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水上之城
“澤維爾, 你在這做什麼？”
澤維爾一扭頭，正對上了門外面帶慍色的父親。
望見自家小孩那副丟人模樣，約翰·納特的臉色愈發鐵青。
宴會開始沒多久人就不見了，他和妻子找了半天結果發現人在廁所裡對著晚宴的主人發酒瘋, 這成何體統？
下一秒, “哐！”，
澤維爾因為一時間分神, 將手中的紅酒盡數潑在了沐辰胸`前的禮服上, 玻璃杯應聲而碎。
有幾道猩紅的液體在空中丟擲一個弧度, 濺落在沐辰的下頜線上, 與他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再配上那雙狹長而冷冽的眼瞳, 此刻的情形瞧著倒有些像是兇殺案現場。
“澤維爾！”
約翰·納特發出一聲呵斥，他快步走進盥洗室，按住澤維爾的後衣領, 將人從沐辰面前拉開, “快和殿下道歉！”
“殿下，真是太抱歉了。” 跟在澤維爾身旁的侍從趕忙抽出數張紙巾, 想替沐辰擦拭胸`前的汙漬, 卻在即將觸碰被對方之際被沐辰攔住。
沐辰伸手接過那幾張紙, 骨節分明的手掌將原本平滑的紙巾攥出深深的皺褶，他彎起眼睫, 面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沒事, 他喝醉了, 不是故意的。”
就好像剛才那一瞬他周身散發出的寒意, 只是澤維爾自己產生的錯覺一般。
在轉身離開盥洗室的瞬間，從上籠下的陰影遮住沐辰的半邊臉，他嘴角的弧度徹底消失不見。
萊特今天沒有叫侍從一起，他準備自己開。
萊特的目光落在沐辰新換的黑色禮服上，微蹙的眉宇間流露出些擔憂，“你剛才說去洗把臉，去了很久。”
沐辰又衝他笑了一下。
下一秒，青年負手堵在了自己面前，“我現在就想去，哥哥。”
——萊特今年還沒有送他生日禮物。
“好。”
雖說是二十歲的人了，但撒起嬌來卻比小時候還要熟練，再配上他這張臉倒也沒有什麼違和感。
沐辰一眼就看出了萊特心中的顧慮，他撇撇嘴，拖長著尾音，
他側目瞥見沐辰系安全帶時半垂落下來的長髮，又回想起人魚小的時候總是不愛系安全帶的模樣。
宴會還沒結束，提前離場會不太好。
面對人魚探尋的目光，萊特面上神色依舊端得滴水不漏，“等宴會結束，我帶你去個地方。”
眉眼鋒利的青年站在萊特面前，比他還高出了一兩公分。
然而沐辰表現得越大度, 約翰·納特對澤維爾的所作所為就越是上火，他看這便宜兒子也不像是能立即清醒的模樣，只能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向沐辰賠禮道：“殿下，我為澤維爾的莽撞行為感到抱歉，這件禮服我會讓人賠給您，過幾天等他清醒了再讓他親自給您道歉。”
萊特愣了一下，他轉過頭，就看到沐辰揚起的唇角。
“現在也挺晚了，哥哥再不帶我過去，生日都過了。”
沐辰轉過身，萊特已經啟動了飛行器，他看向自己，“困了就睡一會兒。”
“酒喝多了，頭好暈。”
寬敞而靜謐的飛行器內，沐辰在副駕的位置上坐下，低頭給自己繫上安全帶。
“沒事的，納特元帥，一件衣服而已。” 沐辰將攥成團的紙巾扔進廢紙簍，他抿著唇角，微笑的模樣完全瞧不出有任何生氣的趨勢，“現在恕我失陪一下，我要去換件衣服。”
替萊特開飛行器的貼身侍從每每目睹這般的情形，都不禁會感嘆於小人魚的大膽，敢在大殿下面前如此肆無忌憚的恐怕全奧斯帝國除了他以外都找不出第二個。
安全帶的搭扣閉合，眼前的青年繫好安全帶，端正地坐在副駕上。
萊特望向他身後仍在互相敬酒的人群遲疑起來。
他不缺昂貴的東西也不缺好看的飾品。
“好。” 約翰·納特聞言當即將澤維爾拽到邊上，為他讓出一條道。
說著，他望向不遠處人頭攢動的宴客廳，“我們過去吧，哥哥。”
沐辰彎起唇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
萊特拿他這副模樣最沒有辦法，“我和父親說一聲。”
“啪！”
“嗯。”
推開更衣室的門，沐辰差點就與站在門口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萊特見他沒事，便與沐辰一道邁步離開試衣間。
他只想要哥哥的禮物。
他話音剛落，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沐辰伸手調正自己的領結，“洗臉的時候不小心把衣服弄溼了，所以我又只好去換了身衣服。”
