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家都在人群裡尋找, 誰是弄壞樓梯的人。

張勁松,李奎勇和杜局長,以及今天參會的省裡領導, 肯定排除, 人領導閒得沒事幹把樓梯弄壞能有啥好處?

按照誰得利誰就是幕後黑手的原則,衛孟喜正在看李秀珍。如果在今天之前, 李茉莉喜歡她的話,那也是感激小秋芳對她的幫助,愛屋及烏。但最近小秋芳學的東西越多,好運就越少, 這條即將油盡燈枯的小錦鯉, 能給媽媽的人際關係加成已經不大了。

她想要讓自己跟李茉莉的關係再進一步,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好姐妹……今天就是一個契機。

當然, 李秀珍替李茉莉擋那一下子,後背受的傷也很嚴重, 只是傷口不大, 此時正在牆根趴著, 牙關緊咬, 臉色蒼白。

柳迎春小聲跟衛孟喜說, 她懷疑李秀珍的脊椎受傷了, 有些傷不一定要看得見傷口, 反倒是看不見傷口的更危險。

大家都忙著處理李茉莉的傷口, 倒是把她給忽略了,一個人在那邊痛苦的呻[yin], 倒是有點可憐。

李茉莉意識還清醒著, 問李礦長秀珍姐怎麼樣, 見她說不出話,還鼓勵她先堅持一下,馬上就能出去了,又央求柳迎春先去幫她處理。

如果真是她們母女倆做的,想要大大立一場功後,藉機拉近和李茉莉的關係,那她們成功了……但應該不至於把自己弄成這樣。

她找了一圈,沒找著孩子,她終於知道一開始就覺著哪裡不對勁了,李秀珍傷成那樣,孩子不可能離媽媽太遠,她在準備間裡卻一直沒看見張秋芳。

“我說蘇奶奶您沒受傷吧?”

“媽媽走吧,咱們回家吧。”衛紅和根花被嚇著了,小臉慘白,一左一右牽著媽媽衣角。

是啊,剛才持續了那麼久的哭喊嚎叫,他們終其一生也不一定能見到幾次,現在她們也才是小豆丁啊。

走了兩步,忽然有聲音傳來。

“傷重的同志在哪兒?”一名大夫揹著急救箱,身後有倆工人抬著擔架,急匆匆趕來。看來是受傷的人太多,礦醫院都不一定夠住,人手也嚴重不足,直接找歇班工人來幫忙了。

張秋芳呢?

可要說“知道”得多,她衛孟喜也不差,上輩子在金水煤礦生活那麼多年,也沒聽誰說俱樂部裡發生過意外……這應該是這輩子才有的變數。

這曾經是工人們下班後最喜歡來的地方,是年輕男女相親聯誼的好地方,每當舉辦大型文藝晚會的時候,這裡就是工人們的天堂。

要說真被嚇著了不應該,她啥樣的世面沒見過呢?

衛孟喜把不對勁記在心裡,心說待會兒到家要問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早點帶去醫院看看。

衛孟喜現在越來越覺著自己重生的“先知”能力只體現在對未來大的歷史走向的知曉上,很多細節都不一樣了,她要是還抱著一開始的憑記憶就能發財致富的幻想,現在可能早就被小飯館熬死了。

李秀珍和李茉莉作為傷得最重的,此時臉色蒼白,眼看都快撐不住了。

自家這幾個就沒那麼機靈,但相比起來,她更寧願他們不要那麼機靈,趁亂跑出去則好,跑不出去就要被踩踏,對那麼小大的孩子簡直是一踩一個準。

大夫初步看了一下倆人的傷情,出血包紮不錯,但傷了脊椎的李秀珍就沒辦法處理了,他指揮著大傢伙,將人抬到擔架上,也不知道是動了哪裡,李秀珍直接痛得嗷嗷叫,眼淚口水鼻涕狂飆,衛孟喜都不忍心看。

她想,小秋芳那麼聰明,應該是趁亂跑出去了吧。

陸廣全一口咬定是人為,恢復理智的李奎勇已經去叫保衛科和公安了,現場保護好,事件性質一調查便可知道。

李茉莉還能走路,一群人簇擁著趕緊往醫院送。

也不知道這場事故有多少人受傷,會不會有人失去生命……好好一個婦女節聯歡會,也不知道會成為多少人終生的噩夢。

那是真的看著就很痛啊。

蘇奶奶搖頭,“沒,你今年幾歲?”

