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半夜, 女人,哭聲,狂吠……任何一個元素單獨拎出來都夠拍一部恐怖片的, 今晚可好, 偏偏全遇上了。
衛孟喜自然也免不了會有點害怕,根寶立馬站到她跟前, 挨著她,“媽媽別怕,咱們把門鎖好。”
他還記得他們小時候在老家,媽媽帶他們分家去住牲口房的時候, 媽媽睡覺就是要在枕頭下面藏一把剪刀。
這個秘密, 除了他,誰都不知道。
這個情景,也一度成為他的童年陰影, 總覺得現在的好日子來之不易,就像偷來撿來的一樣, 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壞爺爺奶奶發現, 就會打破他們的美夢。
幸好, 後來隨著爸爸媽媽把他們戶口遷走, 與老家人徹底斷了聯絡, 他的安全感才慢慢歸位。
可即使如此, 今晚的哭聲還是再次喚醒了他的童年陰影。
半大孩子的腿有點抖, 可他依然堅定的擋在媽媽身前, 還要去鎖門。
衛孟喜倒是沒想這麼多,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待聽到外頭陸續有人出門檢視情況, 家家戶戶的燈都亮起來, 她已經穩住心神,“你先睡覺,我出去看看。”
“啥,卷,捲走了?”衛孟喜也很吃驚。
原來,跟衛孟喜預料的差不多,股市波動會影響謝依然的心態,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早,她昨兒白天剛想到這個事,晚上就傳來噩耗。
可現在,一百萬說沒就沒了,馬上又到還貸款的時間,還不上來不就要把抵押的東西收走了嗎?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後日子過不下去還不知道鬧成啥樣。
根寶這才頓住,趕緊去穿衣服,衛孟喜已經很快來到門口,先聽了聽動靜,確保外面真的有很多人,才開啟大門。
可謝依然不一樣,她沒有自知之明,她這個重生人士是堅決相信人定勝天的,甭管起點和基礎怎麼樣,只要她敢拼敢闖,一定能有成為世界首富的一天。
這一夜,她居然沒失眠,枕著謝依然破產的噩夢秒睡——嗯,甲之蜜糖,乙之巴掌嘛。
“報了,連夜找了龍所長,可龍所長也說了,這事是在海城發生的,他們只能發個函,請那邊的調查,他們在這邊配合一下。”侯愛琴的眼淚現在已經流乾了,雖然看不上謝依然,但至少兒子是自己生的啊,他們有錢,日子好過,父母不會去打秋風,遠遠的看著也心安。
真想成為世界首富,那挫折還多著呢。
“侯阿姨這是咋啦?”
送孩子回來,衛孟喜先去礦醫院找老中醫開藥,結果人家說她沒什麼毛病,就是肝旺脾虛,她也不懂是個什麼意思,只抓了三副中藥。
“那報警沒?”衛孟喜心裡也沒幸災樂禍,只是再一次感慨自己有自知之明,她這種謹小慎微的性格,誰要是說穩賺不賠只需要把錢拿過去代炒股就行,她立馬報警抓騙子。
畢竟,礦區嘛,最大的隱患就是安全,井下的安全問題就是懸在煤嫂們頭上的一把大刀,這幾年老陸的安全工作做得好,幾乎是零事故,但不代表能完全避免,任何一家煤礦都避免不了的。
衛孟喜“噗嗤”一樂,主動摟了摟他,“先把衣服穿好,在家看著妹妹,別讓妹妹睡迷糊了出去亂跑。”
衛孟喜也不跟付紅娟囉嗦,不想滿足她們看好戲的八卦慾望,關門回屋睡覺。
也不知道他現在手裡的是什麼專案,問他他不肯說,她去旁敲側擊問許軍,許軍也只是淡淡的笑,說老陸這次要是成了,將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畢竟,以她那麼張揚的性格,抵押了所有房子店鋪貸款去炒股的事,礦區老百姓們都知道,但大家只知道她居然有一百萬投在股市,卻不知道她現在已經拮据到加油錢都沒了。
誰,也別想騙走她的血汗錢!
“哭得這麼慘,會不會是井下出事了?”
