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午夜時分,多利忐忑地走進沐辰的寢殿,他推開門,在看到昏黃燈光下那張精緻到不似常人面容的瞬間,多利迅速低下了頭,

“殿下,您叫我?”

“嗯。”沐辰長腿交疊,他斜倚著沙發靠墊,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站在身前的人,“幫我拿瓶酒。”

求偶期殘存的餘熱讓人的精神高度緊繃,他需要做些事來分散注意力。

回想起這裡方才的情形,沐辰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角,哥哥跑得好快,比兔子還快,明明自己都了,卻害羞地完全不敢面對這件事,否則他們還可以一起做些快樂的事,錯過這麼好的機會真是可惜了。

在聽到對方要酒的瞬間,多利驀地抬起頭來,眸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您要什麼?”

沐辰託著腮,思忖片刻,“新澤蘭的威士忌吧。”

多利:“好的,殿下。”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掌心都攥出了汗。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再次被敲響,沐辰喊了聲“進來”。

自己彷彿一個躲在鐘罩裡的人,而對方的話就像是敲響鐘聲的鐘杵,震得他耳膜生疼。

沐辰:“沒了,你回去休息吧。”

說罷,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那時,萊特還只有七八歲。

多利愣了一下,他的眼瞳中倒映出人魚俊美迷人的面容,對方湛藍的眼眸如同大海一般廣闊而包容,多利的心臟跟著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羞愧地低下頭,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不恥,

“您……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他將玻璃杯重重地擱在桌角,同時伸手解開兩顆襯衫紐扣,烈酒總是這樣,飲下去的瞬間,會在五臟六腑中掀起一股灼燒感……

萊特的眼神顯得有些空洞。

喜歡……

還有一絲莫名的口乾舌燥。

沐辰看著幾乎快要沒過冰塊的琥珀色液體,道:“夠了。”

萊特面前的菸灰缸中滿是灰燼和燃盡了的菸頭。

他怕沐辰分不清“依賴”和“喜歡”。

他之前一直試圖為自己的這種情緒找各種“正當”的藉口,譬如這些追求者不夠優秀,譬如自己生氣是為了他好,但現在,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再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他更怕像自己這樣糟糕的性格如果真的和沐辰在一起,會連原有的穩定也維持不下去。

沐辰不會,不會看出是他看出對裡面的酒動了手腳吧?

就在多利緊張得後背冷汗直冒之際,沐辰衝他抿了下唇角,

“你以後會習慣的。”

畢竟當你的耳邊總是充斥著摔砸打罵聲時,你也不會擁有太多的表達欲。

透過杯中液體扭曲變形的折影,他看到對方匆忙離去的身影。

他抿了一口煙,眉頭皺得很緊。

沐辰:“嗯。”

“哐當”,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蘭斯高聲質問自己的話仍在耳邊不停地迴盪。

侍從從製冰箱中夾出兩大塊冰,然後,不知道是出於緊張還是什麼別的緣故,他倒酒的手看起來有點抖。

與那雙藍眼睛四目相對的瞬間,多利的額頭止不住地想要冒汗,他低下頭,目光飄忽起來,“嗯……是的,殿下。”

蘭斯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他?”

沐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此刻,透過指縫中瀰漫的煙霧,眼前的陳設開始變幻,變得與二、三十年前一樣,女人在腦海中已經有些模糊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對方就差把“緊張”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萊特坐在c沿,指縫夾著一根剛點燃的香菸,他素來規整的金髮如今凌亂地垂落在額前,襯衫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衣服皺巴巴的,整個人有種宿醉歸來的落寞感,他現在要是推開門走出去,別人

絕對不能一眼認出來這是他們的大皇子殿下。

多利的視線在敞開的瓶口上停留片刻,復又小心地抬眸看向沐辰,“您……您要加冰嗎?”

而當一段感情甚至還未發生時,它就已經展現出畏縮的趨勢,這或許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感覺這個侍從取酒的動作有點慢。

原本埋藏在深處不斷髮酵的悸動,終於衝破土壤冒了出來。

喜歡沐辰嗎?

當萊特看見沐辰對別的追求者露出微笑時,他無法忽視心中那股泛著酸的妒意。

一向肅穆整潔的臥室中,瀰漫的煙霧讓人不禁懷疑這裡是不是剛經過了實戰演習,正常人進來了估計都得捂著嘴咳嗽兩聲,並且開始預測自己得肺癌的可能性。

沐辰接過酒杯,隨口問了他一句,“你是新來的?”

後者端著托盤走進來,已經開完瓶蓋的酒正放在冰桶裡,一旁是兩個用來喝威士忌的玻璃杯。

在萊特的潛意識中,他不可能擁有幸福的感情。

“哦。”侍從連忙收手,劇烈的晃動差點使得杯中的液體潑了出來。

自萊特有記憶時起,他就一直是這副沉默寡言的性格。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為可怕的失控感,裹挾著萊特不斷下墜……

女人板著他的肩膀,她的神情明明很溫柔,可微笑卻有點神經質,“你是奧斯帝國的大皇子,你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對不對?”

