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入夜, 陳傳文心心念唸的雞腿沒有吃上，因為燉好幾個小時的湯早就做到骨肉分離。
對此他本人倒是沒放在心上，只有掌廚的許淑寧有些過意不去道：“下回肯定先給你留著。”
說句實誠話, 陳傳文在家吃的不知道有多少，哪裡會計較這些。
他這人就是愛耍滑而已, 別的毛病卻不大有, 但還是說：“行, 我記賬。”
齊晴雨分明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忍不住伸手, 在他傷口處戳一下說：“還是多吃點雞脖子吧。”
陳傳文傷得最重的就是脖子, 一道道全是被指甲抓出來的, 風一吹他都覺得怪疼的，沒好氣回頭一拍道：“沒在你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齊晴雨有哥哥和郭永年的保護, 一根頭髮都沒有掉，心裡其實挺不好受的。
她自覺大家應該同仇敵愾, 有另外的心思，展示自己的手背道：“看, 我也負傷了。”
孩子脾氣, 齊陽明扯扯她的臉頰道：“要不我給你兩爪子？”
她不由自主抖抖說：“我想著咱們送他一件新棉衣，“
巴掌大的地方，很快他就踢到把凳子，抱著腿嗷嗷叫。
現在是最簡單的言語，都很容易觸動梁孟津的心，他守著自己的小秘密，面色如常道：“行，我打聽一下。”
一隻雞本來就沒幾斤重，按平均分配的原則, 他算是佔大便宜了。
郭永年大口地倒吸著氣，接過一杯涼水含在嘴裡。
郭永年知道是照顧，就好像他對每個人都願意伸出援手一樣。
她不過是念頭而已，陳傳文卻是付諸行動。
她偶爾會覺得自己是整個宿舍的人的媽，穿針引線的時候尤為明顯。
梁孟津一言難盡看著他，嘴角抽抽把手上的書放下說：“我拿吧。”
他這次不敢大吃大喝，秀氣地端著碗飲湯。
齊晴雨跟陳傳文在猜拳，贏的人能打輸的人一下，力道估計都不重，就是聽上去怪響亮的。
許淑寧知道他做事只是靠譜的，囑咐道：“鋪墊幾句，千萬別讓他不好意思。”
許淑寧看他兩頰鼓鼓，很想伸手戳一下。
郭永年想忍住，卻只被嗆得咳嗽。
他點點頭應下來，往右跨一步幫她擋住更多的風。
她默默地嘆口氣，把袖口處的缺口補好後，背過人偷偷跟梁孟津商量說：“你知道郭哥的生日嗎？”
但這也算是宿舍裡的約定俗成，許淑寧吹著湯開玩笑說：“我手上拿的是勺子，又不是秤。”
陳傳文字來是鬧著玩，見狀趕快過去給他拍背，滿臉的過意不去。
齊陽明正在用眼神威脅陳傳文，謹防他玩過頭把自家妹妹收拾一頓，聽見聲連目光向前腳步向後的挪動著。
他熟門熟路開啟郭永年的行李，找到衣服遞出去的時候使個眼色。
最需要“慈母”的人就是郭永年，他的衣服都是好些年前的，手腳各短一茬，補丁密密麻麻到無處下針。
郭永年向來脾氣好，雖然說不出什麼諒解的話，還能擺擺手表示沒關係。
這種事，梁孟津還是有分寸的。
傻不傻，齊晴雨雙手揮舞著給他送風說：“怎麼沒燙死你啊。“
上面已經飄著一點凝結的油花。
郭永年心跳都漏一拍，幾乎被定在原地, 找不到控制手腳的那根神經。
他感覺水都從自己的鼻腔灌進去，扶著牆一副喘不來氣的樣子。
他也習慣了，照例端起碗一仰頭，被燙得五官扭曲。
齊晴雨說話漏風, 衝哥哥扮鬼臉, 偏過頭甜甜笑。
是人總要面子，男人好像更甚，要不是郭永年哪方面都心寬，宿舍的氣氛早就變得尷尬起來。
許淑寧接過來，立刻就知道他的意思，心想這玩意壓根不是眼下這季節的東西，別說是度過冬天，連秋天都嫌棄薄如蟬翼。
生日？梁孟津遲疑道：“問這個做什麼？”
郭永年一連地”哦哦哦“應著, 拉開椅子坐下來, 看著自己那碗湯說：”這麼多？“
吃飯居然不積極，許淑寧催他說：“你還愣著幹嘛？”
就這麼在屋外站幾秒，許淑寧的手上已經有薄薄的雞皮疙瘩。
咱們啊。
他騰不出手來，只道：“陽明，我包裡綠色那件拿給淑寧一下。”
可真是雞飛狗跳的，許淑寧咬著筷子看，過會才說：“湯都涼了。”
郭永年好容易平息下來，捂著胸口再度坐下來。
典型的自討苦吃，許淑寧無法理解，往燈火下一坐，捏著繡花針道：“誰要縫補嗎？”
另一邊，已經吃完飯的人張羅著玩。
許淑寧的視線也被遮掉更多，一時間她眼裡只剩下個人。
即將十六歲的梁孟津，少年情態意氣風發，他的下巴都開始長短短的胡茬。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男生也不例外。
許淑寧多少感慨道：“怎麼感覺你今年長大了特別多。”
這不逢年過節的時候長輩會說的話嗎？梁孟津小聲反駁道：”我不是小孩。“
他的逆鱗，就是摸不得老虎尾巴。