可要不是她們的話,又會是誰?在場的都是芭蕾舞團演員和俱樂部工作人員,五六個場地負責人和清潔工,衛孟喜挨個看過去,也看不出誰有嫌疑。

這倆個子最高,剛才表現也是最好的,衛孟喜覺得,以後可以適當交一些簡單的任務給他們了。

隨便傷了骨頭以後都會影響身高發育的。

衛孟喜心說難道真是自己聽岔了?想到剛才樓板已經晃了,也不敢停留,快走兩步,誰知那聲音卻更大了,是一聲氣若游絲的“救命”。

經過今兒這一遭,估計以後都要長期關閉了。

衛孟喜也有點奇怪,老太太今天的表現可不太像她一直以來的風格,以前她是腰背挺直幹啥都登登登的,今天居然腰背佝僂,幹啥都慢吞吞,還一直在出神。

又或者,不是她們親手做的,這真的是個意外,但張秋芳未卜先知這件事,隱而不發,就等著今天趁亂立功,然後換取更大的利益?

衛孟喜一愣,問閨女,“你們聽見啥聲音沒?”

“走吧,衛東張川,你們扶著蘇奶奶。”

她確定自己沒聽錯,就連呦呦也聽見了,“媽媽,有人喊救命。”

狗蛋一愣,“九歲,咋啦?”

小錦鯉這兩年雖然也沒幹多大的壞事,但不代表她沒有這個能力。

衛孟喜心頭亂糟糟的,別管始作俑者是誰,公安肯定有辦法,當務之急是先把窗臺上那堆孩子弄下來,走了兩步忽然發現少了個人。

孩子們扶著蘇奶奶走在前面,根寶和虎蛋牽著膽子最小的許久治,走在中間,衛孟喜帶著三個女孩走在最後,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大禮堂。

三個女孩搖頭。

因為這種“意外”的度真不好控制,鬧不好把自己都給搭進去,那就不值了。

張川,私底下大家還是喜歡叫他狗蛋,今天發現個奇怪的事,蘇奶奶今天自從走進禮堂就一直在看他和弟弟,那種打量的目光……嗯,他是很敏銳的。

衛孟喜也來不及糾正她的發音,回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大禮堂,大聲問:“還有人嗎?”

小呦呦則是在她懷裡摟著她脖子,似乎也是被嚇懵了,眼圈還紅紅的。

蘇奶奶好像是被嚇到了,眼神木木的看著他們,張川扶住她,說了句啥,她沒聽清,“嗯你說什麼?”

蘇奶奶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有……”

“你在哪兒?”

“……”沒聲。

衛孟喜趕緊把孩子放下,讓她們先出去安全的地方等著,順便再幫媽媽叫幾個大人來幫忙。

她又大聲問了幾句,想引著那人再發出點聲音,她好循著找過去,因為禮堂太大了,空間很大很高,聲音很容易產生迴音,她壓根分不清聲音真正是從哪個地方發出來的。

可惜那人再也發不出聲音了,她只能用笨辦法,順著過道一排排的找,可能是誰太害怕躲進座位底下,也可能是被踩踏傷了動不了的。

一排又一排,一邊找一邊叫人,但都沒有人回應,直到第三排,只剩掉下來的半截樓梯……已經把座位壓垮了。

她也不抱希望,因為原本坐那裡的人都被擔架抬出去了,應該不會再有人了。

“你還在嗎?”她試探著問了一聲,誰知那堆舊木頭下面居然傳出一聲痛苦的呻[yin]。

衛孟喜一怔,“你被壓在樓梯下面了嗎?”

“是……”衛孟喜心頭一跳,剛才她跟李秀珍就坐樓梯下面,也是第一次被砸波及的區域,剛好她又一直沒看見張秋芳。

“你是小秋芳嗎,張秋芳?”

