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衛孟喜眯眼回想, 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孟淑嫻了,彷彿兩輩子那麼久。

最近一次還是四年前,謝依然的婚禮上, 雙方鬧得非常不愉快。

四年沒見, 自家孩子都上小學二年級了,從只有她大腿高到現在快有她胸口高了, 而孟淑嫻這隻金絲雀,居然是分毫未變。

不得不說,愛情的力量實在是大啊,衛孟喜覺著, 她現在的樣貌走在礦區, 說三十歲也有人信。

此時,她在打量衛孟喜,孟淑嫻也眨眨眼, 難以置信,經歷過那年母女倆“迎面不相識”之後, 她這次倒是第一時間認出閨女了。

“小喜。”

衛孟喜神情冷淡。

孟淑嫻等了幾秒鐘, 似乎是在等著閨女像小時候一樣甜甜的喊她“媽媽”, 但她並未等到。

於是, 下一秒, 衛孟喜就見她紅了眼圈, “小喜, 你這幾年是怎麼了, 跟媽媽生什麼氣呢?”

是的,她把這句話當成是辱罵,是對她人格尊嚴,對她這四十多年人生的羞辱。

說完, 衛孟喜直直的看著她, 絲毫不迴避, 她又沒說錯,為什麼要回避?做錯事的人才應該心虛。

衛孟喜受夠了,現在對自己的崽崽從來都是有理說理,有錯認錯,沒有誰大就要讓著誰,誰小就能為所欲為。

反正,只要錢到位,天下就不缺好保姆!

所以,孟淑嫻的搖搖欲墜,她壓根眉毛都沒動一下,只衝小孩點點頭。

“我沒生你的氣,只是覺著你蠢而不自知。”

“你知道我舅舅為什麼看不上你嗎?”

她這副樣子做給誰看?搞笑,她的五個崽又聽話又乖巧,沒人帶不也健健康康的長大了!

衛孟喜很不雅的翻個白眼,對不住,實在是沒忍住。對,她曾經是希望有個得力老人幫襯一把,可蘇奶奶和孟舅舅已經彌補了孟淑嫻的缺位,孩子現在也都上學了,壓根不需要保姆了。

謝依然剛好從遠處走來,一把挽住孟淑嫻,“媽,你說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氣啊?”

那可是歸國華僑啊!

侯愛琴縱使有再多不滿,為了兒子的婚姻幸福,也只能忍下來,甚至還申請提前退休,幫他們帶孩子來著,結果前不久,孟淑嫻來了,這一來不算,侯愛琴就尷尬了,繼續帶吧,兒媳婦不開心,親家也白跑,不帶吧,自己提前退休了,再回單位是不可能的,更捨不得一手帶大的孩子。

現在,為了掙錢,她還得把自己“舅舅”和“表哥”的好日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其他人,當作她炫耀的資本。

孟淑嫻一直這麼溫柔小意嗎?她也是會發瘋的。

幾年不見,就被她這麼不留情面的羞辱了,她難受到頭腦發昏,差點忘記臂彎裡還抱著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那段時間老太太彷彿老了好幾歲,曾經風風火火的侯主任,也成了一個普通的退休幹部。

那年的婚禮之後,她又陸續收到繼女的電話和書信,都在說衛孟喜不一樣了,衛孟喜變了個人,她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變化會這麼大。

可衛孟喜卻不會被她的表象所矇蔽,畢竟,她可是見過她發飆的模樣的。就是弟弟兩歲那年,她正蜷縮在地板上睡覺,因為沒床嘛,只能睡地板。正巧桌上有一杯謝鼎晾著的開水,弟弟那小惡霸爬上板凳,故意一把打翻水杯,任由剛燒開的開水澆在她肚子上。

衛孟喜走了兩步,頓住,回頭,冷冷地看著她們:“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別來招惹我……和我的家人。”

果然,孟淑嫻這位“好母親”一秒上線,“小喜,依然一直記掛著你,你誤會她了……你是不是生氣我為什麼不幫你帶孩子,依然是妹妹,你當姐姐的要讓著她……”

衛孟喜看她慘白著小臉緊咬嘴唇的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就因為你蠢,還不自知。”

任何一個母親,在看見自己孩子受傷時,都會發瘋的。

果然,孟淑嫻似乎是被雷劈了一樣,搖搖欲墜,難以置信,淚水漣漣,嘴巴里弱弱的叫著她的小名,想說什麼,又說不出。

這在謝依然心裡,真是天堂一樣的存在,她做夢都想過這樣的好日子,只是可惜啊,她現在還沒那麼多錢,等她掙夠錢一定要出國,一定要去拿綠卡!

