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兩人相擁片刻, 陸景灼坐起身。

沒有喚任何宮女內侍進來,他自己取火摺子將蠟燭點亮。

楚音把被子裹裹緊,探出頭到處找。

窗欞上方又出現了蟲的身影。

“殿下, 那邊!”她伸手指一指。

陸景灼持著蠟燭往上一照, 只見是條山蛩蟲。

此蟲比刺毛蟲大,雖未長刺, 但因顏色漆黑,生有千足, 也頗為嚇人。

楚音寒毛直豎:“這不會是蜈蚣吧?蜈蚣有毒, 殿下可得小心,”頓一頓,“要不喚東凌來打?蜈蚣是五毒之一,萬一殿下被毒傷如何是好?”

他是儲君,絕不能輕易涉險。

房梁以上,蠟燭的光照不到, 眼睛不免有些酸澀。

正各睡各的時候,他道:“萬一有蟲從門縫裡……”

隨後補充, “這是山蛩蟲。”

他不至於真就那麼想打蟲子吧?雖然楚音求助於他,是挺讓他愉悅的……

目光落在楚音含笑的臉,忍不住伸手輕輕一撫。

他得承認,楚音在那種時候是很可愛的。

楚音眸中浮現笑意, 盯著神情專注的丈夫。

“如何?打中了嗎?”

“此蟲在林中也有, 無毒。”他少時常外出狩獵, 不是第一次見。

銅錢在他指尖極快的彈出。

楚音小聲道:“殿下,快睡吧,明兒還得見那些農戶。”

堂堂太子,居然大晚上的使勁找蟲子!

忽而發現楚音的荷包就在桌上,便從中取出一枚銅錢。

楚音想到他撿石子將石榴花打下的事。

定是宮女或內侍發現這裡有亮光,以為他們怎麼了。

“殿下分得清?”楚音驚訝, “它跟蜈蚣長得很像。”

其實讓東凌去弄一頂紗帳便成,有必要如此費力?

楚音離得遠,看不清。

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麼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噗”的聲響後,蟲子變成了一團汁液。

百發百中。

就在這時,山蛩蟲爬到了一根橫樑上。

他對待楚音確實與之前不太一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總撒嬌勾引他……

當然。

兩人離得很近,但並沒有抱在一起。

只是那山蛩蟲被蠟燭一照, 立時又躲到陰暗處。

只這本領又要被拿來打蟲子了。

生怕驚到獵物,他沒再舉起蠟燭,無聲無息地環顧四周,

每一寸一每寸的看。

但他想歸想,揉完眼睛並沒有放棄。

它腳多,跑得飛快。

“打死了,”他將蠟燭移到別處,又再次在屋內找一遍,“應該沒有別的蟲子,”在床邊坐下問楚音,“現在能睡著了吧?”

伸手輕揉時,他心頭忽地生出一個念頭。

誰料陸景灼毫不猶豫的拒絕:“不必。”

“嗯,多謝殿下,”她的眼眸像彎彎的月牙,“以殿下的騎射功夫打這蟲當真是‘殺雞用牛刀’呢。”

他嗯一聲。

陸景灼回過神,轉頭將蠟燭吹滅。

他簡直是瘋了!

指尖碰觸到的嬌嫩叫心頭滋生出柔軟。

男人的目光有些深邃,也有些迷離,楚音不知他在想什麼,正當要問,外面忽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住。

陸景灼放下蠟燭, 尋找武器。

楚音便放心了。

楚音一聽,自覺地躲到他懷中。

他胸腔微微震動了下,將她擁緊。

次日,陸景灼如平常一樣先輕手輕腳起床。

張縣令本人沒出現,派了主簿來。

陸景灼想著楚音昨日要了魚,就說吃魚片粥。

秋季微涼的早晨來一碗鮮香可口的魚片粥再合適不過。

楚音很滿意,小口品嚐。

陸景辰自然也在。

睨一眼對面,兄長坐得筆直如松,舉手投足間又不乏優雅,真正是儲君風範,就是唇上的傷口今兒結痂了,顏色頗深,很是顯眼。

兄長這個人不說十全十美,但向來從容自如,沒有侷促的時候。

陸景辰吃了半碗粥忽然道:“大哥,我昨兒忘了問,你嘴上怎麼了?”

