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疊加、迭代、迴歸。

思緒在黑暗又空曠的精神空間當中打轉,像是迷失在漩渦當中的落葉,太多紛雜的思緒無法理清,布魯斯從未像今天這樣深深的感覺到大腦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懼。

但這種恐懼是他給予自己的,他正在嘗試用另一種角度觀察自己,或者還不止一種角度,而是萬千種屬於他,但又不是他的角度。

聽起來接近於玄學,但這一切正在真實的發生,布魯斯發覺他對切割自己的思維這件事的接受度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或許正是因為他曾經想象過比寥寥幾片碎片更宏偉的碎裂,猜測過席勒的人格究竟是怎樣如雪花般崩裂的。

難住他的並不是接受程度,而是操作的可行性,他已經試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但就是沒辦法讓自己一個大腦之中出現兩個或以上的思維,更沒辦法讓他們團結協作,相互配合。

再次嘗試抽離其中一個視角,布魯斯發現自己的思維開始變得越來越遲緩,就好像在做夢一般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可那對這件事毫無益處,這種夢遊一樣的狀態不適合理性思考。

他始終無法讓所有視角都清醒過來,往往一個視角在進行邏輯性思考,其他的所有視角都在夢遊,要不然就是重複第一個視角的思路做毫無意義的驗算,這並不是布魯斯想要的。

人類的思維都是有侷限性的,人們無法站在他人的視角看自己。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分離性身份障礙的人可以做到這一點,他們其他的人格可以客觀的評價另一個他們自己,這種客觀是極為寶貴的,可以讓一個人準確的評判自己的處境和位置,這才是布魯斯想要的結果。

一個人格特質主觀的做事,另一個人格特質客觀的評判,那麼他就永遠不會為主觀視角的偏見、狹隘和思維盲區所困,用一種更廣闊的視角來看這個世界上的每一件事。

布魯斯再一次在痛苦當中清醒過來,他已經嘗試了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成功,他當然想過要放棄,但是他沒辦法放棄,因為現在他正處於阿曼達公報私仇的感官剝奪禁閉當中。

在一個沒有感官知覺的環境當中,人類除了思考也做不了別的事了,布魯斯不去反覆嘗試,他也沒有別的消遣方式來度過這些時間,他真的有點後悔當初沒有搭建思維殿堂了。

是的,蝙蝠俠是沒有思維殿堂的,但這並不是他沒有能力搭建,只是他在權衡了利弊之後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如果把席勒的思維比作一臺電腦,那麼高塔就是一整個電腦系統,功能強大,資料齊全,而且用於操作的前端系統也非常便捷。

如果席勒想要訪問某段記憶檔案,就點開特定的資料夾,也就是高塔當中的資料庫和圖書館,然後按照時間地點或者關鍵詞查詢。

對普通人來說,這種方式已經極為不可思議了,因為常人的思維相對比較混亂,大部分記憶混雜在一起,無法觸碰,不可整理,那麼一旦他們學會整理自己腦子裡的東西,就會在記憶效率這方面邁出一大步。

但蝙蝠俠的思維方式更加不可思議,他有一個電腦系統,但是沒有前端,沒有桌面,沒有資料夾,沒有任何顯現出來的東西,電腦開機之後就是藍色畫面,想做什麼事只能敲程式碼。

他的精神空間當中什麼也沒有,沒有建築,沒有記憶,沒有自我形象,如果有人入侵了他的記憶空間,那他們什麼都看不到,毫無痕跡可循。

而當布魯斯要查詢某段記憶的時候,會有一段特殊的思考過程,就像是在系統當中敲下程式碼,然後便會精準的帶領他跳轉到想要的記憶片段,簡潔快速,而且極為精準。

這兩種方式各有利弊,思維殿堂對於記憶的歸類和整理有很大的好處,它可以把記憶的種類分的很細,利用圖桉記憶法也能讓記憶片段歷久彌新,不會失落。

但缺點是查詢起來需要時間,哪怕是席勒,查詢短時間內大量的記憶細節也需要一點點翻,如果不主動查詢,那麼即使某樣熟悉的東西擺在面前,也完全記不起來。

蝙蝠俠採用的這種思維方式的好處就在於,他可以隨意修改底層程式碼,改變記憶的觸發方式,甚至可以設定提醒模式,在看到某個東西的時候,只要記憶當中曾經出現過,那麼這段記憶就會立刻跳出來提醒,讓他不會漏過任何一點細節,這也是他絕佳的偵探天賦的組成部分。