孟淑嫻的抽泣頓住,想說孟金堂現在壓根就不願見她,可自己在繼女心中是完美母親,她又不好意思拒絕,只能憋紅了一張臉,半天說不出話。

八九十度的熱水,當時就把她肚子上的肉燙熟了,可孟淑嫻聽見動靜過來,卻像發瘋一樣咒罵踢打她,怪她為什麼不看好弟弟,為什麼不把水杯端開,是不是存心要害弟弟……彷彿沒看見她那塊已經被燙熟的面板。

衛孟喜本來是不想搭理的,但盼盼看見她卻很高興,蹬著腿兒想要撲過來,嘴裡也“姨媽”“姨媽”的叫。

孟淑嫻默默垂淚,嚇壞了懷裡的孩子,“媽媽”“抱抱”的叫著就要謝依然抱,可謝依然哪有心思啊,“媽你快去跟孟舅舅說說,請他老人家來礦上住幾天吧?”

她之所以肯定弟弟是故意的,是因為兩分鐘前,她才告訴他不能碰開水,會燙傷的,會痛的。

男孩名叫盼盼,剛過完兩歲生日沒多久,濃眉大眼,跟他爸爸李懷恩十分相像,不難看出以後也是個小帥哥。

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衛孟喜滿意離開。

整個金水煤礦也只有這麼一個,她跟人海口都誇出去了,別人知道她“舅舅”是歸國華僑,還有一個表哥在紐約做大生意,掙的是刀樂,住的是獨棟大房子,家裡還有小汽車和一應家電。

至於謝依然呢,入股失敗後,也不考大學了,不稀罕婆婆給安排的圖書管理員工作了,先是在礦區賣服裝,後來轉戰金水市,每天的進賬比李懷恩者幹部一個月工資還多。

再說了,什麼叫當姐姐的就要讓著妹妹?她讓了十年,換來什麼,甭管對錯,只要是她們發生矛盾,永遠必須是她認錯,她要實在沒錯的話,那就是當姐姐的不讓著妹妹……反正,總有辦法找到她的錯。

大概,活了這麼多年,除了以前衛家那些逼著丈夫另娶的老東西之外,女兒衛孟喜是第一個這麼不留情面羞辱她的人。

這次,頭也不回的走了,她還要回家去看孩子呢。

衛孟喜心裡嘆口氣,再剛強的女人,到了老年也得為兒子犧牲自己的事業,這就是侯愛琴的寫照吧。設身處地的想,以後如果是衛東根花幾個的孩子沒人帶,她能怎麼辦?

哦不,咱們衛老闆才不會舍下事業回家帶孫子呢,直接給錢,給孫子們請保姆它不香嗎?要幾個請幾個,這個不好換一個。

這孩子在兩歲以前是奶奶帶得多,侯愛琴跟衛孟喜關係還不錯,閒著沒事就抱著孫子去加工廠大門口玩耍,經常被奶奶教著見大叫大,見小叫小,一來二去孩子都認識衛孟喜這個“姨媽”了。

“小喜最近還好嗎?”孟淑嫻抹了半天眼淚,小心翼翼,像一隻做了虧心事的驚弓之鳥。

謝景元就是謝鼎和孟淑嫻後來又生的小兒子,今年才剛十六歲,比衛孟喜整整小了十歲。

母女倆回到家的時候,小兒子正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怎麼才回來,我都餓死了。”

她真的真的煩透了這“母女”倆,好好的過自個兒日子不行嗎?非要陰魂不散的來給她添堵,可關鍵每次她們都佔不到便宜,傷疤還沒好完又忘了疼,看來自己不理她們真是給她們臉了。

謝景元是個小胖子,平時吃得多,餓得快,此時一見母親進門就埋怨,“媽你咋回事,我都說了我肚子餓,你就不能早點回來給我做飯?還有二姐也是,你們礦區一點兒也不好玩。”

