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矛盾爆發
“上將, 怎麼了？您是對他的履歷有疑問嗎？” 軍官望著萊特反覆翻看那份檔案、眉頭緊鎖的模樣，不禁出聲問道。
萊特掀起眼簾，那雙深邃的琥珀色眼瞳瞧不出任何情緒，
“沒—疑—問。”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說罷, 萊特將檔案遞還給那位軍官, 邁步朝前方的演講臺走去，目光卻始終盯著擂臺上的人, 直至對方超出了自己的視線範圍。
學校邀請到了機甲兵團的上將, 同時還是帝國創下最高擊殺記錄的機甲駕駛者, 這對於新生來說無疑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奮的事，除了個別人以外。
沐辰因為綜合排名第一的緣故, 被教官安排在第一排正對著演講臺的位置。
——嚴格意義上來講，是萊特眼皮子底下的座位。
兩人幾乎什麼都不用做, 視線就能自然而然地對上。
此刻，沐辰坐在講臺下，黑色的體恤外穿了件寬鬆的運動外套，拉鍊一直拉到脖子上方, 將下巴尖都罩在鬆垮的領口中, 幾縷碎落的劉海從頰邊落下, 面容白淨又帥氣, 看起來就像是個無論老師說什麼都會聽話照做的乖小孩。
沐辰：“哥哥為什麼不同意呢？”
“不是。”
半晌，萊特語氣生硬地從唇縫中擠出兩個字，
“不會。”
“哦……” 教官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既然是萊特皇子的家事, 那他們也不好插手,
幾人當即識趣地離開了室內競技場，將空間留給兩人。
萊特抬眸看著沐辰，沉聲道：“軍校和你想的不一樣，這裡不是鬧著玩的。”
他在前線的那幾年，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當初一起入伍的戰友，有人前一天還在談笑地暢想著自己未來的生活，第二天就在炮火中變成面目全非的肉塊，有人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損傷，即使不再開機甲了仍舊會間歇性地頭痛欲裂，並且只要見到帶有堅硬甲殼的動物，就會控制不住的渾身痙攣、倒地抽搐甚至劇烈地嘔吐，這些人的下半生都會活在戰後應激創傷的陰霾中。
萊特皺眉，他不明白沐辰為什麼會這麼想，就像他不明白沐辰為什麼想進軍校一樣，“之前申請首都大學的時候不都說好了，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是因為不喜歡機械理論專業？進去了以後，你也可以換別的專業，綜合性大學的選擇很多，總會有……”
注視著那雙滿懷期翼目光的藍眼睛，萊特的瞳仁顫了顫，眸底是一閃而過的動搖，可最後他還是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但進軍校這件事……不行。”
為什麼……
“為什麼要瞞著我報考軍校？”
那四年的戰火生涯讓萊特的性子變得愈發沉默寡言，並非是時間讓他的感情變得麻木，只是一切言語在生死麵前都實在太過無力。
而沐辰是萊特從小看著長大的，萊特寵這條小人魚寵到就算對方手上破了道口子他都會心疼，更別提進入軍校後沒日沒夜的魔鬼訓練甚至日後奔赴前線的可能性。
萊特的目光微怔，掌心下的觸感滾｜燙，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他還可以感受到對方那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萊特略顯詫異地轉過頭，就對上了那雙含笑的眼眸，
“我這麼做不是為證明給任何人看，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哥。” 說到這，沐辰忽然捉住萊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
這些事他想都不願意去想。
氣氛再次緘默下來。
隨後他聽眼前的人這麼說道：
“你說我有事瞞著你，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瞞著我，哥哥？……邊境出的問題恐怕不止你和我說的這麼簡單吧？”
耳邊突然傳來青年清亮的嗓音。
萊特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沐辰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報考軍校的？為了證明自己？”
“比起強行使用特權抹去我的名字，哥哥不如親自教訓我一頓，用這種方式讓我認清現實，嗯？”
新生會宣講結束, 透過考核的新生在教官的帶領下有序離場，萊特卻叫住了沐辰。
