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畸形秀7

帳篷內。

祝霜橋搜尋了一圈屋子後, 找到了一份畸形人的守則。

他發現這守則出自自己之手,可能是過去的自己根據同伴的死亡所推測出來的一份記錄,用於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關於過去, 祝霜橋的記憶是模糊的。

在副本里, 他的角色名叫【大高個】。

他隱約記得他小時候和其他孩子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只不過他父母在他很小的年紀就去世了,他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

親戚們認為他剋死了自己的父母,並不願撫養他這個窮人。父母又都是窮人,他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 只能靠打工度日。

12歲的時候, 他的身高已經有將近1米7,裝成成年人也不違和, 跑到了碼頭上搬運貨物, 也算是在那個城市安頓了下來。

後來漸漸地, 他的奇怪之處被人發現了。

“有客人到訪,請接待。”

他吃得比其他人都多,個子也竄得奇怪。

他在碼頭上永遠吃不飽,並且骨瘦如柴,看起來越來越像個怪物。

無論如何,他總算在這裡享受到了家庭的溫暖。

14歲那年,他已經將近2米。

不過他不記得養母的回答是什麼了。

可好景不長,他很快就被賣去了古靈精怪藝術團,成了畸形人的一員。

雖然他已經過了玩這些玩具的年紀,但養母說,她希望把他沒有擁有過的真正的童年,重新擁有一次。

大家不免對此議論紛紛,在逼問出大高個的真實年紀後, 更覺奇怪, 也就逐漸有了他是怪物的謠言。

“你自己有孩子嗎?為什麼願意養我?”

其實這後來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斷了一截。

因為他被養母賣了。

他記得自己這樣問過養母。

他已經15歲了,早已能幹很多活,見他的養母要下地種田,便想去幫她。不過他被回絕了。

這個聲音重複了三下。

那聲音彷彿是在一錘定音,寓意他和那位西裝革履的人達成了什麼交易。

祝霜橋什麼都沒說,側身讓他走了進來。

他只記得那家人的丈夫不常在,平時基本是妻子照顧他。

可他後來才發現這是一場騙局。

作為大高個,祝霜橋隱約記得,自己當時曾發覺過事情不對勁。

那段時間,大高個非常感動。

但也不知道是誰起頭說大高個是怪物的, 那段時間還真沒有人敢欺負他。

他甚至清楚記得自己的老闆大笑著把茶杯放在辦公桌上,發出“啪”得一聲脆響。

於是他假意離開下樓後,見周圍無人,又偷偷跑回了辦公室偷聽。

但現在他完全回憶不起他偷聽到的談話到底是什麼。

養母給了他很多玩具玩。

他只記得自己的個頭竄到2米1的時候, 某一日, 他被允許不必幹活,而居然被請到了老闆辦公室裡喝茶。

“好久不見。”蘇曉山主動開了口。

等那人打量完大高個,老闆便進屋讓他離開。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祝霜橋已經想不起細節了。

他只知道自己15歲的時候,被一家人收養了。

之後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來, 他什麼也沒做, 單是帶著滿意的微笑打量自己, 就像是在審視某種貨品。

那家人的樣貌,對祝霜橋來說是模糊不清的。

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到桌旁坐下。

被養父母收養後,他變得又白又胖,個子還又竄了一截,成了名副其實的巨人。

他這才明白,原來養母把他養得白胖,就只是為了將他賣個好價錢。

他清楚記得自己曾把他們的談話全部聽進耳裡。

蘇曉山瞥了一眼不遠外搭建的小舞臺,想到什麼後,笑著看向祝霜橋。“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就穿著女裝在夜店的臺子上跳舞。

碼頭上的工人一個比一個的性子烈,打架鬥毆時有發生。

祝霜橋的思緒從故事線索抽離,他起身去拉開了帳篷門簾,一眼對上蘇曉山漫不經心的目光。

“後來我負責過的一個案子開了庭,我在法庭上看見作為公訴人的你,把那刑辯律師逼得話都說不出的時候,驚訝極了。

“總之,夜店裡那副裝扮的你,似乎連性格都變了,活潑有趣放得開,跟平時的你、尤其是法庭上的你非常不一樣。

“我總是忍不住想,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當檢察官壓力太大了?