“救……命。”

衛孟喜心頭一跳,這堆舊木頭這麼大,如果從一開始就被壓在下面,那得多久啊……

難怪她覺著奇怪,孩子都是依戀媽媽的,媽媽傷成那樣孩子不可能離媽媽太遠。要是衛東那麼大的趁亂跑了可以理解,但小秋芳也就比呦呦大幾個月,幼兒園都嫌小不收呢,怎麼可能不找媽媽。

這李秀珍真是……也不知道是太慌亂了沒想起來孩子,還是怎麼回事。

衛孟喜試著抬了兩下木頭,但她這種女同志裡的大力士都抬不動,也怕孩子受傷她亂動的話加重傷勢,“你等著,我去找人,不要動。”幸好,剛才表演節目那幾個挖煤工人幫著送了一波傷員又轉回來了,衛孟喜大喊:“小劉,龔師傅,文華大哥,這兒,我鄰居家的孩子還被壓在斷樓梯下面。”

幾人合力,終於是把上面的樓梯抬開了,孩子果真還滿頭滿臉是血的在剛才的座位上坐著,看樣子是沒來得及跑。幸好樓梯掉下去最主要的受力點是李秀珍和李茉莉那邊,反倒在這邊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空間。

小秋芳當時估計是被砸暈了,但至少還有個小空間可以護住她,現在人走光了才慢慢醒過來。

也得虧她醒得及時,要是再晚一分鐘,衛孟喜她們都出去了,這場地將要很長時間沒人進來,等明天或者後天公安來勘察現場的時候,她就是不被壓死也要餓死了。

當媽的忙著當護花使者,護著她的茉莉花跑,卻把孩子給忘了……

衛孟喜都不知道說啥好了,以前覺著她不把狗蛋虎蛋當孩子,不盡繼母的責任,可現在看來,就是她自個兒親生的,她也沒怎麼放心上啊,簡直就是能幫忙的時候小福星小錦鯉,幫不上的時候就可以扔下不管?

倒不是她聖母心,主要是那孩子有時候很像大人,有時候又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些孩子的天真幼稚,很矛盾,她很想搞清楚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根據她這兩年的觀察,她發現小秋芳身上矛盾的地方越來越多,就像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拉扯。

這種時候,當媽的好像一點不奇怪孩子為什麼會冒出那麼多點子,還享受這些點子帶來的便利,心安理得的,哪怕孩子想不起,她也要逼著她想。

衛紅跟她說這些的時候,衛孟喜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母親幹得出來的!

躲在小空間裡,張秋芳命是保住了,但傷到腦袋挺嚴重的,送到礦醫院後那邊說是沒有裝置檢查不了,要馬上轉到總醫院去。幸好張毅這時候終於出現了,交了費用,跟著救護車轉走,倒是李秀珍沒啥大毛病,脊椎只是被磕到幾下,送到醫院打了兩天吊針就能下床走動了。

知道這些訊息的時候,衛孟喜剛從省城拿貨回來,心下唏噓。

“我剛開始還以為是大人傷得重,我問她哪兒痛,她說哪兒都痛,要扶她起來她說起不來,還讓我別碰,我還以為是傷到了脊椎……”柳迎春皺眉,仔細回憶那天的情形,很是疑惑。

衛孟喜冷笑,“裝的唄。”

“裝?她裝重傷有啥好處?”

柳迎春話剛出口就明白過來,“好處”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這兩天李礦長一家子可是恨不得把她當菩薩供起來的。

臨危不亂救下了李礦長的愛女,這可不是簡單的見義勇為好人好事,對於只有一個閨女的李奎勇來說,這比他的救命恩人還重要。

雖然各項檢查都做了,沒事,還專門轉到幹部病房裡,可李家人還是一天三次的探望,各種見過沒見過的補品營養品,都快把她的單人間給堆滿了。

這樣的待遇,誰見了不得說她要時來運轉啊。

倆人對視一眼,都在眼裡看到了不屑,鄙視的不是她救人,而是隻顧著救別人,把自己閨女撇下,“聽說小秋芳傷得挺重,傷到了顳葉海馬體。”

衛孟喜對這些解剖構造一竅不通,直接問:“這個部位是管啥的?”

“儲存記憶。”

衛孟喜怔了怔,那莫非是要失憶?