他今年本該上高一的,可惜學習實在是太差了,這時候的高中都得憑分數硬考,他差了十萬八千里,就是有個當校長的爸爸也進不了好高中。

謝鼎這次之所以同意孟淑嫻帶著寶貝兒子來礦區,就是想透過女婿和親家的關係,把兒子塞進煤礦子弟高中,這麼大年紀不讀書怎麼行。現在還沒放假,他是走不開,不然這麼重要的事得自己來才行。

謝依然嘴角抽搐,想說臭小子你別忘了這是在我家,還想支使我幹活,老孃現在一天掙的錢比你爹一個月都多。

但她想到待會兒要說的話,硬生生給忍住了,還笑著說:“礦區是沒啥好玩的,二姐家這兒房子小,要不你出去找你外甥玩吧。”

說著,還掏出兩塊錢,直接甩給他,“來,買點糖,跟你外甥一起吃。”

小胖子謝景元眼睛發亮,兩塊錢誒!他還從來沒有一次性得到過這麼多的零花錢呢!

謝家的家境就是很普通的小縣城市民而已,家裡只靠父親的教師工資和母親的臨時工工資,就是寵他也很有限。

有了錢,他將盼盼夾到胳肢窩下就要走,心說看你小,也勉強跟你玩一會兒吧。

謝依然一愣,“你帶走盼盼幹嘛?”

“二姐你不是讓我跟外甥玩嘛。”

謝依然扶額,這弟弟真是傻到家了,“我是說大姐家的外甥,大姐家也在礦區,後面村口最大最漂亮那棟房子就是她家的,他們家有五個孩子呢,都是你外甥外甥女,你帶他們玩可得讓著他們點。”

謝景元想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大姐,“他們家住那兒?那麼大的新房子?!”

驚詫之下,聲音也是異常的高亢,謝依然怕他嚇到兒子,忙捂住盼盼的耳朵,忍著心頭不耐煩,“去吧去吧,但記得別跟他們起衝突,你大外甥可是早就放出話了,說你以前常欺負他媽,要是哪天見到你非得狠狠揍你一頓才行。”

謝景元這胖子,被父母保護得太好了,真是聽不出好賴話的孩子,當即就像被點燃的小炮仗,“他敢!”

“二姐你告訴我,他叫啥名字,我記著以前還沒盼盼大呢,可饞啦,看見咱們家桌上的蛋羹饞得直流口水,可我偏偏就不給他吃,就是趁大姐不注意饞他,每次饞得他嗷嗷叫,還把爸爸的墨水餵給他,說他偷啃爸爸的書,可把老爸氣得夠嗆,直接揍了他好幾頓,嘿嘿……”

說起小時候作的惡,他彷彿在數自己的“軍功章”。

謝依然聽得連連點頭,“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對了,他叫衛東,你離他遠些,記住沒?”

謝景元早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而孟淑嫻是一副被衛孟喜傷透了心的模樣,壓根沒在意兒子去了哪裡,她現在啥也不想幹,得上炕躺一會兒,不然心口憋悶得難受。

這種病,在《紅樓夢》裡就是林黛玉生的,得吃人參養榮丸才行,可在謝家,哪有人參養榮丸給她吃啊?要是衛衡還活著,或許能給她弄來。

且說工人廣場上,衛東根寶正跟幾個煤礦子弟踢球呢。

隨著大家居住時間久了,前後兩個家屬區也慢慢熟悉了,當然更重要的是後面的煤嫂們有了工作,腰包鼓起來,對上前頭這些女職工也不怵了,能挺直腰板打交道,慢慢的孩子們也在一起玩了。

衛東作為窩棚區名副其實的孩子王,自然是帶頭破冰的。

此時他正帶著一群窩棚區的孩子,組成一個小隊,跟煤礦子弟們組成的“雷霆隊”踢球。他雖然才八歲半,但個子卻是比一般的十歲小孩還高,關鍵是壯實。

大多數孩子還瘦條條的,就是根寶,明明每天跟他吃一模一樣的飯菜,依然是瘦條條的,也沒他高。

人瘦,力氣也不大,皮球飛過來,他險險的差點沒接住,一直都快到眼前了,才伸腿一擋,眼看著就要碰到球了,忽然被人從身後踹了一腳,人就往前面撲,整個人撲到了地板上。

工人廣場的地板是水泥地板,十分堅硬,他這一磕,嘴皮立馬就破了。

衛東在旁邊,一把拉起他,“二哥你沒事吧?有沒有磕到牙?”

