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懷孕……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 萊特只感覺耳邊一片嗡鳴, 他彷彿置身一個徹底與外界隔絕的空間一般，四周的聲音都消失了。
他是男的。
他怎麼可能會懷孕？
“這個……數值我剛得出來的時候也有些驚訝……” 威爾的聲音將萊特從短暫的失神中拉了回來，戴眼鏡的醫生有些無措地看著看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我懷疑過是不是儀器的問題, 或者操作過程出了問題, 於是我重複了數次檢驗，還拿別的樣本做了對照, 最終證明……”
說到這，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萊特, 眼神仍舊有些飄忽不定, 不敢與對方對視, “結果應該沒有出錯。”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萊特將手抵於唇前, 好幾次他移開手掌, 想要開口，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有疑問，但因為有太多疑問，他此刻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那份報告。
“我知道這種情況很不常見……” 威爾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 雖然神情看起來依舊有些緊張，他還是朝對方擠出一個笑容, “說實話，我從醫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但我後來聯想到呃……您之前和我說那些症狀, 您說在駕駛機甲的過程中產生了強烈的眩暈感, 並且伴隨著噁心想吐的症狀, 而且不僅是在開機甲的時候這樣, 乘坐別的交通工具時也會有這種感覺, 對嗎？”
威爾的聲音似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
會不會性格也像小狗一樣黏人……
威爾突然沉默了，他低頭看著那張報告，躊躇著開口道：“光是看數值的話，這個數值……不是很好。”
他和沐辰的孩子。
按照時間推算，他/她現在應該還沒到三個月。
片刻後，萊特看著那鮮紅的兩條槓，又恍惚地在座位上坐下，這一切對他來說都發生得太突然，仍有種置身夢中的不真實感。
對方後面的那些話萊特都沒聽進去，他神情木訥地看著那盒驗孕棒，徑直拿著去了盥洗室。
不是很好……
“如果……”
想到這，萊特的掌心下意識地探向最近總覺得生出了些“贅肉”的腰際，他似是恍然意識到什麼一般的，眼瞳深深地顫｜慄了一下。
這居然不是開玩笑嗎？
一想到自己肚子或許真的有個鮮活的、柔軟的小生命，萊特愈發無措起來，那是他和沐辰的孩子啊。
然後，機甲訓練服變得不合身了……
威爾清了清嗓子，“現在綜合看來，您的症狀感覺像是……”
一想到這段時間自己在不知情時做的那些事，每一件回想起來都不由得讓他膽戰心驚。
萊特的眸色瞬間黯了下來。
如此簡短的一句話，卻沉重得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但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威爾趕忙補充道：“雖然綜合醫科大學的教學涉獵內容十分廣泛，以確保我們畢業後能成為一名全面的醫生，但我的專長領域是腦神經內科，而且您的情況也很特殊，普遍的參考數值對您而言都不一定具有代表性，所以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具體結果只有等進一步檢查後才能知道。”
說道這，他“呵呵”笑了兩聲，試圖緩和現場的凝重的氣氛，“不過我的一個朋友，她也是醫生，而且是這個領域絕對的專家，她處理過不少‘特殊’案例，與您類似的、甚至比您還要特殊的，她都遇到過。”
如果這個醫生說的是真的，那他或許不是胖了，他的指｜尖攥緊，這是……是他和沐辰的孩子。
萊特的眉頭愈發緊皺，他問，“哪些檢查？”
在萊特有些愣怔的眼神中，威爾拿出一盒驗孕棒，“您也可以拿這個去測一下，基地沒有配備b超儀，當然也沒有那方面的醫生，所以目前無法進行更確切的診斷……”
“如果真的是懷孕了，那……孩子現在怎麼樣？”
萊特的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沐辰當初的提醒，“科爾說人魚能讓男人懷孕。”
萊特的喉結上下滾了滾，他太久沒說話，嗓音有些發澀，
他的心臟彷彿被一團柔軟的棉絮填滿了，脹脹的、失衡而又充盈地律動著，萊特的思維忍不住發散開來……
“b超檢查。” 威爾推了推眼鏡，“基地目前並沒有配備相關的儀器，也沒有這個領域的專家，畢竟您懂……這裡是前線，可能當初沒人料到b超儀會派上用場……”