“幸好孩子才三歲,還沒上學學知識,即使失憶也沒多大影響,很快就能恢復正常生活。”

衛孟喜跟著點頭,如果只是單純的失憶,那確實影響不大,又不是偶像劇,三歲的小孩不存在“你愛她他愛她忘了他”之類的戲碼。

劉桂花也從門口進來,分享她打探到的一手訊息,“這次事故受傷的一共是94人,重傷4人,輕傷已經出院了。”

這四人,一個是張秋芳,至今還躺在礦總醫院的腦科病房裡還沒醒呢,一個是李茉莉,手臂上的啥動脈斷了,一個是被踩斷了手的孩子,還有一個就是當時跑得挺快的芭蕾舞演員,結果被堵在門口,同樣是踩踏,造成了肋骨骨折。

大家唏噓不已,除了一開始正對著樓梯,避無可避的李茉莉和張秋芳,重傷裡一半都是踩踏傷,至於其他90人,也全是踩踏造成的輕傷。

如果不一窩蜂的亂跑,其實這場悲劇是可以避免的。

劉桂花拍著胸脯後怕不已,“幸好,幸好那天我們有事沒去,不然……哎喲,想想可真夠嚇人的。”

蘇奶奶一貫不信鬼神的人,自己悄悄給孩子們搞了個叫魂儀式,連狗蛋虎蛋兄弟倆都來了。這群孩子裡,就數許久治膽子最小,那天確實嚇得夠嗆,柳迎春這不就只能給學校請了幾天假,在家陪著他。

“你家小陸可真牛,他說不是意外,你猜公安來了怎麼說?還真是有人故意乾的,你說他咋就能知道呢?”

衛孟喜搖頭,這大概就是工科男的特質吧,平時不吭不聲的,但觀察力很強,能觀察到很多常人容易忽略的細節。

這樣的人其實挺好的,他能觀察到細節,也能觀察到身邊人的情緒,作為他的妻子和孩子,總是能感覺到他的在乎,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安全感。

就拿衛東衛紅來說,他們從始至終都知道陸廣全不是他們的親爸爸,兩年前剛來的時候都是“那個人”或者“新爸爸”,現在哪裡還有這些定語,都是“我爸爸怎麼怎麼著”的,不知道的人壓根不會往親生不親生上想。

就連他們自己,也忘了自己不是爸爸親生的。

這就是安全感。

衛孟喜發自內心感激他。

小衛同志的感激也是很實際的,這不,小陸同志剛回到家,就被妻子拉進屋裡,門一關,壓在牆上來了個結結實實的壁咚!

陸廣全摸了摸嘴唇:“可以再來一次嗎?”

衛孟喜白他一眼,“等搬家了一天來十次。”這小窩棚喲,任何時刻都有人可能推門而入,不是孩子就是鄰居的,她是有賊心沒賊膽。

這一眼,可真是眼波流轉,波光盪漾,風情萬種,小陸同志立馬骨頭都要酥了,正要趁火打劫要點口頭承諾,忽然聽妻子問幕後黑手抓到沒,他的臉色頓時就一黑。

“抓到了。”

“是誰?”衛孟喜站直了身子。

“一個叫康敏的前職工,以前在財務室當出納,你不知道。”

這可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衛孟喜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是她,“我怎麼不知道,這人我還‘熟’得很。”

康敏,不就是去年被自己戳破她發錯工資的前出納嗎?以前還攛掇李茉莉對陸廣全死纏爛打,最後霍霍了陸廣全名聲前途的人,衛孟喜怎麼可能忘記呢?當時李奎勇雷霆震怒之下把她開除了,但具體去幹啥衛孟喜就不知道了。

因為她忙自個兒生意都腳不沾地,只隱約聽說被開除後她就回了金水市,他們家是土生土長的老金水人。

誰知她回去後,卻一直沒找到工作,年紀也大了,親戚介紹好幾個相親物件,人家都嫌棄她是被開除的,名聲不好,以後招工都沒機會參加,介紹幾個黃幾個。

康敏一直以來心儀的都是李茉莉的堂哥,李懷恩,結果李懷恩結婚了,她自己被開除了,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可不就心理扭曲了嘛。

她是恨衛孟喜揭穿她“好閨蜜”的面具,但更恨李家人翻臉無情,李茉莉不幫她求情,李奎勇不念她這麼多年“伯伯”前“伯伯”後的情,枉費她在李家人面前做小伏低這麼多年。

從小她就是李茉莉身旁的綠葉陪襯,無論是倆人一起上過的學校,還是工作過的單位,所有人都知道有茉莉,卻不知道還有她康敏,明明她們一樣的年紀,一樣的漂亮……她為啥攛掇李茉莉在陸廣全的事上一錯再錯,不就是嫉妒嗎?