根寶可太疼了,疼到麻木,已經分不清是嘴唇還是牙齒,“不……嘶……不知道……”

一群孩子都圍過來,衛東見有人照顧自家二哥,這才看向他身後的罪魁禍首,那個魁梧的死胖子,“你誰啊,幹嘛踹我二哥?”

謝景元早記不清他親外甥長啥樣了,只是剛才在廣場上問哪個是衛東,有孩子給他往這邊指了指,他第一眼就看見瘦瘦弱弱的根寶,聯想起小時候那饞兮兮的模樣,也一眼認定就是他。

所以,趁著不備,先踹了一腳。

“我打的就是他,他媽是不是叫衛孟喜?”

衛東一聽媽媽名字,兩個拳頭捏得卡擦響,殺氣已經上來了,“是,你哪根小蔥?”

“我是他舅舅,舅舅打外甥,天經地義。”

八歲半的衛東已經有超越同齡人的分辨力了,他在心裡想了想,自家媽媽只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他是舅舅,那就是朝陽縣那個小惡霸?

“以前就是你欺負我媽媽?”衛東也不等他答應,已經肯定就是他了。

直接兩步助跑,跳起就是一個飛踹。

天王老子誒,他可是天天跟著仇大叔練功夫和籃球的人,飛踹那是入門的基本功好嗎?他們家光沙包就被他踹壞了好幾個,尋常成年男子根本耐不住那一個大馬腳。

更何況,謝景元就是個繡花枕頭,一腳就被踹癱在地,整個腦袋“嗡嗡嗡”的,分不清是腦袋裡頭響,還是牙齒在響。

因為衛東動作太快了,他感覺應該是踹到他的嘴巴了,嘴巴是麻木的。

在場的小子們,都是知道衛東厲害的,就是讓他跟真正十四五歲的大男孩打,他也是能打贏的,可此時看那胖子跌坐在地上居然一動不動,吭都沒吭一聲,頓時有點意外。

有人小聲問:“衛東,你的功夫不會是退步了吧?”

“他咋吭都不吭一聲呢,一定是你沒把他踹疼。”

倒是根寶,那是真疼,嘴唇被地板磕破了,摸了摸牙齒,幸好沒事。媽媽說了,他們現在長出來的牙叫恆牙,要是掉了就長不出來了,他不要做缺牙小老太。

他也有點氣憤,這胖子咋這麼耐打呢,被踹了一個大馬腳,居然吭都不吭一聲。“衛東,你是不是最近吃太少,力氣小了呀?”

衛東輕輕的活動活動關節,也有點懷疑人生,他明明已經使出八成的力氣了呀,要是真沒傷著對方,那他多沒面子啊。

就是二哥的仇,他都沒報回來。

正打算再來一腳,忽然,那胖子伸長脖子,咳了兩聲,“噗嗤”一聲,從嘴裡噴出一口血,正正的噴到了那足球上。

血裡,還混著三顆大白牙。

眾人大驚,“衛東?!!”

胖子指著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問,“你……你才……才是……衛東?”

那他剛才是打了誰,現在又是誰打了他,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謝景元只覺著喉頭髮癢,又咳了幾聲,咳出好幾口血,圍觀的成年人這才趕緊將他扶起來,往醫院裡送。

而衛孟喜這邊,正在家裡哼著歌做著飯,忽然呦呦跑進來,“媽媽媽媽,大事不妙啦!”

“我哥哥打人啦!”

衛孟喜幾乎不用問就知道是哪個哥哥,趕緊放下手裡正在削皮的土豆,衛東已經很長時間沒打架了,或者說,沒打到讓呦呦說“大事不妙”。

“怎麼回事,他打了誰?”

“一個胖子!”可孩子太著急了,越急越說不清楚,小臉通紅著,好不可憐。

“小衛,你快去醫院看看,你家衛東把人給打吐血了。”付紅娟也是剛下班路過聽說,有頭沒尾的。

衛孟喜卻被嚇一跳,都吐血,那豈不是內傷?那還了得!

