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一聲令下，追擊的大軍連忙退下。
他們退到鳥銃和弓箭的射程外，發現沒有伏兵殺出，才停下腳步鎮定精神回頭去看。
在道路兩側的山頭上，佈滿秦軍火銃手和弓箭手的身影。
這時兩座山頭就似一道水壩，擋住了漫山遍野而來的闖軍，而斷後的秦軍則趁此機會，迅速脫離戰場。
闖軍一直攆著秦軍追殺，秦軍很難重新佈防，牛金星蹙眉道:“大王，應該是潼關守軍前來接應孫傳庭了！”
劉宗敏道:“大王，機會難得，不能就這麼放過孫傳庭！咱們人多，整頓兵馬，然後一鼓作氣衝過去！”
李自成看了看前方，就這麼會兒工夫，斷後的秦軍已經迅速遠離。
潼關之前道路狹窄，李自成難以派兵從兩側包抄，否則他一部人馬糾纏，一隊騎兵包抄，斷掉孫傳庭的後路，早就滅了孫傳庭。
眼下有秦軍佔據兩側山頭，扼住了通往潼關的道路，而他一路追殺，士卒已經疲憊不堪。
現在即便頂著箭雨衝過去，也只能攆著孫傳庭到關下，難以將孫傳傳庭消滅了。
李自成看著秦軍漸漸遠去，知道孫傳庭已經逃出生天，內心不禁火起。
短短數日之間，這是第二次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那孫傳庭斷後，本來有機會殺掉孫傳庭，除掉這個勁敵。
可惜！可惜啊！
此番讓孫傳庭逃入潼關，本王要取關中，又得多費力氣。
李自成沒有聽從劉宗敏的建議，他目光投向兩山上的秦軍，忽然揚鞭一指，怒喝道:“壞本王好事，那便讓你們拿命來抵！”
……
潼關。
匆匆撤回的秦軍潰兵進入關內，巡撫張爾忠立刻安排屬下，為秦軍將士準備吃食。
此前孫傳庭逼迫關中士紳韓廉等人捐獻糧草，韓廉被迫答應孫傳庭的要求，他一面給賀人龍送信，一面讓人故意拖延。
當時孫傳庭不想立刻出兵，便沒有讓人前去催糧。
他想為整頓關中爭取更多時間，只是崇禎不能等，派來曹化淳監軍，孫傳庭只能在糧草未齊的情況下倉促出關。
如今看來，幸虧韓廉拖延，否則秦軍糧草將全部損失在關外。
此時潼關內，韓廉剛送來的一批糧食，被巡撫張爾忠分發下去。
潰入潼關的各鎮將士，見有食物送來，頓時化身豺狼猛獸，蜂擁而上，大口吞嚥，盡有噎死者。
孫傳庭回到關內，坐在帥位上，身前擺著食物，他卻沒有看上一眼。
這次從陝州撤退，他本不必這樣狼狽，之所以決定斷後，把自己置身於險境，心中其實是存了死志。
從出獄到現在，短短數月之間，局勢變化太快，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如今中原糜亂，闖賊難以遏制，皇帝催促，又不給他時間重整關中，再加上賀人龍忽然背刺，讓他身感疲憊，最終有了無力迴天之感。
孫傳庭是聰明人，如果皇帝支援，賀人龍願意聽命，他或許還有機會。
可現實很殘酷，孫傳庭已經意識到，大廈將傾，他扶不住，也沒有能力扶住即將傾覆的大明。
悲哀莫大於心死！
他主動斷後，便是意志動搖，或者說心中已經絕望，只是他沒想到，會有部將救下自己。
“撫軍，督師就在裡面！”
帳外有聲音傳來，緊接著帳簾被挑起，巡撫張爾忠走進大帳。
他微微一愣，有些難以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名傳天下，被視為大明救星的三邊總督孫傳庭。
張爾忠嘆息一聲，良久，行禮道:“孫督師！”
孫傳庭抬起頭，見是張爾忠，他眼睛逐漸恢復清明，勉強笑道:“張中丞坐吧！”
張爾忠整理思緒，沉聲安慰道:“這次督師出征，雖未建功，但秦軍諸部大多安全退回。卑職方才粗略清點損失，督師損失兵馬不多，只是丟了些輜重糧草，督師不必掛懷！”
既然沒死成，孫傳庭只能打起精神，還得繼續為大明效力。
不過，眼下局勢，確實令他沒有信心。
如今李自成兵臨潼關，賀人龍又在身後叛亂，孫傳庭自認為能力出重，卻沒有自大到認為可以在內外夾擊中生存下來。
孫傳庭沉聲問道:“賀人龍的叛軍到哪裡呢？”
西安譁變，賀人龍便與朝廷鬧翻。
雖說賀人龍和朝廷最終妥協，但是賀人龍心中清楚，一旦朝廷緩過勁兒來，必然不能容他。
這一點孫傳庭也知道，只是他沒想到賀人龍這麼快叛變。
這真是給他後背來了致命一擊，徹底葬送了他心中的希望。
孫傳庭收到賀人龍叛亂的訊息，又見李自成伏兵殺出，他第一個反應便是賀人龍與李自成勾結。
在他看來，明朝容不下賀人龍，賀人龍最後投靠李自成，是必然之事。
這兩人聯手，關中不保，大明也必然滅亡。
正是因為如此，孫傳庭才主動斷後，想要戰死沙場。
張爾忠忙道:“賀人龍還在延安！”
“什麼？”孫傳庭眉頭一挑，驚訝道:“賀人龍兵馬一直停在延安，他沒有趁機南下？”
孫傳庭以為賀人龍叛亂後，定然發兵南下，趁機奪取西安，或者直接包抄潼關之後，與李自成夾擊秦軍。
現在聽說賀人龍按兵不動，他如何不意外。
張爾忠道:“卑職也有些看不懂，不過賀人龍確實按兵不動。”
孫傳庭立刻站起身來，緊蹙眉頭在帳內來回踱步，半響他停下腳步，臉上神情變化，一會兒難以置信，一會兒疑惑，一會兒又慶幸起來。
“本官或許知道賀人龍的用意了！”半晌，孫傳庭停下腳步，沉聲說道。
張爾忠不禁問道:“督師，賀人龍是何用意！”
孫傳庭重新坐下，他目光深邃，精神不似方才頹廢，“眼下還不好說，須本督見了賀人龍再說。”
張爾忠驚道:“督師要去見賀人龍，這萬萬不可！”
“如今闖賊兵臨潼關，賀人龍又於延綏叛亂，我等內外皆困，本官只有面見賀人龍，知道他的意圖，才能夠保住關中！”
絕望時，孫傳庭願意為大明戰死，而有希望時，他願意為大明耗盡最後一分力氣。
現在賀人龍的反應讓孫傳庭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必須盡力爭取。
孫傳庭站起身來，對張爾忠道:“闖賊乘勝來攻，本官要擋住闖賊，必須穩住賀人龍。潼關就交給張中丞，本官這就啟程，去見賀人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