萊特徑直打斷了對方，緊蹙的眉宇間透露出些不解。
萊特側目避開沐辰的視線，垂落在身側的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他抿著薄唇沒有說話，眉宇愈發低沉起來。
進入軍校就意味著擁有了另一重身份——軍人，與公民不同，他們肩上擔著無法推脫的責任以及隨時準備好奔赴前線的思想覺悟。
“我從來沒想過要鬧著玩。” 沐辰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哥哥是擔心我能力不夠所以適應不了軍校的生活嗎？可我是透過軍校的正式選拔與考核才被錄取的，如果外面的那些人有資格，我一樣也有。”
沐辰打斷了他，“如果我的志向不在那裡呢？”
“我知道哥哥一直把我當作需要保護的物件，就如同“奧斯帝國的珍珠”這個稱號一般，可我也想學會自己成長，我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十二年前，我親眼看著異形殺光了我的族人，為了活下去我除了四處逃亡以外別無他法，所以這次，我希望自己能有選擇，比起需要被人保護的珍珠，我更想成為可以出鞘的利刃。”
“即使我打敗了外面的那些人，但還是沒法得到哥哥的認可，既然如此，那不如哥哥親自和我比一場，如果我輸了，我就主動放棄報考軍校，並且以後也不再會有這方面的想法。”
“不是。”
沐辰垂眸想了一下，問：“那我如果告訴哥哥的話，哥哥會同意嗎？”
“吱呀！” 沉重的機械大門緩緩閉合，
沐辰走到萊特面前，“哥哥……”
就在他以為氣氛要永遠這麼沉默下去時。
室內的氣氛沉默起來。
如果不是萊特剛才親眼目睹了沐辰在擂臺上的模樣, 他幾乎就要信了。
一旁的教官見狀還愣了一下，看上將這心情不大好的樣子莫不是和這位新生有什麼過節？
倒是李副官好心地與他解釋道：“這位是上將的弟弟。”
正因為親眼目睹過那些慘劇，他才會如此反對沐辰報考軍校。
萊特微垂的長睫覆蓋住眸底的憂慮。
沐辰緩緩放下萊特的手，他又向萊特走進一步，
“哥哥是上將，是基地的最高指揮官，哥哥如果使用自己的特權，他們把我從軍校的錄取名單裡抹掉只需要你一句話的事，但哥哥真的要這麼做嗎？即使知道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知道這個機會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哥哥也要當著我的面這麼做嗎？”
“……”
“好。”
空蕩的競技場內，準備就緒的兩人走上擂臺。
萊特站在沐辰對面，他上半身的裝束換成了與沐辰一樣的緊身體恤。
這種黑色體恤看起來與普通的訓練服無異，但實際上布料表面有許多內嵌式的凸｜起圓片，只有用指腹摁上去的時候才會感應的到，這些小圓片其實就是感應器，對手攻擊到了得分部位後，它會根據攻擊的力道以及要害重要程度給出積分，率先積滿十五分者勝出。
這身裝束很能襯出萊特出挑的身型，緊實的布料下勾勒出弧度優美的肌肉與一截勁瘦的窄腰，從側面望去，可以看到微微往內凹陷的脊柱線，後脊線往下的線條飽滿又流暢。
只不過沐辰此刻並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風景，畢竟從那雙散發凜冽寒意的琥珀色眼瞳中就可以看出，萊特為了不讓他進軍校，這回應該是要動真格了。
與方才那群初出茅廬的新生菜鳥不同，他現在要面對的是創下最高擊殺記錄、有“飛鷹”之稱的帝國上將。
伴隨著“叮！”的一聲，計分屏亮起，比試正式開始。
沐辰試探性地揮出一拳，欺身靠近之際被對方伸手擋下，兩人目光交錯，深邃的眼眸中皆是不輸給對方的強烈獲勝欲。
萊特在抵擋住他攻勢的瞬間，直接化守為攻，招招直逼得分要害。
沐辰眼前只剩下數道殘影，他側身躲過擦著自己鬢邊而過的勁拳，輕抿起嘴角，眼瞳中燃起躍動的光……
好快。
萊特的爆發力不比陪他打拳的大塊頭格拉斯，但他就像是一臺精密的儀器，從不會露出任何破綻，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卻不會放過對手的失誤。
兩人交手的這幾分鐘，場下的計分器不斷地發出響聲。
“嘀嗒、嘀嗒、”
汗水順著沐辰稜角分明的下頜線落下，他瞥了眼頭頂的計分屏，上面顯示“10:5”。
萊特10，自己5。
如果按照目前的方式比下去，自己很可能會輸……
萊特打得相對沉穩。
最開始幾招交手下來，他基本就可以判斷出沐辰的攻擊與防禦模式，包括對方是否能躲開自己的進攻，所以每次得分都是點到為止。
他的目標是在確保不傷到沐辰的前提下快速結束掉這場比試。
思忖的間隙，
萊特劈開對方的手腕，又揚起一記橫踢朝沐辰左側腰｜腹而去。
以對方的反應能力，他絕對擋得下這自己的這一腳，只不過沐辰將不得不集中防禦自己左腰的這塊位置，那麼他的另一側就會出現破綻，拉開距離後自己只要趁這個空檔的間隙再得五分就可以結束掉這場比賽。