陸景灼沒什麼反應,楚音卻被嗆到了,咳嗽一聲。

果然是被親破的……

陸景辰看向楚音,心想大哥一向嚴肅,私底下竟如此熱情嗎?可惜那並非缺點,他也不能以此擊敗大哥。

對上他的目光,楚音生怕他要問自己,不免思忖怎麼答。

說實話不行,說假話……

陸景灼又不是孩子,總不能說他坐個車撞到嘴唇吧?

實在有損顏面。

“這麼小的傷口,你不必關心,”陸景灼此時開口了,“有這功夫好好琢磨下去海縣,岷縣的事吧。”

陸景辰:“……”

他那次在文殊寺被妻子打到脖頸,父親問起時他都有些慌亂,別說親破嘴,可兄長居然連臉都不紅一下,彷彿並沒有發生什麼。

實在佩服。

見陸景辰不再繼續問,楚音鬆了口氣。

但想到陸景辰能注意到陸景灼的傷,那些官員未必不會發現,楚音有些懊惱起來,後悔自己咬了他,也不知怎麼會生出這樣的誤會?

她微微顰眉,只覺這魚片粥都不香了。

等吃完飯,她將陸景灼拉到臥房:“妾身有顏色較深的口脂,要不替殿下遮掩一下?”

陸景灼:“……”

看來二弟的話影響到了她。

可抹口脂不是更奇怪嗎?

“別欲蓋彌彰,我本就有家室,別人猜到又如何?再說,那些官員只關心自己的前程,農戶們只關心來年能不能豐收,真當他們在意我的傷?”

楚音一想也是:“妾身多慮了。”

“多不多慮無妨,”陸景灼盯著她的櫻唇,“重要的是,你下回別再咬我。”

“……”

那種誤會應該不會再發生的,楚音道:“好。”

時辰不早,張縣令等官員已在外面等候。

二人也從臥房走出,前往農田。

有了上次在南陽縣的經驗,這回陸景灼很快就解決了農戶們的擔憂,不過農戶們聽說了一些易簡的事,翻著花樣考他,足足考了半個時辰。

易簡的嘴巴都要說幹。

見難不倒他,農戶們十分高興,誇其厲害。

返回時,陸景灼吩咐易簡:“明日你同景辰去另外兩個縣城,有你在,更容易些。”

易簡理解:“臣明白,不過臣不在的話,殿下與太子妃要如何應對那些農戶?”

“不難,今兒你對答如流的事肯定會傳得人人皆知,他們一旦相信你,此事就會變得輕而易舉。”所謂人心所向就是如此,再者,南陽縣與安豐縣是六大縣城中最為富饒的縣,相當於大家族中的長子次子,他們一旦沒了疑問,其他縣城也會跟隨,陸景灼十分確定。

但易簡仍怕出現意外,想一想道:“臣把多年來的心血都寫在冊子上了,平時也會隨身攜帶,若殿下不嫌棄,臣等會送來,到時如若農戶們仍有顧慮,殿下可以替臣回答。”

陸景灼點點頭,讚許道:“您考慮得很周到。”

同為皇子,陸景灼跟陸景辰在外為建興帝分憂,另外一位卻只能留在宮中,無所事事。

惠妃輕嘆一聲,將手裡的絲線咬斷。

剛做好的護臂厚實溫暖,也不乏精緻,周飾捲雲紋,點綴花鳥紋,還以金絲封邊。

“三皇子應會喜歡,”宮女銀杏詢問,“可是要奴婢現在送過去?”

惠妃卻沒有那麼樂觀。

當年兒子出生後,建興帝很不喜歡,說瘦得像只貓兒,啼哭聲也尖,令人不太舒服,她膽小,無誰可以依靠,生怕建興帝為此怪責,每回見他來,就把兒子放在別處,後來兒子漸漸長大,建興帝仍不喜歡,她不知如何是好,與兒子漸行漸遠,後來兒子便常去姜皇后那裡。

是她自己將兒子趕走的。

也是她害得他的手廢掉了。

若是當初她多關心他一點,兒子就不會去討好姜皇后,那日便不會隨之外出,掉入陷阱。

惠妃眼睛一紅,流下兩行淚。

銀杏忙勸道:“您別傷心,奴婢看三殿下對您還是有情的,上回過來不是坐了一會嗎?若真的恨您,定然不會留下。”

“真的嗎?”惠妃的表情有幾分天真。

娘娘天生麗質,即便這等年紀也風韻不減,銀杏道:“真不真,奴婢將這護臂送去試一試便知。”