當即拎上菜刀,想去收拾衛東,跑了兩邊又把刀子放回去,心說要真是很重的內傷,你就是剁了衛東的手也於事無補,還是先去看看,趕緊補救一下吧。

誰知去到醫院,大夫也是好笑,這事也是以訛傳訛,最先在現場的是一群孩子,說謝景元吐血了,其他人都說吐了好大一口,又有的說是昏迷了,甚至還有的說直接被衛東打死了……反正七嘴八舌,結果大夫看他神志還挺清楚,量了血壓是正常的,又檢視口腔,除了缺了三顆門牙,喉嚨氣管裡都沒血。

又做了進一步檢查,發現那不叫吐血,是牙齒掉了出的血,被含在嘴裡太久,孩子們不懂啊,以為嘴巴里出來的血都叫吐血。

大夫也認識衛東,此時看他蔫頭蔫腦的,一副做錯事生怕闖大禍的樣子,很是不忍心,“這小子沒事,就是牙掉了,你得賠他牙。”

礦區的人嘛,內部矛盾可以很多,但對外那必須團結,這個臉生的胖子,自從來到礦區已經闖好幾次禍了,狗見了都討厭。

啥,只是掉牙?被打的謝景元在床上嗷嗷亂叫,他感覺全身都疼,可這群庸醫居然只說他是掉牙,不是內傷。

大夫更加不喜歡這個病人了,一路上各種殺豬叫,問他哪兒不舒服也不說,反正聽著是中氣十足,檢查的時候也十分不配合,嫌棄礦醫院不好,他要去省人民醫院,要是敢給他治壞,他爸爸是誰誰誰……

跟經常幫他們幹活的衛東比起來,這小子是真的一點也不討喜啊。

衛孟喜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衛東被醫生摸著頭安慰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衛東受了重傷,“衛東怎麼了?”

“媽媽,我沒事。”他眼神閃躲,“我可能又闖禍了。”

路上根寶已經把來龍去脈講清楚了,衛孟喜聯想到孟淑嫻,就知道這個“舅舅”假不了,所以先沒怪衛東,謝景元什麼德行,她先保留批評收拾衛東的權利,待會兒再說。

長大的謝景元依然是個小胖子,被爸爸媽媽保護得很好的小胖子。

小時候欺負她的時候,還沒衛東大呢。

“他沒事吧?”

“沒事,就掉了三顆牙。”

衛孟喜鬆口氣,不是大問題就行,謝景元確實該打,但犯不著把自家孩子貼進去,那種渣渣以後社會會教育他。

“那行,麻煩大夫幫我家老二看看。”

根寶的嘴皮破了好大一塊,此時血還沒完全止住呢,倒是牙齒沒事。

大夫給用生理鹽水沖洗一下,上了點藥,“回去好好養著,吃點消炎藥,別吃辛辣刺激的,幾天就好了。”

正說著,忽然一個女人撲上來,直接抓住衛孟喜的衣領,要不是衛東上前擋了一下,一個大耳瓜子就要扇到衛孟喜臉上了。

“衛孟喜,你不認我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讓人打你弟弟?不給你帶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弟弟!”孟淑嫻聲嘶力竭,哪還有平時的溫柔賢惠。

在她心目中,丈夫排第二,與丈夫的愛的結晶才是排第一的,剛聽見謝依然說兒子被打吐血,送來醫院搶救了,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衛孟喜冷下臉色,看著衛東因為幫她擋著,被抓花的左臉,也是怒從心起,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解救出衣領。

“孟淑嫻睜開你眼睛好好看看,是你兒子先打我兒子,我兒子是正當防衛。”

“而現在,你抓花了我兒子的臉,就是故意傷害。”

“衛國,去報警,就說有人打架鬧事。”

看來她以前是太高看孟淑嫻了,她哪是金絲雀,在兒子跟前,她是脖子上的毛都能豎起來的老母雞。

此時老母雞忙著奔到兒子床前,見他一動不動,身上啥管子也沒插,一根針也沒打……一定是連醫生都放棄搶救了!

頓時頭腦一昏,“嗷”一聲昏死過去。

衛孟喜的火氣已經來到天靈蓋了,哪有時間管她死不死,只看著根寶的背影,誰知根寶剛走到門口,龍公安就帶著人來了,“我看看打架的是誰?”

是謝依然找來的,動作倒是快。

礦區群眾都知道他的身份,趕緊讓一條通道,指指裡頭。

謝依然指著病房,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也沒耽擱她們說話,“衛孟喜指使兒子打舅舅,舅舅在裡面都沒氣兒了,公安可得給咱們做主啊!”