萊特不放心他，基本都陪他一起坐在後排，但這並沒有解決小人魚多動的問題，他乾脆直接把萊特當成了人形扶手，一會兒扒拉著對方的手臂，一會兒又往他腿上倒，飛行器開的時間久了索性趴在萊特懷裡睡覺。
那個年紀的小人魚就像只活潑好動的小奶狗，每次坐飛行器都會扒拉在玻璃那兒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外張望，如果在空中遇上氣流顛簸而他又沒抓穩扶手，就會在座位上滾得東倒西歪的。
沐辰看著那些忙碌的身影，又若有所思地回眸望向萊特，其中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
這個距離下兩人貼得很近，鼻尖都快要碰在一起。
此刻，晚宴接近尾聲，有賓客留下自己的禮物陸續離開，侍從正在將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禮盒往沐辰的寢宮搬。
他抬起頭，與萊特的視線齊平，隨後微笑著問，“怎麼了？哥哥。”
方才還叫嚷著自己酒喝多了頭好暈的人此刻卻用手託著下巴，一雙眼瞳亮瀅瀅的，“不困，哥哥陪我說會兒話，回來就在忙各種事情都沒好好說過話。”
他這般孩子氣的模樣讓萊特下意識地抿起唇角，“好。”
沐辰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哥哥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吧？畢竟邊境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萊特嘴角的弧度凝滯了，他神情一僵，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不一定，可能還有任務需要過去執勤。”
“是什麼事？”
與以往的隨便問問不同，沐辰這次好似顯得格外執著。
“……”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萊特不打算和他說邊境出現的那些蟲洞，沒必要讓對方擔心。
沐辰：“不能告訴我嗎？”
萊特的指尖微蜷，他掀起眼簾，看向對方，“只是一些常規任務，沒什麼特別的。”
沐辰“哦”了一聲，他扭頭望向窗外，眼瞳中的笑意在這一刻消失了。
常規任務……
又是常規任務。
飛行器在靜謐的黑夜中行駛了許久，駕駛艙的氣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變得愈發沉寂，直到遠處的天際線映入一抹熒藍的亮色，窗邊映照出璀璨的燈火。
這些燈光與星河一起落入沐辰的眼瞳，他直起身子，向下望去。
透明玻璃材質的宏偉建築分佈於網格般縱橫交錯的水道之上，寬闊而清澈的水域在暖調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一種夢幻般流動的藍，無數飛行器從建築群的穹頂之上掠過，在空軌中劃過一抹如流星般的拖尾。
城市明亮的縮影倒映進沐辰的眼瞳，他看到人們在遊艇上說笑的身影，也有人戴上器具直接潛入水中，水面之下是無數靈活遊動的身影。
這是一座水上之城，如同曾經的亞特蘭蒂斯一般，只不過更加繁榮，也更為先進。
飛行器停在了中央大樓的頂部，艙門開啟的瞬間，風拂動了兩人的衣襬，沐辰看到一個身穿禮服的矮個男人正在數個侍從的陪同下朝他們走來。
“殿下，想必這位就是公爵大人。” 男人衝萊特行了個禮，隨即又笑著看向沐辰， “您好，我叫奧古斯丁·埃布林，是替您管理塞濱城的總督。”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份鑲著火漆的金契恭敬地遞給沐辰。
“這是……”
望著金契上不斷浮現出的躍動字元，沐辰抬眸看向萊特，似乎是為了確認對方的意圖。
“這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耳邊傳來男人的輕笑。
萊特從奧古斯丁手中接過那支羽毛筆，遞到沐辰面前，“從今天起你是奧斯帝國的公爵，這座城就是你的封地，奧古斯丁會替你管理它。”
沐辰從微怔中回過神，遠處是一望無垠的天藍色，晚風拂過他的鬢邊，可以依稀聞到海水淡淡的鹹味。
在他落筆簽下自己的名字之際，期限那欄浮現出一行紅色的小字，
“for noand ever .”