付紅娟永遠奔走在吃瓜第一線,她不知道是啥時候出去的,現在已經呼哧呼哧往回跑了,跑到衛孟喜家門口,大聲道:“小衛,是你妹妹在哭呢。”
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身邊的被窩是空的,一點溫度也沒有,估計昨晚老陸要麼是在辦公室將就,要麼是又臨時去外地開會了。
可就是這樣,在前面吃了兩年的甜頭之後,這次剛把一百萬奉上,對方就卷著錢跑路了。
但即使真趕上股市波動,也就一百萬裡虧個幾萬塊吧,她也做了那麼多年生意的人了,怎麼連這點幾萬塊的承受能力都沒有?這人,即使重生了,小毛病還是一樣的。
可她剛走兩步,根寶就追上來,想去拉她的手,又覺著不好意思,於是就想像衛東那樣摟著媽媽肩膀,可他又發現,自己還夠不著媽媽肩膀……於是,他更鬱悶了。
她現在跟衛孟喜就是忘年交,所以有什麼苦悶都經常跟衛孟喜說,此時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不形象的,直接開啟閘門就開始倒苦水。
大家這就瞭然了,原來是謝依然,衛孟喜從不承認的妹妹,但至少在大家眼裡,她們確實是親戚。
“怎麼了這是?”
不過,跟她想的也不是完全一樣,謝依然崩潰大哭不是她的股票跌了,不是虧錢,不是什麼小波動,而是她的砸鍋賣鐵湊出來的準備打個翻身仗的一百萬,居然被人捲走了!
“哭這麼慘,那得打成啥樣,誰家男人啊這是?”
任何時候,都不能留女孩子們單獨在家。這是她給倆兒子灌輸的觀點,平時打打鬧鬧沒啥,但該保護的時候還得保護。
“不知道啊,聽著像家屬區傳來的,會不會是兩口子幹架啊?”
這個年代,炒股得去海城,每天都要去海城交易大廳盯著才行,謝依然自己在石蘭省做生意,肯定是沒這時間去盯的,況且她自己也不懂,去了也沒用,倒是委託別人只管收錢來的輕鬆。
“可沒男人聲音,我聽著不像是打架。”
下個月全勤獎別想了。
“對,就是捲走了,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她的所謂炒股不是她自己去炒,是委託一個’股神‘幫她,每次買進賣出都是那個股神在操作,她只是按時看看賬戶上還有多少錢就行。”
回來剛好把藥煎上,侯愛琴居然來了,一張臉蠟黃蠟黃的,腫得像個冬瓜。
衛孟喜一聽是謝依然,也就不感興趣了,但耐不住付紅娟這個一線吃瓜專業人員,已經大咧咧說出來了:“我聽著什麼一百萬一百萬的,哭得可慘啦,會不會是跟炒股的事有關?”
衛孟喜一聽更加不感興趣,太貪心的人,總是守不住財的,這是她兩輩子的教訓,尤其是經過幾次起起落落之後,她清楚自己上輩子的閱歷和才幹能混個辛苦錢有房有車就已經是極限了,絕不會去強求。
衛孟喜趕緊把她拉進屋裡,大門口已經有聞見瓜味的群眾來了,尤其是付紅娟,現在都幾點了,還不趕緊去上班,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真是欠收拾!
是的,侯愛琴聽說,兒媳婦的理想是成為世界首富的時候,就跟衛孟喜聽衛東說他想當高考狀元一樣。
“小衛啊,我要……我遲早有一天要被氣死啊……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呢……”
看來,是她冤枉謝依然了,一百萬,不是十萬,是她也會哭的。
關鍵是,李懷恩還辭職了。
她真是恨鐵不成鋼,一個沒有工作又掙不來錢的男人,你能指望啥家庭地位!
衛孟喜聽了她好一會兒的埋怨,試探道:“那您是想把昨天剛分的錢補貼他們還貸嗎?”
“這倒不至於,也該讓她吃個教訓,我只是想著難過……不過你放心,為了防止我和老頭子昏了頭,剛才我已經把存摺和支票拿給小燁,讓他幫我保管了。”
衛孟喜這才笑起來,“您做得對,就該這樣,他們自己做的選擇就該自己承擔,再說了就算真還不出貸款,不也能賣車嗎?”