哦,原來剛才要掐衛孟喜的女人是她媽啊。不過,下一秒,所有人,凡是知道情況的,都忍不住反駁,“啥沒氣,壓根沒事。”

孟淑嫻此時悠悠轉醒,哭得梨花帶雨,用一種似哭似笑的調調喊著,“我的兒啊……孃的心肝兒誒……你姐姐好狠的心啊,見不得你好啊……居然讓人生生把你打死了呀……我的兒呀……”

“哭啥哭,人好好的,不興這個。”龍公安已經找大夫瞭解清楚了,壓根就沒事,順便在謝景元腿上拍了一把,“喂,差不多得了,睜開眼睛。”

謝景元這才不好意思的睜眼,嫌他媽哭得難堪,他一張小白臉臊得通紅,“媽你哭啥,不許哭了,還嫌不夠丟人啊。”

說話漏風,但是真沒死。

孟淑嫻喜極而泣,抱著又是一個哭,謝依然都忘記哭了,她明明看見這小子吐了好幾口血的啊,怎麼居然還能好端端說話?她倒不是說希望弟弟死,但至少要受點傷吧,最好是重傷,這樣衛孟喜才會遭殃。

“大夫要不重新好好檢查一下,真的沒事嗎?”

“怎麼,你質疑我的醫術?”

事情到此,已經很明白了,所謂的打死人,打到吐血,壓根就是以訛傳訛,龍公安瞪了謝依然一眼,“你這報假警的,一點孩子之間的小糾紛,偏要鬧這麼大。”

他也不喜歡床上躺著那胖子,明明自己沒事,偏要在那兒裝死,自己媽媽都哭成淚人了,他還裝得下去,可見也不是什麼好人。謝依然見情形陡轉之下,跟自己預料的完全不一樣,又怕引火燒身,讓衛孟喜逮著機會收拾,於是趕緊說:“誤會誤會,對不住公安同志,是我要著急了,關心則亂,對不住……”

“好,你不報了是吧,那龍公安,我報案,有人故意傷害未滿十週歲的兒童,當時很多人看見了的。”

頓時,一群孩子全站出來,指著病床上的胖子說,“就是他,咱好好的踢著球,他忽然從背後偷襲陸衛國,把他踹地上,還叫囂他就是故意打的他,衛東這才跟他打起來的。”

於是,大家七嘴八舌的,把事情原原本本給說了。

龍公安對這種孩子打架的事早見慣不怪,整個金水煤礦,哪天不打架呢?

只是鬧到真報警的不多,都是他去教訓幾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反正孩子們從小都在這一片上長大,大人們也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開就好了。

孩子們說一句,他就點一下頭,最後,孩子們終於說完了,他才問謝景元:“是他們說的這樣嗎?”

謝景元小時候吧,不怎麼聽話,孟淑嫻管不住他,為了嚇唬他每次都說“公安來了”,效果倒是好,可一來二去這孩子就養成一個毛病——害怕公安。

明明啥壞事沒做,他也怕,更何況今天確實是他先找茬,還找錯了物件,只能低著頭“嗯”。

龍公安嚴厲道:“抬起頭來,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孟淑嫻終於反應過來,理了理頭髮,收起剛才的瘋癲,掏出介紹信。

龍公安看了看,“嗯來探親的,那你這孩子可得好好教育,自個兒惹是生非怪不了別人。”

孟淑嫻張了張嘴,想說那她兒子的三顆牙呢?難道就變成自找的?

衛孟喜磨牙,她前腳剛警告過這母女倆,後腳就敢慫恿謝景元來揍自己兒子,這分明是沒把她警告當回事啊。

那她就要讓她們長個教訓,永生難忘的教訓。

“龍公安,我說兩句我的意見,您看是不是這個道理。其實這事很簡單,就是十六歲的謝景元故意找茬,衛東是幫著自家哥哥正當防衛,還是做好人好事呢,但他們仨都是未成年,所以我建議家長交涉,有錯家長認罰,您覺得怎麼樣?”

龍公安有點摸不準她的意思,聽起來好像每一句都能聽懂,可放一起咋就不懂了呢。

見他點頭,衛孟喜又繼續道:“都說養不教父之過,咱們家陸工不在家,那我孩子要是犯了什麼錯,我這當媽的來承著,同樣的,謝景元的父親也不在這裡,他犯了錯,是不是也該由他母親來承擔?”