當然,更讓她氣憤不平的是,她現在相一個黃一個,李茉莉卻跟杜工程師談起戀愛,那可是礦務局局長家的公子!

眼見著李茉莉越來越風光,她卻被踩成了臭狗屎,她心裡嫉妒的火苗已經燒成了熊熊大火。

如果上天能給她一次報復回來的機會,該多好啊!

也是恰巧,春節後沒幾天,礦上放出要舉辦婦女節文藝演出的訊息後,她就靈機一動,把自己攢了一年半的私房錢買通礦後勤處副主任郝中軍的關係,回礦上當了個清潔工,最近負責的就是工人俱樂部的清掃。

她每天待在這裡面,想要在一座年久失修的樓梯上做手腳,十分簡單。

她算得很準,李茉莉確實是坐在前面幾排,樓梯也確實是砸到了她身上,“可惜”沒有一次性把她砸死。

更沒想到的是,樓梯垮塌的不僅她做過手腳的地方,還有其它年久失修的地方,更沒想到會引起那麼大的轟動,發生了踩踏事故,94人因為她的嫉妒心付出了代價。

陸廣全當然不會說這麼詳細,他只是提了幾個關鍵節點,細節都是衛孟喜自己串起來的,“那礦上是怎麼處置的?”

“交給公安了,至少是個無期吧。”要是這四個重傷的留下啥後遺症的話,搞不好得死刑。

這人真是一點也不值得同情,她嫉妒李茉莉是她的事情,可前幾年霍霍了陸廣全,上輩子還間接害死了陸廣全,這種人就是槍斃也是夠的,現在還敢在上千人的會場動手腳,那以後豈不是不喜歡誰就給誰家來個團滅?

這種人,早死就是為社會作貢獻。

“那上頭對礦上領導有沒有處分?”畢竟,出了安全事故,即使與生產無關,這也是領導班子的失職。

“有,張書記估計會背處分,負責安全生產工作的李礦長……“會更慘。

至於中途幫助康敏偷溜進來的郝中軍,開除公職是輕的,還要準備追責,說不定也要坐牢。

不僅群眾受驚,傷者受罪,就是領導們也要受牽連……這場事故,讓金水煤礦從上到下都遭了殃。

站在衛孟喜的角度,她覺著這些被處分的人裡,沒一個是冤枉的,尤其李奎勇,當初眼瞎被矇騙的是他,下放陸廣全的是他,知道真相後把康敏直接開除而不是換一個更以絕後患的方式的也是他,這次康敏主要報復的也是他的女兒,牽連的卻是這麼多人。

唯一倒黴的就是張勁松,好端端的搞匯演,本質是想給大傢伙來一把精神文化享受,卻把自己仕途給斷送了。他錯就錯在舉辦這種大型活動沒把安全工作做好,只交給李奎勇和後勤處是不行的,這就是血的教訓啊。

倒是陸廣全當時的沉著冷靜很是招了一波好感,以前那些說他“小白臉”“書呆子”的人,以後也沒什麼嘲的點了。

人家臉再白,再呆,關鍵時刻不得靠他嘛?

當時在現場的還有幾位省煤炭工業廳和煤礦安全監察局的領導,對這個年輕人印象很好,專門在後來的事故總結會上表揚了他,不僅當場點名表揚,後來的內部檔案裡又再一次提到了他。

他現在既頂著狀元的帽子,又是礦大高材生,關鍵臨場應變能力也是相當出眾,省廳已經有人看上他了。

當然,這種事陸廣全自己不知道,知道也不可能跟妻子說,他覺著妻子最看重他的地方就是會讀書,其它方面的成就她應該都不會感興趣……吧。

兩口子正說著,忽然紅燒肉“汪汪汪”叫起來,來了生人。

衛孟喜趕緊整理了衣服,出去發現是一個氣質跟蘇奶奶很像的女同志,正站在大門口,不知要不要進來。

女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襯衣牛仔褲,頭髮盤成一個高高的髻,額頭光亮飽滿,一絲劉海也沒有。

雖然沒化妝,但衛孟喜看出來,這應該是那天后臺看見的芭蕾舞團的團長。

這種昂首挺胸有氣質的女人,好像都挺像的。

“你好,請問是陸衛雪小朋友家嗎?”