“也罷,”惠妃叮囑,“你小心些別被人發現……一會告訴聖上,聖上怕不會高興。”

在成王府時,兒子可以養在她跟前,可成王登極之後就不一樣了,她身為妃嬪是不好與皇子來往的,只能偷偷摸摸,故而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面。

“奴婢省得。”銀杏快步而去。

來到弘義殿,她將護臂交給看門的內侍:“娘娘的心意,你一定要告訴三殿下。”

那內侍也不知該不該拿,先去通報陸景睿。

聽聞生母派人送來護臂,陸景睿忍不住輕聲一笑。

真有意思。

此前十幾年不見她上心,這一年倒是變了,又管他的終身大事,又送東西,她是因為年歲漸長,對母子情開始渴望了是吧?

可惜遲到的關懷一文不值!

捫心自問,他並不想要這個護臂,甚至覺得厭惡,只念頭閃過,還是打算接受。

父親對他毫無感情,但對惠妃不同,多少是有些舊日情分的。

他預測不到將來,那麼便不著急劃清界限。

也許有一日,惠妃可以幫到他。

陸景睿並不介意利用自己的生母。

聽說兒子收下了,惠妃極為欣慰,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只要她再對他好一些,再多付出一些,指不定真能彌補他們母子間的感情呢。

取出針線,她打算再做一雙鞋。

明亮的光線從視窗,門口灑入,將屋內每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楚音想起昨日的蟲子,心有餘悸,讓忍冬跟連翹四處看一看。

雖說陸景灼說那山蛩蟲沒毒,可萬一今兒晚上跑來一隻蜈蚣怎麼辦?

一想,楚音渾身起了栗子。

總不能再讓陸景灼去打吧?

不行,不行。

還是得要紗帳。

楚音吩咐忍冬:“你去買一頂紗帳來,這裡晚上有蟲子。”

忍冬瞪圓眼睛:“太子妃,您也太好說話了吧?紗帳怎麼也該這縣衙提供,還要您自個兒花銀子買呢?奴婢這就去跟那張縣令說,他實在太不像話了!”

“回來。”楚音叫住她。

張縣令要當清官直臣,就讓他繼續當去。

她身為太子妃並不想被人抓住把柄,說她頤指氣使,使喚縣令買紗帳。

楚音道:“一頂紗帳多少錢,我出不起?你想讓我被人說摳門不成?快去!”

忍冬沒辦法,只好取了銀子外出。

跟宮裡的相比,這縣城裡的紗帳當真是粗陋極了,既不輕盈,繡工也差,顏色也沒有那麼的鮮麗,但將就一下,擋擋蟲子足夠。

忍冬很快買了回來。

她喚連翹一起來弄紗帳。

陸景灼出現在門口時,她們倆還在整理,一個勾紗帳,一個在掛香囊。

應該是楚音吩咐的……

她的動作真快。

楚音發現他,笑道:“昨兒辛苦殿下了,今日不必再勞殿下出手,妾身也可以睡個安穩覺。”

陸景灼微微挑眉:“你昨夜沒睡安穩?”

他抱了她一整夜。

“有頂紗帳總是更安穩些,就算蟲從縫裡爬入,也碰不到妾身。”

“……”

那時忽然起了壞心嚇唬她,早知如此他不該說。

低估她對蟲子的恐懼了。

今晚上她定然不會再像昨日,陸景灼手指觸控著袖中的銅錢,一時滋味莫名。

就在這時,陸景辰來了。

他向二人行一禮道:“安豐縣是第二大縣城,明日我要去的海縣很小,只怕買不到合適的東西……大嫂上回提醒我帶禮物送給飛燕,若是貴重之物,此地的肯定比不上京城,大嫂有什麼好的建議?”

她那日也只買了個毽子。

只要十文錢,但上頭插得羽毛極其漂亮,許是南陽縣特有的哪種鳥兒身上掉下的。

楚音沉吟:“光是這麼想我也想不出,安豐縣城我也沒去過……”

“那大嫂可要現在去?”

陸景灼:“……”

這句話本該由他來說,誰想陸景辰竟要促成楚音上街。

而楚音原本就打算來一處縣城便出去玩一次的,並不反對:“倒也可以。”

“大嫂去,大哥必然也會去了,”陸景辰看向陸景灼,微微一笑,“大哥,不介意我同行吧?”

陸景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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