“可我後來才發現,你與剛認識你時在腦中做出的所有預設,全都不同。”

對此,祝霜橋只是冷淡地回應。“我不認為你特意來這一趟,是來和我追憶往昔的。”

這個時候,有一名穿著紅衣服的管理員進來了。

他拿來了飲料與小食物,並且放下了還不肯走。

他用幾乎是帶了點貪婪的目光盯著蘇曉山,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看著他吃下這些東西。

蘇曉山配合著他的表演,皺著眉回頭看向他道:“我現在不餓,過會兒吃。你走吧,你要影響我看演出的興致,我一會兒出去找你。”

等這管理員離開,不待蘇曉山再開口,祝霜橋先道:“你的身份是遊客?你為什麼會走進我的帳篷?

“這個遊戲的玩家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少,尤其是到了後期。所以我們兩個走進一個副本,這不奇怪。

“但這麼多遊客,這麼多帳篷,你的強制劇情偏偏是來我這裡?我不信。蘇曉山……你真的是遊客嗎?”

“我的強制劇情,是隨意走進一個沒有其他遊客進入的帳篷。”

蘇曉山接過話道,“我看見你在這裡,所以走了進來,僅此而已。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副本,也許我們需要合作。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祝霜橋並不說話。

蘇曉山靜靜看他一會兒,然後把自己抄寫的兩份遊客守則從筆記本上撕了下來。

食指與中指按著這幾張紙,蘇曉山將它們推到了祝霜橋面前。

“這是我的誠意。你可以拿這三張紙一起分析。當然,你可以懷疑我偽造了規則。但憑你的邏輯,我如果做了假,你應該能看得出來。”

現在的祝霜橋是巨人,蘇曉山需要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目光。

於是他就這麼抬著下巴,露出了精緻好看的下頜線條,對祝霜橋道:“我是真的有話和你談。

“我剛才在外面打轉,思考要去哪個帳篷時,聽到了管理員的談話。老的畸形人不賺錢了,他們會殺死你們。

“而你是他們首先想要殺的人。

“你是巨人,不過是比平常人高大一些,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遊客們早就看膩了。不僅如此,你還吃得比其他人多。

“但他們沒法直接殺死你,也沒有辦法傷害你,所以他們會利用規則。

“他們接下來會千方百計誘騙你違背規則,讓你被怪物殺死。

“我有個朋友也進了副本,他告訴我,他的哥哥被藝術團綁架了,而他哥哥是研究基因改造的。可以推測,我們這些遊客就是被改造的物件。

“舊的、不賺錢的畸形人會被殺死,新的畸形人則需要從遊客轉化。但我想,對於遊客來說,有兩個轉化方向——

“我可以轉化為畸形人,也可以轉化為工作人員。

“我們要選擇自己的陣營。霜橋……

“我不談你我二人過去的種種,我只談利益。

“你很厲害。再狡猾的罪犯,你都能找到將他定罪的證據。你非常擅長對付罪犯、還有那些陰險的刑辯律師……你真的非常聰明。

“以前我們一起闖副本的時候,你好幾次遇到生死危險,不是因為你愚笨,只是因為你太善良軟弱。

“但你已經走到現在……我想連你也變得殘忍起來。

“至少對我,你殘忍得下去。

“而我不想和你這樣的聰明人為敵,這不明智。

“更何況你那邊還有時蹤他們。你們這個長生公會,居然接連搞垮了第五團和定軍山,我除非瘋了,才會選擇去你們的敵對陣營。”

話到這裡,蘇曉山端起了面前的一杯西瓜汁。

這杯果汁紅得像血,幾乎把蘇曉山的眼底襯出一抹妖異。

他舉杯朝祝霜橋做了個敬酒的手勢,再把果汁一飲而盡。

“霜橋,這是我選擇去你們陣營的誠意。

“如果我接受身體改造的期間出了什麼事,你會幫我的,對嗎?”

睜著一雙漂亮的、含著霧氣一般的眼睛,蘇曉山看著祝霜橋,再問了一句:“霜橋,這麼久以來,你一直避著我,真的是因為恨我嗎?