“是的,我是陸衛雪的媽媽,您是……”

女人走過來,伸出手,“你好,我是石蘭省藝術團芭蕾舞團的團長,我叫胡慶雪。”

“胡團長你好。”衛孟喜有點疑惑,她是怎麼認識衛雪的。

“我可以和你談談嗎?”胡慶雪打量了一下這小小的窩棚。

衛孟喜笑笑,既然來都來了,還是關於孩子的,就是天大的事也得往後靠,忙給她倒了一杯白開水。

胡慶雪接過杯子放桌上,很是真誠地說,“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認衛雪吧?”

“從上禮拜開始,你家衛雪小朋友都會去招待所後面看我們練舞,她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就能跟上我們的節奏,學習和模仿能力也很強,是個天生的學舞的好苗子。”

衛孟喜手一頓,難怪呢,她就說最近大閨女總是自己悄悄洗襪子,她有一次悄悄看了一眼是黑黑的,但她以為是孩子不小心弄髒的,也就裝作不知道,沒追問。

衛雪喜歡跳舞,上輩子也是這樣,就因為舞跳得好,身體發育也早,才十二三歲就被一些二流子盯上,雖然最後沒釀成什麼惡果,但那些被跟蹤的晚自習,被攔路上交朋友的難堪,以及學校裡以訛傳訛的流言……衛孟喜知道,她活得並不開心。

就因為舞跳得好卻沒有可以保護她的人,她在學校被霸凌了。

所以,這一世,哪怕她已經發現孩子依然喜歡跳舞,她心裡也有點不贊成,只是沒表現出來。

怕她重蹈覆轍,怕她遭受霸凌的時候,自己會忍不住想殺人。

是的,衛孟喜上輩子太懦弱了,換現在的她,分分鐘就能宰了那些小狗崽子。

胡慶雪見她沒有像自己意料的大喜過望,還以為是她不信,繼續道:“你家衛雪身材比例極好,手臂長,下半身修長,脖子長,頭臉小,就連顱骨也是俗稱的頭包臉,簡直是最完美的古典芭蕾舞者黃金身材。”

行業內說的“三長一小”,衛孟喜也略微知道點,衛雪溫溫柔柔的,其實身材比例真的很棒。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答覆胡團長,鬼知道她心裡聽見閨女被一個專業人士肯定時有多高興,多雀躍,但一想到她上輩子的遭遇,衛孟喜的歡喜就戛然而止。

來之前,胡慶雪其實已經打聽清楚衛雪媽媽的為人和情況了,知道她是一個正在上補課班的半文盲,還是家庭主婦,知道她見識有限,估計想的都是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的事,所以說話也很直接。

“如果你有經濟方面的顧慮,那你大可放心,我們團裡這種情況的演員也很多,我們每個月都有團裡的補貼,雖然不多但維持生活不成問題,還有極其便宜的住宿和食堂……”

衛孟喜一愣,“胡團長的意思是要把衛雪帶到書城去學習嗎?那她的文化課怎麼辦?”

胡慶雪也是一愣,在她看來這就不是問題,更沒想到一個半文盲的全職主婦能問出這種話。“只要舞跳得好,文化課可以適當放鬆的,你也知道孩子精力有限。”

衛孟喜斷然搖頭,第一,她是絕對不會讓衛雪背井離鄉去學習的。

如果是衛紅,她或許會同意,因為她不會讓自己吃虧,任何時候她都會保護好自己,但衛雪不行,她太柔弱了,經常默默的做事,吃了虧受了委屈也是默默的忍受。這樣的性格要是在幼年就離開母親的庇護,更容易成為同齡人霸凌的物件。

第二,她不想讓衛雪放棄文化課。

陸廣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院裡,靜靜地聽了會兒,忽然插嘴道:“我是陸衛雪的爸爸,這事我們商量一下,問問孩子的意見,明天再給你答覆。”

他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直接安排。胡慶雪怔了怔,這個年輕人她記得,就是那天臨危主持大局的“陸工”,聽說是青樺大學高材生呢。

無論任何年代,“狀元”的頭銜都足夠好使。

果然,胡慶雪的態度軟化了很多,“好,那你們商量一下,我還是希望這根好苗子不要被埋沒,我等你們好訊息。”

人一走,衛孟喜就把自己不同意的兩個理由說了。陸廣全全程默默聽著,一直到她說到孩子會被霸凌的時候,目光忽然一凌,“現在有人欺負她?”