然而下一秒，與萊特預想中截然相反的情況出現了。
沐辰不僅沒有躲，甚至還直直地迎了上來。
他的眼瞳中倒映如劍柄一般鋒利的軍靴，卻壓根沒想著躲，畢竟腰｜腹最多隻能得兩分，但頸肩部位可能會有五分。
萊特確實是臺找不出紕漏的精密儀器，他無法在攻防兼備的情況下找出對方的破綻……
那麼他就索性放棄防禦。
對方出乎意料的舉動讓萊特下意識地皺起眉，這樣下去，自己這一腳毫無疑問會踹到沐辰肋骨上，那到時候就不是皮外傷這麼簡單了。
明知道格鬥場上受傷是難免的事，可關鍵時刻萊特還是猶豫了，他急切地想要收住自己的力道，這就使得他整個人的重心完全朝另一側偏移而去。
這無疑是留給對手的巨大漏洞。
沐辰找準機會一把抱住萊特的腰。
萊特失去重心向後仰倒，後背摔在擂臺的軟墊上，感受著對方的指腹沿著自己後脊上tu起的圓片一路摸索下去，萊特的瞳仁止不住地輕.顫，他下意識地咬緊了牙根，頸側繃緊的青筋若隱若現，沐辰要是按照格鬥的方式直接攻擊得分點那倒沒什麼，可偏偏這種不輕不重的癢意最為要命。
沐辰的指尖摸過萊特線條流暢的yao腹，最終停在尾椎骨上方一點的位置……
“滴！滴！滴！”
是計分牌不斷滾動的聲音。
緊接著，
“叮！”
紅燈亮起，比試結束。
沐辰放開萊特，笑著從地上起身，“我贏了，哥哥。”
他彎腰朝對方伸出手，眼睫彎彎的，“哥哥明明知道這場比試會決定我日後能否進軍校，怎麼還給我放水？”
萊特將額前碎落的頭髮撩起，他沉默著從地上起身，沒有說話。
“哥哥生氣了嗎？” 見萊特不理自己，沐辰湊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是因為我最後的得分方式嗎？”
萊特確實生氣了，但不是因為比賽的勝負，與沐辰怎麼得分也無關。
在剛才的比試中，萊特見識到了沐辰那種不要命的偏激打法，而這種格鬥招式他必然不可能是一個人練出來的。
這兩年，沐辰究竟瞞著自己做了些什麼，萊特不知道。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到底受過多少傷，萊特也無法想象。
在自己面前時，沐辰總是一副乖巧、受不了任何委屈的模樣，但背後的種種行為卻顯得非常矛盾。
其實這種矛盾的表現在人魚小時候就已經能瞧出一點端倪了，剛進皇宮的時候沐辰受了傷總是習慣和萊特說“我好很快的”，但不知從何時起每次一見到萊特即使是再輕的一點磕傷，沐辰也會撒嬌著撲進對方懷裡要尋求安慰，那時萊特以為沐辰終於學會了依賴別人，他高興於對方的這一改變，即使這種依賴顯得有些過於嬌氣。
但現在，萊特忽然意識到，沐辰的這些表現有可能只是做給自己看的。
即使沐辰為了贏得比賽耍了些不合常規的小手段，他也沒有生氣。
萊特氣的是自己將人魚當成需要珍視的寶貝，可沐辰卻似乎從來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頭一回，沐辰的撒嬌被忽視了。
萊特不僅沒有回答他的話，還刻意轉過頭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見對方這次真的不打算理他，沐辰又耷拉下自己的眼尾，他晃悠著一雙長腿在擂臺邊沿坐下，狀似不經意地摁著自己肋骨的位置，“好疼啊……”
說著，他伸手撩起體恤，只見壘塊分明的yao腹側邊有一塊青色的淤青，應該是先前與別人的打鬥中留下的。
不嚴重，是那種放兩天就會好的皮外傷，但在他白皙的面板上就格外得醒目。
萊特看著那處淤青，唇線繃得很緊，目色愈發凝重，沉默了片刻，他從旁邊的醫藥箱裡翻找出一瓶傷藥，遞給對方，
“上藥。”
明知道那是沐辰故意擺給自己看的，但還是會忍不住地心疼他。
沐辰瞥了眼放在自己身邊的傷藥，還是無動於衷地坐在擂臺比邊沿，他直勾勾地望向萊特，“可我自己上藥不方便，哥哥能不能幫我上？”
聽著對方那拖長的尾音，萊特垂落在身側的指尖驀地攥緊，他幾乎下意識地就要答應下來，可是……
明顯不像是夾痕的淤青、擂臺上不要命的打法、還有此刻受的傷……
先前那一幕幕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的記憶一齊湧上心頭。
萊特的眸色徹底暗了下去。
氣氛沉默片刻，
沐辰看著萊特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就在他以為對方要替自己上藥時，
萊特伸手捏住沐辰下頜兩側的軟肉，迫使對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眼睛，“軍校是你自己要執意報考的，你自己弄出來的傷，就自己上藥。”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望著萊特離去的背影，沐辰彎了彎唇角……
哥哥這回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