“你是恨我,抑或只是……對我感到愧疚?”

b區的某個帳篷內。

明月與時蹤不得不併肩坐在地毯上。

徑直開啟意識空間,明月找到了他們之前挑中的一款道具。

【道具名稱:附身】

【道具作用:意識離開當前的軀體,去到某個npc的身上,操控他說話、行動】

【使用提示1:附身到某個npc後,你原來的身體將會由系統接管,相當於原來的身體成了npc,這可能會導致不可預料的後果】

【如果你原來的身體在此期間死亡,視同於你所扮演的角色死亡,你也會在同一時間離開npc的身體,繼而登出遊戲】

【使用提示2:系統不建議使用這種道具,除非你認為你附身後,你原來的身體絕對安全】

【使用提示3:擁有特別任務、或者關鍵記憶的npc,無法被附身,玩家無法透過附身道具,獲取關鍵的記憶與線索】

【使用提示4:本道具建議使用的場景是,當你被關在牢裡、或者身體被困住無法行動時,可以藉助副本里比較邊緣的npc身體,尋找跟解答謎題有關的線索】

這道具的適用場景非常有限,平時基本沒人用,否則就是讓自己的角色身體扔在那裡任由敵人宰割。

但明月和時蹤如今的情況倒正合適。

“系統設計這個道具的時候,恐怕也沒有想到過會出現你我現在這種情況。趁我們的靈魂還沒有徹底融合,我們可以利用這個bug。

“我可以附身到npc身上,而你可以操控原來的身體。”

明月說到這裡,笑著瞥向身邊的時蹤,“那麼我現在要走了。困在帳篷裡太沒勁。你就先守在這裡。外面交給我探索。

“我甚至不用通訊道具,就可以直接與你在意識空間取得聯絡。

“這場仗,我們配合著打贏。你可別讓我失望。”

時蹤瞥向腦海的意識空間。

這確實是一種特殊的情況,他的意識和明月分開,但又能共享。

因為他們的玩家編號還是一樣的。

如此一來,無需藉助任何道具,他們也能遠端交流。

他們能一分為二,找機會徹底掌管全域性。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能同時扮演著兩個角色。

此刻,意識空間裡,系統正傳送著附身道具使用的相關提示。

道具已經使用成功,現在到了選擇哪個npc作為附身物件的環節。

時蹤發現,系統給出了頗多的npc,但他們的身份全是遊客,而居然沒有一個工作人員。

時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玩家在身體無法行動的特殊情況下,可以使用這個道具,利用npc的身體在外活動,以尋找破案線索。

“系統出於遊戲平衡的考慮,不允許玩家透過這種方式獲知太多的關鍵資訊。所以系統給出的可供附身的npc,全都是沒什麼故事的邊緣npc。

“從這個角度推測,大部分遊客確實什麼都不知道,但管理員掌握著很關鍵的資訊,是系統絕對不讓我們知道的。

“可是這不符合邏輯。管理員裡,也總該有邊緣人物。

“知道畸形園與藝術團的核心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一個老闆不會把影響自己生死的秘密,告訴全部為他打工的人。

“就比如這些在遊客活動區負責接待的普通管理員,他們恐怕無法靠近園林的核心區域,甚至可能並不知道將遊客改造成畸形人的事。

“他們只知道成功弄暈遊客、並將之轉移到某個地方,他們會得到獎金。

“可現在所有管理員都不能被‘附身道具’選擇。

“有什麼事,是所有管理員都知道的,而決不讓我們知道的?

“有什麼事是一旦讓我們這些玩家知道,遊戲平衡會被立刻破壞的?”

話到這裡,時蹤與明月幾乎同時瞥對方一眼,異口同聲道:“遊客或者畸形人裡面,很可能有管理員的內奸。”

一旦玩家進到某個管理員的身體裡,哪怕這個管理員是並不知道太多資訊的邊緣角色,恐怕玩家也會獲得【xx是我們的同事,他混入遊客中,是為了暗中調查一些事情,必要時你們需要掩護他】之類的記憶。

這些與遊客接觸的普通管理員,可能無法得知高層的秘密。

但基於保護“內奸”的目的,高層一定會授予他們掩護同事的任務。

“你負責找故事真相,我在外面找內奸。

“目前來看,這個分工還算不錯。”

明月看向意識世界裡系統展示的npc,決定挑個順眼的附身。

等挑中了npc,他沒立刻向系統確認,倒是轉而對時蹤說起了先前的他沒講完的那個話題。

“在你看來,閻王像什麼?就比如負責審判的宋帝王,他像不像一個……冷酷麻木的機器?”