許淑寧順毛道：“好好好，你不是。“
梁孟津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育紅班的一位阿姨。
那陣子父母很忙，他不到週歲就去全託，因為年紀太小，一段時間內總是覺得這位對自己關愛有加的阿姨才是親媽。
現在，他恍惚覺得許淑寧才是。
這個想法，讓他被嚇得往後退好幾步，忘記背後還有道水溝，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手下意識地撐著。
許淑寧也驚住，沒能第一時間去扶他，兩隻眼睛眨啊眨，瞠目結舌道：“你，不是你……”
愣是沒你出個究竟來。
梁孟津倒是三魂迴歸，七魄入體，自己站起來拍拍褲子說：“我沒事。”
表情看著挺有事的，許淑寧狐疑地撓撓臉，上下打量他說：“你確定？”
梁孟津沉重點點頭，兩隻手掌揉搓著。
火燒火燎的感覺，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許淑寧看不出端倪，但有的心事是不必追問的。
她道：“那早點睡吧，晚安。”
梁孟津看著她回房間的背影，聽到落鎖的聲音，這才轉身。
他抹黑進屋，鑽進被窩裡躺好，還沒調整好睡姿，就聽到陳傳文道：“你跟許淑寧聊什麼呢？”
光聽語氣就能想象他的神色有多飛揚，梁孟津沉默兩秒道：“隨便聊聊。”
陳傳文平常都恨不得趴人家牆角聽新聞了，眼前的更加不容錯過。
可兄弟之間得相互尊重，他再抓心撓肝，也只能重重嘆口氣說：“唉，我不問，我不問。”
梁孟津忍不住笑出聲說：“至於嗎你？”
陳傳文是愈發的愁苦起來說：“我就這麼一點小愛好。”
齊陽明覺得他對自己的評價太客氣，開腔道：“你對小有什麼誤解嗎？”
一屋子男生，說話有時候就是百無禁忌的。
陳傳文大大咧咧道：“絕對比你大。”
齊陽明也沒有平常的成熟穩重，坐起來扯他的被子說：“來比比看。”
兩個人的床鋪中間隔著個梁孟津，把他壓得慘叫一聲。
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的郭永年猛地睜開眼，四處看說：“怎麼了怎麼了？”
他平常睡覺的時候是雷打不動，要不是最近農閒肯定連眼皮都不會動一下。
打鬧的三人很過意不去，齊陽明率先道：“給你吵醒了，不好意思啊。”
又捶一下陳傳文道：“快道歉。”
郭永年起得太猛，那顆心都沒回落，更別提分辨別人在說什麼。
他打個哈欠道：“你們大半夜在玩什麼？”
哪有什麼好玩的，齊陽明躺回床上說：“瞎聊聊，不吵你了，睡吧。”
郭永年這陣子精力頗多，剩下的力氣都夠把自留地翻十遍，他微微搖頭說：“也很奇怪，最近一直不困。”
往常他都是一沾枕頭就睡，快得讓人疑心他是沒了氣。
有幾次呼吸聲小，齊陽明還伸過手探過。
他這會理理被子說：“那更要好好休息，你是年輕，不是鐵打的。”
可年輕力壯的人，就是想不到以後會有什麼隱患。
哪怕有也無法顧及，郭永年難得沉重道：“也沒辦法。”
這個話題多少有些沉重，大家涉及的時候會自動避開。
陳傳文聰明地轉移話題道：“不講這個，講講孟津剛剛跟許淑寧聊什麼。”
怎麼又繞回來，梁孟津踹他一腳說：“怎麼不講你跟齊晴雨。”
陳傳文立刻喊道：“陽明別聽他瞎說，這是汙衊。”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心想這要是有人信還得了，自己的頭指不定被齊陽明擰下來。
梁孟津也是脫口而出，趕緊替他解釋說：“陽明不好意思，我不該拿你妹開玩笑。”
說真的，有幾回齊陽明也這麼揣測過，畢竟小學時候的男生就愛逗喜歡的女孩子玩。
但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左看右看都沒察覺出愛意來，所有的擔心很快化為烏有。
他道：“沒事，我也這麼猜過。”
蒼天哦，陳傳文聲音越發高起來說：“絕對不可能，娶她我還有幾天好日子過？”
那屋裡必定是凳倒桌翻，沒有一天安生的。
這話齊陽明可不願意聽，抽起枕頭砸過去說：“你想得美，我這關就別想過。”
兩個人隔著梁孟津又掐起來，讓他臉上白白挨好幾下。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好脾氣的梁孟津奮起反抗道：“誰砸我！”
三個人加上被迫加入戰局的郭永年，男生宿舍很快變得鬧哄哄，連雞窩裡都能聽到點動靜，更何況一牆之隔。
許淑寧還沒能睡著，瞪大眼看著天花板，為自己的睡眠嘆口氣，卻又忍不住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