三個月的寶寶能有多大，萊特甚至想象不出來。
先是時常覺得腰｜酸，緊接著是沒來由的疲憊、嗜睡，那時他總感覺精力彷彿被憑空抽走似的，做事很難提起勁來，當然那個時候他認為這是因為自己疏於鍛鍊，於是萊特加大了運動量，但疲憊感並沒有因此消退，相反的，他出現了食慾不振、面對以往喜愛的食物卻總是噁心想吐的症狀。
萊特掀起眼簾，“特殊案例？”
萊特：“請你幫我聯絡她，那位專業領域的醫生。”
“你說的那些症狀。”
他/她會不會長得和沐辰很像？
會不會和對方一樣有人魚尾巴？
萊特驀地回過神，他抬起頭，看向威爾，“有。”
“呃……” 威爾組織了一下措辭，道：“就是與非人物種的結合……您的伴侶是人魚吧我記得，當然您也可以諮詢人魚學方面的專家，相信他們對這方面或多或少是比較瞭解的。”
他得出了結論，
見萊特沒有反駁自己, 他又問道：“您平時會有這種感覺嗎？比如想要嘔吐，或者噁心反胃的衝動，還有嗜睡等……”
“孕反。”
這一認知宛若木杵敲響了寂靜之地的磬鐘，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萊特的心房，混沌的意識驟然從冰涼的湖面浮出，逐漸變得清醒起來。
他的眼瞳緊顫，指｜尖撫過額頭……
聽著威爾的描述，萊特垂著眼睫，思緒一點一點沉了下去，他回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異常……
“上將……上將？”
“沒問題，上將。” 見面診終於接近尾聲，威爾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我會讓她儘快帶著裝置過來的。”
萊特從座位上起身，他將椅背上的外套掛進臂彎，視線瞟向威爾，
“這件事……”
威爾目光一緊，“您放心，作為醫生，患者的**在我們這裡是絕對不會被透露出去的。”
“謝謝你，威爾醫生。”
萊特拿著外套離開了。
緊閉的臥房中一片昏暗，兩側的窗簾也被緊緊拉上了，萊特沒有開燈，他坐在床角，整個人宛若一座陷入沉思的雕塑，除了偶爾還會眨兩下眼以外。
直到熒藍的終端螢幕亮起，他才終於有了別的動作。
萊特滑開終端，是科爾給他發的訊息：
科爾：【你們要有人魚寶寶了？？？？】
科爾：【我之前就和沐辰說過了！他是不是沒給你看人魚手冊？】
數張清晰的人魚橫截面圖，每張圖上都標註
了一堆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
從診所回來後，萊特的腦海中忍不住回想起沐辰當初和自己說的那話，為了求證，他還是給科爾發了訊息。
雖然這些專業的內容讀起來很生澀，但他依稀可以透過文字辨別出一個大概的資訊，那就是雄性人魚的激素能在短期內改變人類男性的生理構造，使其變得適合孕育人魚後代，也就是說他和沐辰可能真的要有人魚寶寶了。
另一邊，科爾似是很激動，在發完人魚手冊後，他忍不住問萊特，【人魚寶寶現在怎麼樣？】
在看到這條訊息時，萊特的眼瞳似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般，驀地緊縮了一下。
他任由終端的螢幕一點點暗了下去，也沒有抬起手去回覆科爾的這條訊息，腦海中卻忍不住迴盪起診所中威爾說的那句話。
——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
不是很好……
萊特的掌心撫上小｜腹，不斷翻湧的思緒像是一灘苦澀的海水，幾乎就要將他淹沒。
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很可能因為他的無知、因為他當時的一意孤行已經受到傷害了。
萊特的眼眸僵硬地轉動著，要不要現在告訴沐辰……
可是如果……如果後面檢查出來的結果不好呢？
萊特伸手捂住臉，忍不住往最壞的情況想。
沐辰會很生氣吧。
萊特的腦海中浮現出人魚立體、俊美的五官，還有他生氣時覆了層霜雪般的雙眸，沐辰和他說“我真的很生氣，哥哥。”
他為什麼永遠都在把事情搞砸呢？
從最開始瞞著沐辰修改志願起，他只是想要他的小人魚平安，可卻讓對方陷入了更為致命的危險當中。
沐辰第一次執行任務，他不放心，強行要陪同對方一起執行，自己卻險些把事情弄砸了。
然後現在，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可能並不健康。
萊特的身子躬了下去……
他好像永遠都在做錯事。
“滴！”
驟然亮起的螢幕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回是威爾醫生髮來的訊息：【上將，我幫您聯絡上格瑞斯博士了，她會盡快帶上裝置趕往基地的】
萊特回了一個：【好的。】
他放下終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先等檢測結果出來吧。
翌日上午，北塔控制室中，不少工作人員正忙碌地除錯著現場的裝置，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可以看到黑色巨人的金屬外骨骼在陽光下散發著熠爍的光。
