的工位。箱包廠的工作環境並不好，連總經理都在那樣的地方辦公，其他人辦公的地方自然更不濟。
此時還只有3點10分，還不到下班的時間，可謝一天已經在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
——這是李海萍的意思！
謝一天沒什麼東西可以收拾的，他本來就沒多少東西。只見他把自己的東西塞進一隻綠色的環保袋裡，換下工作服，摘下帽子，摺疊好衣服，放在工位上，然後拎著環保袋往大門外走去。
走到大門口，謝一天又忍不住回過頭去，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臉上帶著苦笑，嘆了口氣，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來到車棚，將環保袋塞進自己電瓶車的後備箱，戴好頭盔，騎車離開了他工作1年多的地方。
心情鬱悶，謝一天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想去哪裡發洩一下，可是又找不到這樣的地方。想到最後，貌似灰溜溜滾回家是最合適的選擇。
他家在西塢村，距離工業區所在的集鎮，有10公里路。以他電瓶車的速度，大概需要20多分鐘。
深秋的江南氣溫並不低，商場裡甚至還有穿著絲襪的小姐姐，不過騎著電瓶車吹著風還是會感到絲絲涼意。
屋漏偏逢連夜雨，謝一天的電瓶車從廠裡開出不遠，剛到主幹道，就聽到“嘭”的一聲，然後一陣搖晃，差點將他從車上甩下來。
好在他雙手剎車再配合雙腳的“緊急制動”，終於沒有摔倒。
可這也驚出他一身冷汗，電瓶車終究是“肉包皮”，就算別的車不來碰你，單單是摔一跤，也夠喝一壺的了。
從電瓶車上下來，他停好車，前後檢查了一下，發現後胎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直接炸了。
這種情況，補胎什麼的，肯定是不可能了的，只能換胎。
謝一天無語地搖搖頭，真的是人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這車可新著呢，才1年多，可這條輪胎直接爆掉，連補補的機會都沒有。
好在人沒有大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換胎就換胎吧，權當為刺激消費盡點綿薄之力吧！
後胎已經完全沒氣，自然不能騎了，只能推著走。好在這裡還是工業區，電瓶車店倒是有，他記得最近的鷹飛印染廠對面就有一家叫“為民”的電瓶車店。
謝一天緩慢地推著電瓶車走。工業區灰塵多，剛好一輛混凝土攪拌車開過，灰塵揚起，讓他體會了一把“窮得舔灰”的酥爽感。
走了還不到10分鐘，謝一天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溼。這電瓶車開著不覺得有多重，可推著你就知道這玩意比腳踏車重太多了。
好在電瓶車店就在眼前了！
這家名叫“為民”的電瓶車店門臉不小，足足有三間，光是幹活的人就有3個。
老闆身材魁梧，此時已經是深秋，可這傢伙愣是隻穿了一件T恤，胳膊上的肌肉發達得清晰可見，像極了健身房裡吃蛋白粉的那些猛男。
“帥哥，車爆胎了吧！”猛男老闆說道。
謝一天點點頭，他手裡的車已經被一個20來歲的小夥子接了過去。
“補不了了的，要換新胎了，怎麼樣，換個好的吧！這條中心路釘子多，尖石頭多，質量差的電瓶車胎容易爆。”猛男老闆開始推薦。
“好的吧！”謝一天算是同意了。不然還能怎麼樣，都已經炸了，補的話估計價錢比買一條都貴了。
他走出幾步，掏出手機，在微信裡給女朋友發去自己離職的資訊。
等了一會見她沒回，他刷了會兒朋友圈覺得沒意思了，剛好這邊電瓶車新輪胎已經換好，小夥子已經在充氣了。
“多少錢？”謝一天已經開啟支付寶準備付錢了。
“就算300吧！”猛男老闆說道。
“什麼，這車胎要300？”謝一天覺得很不可思議。300塊，都可以買一條牌子稍微普通點的汽車輪胎了。
猛男老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我這胎是名牌，米其林的，收你300已經是成本價了。”
謝一天檢查了一下車胎，這車胎上沒有米其林的英文字母，也沒有米其林“輪胎人”的專用Logo，況且他也從來沒聽說過米其林什麼時候開始給電動腳踏車提供輪胎。
所以這老闆明顯是在胡扯。
“這不是米其林的，300一條輪胎，這太貴了！”謝一天顯然是不想被這樣宰，忍不住抗議。
猛男老闆似乎早知道他會這麼說，說得很篤定：“這就是米其林的，我在這開店可是從不亂開價的，剛才也是你說要好點的輪胎，我要是知道你換不起名牌輪胎就不給你用米其林了。”
“我……”謝一天一時語塞，雖然明擺著被宰，可他似乎還並不是完全佔理，剛才確實是他沒有問清楚輪胎的具體價格。
這麼一來，就算現在報警或是打電話投訴，似乎也沒有什麼把握一定是他有理。
除了這個，看著這老闆的肌肉，再看看自己的胳膊，那兩個夥計就算兩邊都不幫，兩人單挑，自己被對方KO的可能性基本上也是無限接近於100%。
謝一天心裡火大，可卻只能認栽。他支付寶付了錢，騎上電瓶車走了。他一句話都不說，打不過又沒辦法回擊，說幾句狠話也沒什麼卵用，純當吸取教訓了。
他不是奧特曼不會變身，他沒有學過武功，打不過肌肉男。本來心情就不好，不想費精力再扯皮了……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落山，回去的路上，稻田裡的晚稻已經成熟了，抬眼望去，像金色的沙灘一樣。
田野裡一片片金黃色的麥浪中，已經有收割機在工作了，秋天真是一個收穫的季節！
而此時謝一天的心情，是灰色的。
想到自己所在的廠子將倒閉，又想到剛才憋氣的事，他就想找人傾訴一下。此時此刻，在他腦海裡第一個出現的，是一張濃眉大眼的可愛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