謝依然那輛皇冠怎麼說也能賣個二十萬,能還一半的貸款呢,都這時候了要還捨不得賣車,只想維持住“體面”,那就是破產活該。
“再說了侯阿姨您得相信公安的力量,那人卷的錢肯定不止她一個人的,我聽說找那些‘股神’幫忙炒股的人很多,多的上百萬少的幾萬塊,數額這麼大,公安一定會好好追查到底,一定會把錢找回來的。”
侯愛琴的心,這才落回原地,是啊,到時候找回來了,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
衛孟喜說這話,其實是寬慰她,真能找回來嗎?百分百不可能的。
那位所謂的“股神”敢這麼幹,前面兩年給她吃的“甜頭”就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估計釣到的“大魚”也不止謝依然這一條,前期不知道做了多少準備和計劃,要是能輕易被抓住,那就不叫蓄謀已久了。
果然,接下來三個月,在全體金水煤礦群眾的關注下,謝依然兩口子往海城跑了很多趟,可每次帶回來的都是壞訊息,聽說那位“股神”已經逃到港城去了,也有說逃到臺灣的,甚至新加坡菲律賓,哪兒哪兒的都有,倒是因為連過去的車費都沒有,還是找侯愛琴借的。
以前日進斗金的服裝店被銀行扣押了,前幾年囤的房子也被賣了……至於原因嘛,是她不願賣那輛豐田皇冠。
對這種人,衛孟喜是不知道說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等死吧。
侯愛琴也是人老成精的,兒子開一次口借車費,她不拒絕,但車費就是車費,問清楚火車票多少錢,她就給多少,多的一分都不給。
至於扯到伙食住宿,可以啊,她也借,就按照正常出差標準,每餐多少,每晚多少,列個清單再來借。
她防的就是謝依然打著去要錢的幌子,用“車費”悄悄騙他們錢。
沒辦法,謝依然現在窮得只剩一輛豐田皇冠了,難保不會打歪主意。
這不,中途,謝依然也不可能放過衛孟喜這個礦區首富的“姐姐”,也來借過好幾次錢,衛孟喜全都不搭理,以她們之間的恩怨,沒放狗咬都是她積德行善了。
到了三月底,春暖花開的季節,衛孟喜就要開始著手開飯店的事了。
她計劃的是,先在金水市和書城市各開一家,侯愛琴建議是直接書城開三家,但她不想把步子跨太大,衛孟喜的風格都是小心謹慎試探著來。
為此,就連侯燁也打電話來說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巴拉巴拉的,搞得他才是衛家菜傳人似的,皇帝不急太監急。
“你說我是太監?你這個女人,知不知道我是……”
“打住,別跟大姐說你那些風流韻事,大姐我不感興趣。”衛孟喜知道他又要吹牛了,說自己在歌舞廳怎麼怎麼受歡迎,多少姑娘圍著他“猴哥長猴哥短”的叫,其實衛孟喜知道,他至今還是個小土鱉呢。
就是嘴硬,生怕別人知道自己“底細”,可衛孟喜在那邊是有眼線的,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如果連自己合夥人去歌舞廳幹嘛都摸不清楚,那她還能防得住顧家小老婆使壞嗎?
衛孟喜的原則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年的悶虧不會白吃,也不會再吃。
而管住侯燁不去雞蛋碰石頭的招惹對方,不掉進對方設定的陷阱裡,就是第一步。
幸好,因為大婆侯愛玲生下一個兒子,小老婆最近幾年都沒時間來找這個不成器的發配邊疆的“嫡長子”的麻煩,兩個女人在港城正鬥得不亦樂乎呢。
這兩年深市的花邊小報衛孟喜都看膩了,顧家兩個女人的鬥法基本佔據了三分之二的版面,今天顧總給大婆幼子買了跑車,明天小老婆就要大鑽戒,後天大婆就要別墅,大後天小老婆就要搞個什麼投資酒會……有他們頂著,侯燁在深市的動靜也就不那麼招搖了。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文具廠現在也只是剛成一點氣候,跟家大業大的顧家比起來,連一根汗毛都算不上,人家不放眼裡也正常。
掛掉電話,衛孟喜準備先去金水市轉轉,正拿上車鑰匙,忽然柳迎春來了。
“小衛在家嗎?”
“在呢嫂子,咋啦?”