眾人說是,這還用說嘛,當媽的也負有教育孩子的責任。

“那現在,我要正式向龍公安報案,舉報孟淑嫻慫恿縱容兒子行兇,故意傷害我的孩子。”

“你你你你你……”

衛孟喜都懶得看她一眼,怎麼著,你兒子是你的心肝寶貝,我兒子就是根小草咯?衛東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根寶也是我一把試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倆誰打破一塊皮,她都會心疼!

“龍公安,謝景元打人事小,其實背後的始作俑者是孟淑嫻,是她故意唆使,她才是主謀,為的就是藉著孩子未成年不用負法律責任來故意傷害幼童,這才是最大的惡,才是最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的。”

她這幾句說得擲地有聲,甭管孟淑嫻怎麼想,反正在場的其他人是信了。

“各位還不知道吧,孟淑嫻是我媽媽,是生我養我的人,因為她覺著我在生她這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十七歲就把我嫁個病秧子,不幫我帶孩子的氣,所以故意唆使謝景元傷害我的孩子,想逼我向她跪地求饒,你們覺得我應該屈服嗎?”

“不該!”有人已經悄悄抹起了眼淚,衛老闆的事,大家其實是知道的,沒有一個女人的八卦能逃過窩棚區煤嫂的嘴巴。

這麼多年,拼拼湊湊,外加劉桂花蘇大娘漏出去的,她們都知道衛孟喜有多不容易。

十七歲就嫁給一個病秧子,解放後那麼大年紀就結婚的可不多了,真心疼愛閨女的父母,怎麼會捨得讓她那麼早就結婚?還是個病秧子,婚後三年就成了寡婦!

更別說那些被前婆家逼著改嫁瘸子,被後婆家虐待,最後逃命到礦區,靠洗下水把日子過起來,還要被鄰居造黃謠……的破事,哪一件,大家都知道。

這裡的女人,各有各的不幸,但她們為人的善良卻從未丟失,此時看著孟淑嫻的眼裡都是鄙視和憤怒。

“喲,你是小衛的親媽啊,我們還以為她親媽沒了呢,咋去年回去沒給你上墳?”劉桂花早就替好友不值了。

孟淑嫻氣得臉發白,這群村婦說話也忒難聽!

“怎麼著,現在看著小衛日子好過,打秋風來了?”

“嘖嘖嘖,就是來打秋風,也沒打人家兒子的道理啊,還要不要臉啊。”

“舅舅打外甥,打不過還裝死,哎喲,是想訛錢吧?”

打嘴炮,就是十個孟淑嫻捆一起,也說不過煤嫂們,她只有乖乖聽的份兒,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青,一會兒又紅的,比打翻調色盤還精彩。

“所以,無論從動機還是手段上,她就是主謀,按照咱們龍國的法律,《龍國刑法》第二十九條,教唆他人犯罪,應當按照他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處罰,其次,教唆不滿18週歲的人犯罪,應當從重處罰……孟淑嫻是不是要去坐牢?”

此話一出,空氣都安靜了,全都看向孟淑嫻。

她也沒想到啊,頓時慌了,“我……你別冤枉人,不是我教唆的,是他二姐教唆的,不信你問景元。”

別以為她沒聽見,她其實聽見了。因為衛孟喜的話徹底傷害了她努力維持多年的尊嚴,所以那一瞬間也有點鬼迷心竅,也抱著那就教訓教訓衛孟喜的的心態,所以對於出去找衛東“宣戰”的兒子,她也沒阻攔。

謝依然急啊,想否認,也不知道是誰故意在她腳上踩了一腳,頓時疼得她哎喲叫,趕緊蹲下`身去看,一時就沒顧得上反駁。

謝景元這小胖子,在公安面前那是一句謊話都不敢說的,一五一十將二姐怎麼給他錢,怎麼讓他出來找衛東玩,又說衛東放話要揍他,小時候他怎麼欺負衛東的話……一骨碌全交代了。

“那你媽媽當時在旁邊嗎?她聽見沒?”

“在,聽見了。”

此時,大家還有啥不明白的,橫豎就是謝依然和孟淑嫻教唆唄,一個故意教唆,一個有意縱容,一場明明可以避免的架,就這麼打起來了。

“謝依然,孟淑嫻,你們是怎麼當家長和監護人的?天底下就是因為你們這樣不嫌事大的家長多了,孩子才容易鬧矛盾,你們仨,都給我向小衛家孩子道歉。”

龍公安很嚴厲地批評她們,順便還誇獎衛東是不畏強權,見義勇為的好孩子,說要給他送錦旗。

衛東:還……還有這種好事兒?