這是“飛鷹”選拔測試的現場。
沐辰正在鋼鐵巨人的腳旁，與“飛鷹”的機甲師溝通著些什麼，紮起來的高馬尾下露出後背上貼著的一個數字標牌：58。
——代表著他是第五十八位選拔者。
顯然，前五十七人都失敗了，其中也包括溫斯特這種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的ss級駕駛者。
萊特走進控制室的時候，眾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恭敬地問候道：“上將。”
他朝眾人微微頷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李副官給他端了杯黑咖啡上來。
濃郁的咖啡還冒著苦澀的熱氣，萊特端起杯子剛想喝一口之際，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將杯子重重擱下。
他將視線移向塔臺下方那架再熟悉不過的機甲。
此刻，沐辰已經坐進了駕駛艙。
萊特看著緩緩蓋上的艙門，他問
李維，“都準備好了嗎？”
李副官：“都準備好了，上將。”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機甲的艙門鎖住，控制檯開始向“飛鷹”發出指令……
漫長到令人感到窒息的精神連線中，那個數字緩慢地上升著。
這一刻，眾人的神經都緊繃著，除了正在時刻彙報進度的控制員以外完全沒人出聲，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像以往一樣突然連線中斷。
直到駕駛艙中迸發出耀眼的白光，巨大的渦輪轉動聲讓眾人驚醒過來，塔臺中爆發出雀躍的歡呼聲。
——為“飛鷹”終於又找到了駕駛員而歡呼。
從開始連線到啟動機甲，沐辰共用時五分鐘三十四秒，比他們預期的結果都要更好。
萊特從座位上起身，他來到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
他看到沐辰從駕駛艙中出來，他脫下頭盔站在自己的機甲旁朝塔臺這邊投來視線，在陽光下是那麼的耀眼、那麼的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選拔結束後，
沐辰敲響了萊特的辦公室門，他還沒來得及換下`身上的機甲作戰服。
有些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男人坐在沉重的辦公桌後，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沐辰向前走了一步，“哥哥，我知道你對於我這次的測試結果可能並不高興。”
萊特抬起眼眸，神情微滯，似是沒有料到沐辰會突然這麼說，他張著唇想為自己辯駁，半晌，只是說了一句，“我沒有。”
語氣中透著一絲微不可覺的自嘲與無奈。
他不能否認，自己先前的種種作為確實容易讓對方失去信心。
沐辰挑眉，“你同意我作為這次的任務執行者？”
屋內的氣氛沉默了良久，
萊特從靠椅上直起身子，似是深思熟慮後才做下的決定，
“同意。”
沐辰走到他面前，仍有些不信，“完全不反對？”
萊特從座位上起身，“不反對。”
沐辰半垂著眼睫看著他，“不會偷偷跟著我一起去？”
萊特被他的說法弄得哭笑不得，他什麼時候這麼做過了？
“不會……基地更需要我的指揮。” 他摸著沐辰的臉頰，“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
說到這，萊特抿了抿薄唇，“我之前不該那樣。”
沐辰專注地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哪樣？”
即便他理解對方的意圖，他仍舊想要萊特把話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擅自更改你的意願……明知道你能夠勝任的情況下仍舊執意上前線……對不起……” 萊特伸手捧著他的臉，說出了那句一直埋藏在心中沒能說出的話，
“你是第一軍校最優秀的畢業生，是奧斯帝國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
“我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我一直都相信你……” 萊特伸手撫上沐辰的肩膀，他輕輕闔起眼簾，說到後面似是一個人自言自語般地呢喃道：“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回來……”
“平安回來就好。”
沐辰抿起嘴角，他伸手扳過男人的下巴，在對方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會平安回來的，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