見他沒有反應,女人驀地拔高了音量,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瞪大的眼瞳中卻不見一點笑意,“對不對?”

直到萊特給出正面的回應,她才笑著牽起萊特的手,溫聲道:“好孩子。”

這是他的母親,奧斯帝國的王妃卡羅琳。

在嫁給國王前卡羅琳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而她的父親——前御前首相,以前途與金錢為誘,讓卡羅琳的竹馬戀人遠走他鄉,他又以家族榮耀為挾,讓卡羅琳嫁給了當今的國王,也就是萊特的父親。

年輕的國王在婚前就有地下情人的事幾乎人盡皆知,而婚後喬拉也從未斷絕與對方的聯絡,這讓為了婚姻、為了家族捨棄一切的卡羅琳陷入了地獄般的深淵,煎熬的婚姻生活讓她逐漸變得神經質,變得獨斷而刻薄。

剛結婚時,喬拉就不愛她,婚後,更是討厭卡羅琳的這種性格,“水火不容”比起“貌合神離”更適合用來形容他們的關係。

父親告訴卡羅琳,她的婚姻是帶有神聖使命的,她的付出、她的犧牲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是為了家族、為了整個奧斯帝國——這個你所深愛的國家。

可最令人諷刺的事便在於這個令卡羅琳深惡痛絕、帶給她一切不幸源泉的男人卻是她所深愛國家的王,是她要奉獻的物件。

悲劇的源頭來自於事物自身所不能融洽的矛盾,而卡羅琳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人。

這種痛苦讓她幾度陷入精神失常。

終於,在結婚後的第二年,卡羅琳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託,那就是她的孩子——奧斯帝國未來的王儲,她的犧牲,她的奉獻再次有了意義。

從那一刻起,她將那些對自己的期望,同樣全部加著在了

萊特身上。

卡羅琳堅信自己會培養出一個優秀的王儲,在未來萊特會成為比喬拉還要優秀的國王,她不會讓父親失望,也不會讓這個國家失望。

自萊特有記憶起,母親總是用一種微笑的神情凝視著自己,明明她的嘴唇咧得那麼開,可笑意從未達到過眼底。

母親從未在自己面前哭過,同樣她也不允許自己哭。

她告訴自己,“哭是一種懦弱的表現,你不能成為那種懦弱的人。”

在那個懵懂無知的年紀,有的小孩怕黑,有的小孩怕鬼,而萊特怕哭。

有一次,可能是上騎馬課的時候從馬上摔了下來,他疼得溢位了些生理性的淚水,雖然萊特已經在第一時間就用手把淚痕都抹去了,可站在圍欄外的卡羅琳依舊目睹到了這一切。

比疼痛更可怕的是母親那沉鬱而失望的目光。

你能想象到你剛從馬上摔下來,轉過身的瞬間卻看到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正失望地凝視著你,女人蒼白的臉上不見一絲笑意,眼睛裡完全沒有光,像是兩個掛在面頰上的巨大黑洞。

下一秒,卡羅琳衝到萊特身邊,用那尖銳的嗓音不斷重複著,“不要哭,你難道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你是未來的王儲,不要哭!”

在卡羅琳的“訓練”下,哭成為了最令萊特害怕的東西。

萊特還記得母親最常對自己說的一句話,她的語調總是肅穆而令人感到沉重,“你要記住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包括與你父親生活在一起,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那時萊特不到八歲,沉甸甸的重擔壓在他的肩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理所當然地變得沉默寡言,沒有人比萊特更會壓抑自己的情緒。

而喬拉與卡羅琳總是心照不宣地默默審視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並對此給予“肯定”或“否定”的態度。

他們給予了“王儲”足夠多的關注,卻忘記了他也是個孩子。

萊特並不怨恨卡羅琳,她這一生為了父親,為了丈夫,為了兒子,卻從沒為自己活過,她無疑是愛自己的,就像“老師”愛“學生”那樣。

他埋怨過喬拉,但比起“恨”那更像是一種“淡然的失望”。

真正令萊特痛恨的是將兩人綁在一塊兒的婚姻,每天都有無休止的埋怨與爭吵,這場婚姻中沒有人是幸福的。

而一個糟糕原生家庭最恐怖的地方便在於它會將孩子培養成自己最不願成為的模樣,並且你無力改變這一切。

萊特就是這個孩子。

在他還小的時候,他養過一條寵物狗,那是一條圓滾滾的小黃狗,很可愛,總是圍著他和蘭斯轉,那段時間蘭斯每天晚上睡覺都要抱著小狗一起睡。

喬拉看見小狗也總是笑著說,它長大了以後會成為一條出色的獵犬。

可就在小狗被接入皇宮後半年的某一天,萊特牽著它在皇宮中散步的時候遇到了外出打獵歸來的獵犬隊。

初生牛犢的小奶狗有種如青少年般懵懂莽撞的烈性,小狗回頭朝衝向獵犬的瞬間,萊特沒能及時拽緊韁繩。

下一秒,眼前傳來一聲慘叫,大獵犬一口咬在了小狗的氣管上,尖銳的犬牙正好刺破了動脈。

當萊特衝過去抱起小狗的時候,對方已經快沒氣了,頸動脈飆射出的滾燙鮮血濺在了萊特臉上。

那一瞬間,他幾乎被內疚與自責埋沒,他想著如果自己剛才沒有走神,如果自己攥緊了小狗韁繩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也很難過,第一次見證生命的逝去,心尖疼得發顫,可萊特習慣了當那個“堅強、懂事”的