“他活得太久,人間的生死悲歡,他早就看夠了。所以按理,他確實應該冷酷麻木。

“大家也需要有著這樣一個形象的他。”

時蹤想了想,道,“如果世人知道閻王有感情,未免就會猜疑他審判時會被感情所左右,繼而懷疑他審判的公正性。

“所以,宋帝王無情,是應該的。”

“但其實真相併不是這樣的。”

明月道,“地獄有強大的、能夠計算每個人功德的功德簿系統,人在世間哪怕碾死一隻螞蟻,功德簿都會捕捉到、並將之放進計算裡。

“類似的系統還有很多。如果閻王只需要無情就好……那還不如把這些事情都交給系統。由系統來直接做審判。

“可宋帝王並沒有退休。其他閻王也沒有。

“閻王一族的先知很睿智,他知道完全沒有感情的、冷酷的計算,很可能會尊崇結果導向,繼而引發不可控的後果。

“在先知看來,每一個生命都是珍貴的,懲罰的目的是警示、以及讓犯罪的靈魂改正,而非將之毀滅。

“可系統如果基於純理性的計算,有可能會讓很多靈魂直接死去。

“更有甚者……忠心服務於閻王的系統,基於純理性、純為地獄一族考慮的計算,它會選擇消滅整個人類。

“畢竟它會認為,地獄一族如此強大,何必為人類、為天下蒼生操這麼多閒心?憑什麼他們這一族生下來,就註定保護人間?”

略作停頓後,明月道:“系統是沒有感情與溫度的,先知不願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在他定下的制度裡,每隔一段時間,閻王都必須去人間當一回人。

“當人的時候,閻王不被允許擁有在地獄的記憶,而只是正常地、以普通人的方式走過這一生,由此,他能真切地體會到何為生老病死、何為怨憎會、何為求不得……

“死後,他會恢復閻王的身份,並想起人間的記憶。帶著這樣的七情六慾,他才能做一個好閻王。

“為了維護地獄整個體系的正常運轉,十殿閻王是輪著做這件事的,他們不可能同時去人間體驗人世。

“而據我所知,宋帝王熱愛工作不可自拔,擔任三殿閻王后,一直對此事推脫,從來沒有當過人。

“直到現在他實在無法再拖下去,這才成為了賀真。

“正好,他知道了你在這個世界,乾脆來這裡當人。反正規定只是,閻王要體驗人生,在哪個人間體驗,倒是無所謂。

“所以明白了?他來這個世界,只是完成任務,至於抓你,只是順便。”

沉默了許久,時蹤開口:“按你所說,相關規章制度裡要求了,閻王當人的時候,不準有當閻王的記憶。

“那賀真身上為什麼會攜帶漱玉?為了抓我?”

“他是想抓你。但他那種人,不會為任何人、包括你打破制度。據我所知,地獄那幫人討論了,消耗那麼多資源只為抓你,沒有意義。他們放棄了對你的追捕。所以,宋帝王怎麼會為你破例?”

明月用輕嘲的語氣道,“至於他為什麼會帶漱玉……你應該已經發現魔的存在了,對嗎?

“魔、地獄生命,都是夏娃無法不瞭解、並無法複製的。但這裡出現了魔的存在。這很奇怪。

“為防魔族會弄出什麼陰謀,成為人之前,宋帝王和其他閻王展開了討論,決定讓他帶著漱玉以防萬一。

“畢竟,閻王當人,這是制度裡必須的一項。但當人的時候,是否一定要失憶,這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商榷的。

“所以你看,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賀真或許看中你,那是因為他這具身體畢竟是人,且只有18歲。可那個宋帝王……你、或者說我,我們共同構成的這個明月,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明月說完這話後,時蹤抬頭望向懸掛著的一盞燈,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抓住這一瞬,明月迅速在意識世界做了選擇。

只一瞬,時蹤就恢復了凌厲的目光。

他立刻朝身邊人冷冷看去。“你當遊客,不是為了找內奸,你……要殺左三丘?”

“喲。反應過來?晚了點呢。

“不過比我想象中快。我以為你要傷感一會兒。”

明月說話的語氣,已經與剛才那頗為沉重的口吻截然不同。

“你殺不了他。你也無法這麼做。”時蹤道。

“是麼?”明月淡淡一笑,“讓我試試看吧。他算你一手教出來的徒弟了。讓我試試他的本事。”

說完這句話,明月的意識已從小右身上消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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