從今往後，直到永遠。
隨即字跡淡去，化作一行凹印嵌入羊皮紙內。
這是萊特送給他的禮物。
永遠的“亞特蘭蒂斯”。
沐辰簽完字，奧古斯丁將這份金契小心地捲起用繩帶繫好，再遞還給對方。
“下去看看。” 萊特的聲音將沐辰依舊有些分散的思緒拉攏回來。
“嗯。”
沐辰隨著萊特從中央大廈的頂樓下去。
兩人涉足在城市邊緣淺灘的軟沙中，沿著海岸線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離市中心越遠，聳立的高樓剪影也逐漸從他們的視野中退去，只剩下單純的沙灘與海，還有那座窘自屹立的小木屋。
小木屋前站著一個老婦人。
在看清對方面容的瞬間，沐辰的瞳仁顫了顫，駐足停在了原地。
這是他的姨母，也是他在藍星僅存的親人。
基本每年，皇宮都會安排人把小人魚接出去與他的姨媽住一段時間，萊特也曾提議過將她接到離皇宮附近的莊園，這樣與沐辰走動也方便些，但被對方以還是更喜歡鄉下的海風為由拒絕了。
其實除了更喜歡鄉下的生活方式以外，沐辰的姨母還有另外的考量，那就是她看得出大皇子對小人魚是十分用心的，在亞特蘭蒂斯與海島流亡的那幾年她是看著沐辰長大的，她再瞭解不過這孩子的性格，沐辰懂事卻也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緒，他冷靜地面對著本不該由這個年紀所承擔的重負，無處宣洩的憤懣與怨恨卻在荒蕪的心中堆積，沐辰在自己面前時會收斂起對外的那股戾氣，卻從不會像同齡的孩子一般依賴大人。
但是某天，她送別沐辰的時候，看到小人魚撲進萊特懷裡，抱著對方的腰，用撒嬌一般的口吻說道：“好久沒見到哥哥了，好想你啊。”
那一瞬，她清晰地意識到沐辰已經與亞特蘭蒂斯的過往告別，而孩子大了也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
此刻，萊特目送著沐辰走向木屋前的老婦人，後者微笑著伸手比量著沐辰的肩膀與發頂，應該是在說他又長高了。
萊特駐足站在沙灘邊，看著白色的浪花一潮接著一潮地湧過沙礫，沒有打擾兩人敘舊。
不知過了多久，門廊前的照明燈再次亮起，老婦人將沐辰送到屋外，又微笑著和他道別。
朦朧的月光下，沐辰抬起頭，他看到冷冽的月色勾勒出男人英挺的側臉，萊特的臂彎裡掛著自己的風衣，海浪沒過他高筒軍靴的鞋沿，晚風吹散了幾縷碎落在額前的金髮，與他在宴會上肅穆的形象相比，減少了幾分疏離感。
聽到那邊傳來的動靜，萊特轉過頭，他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高挑身影，想問問對方喜不喜歡這個禮物，“你……”
可剛一張口，後續的音節就被堵在了喉嚨中。
眼前的青年伸手抱住了他。
這是時隔兩年後，兩人的第一個擁抱。
感受著那久違的溫暖而緊.密的觸感，萊特又回想起人魚小時候總是喜歡一路小跑著撲進他懷裡的模樣，那個時候沐辰毛絨絨的腦袋也只能夠到他腰腹的位置，自己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腦袋。
而現在他的小人魚長大了，青年修長而有力的小臂箍在他的後腰處，髮絲蹭得他頸間有些發癢。
沐辰將下巴擱在萊特的頸窩上，嗅著那熟悉而令人懷念的氣息，
“喜歡。”
“我很喜歡，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