大皇子,有些東西壓抑得太久,就會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萊特早已忘記該怎麼哭了。

其實那雙微顫的琥珀色眼瞳中也盛滿了害怕、悲傷與無助的情緒,只是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表現有些太過平靜,以至於很容易讓人忽略。

所以當大人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們看到的是萊特平靜地擦著臉上的血漬,說,“它死了。”

冷漠得讓人不相信這是個七八歲的孩子。

後來小狗的葬禮上,蘭斯幾乎哭成了一個淚人。

而萊特只是沉默地蹲在地上,用鏟子一下又一下地挖著土。

喬拉安慰了蘭斯,卻對萊特說,

“這好歹是一條陪伴過你的生命,你多少應該有點憐憫之心。”

萊特至今也沒忘記喬拉當時看他的眼神,喬拉的眼神中帶著責備,彷彿在看一個“冷血無情”的機器。

透過那件事,所有人都看到了冷漠無情的大皇子與他慘死的寵物,卻沒有人注意到花園後方小山丘上一塊木牌雕刻而成的碑。

那是萊特做的,他在木牌上刻了小狗的名字,並將它以前最喜歡的零食放在周圍。

萊特經常會在沒人的時候一個人過去坐著發呆。

他知道他的性格不討人喜歡,就連他自己都不喜歡,可他想……小狗應該不會介意,它不會介意自己愛不愛哭,也不會介意自己愛不愛笑。

十二歲那年,萊特的生活又迎來了一次重大改變。

那年,卡羅琳去世。

母親的葬禮上,在數十雙目光的集體注視下,萊特也沒能哭出來。

當他看到棺材中卡羅琳的臉,耳邊就會響起母親如同唸咒般一遍又一遍的忠告,

“不能哭。”

牧師唱著安魂曲,一道道冰冷的視線輪番在萊特臉上打轉,那視線中帶著熟悉的驚歎與指責,人們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惡魔”。

就連喬拉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在葬禮後單獨找到萊特,“她是你的母親,是在這個世上賦予了你生命的人,難道你的心中就沒有一點悲痛嗎?”

年輕的王儲流不出眼淚,他要怎麼證明自己的悲痛呢?

如果能把心刨出來給大家看一下的話那就好了。

喬拉走後,萊特對著鏡子,看見了自己面無表情的臉,那一瞬間,他對自己的厭惡達到了頂點。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可他就連討厭的情緒也無法明顯地表現出來。

正是從那以後,萊特不顧喬拉的反對執意報考了軍校。

軍|隊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不用向外人展示豐富情感的地方,因為在這裡,每個人都像臺沒有感情的機器。

除了覺得軍校適合自己以外,萊特還想要變強。

曾經有兩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那就是:

如果自己當初不是一個拽不住韁繩的孩子,小狗是不是不會死?

如果自己足夠優秀,母親是不是也不會死?

萊特始終堅定地認為,如果他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悲劇就不會發生,所以他要變強,強到一切事物都被能自己掌控在手中。

二十六歲那年,他成為了帝國最年輕的上將、基地最高的指揮官、帶領著奧斯帝國驅趕蟲族、統一了藍星,這份足以載入史冊的榮譽就連父親喬拉都完全無法與之比擬。

萊特似乎已經完成了當初給自己設立的所有目標。

可他仍舊厭惡自己的性格,他依然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他像是一臺精密運轉而又冷漠的機器,從內

而外地抗拒著喬拉給自己安排的婚約。

生活像是一灘死水,萊特認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過下去,或許某天他會妥協,與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人結婚,但這並不會改變什麼。

直到沐辰的出現,對方像是黑白世界中的一抹彩色,他撕裂了那層透明的屏障,硬生生地闖入了萊特原本平淡無趣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和萊特說“我最喜歡哥哥”了。

那種純真、直白而又熾熱的感情是萊特從未感受過的。

或許沐辰不知道,第一次聽到小人魚抱著自己說“我最喜歡哥哥啦”的時候,萊特內心的觸動遠比他表現得要深,對方好像一把火,融化了那層罩在他身上如同冰霜一般的殼子,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動了起來。

而萊特迫切地想當好這個“哥哥”,他將沐辰當作捧在手心的珍珠一樣去愛護。

可是現在……

香菸的最後一抹火星滅了下去,灰燼落在地上,驟然空落的指尖讓萊特從回憶中醒了過來。

他對沐辰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一種萊特從未體會過、也無法掌控的情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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