但缺點在於,這種方法只有蝙蝠俠能用,這依託於他那運算能力極強的大腦,普通人想要想象出一套簡單的作業系統就已經很難了,更別提還要寫程式碼。

簡單來說,席勒所採用的思維殿堂的方式就像是普通的家用電腦,更復雜但更穩固,普通人也可以借鑑,用滑鼠點雖然效率低,但邏輯很好理解。

蝙蝠俠的思維方式就像是編輯電腦系統的測試機,一條程式碼就能完成普通電腦系統點半分鐘的操作,還擁有隨意編輯的高自由度,但如果沒有計算機相關的知識的話,就完全束手無策了。

而現在布魯斯面臨的問題就是,他像席勒一樣分出了人格特質,但卻沒有配套的執行環境,系統關鍵部分更新,執行庫全軍覆沒,布魯斯想要重搭,但暫時還沒想出配套的執行邏輯。

在黑暗當中,布魯斯只休息了大概十幾秒就再次沉入思緒當中寫程式碼去了。

蝙蝠俠只是意志力強,不代表他不會痛苦,以任何人的角度來看,在一個只能思考的環境當中一遍一遍的敲根本執行不了的程式碼,指望某幾個字元之間的碰撞帶來流暢執行的奇蹟,簡直是地獄般的痛苦,比嚴酷的感官剝奪監禁更令人痛苦。

兩個多小時之後,布魯斯再睜開眼的時候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微微扭了一下頭,但因為拘束衣和頸部固定措施的存在,這個動作並沒能成功的施展出來,他依舊被困在原地。

又過去三個小時,布魯斯開始恨西蘭花了。

接著再兩個小時,布魯斯開始嘗試用窮舉法。

又一個小時過去後,屎山程式碼最上面的一坨屎落下,但仍然無法順利執行。

又一兩個小時過去後,布魯斯忽然聽到了一絲聲音,但他並不能確認這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之前布魯斯編寫程式碼的速度太快,造出來的屎山格外大,他搭建出來的模擬機容納不了這麼多屎,他決定先借用主機的一點空間,也就是說布魯斯的主視覺,他最常用的思維繫統當中也被混亂無序的冗餘程式碼入侵了。

這導致布魯斯正在不斷的出現嗑了藥之後會出現的那種幻覺,整個人不是十分清醒。

這就是管理員許可權太高的壞處之一,當布魯斯鐵了心要折騰自己的思維繫統的時候,沒有任何安全措施能夠限制他,讓他不要去動那些本能順利執行的部分,這就會導致他本來還算正常的主視角思維也出現混亂的症狀。

但很快,布魯斯發現這聲音不是他的幻覺,因為伴隨著聲音越來越大,他聽出了這應該是某個極為強壯的人類的腳步聲。

貝恩?

布魯斯有些疑惑的想,他一半的注意力還在敲程式碼上,而剩下的那一半注意力因為此時主視角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程式碼而無法像以前那麼集中,所以腳步聲逼近的幾秒之內,他沒有推斷出貝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沉重的腳步聲在他的房門前停下了,布魯斯把頭往裡側靠,讓脖子上的固定措施的一側充分發揮它的承重作用,有些茫然的說:“……貝恩?”

“是我。”低沉的聲音傳來,從布料的摩擦聲可以聽出,對方應該是蹲在了門口。

“你怎麼會來這兒?”布魯斯沒有精力和他繞彎子,十分直白的問道:“你應該和我一樣在特殊關押牢房,你怎麼跑出來的?又為什麼要跑來這裡?”

貝恩沉默了很久,久到布魯斯都清完屎山程式碼最底層的百分之一了,他才開口說:“你的狀態有點不對,你被藥倒了?”

“不,不可能。”貝恩推翻了自己的這種推斷,他說:“在感官剝奪的監禁當中給囚犯毒品,讓他們可以沉溺在幻覺當中度過時間,簡直是最大的寬容,阿曼達顯然沒有這種寬容,對你尤其如此。”

“我沒嗑藥。”布魯斯皺起了五官回答道,他非常反感這件事,因此必須要先解釋清楚,但又因為幻覺的存在格外坦誠,他接著補充道:“我不接受任何性狀不穩定的藥物進入我的身體,食物也是一樣。”

“精神疾病發作?”貝恩又推斷。

“沒有。”

“沒有精神疾病,還是沒有發作?”

“後者。”

“精神疾病患者通常都認為他們沒有發作。”貝恩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

布魯斯忽然低沉的笑了起來,讓貝恩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顯然,布魯斯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料之內,可以說與之截然相反,而他不確定是不是該利用對方神志不清醒的機會獲取自己想要的資訊。

貝恩決定再試探一下。

“你是蝙蝠俠?”

“我是。”

貝恩又沉默了,他輕輕嘆了口氣,似乎並不滿意這樣的狀態,於是他說:“你現在的精神狀態不好,我先回牢房了,明天再來。”

“再見,貝恩。”

貝恩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而當他第二天再來的時候。布魯斯對他說的是第一句話是“早上好,貝恩”。

貝恩確定他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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