孟淑嫻差點一口老血沒噴出來,“他踢掉了我兒子三顆牙,他他他怎麼就成見義勇為了?”

“你兒子不先招惹陸衛國,他會被踢嗎?”

孟淑嫻啞口無言,只能心裡狠狠地罵謝依然,本來是想來上學的,現在這麼一鬧,景元哪還有心思上學啊,那三顆牙怎麼辦啊,大小夥子缺牙以後怎麼娶媳婦兒啊……

當然,衛孟喜可不管她擔心啥,“還有,謝景元打傷我兒子,衛國這嘴唇沒個十天半月好不了,孟淑嫻抓傷衛東,小孩子面板嫩,不好好治療會留下疤痕,醫藥費,營養費,耽誤學習不得不請家教的費用,精神損失費,這些我都要你們賠償。”

謝依然徹底被氣瘋了,“你咋不去搶呢你?”

“放心,我也不會訛你們,趁著大夫都在,驗傷吧,驗完以後出個報告……哦對了大夫,麻煩用最好的藥,小孩留疤會影響一輩子的,要是留疤,我保留追究到底的權利。”

說著,也不管孟淑嫻和謝依然願不願,自有醫生上來看。

其實,錢花不了幾個,又不是重傷,但她就是想給她倆添堵,想讓她們知道,別來招惹她衛孟喜的家人。

最後,甭管她們願不願意,李父和李懷恩聽說了,連忙請假過來,硬壓著母女倆給孩子們賠禮道歉,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自然也一分不少的賠償了。

孟淑嫻看公安準備走了,圍觀群眾也要散了,立馬急了,“那我兒子的三顆牙怎麼辦?她也要賠償!”

所有人都回頭,心說她咋還不死心呢。

衛孟喜撩起自己衣服,原本白皙的上腹,有一塊拇指大的死肉,黑紅相間,面板一層又一層扭結在一起,“這是你兒子當年故意燙的我,現在我兒子只是踢掉他三顆牙,算便宜他的。”

真的,要不是她當年才十二歲,新陳代謝快,恢復得好,又遺傳了父親不會留疤的體質,否則不敢想象到底要留下多大一個疤。

十二歲的她,就是被燙熟了也沒人管,可二十六歲的她,也是有人會保護的了。

孟淑嫻嚥了口唾沫,眼神飄忽。

可衛孟喜會就這麼放過她嗎?“既然要湊上來,那我就把這麼多年的心裡話告訴你吧,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叫你一聲媽媽,因為你不配做我的母親,不配做衛衡的妻子,不配當衛家的兒媳婦。”

她這幾句用的是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節節拔高,斥責這個縮頭烏龜,這個卑鄙的傻子!

孟淑嫻先是想要反駁,繼而呆若木雞。是啊,她怎麼反駁呢,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不對嗎?她也是受過正經教育,知道禮義廉恥的。

可是,她當時就是太害怕了,就是太想找一個男人依靠了,只有捨棄大女兒,才能討好後面的丈夫和繼女,才能站穩腳跟,等生下兒子,她又覺著閨女始終是要嫁出去的,只有兒子才是給她養老送終的人,才是能給她帶來終極榮光的人。

可現在,一切都沒了。

能給她養老送終的兒子對她動輒打罵,就是舊社會的老媽子過得也比她好,現在還掉了三顆牙,以後就是能鑲上,讀書無望,好吃懶做,她的榮光在哪裡?

小時候被她偏心疼愛的繼女,現在只是把她當免費保姆在使用,還想利用她攀上歸國華僑的關係。

而一開始就被她毫不猶豫的犧牲掉的大女兒,嫁的是狀元,還是煤礦第一個研究生,兩年後回來前途不可估量,就是一直唯唯諾諾的大女兒本人,也成了金水煤礦有名的個體戶,事業蒸蒸日上。

她曾經也是衛家嫡系長媳,也是能進衛家宗祠的,被丈夫疼愛,被女兒依賴信任的孟淑嫻啊,也是小姐妹里長得好嫁得好的第一人啊,怎麼就把一把好牌打爛了呢?

孟淑嫻第一次意識到,她的人生,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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