衛孟喜頓了頓,“目前暫時沒有,但以後舞跳得好會招來……”

陸廣全搖頭,“那是以後,你怎麼知道她以後還是現在的性格?”

“況且,優秀不是被嫉妒的理由,更不是被霸凌的原因。”

衛孟喜一噎,道理她懂啊,問題是不在她保護之下,未知情況太多了,她真的不敢冒這個險。

陸廣全知道她的焦慮,拉住她的手,尤其是上面粗粗的老繭,輕輕捏了捏,“我們已經是這樣了,我們的孩子,我希望比我們走得遠。”

衛孟喜低頭看向自己粗糙的手,是啊,她就是因為毫無特長又沒文化,只能賺點辛苦錢,可他們的孩子,明明有天賦也有條件,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問問孩子意見,如果她願意,就試一試。”男人輕聲說話,像在哄她。

衛孟喜也不是很古板的人,在保護她和扼殺她的舞蹈天賦之間左右搖擺,“再說吧。”

其實都不用問,衛雪是同意的,要是不喜歡跳舞,她也不可能每天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去圍牆外偷偷跟著學,更不會每天踮著腳尖扶著牆走路,還跑去後山走鐵軌。

這些事,她上輩子做過,現在依然在做。

那雙亮晶晶的,渴望得到回應的眼睛,衛孟喜不敢看,她覺著自己要是再阻攔,就是壞後媽了。“行行行,可以去學。”

衛雪高興的蹦躂起來,“耶耶耶”的叫著,歡天喜地。

“但是——”衛孟喜來了個轉折,“不是去省城學,平時你好好上課,等週末和寒暑假媽媽每天送你去學,晚上再把你接回來,怎麼樣?”

衛雪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紅了眼圈,“可是……可是媽媽你好累呀。”

衛孟喜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孩子就是這樣,永遠會替別人考慮,最先想到的是別人的苦衷。

“不累,媽媽一點也不累。”衛孟喜親親她紅紅的小臉,“咱們小學階段先學著看,不行咱們初中轉學去省城上,不就每天放學都能學了嗎。”

到時候課業繁重,孩子還能不能堅持另說,但現在,既然她熱愛,那就給她創造條件去無限接近她的熱愛吧。

她就不信,五年後自己還不能在省城買房不能給孩子轉學。

陸廣全不習慣這種煽情的話題,生硬的轉移話題,“今晚吃什麼?”

衛孟喜好笑,“請胡團長吃飯。”

當然,這種清高的專業人士自己不一定請得動,必須派陸廣全上場,她就只需要在家裡準備好酒好菜就行了。

本來這種情況去下館子是最合適的,畢竟要把孩子託付給人家嘛,總得有點誠意,但礦區有點規格的館子就只有招待所,人只接團餐,紅白喜事這樣的,一桌七八個人想都不要想。

陸廣全不喜歡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更何況還是個女同志,磨磨蹭蹭不願去,衛孟喜把眼一瞪,“你閨女以後的待遇就靠你表現了。”

衛雪忙拉住爸爸,“爸爸走叭,我陪你去叭。”

這頓飯是他們最後一次在窩棚裡請客吃飯,因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搬新家了,搬到真正屬於他們的,每個人都能有一個獨立房間的大房子啦!

1982年5月18號,天氣晴,宜遷徙。

在炮仗聲和煤嫂們熱烈的歡送聲中,陸廣全一家七口加蘇奶奶紅燒肉,搬出窩棚區,搬進了村東頭的獨棟大房子。

當然,地理位置跟窩棚區還是在一片上,煤嫂們隨時可以來玩耍,就是滷肉店衛孟喜打算移到新房裡來,院牆上已經依樣畫葫蘆做出一個門面來了,原本窩棚的兩間小房和一個小院,她打算做成滷肉加工車間。

“啥,車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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