“那正好,趕緊的,姚政委來了,說有事要跟你商量。”柳迎春挽住她,小聲問她還記得姚政委嗎。
衛孟喜凝神,幾乎是一秒鐘的時間就想起來,“是不是那年來飯店吃飯,你和六哥陪著那位?樓上團圓包間。”
“哎呀對!你記性真好!老許還說怕你早忘了,讓我先提醒你一下,待會兒好好表現,這次你要發財啦。”
衛孟喜一怔,“發什麼財?”
事情是這樣的,那年衛孟喜在包廂裡見過的姚政委,年輕時候是許軍以前的老領導,這幾年因傷痛調到石蘭省省委接待處,主管對外接待工作。
“所謂的接待物件,那可就多了去了,有可能是國家的,上面的領導人及高階別退休老幹部,還有可能是各種督察組考察團,重大招商引資專案的客商……”柳迎春叭叭叭說了好幾分鐘。
綜上所有人員在書城市內的食宿,都歸接待處管。
“姚處長現在的意思是,上次吃過你飯店的菜後,他評價很高,又陸續帶朋友來吃過幾次,都很滿意,現在外頭的人都知道衛家菜是咱們石蘭特色,卻從沒遇到過你家這麼正宗的,他們處裡就想跟你合夥在省委接待處開一家衛家宴飯店,也讓上面的老領導和客商們嚐嚐真正的衛家菜。”
衛孟喜終於知道,這才是重點。甭管接待處一天接待些什麼大人物,最重要的是姚處長這次來的目的。
有了柳迎春事先通氣,衛孟喜心裡就有底了,等見到姚處長的時候,很熱情的迎上去,“姚處長您好,幾年不見風采依舊。”
姚處長爽朗的笑笑,“我可是又來過幾次的,只是小衛老闆貴人事忙。”
“哎喲,那我該打,該打,還請您給我個面子,今兒這頓我請,就當給您賠罪的。”
她雖然說的是拍馬屁的話,但身板挺直,聲音正派,一點也沒有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感覺,反倒讓人覺得是兩個地位平等的老友之間的玩笑話。
這大概就是拍馬屁的最高境界,姚處長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小衛老闆的口才,我大老粗是說不過你,來,請。”
衛孟喜讓了讓,沒急著坐下,而是先跑後廚讓張大娘親手做了幾份衛家菜裡的特色,幾個人一面吃一面聊。
席間,衛孟喜那叫一個妙語連珠,柳迎春在桌子底下都笑著掐了她好幾把,難怪老許說小衛不簡單,這說話做事的氣派,就跟大家不一樣。
一開始,聊的還是工作,後來聊到招待工作,不知道誰提了一嘴市委招待所,衛孟喜忽然想起自己在裡頭還認識錢寅呢,就是那位很愛戴勞力士穿呢子大衣的劉香的大伯子,後來調到招商局去了,自從那年介紹認識了一個色胚之後,她也就漸漸疏遠了跟錢寅的關係。
不然以前逢年過節她都禮物不會少的,只能說自己跟那些領導不是一路人吧。
正想著,姚處長忽然說到了正題,跟柳迎春事先說的差不多,就是他們接待處現在缺一家能拿得出手的接待飯店,想跟她搞個合作。
一提起工作,衛孟喜就整個人精神起來,“那不知道姚處長想怎麼合作?”
姚處長找來自己的老部下作陪,其實就是誠意滿滿的,他甚至主動提出,由他們接待處提供能開飯店的場所,其它一切事項她有決定權。
衛孟喜繼續落實,“其它一切事項是指……”
“原材料、進貨、水電成本、用工。”
“那飯店開起來以後,我們能對外營業嗎?還是隻能為接待處服務?”
這才是關鍵,衛孟喜是做生意的,第一要務自然是賺錢,如果只為接待處服務,那即使所有盈利歸她所有,她最終也得不到多少錢。因為接待任務不是天天有,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滿客。
姚處長為難道:“我也知道你的難處,其實處裡也考慮過,只是因為我們工作性質特殊,對於外來人員……就……”
衛孟喜懂了,那合著就是,人家租一塊場地給她,她去專門給人家做飯招待領導和客商,別人飯桌上動輒都是上百萬的大生意,她倒好,煙熏火燎勞累一天,卻只能賺那一桌飯錢,甚至連飯錢都要討價還價。
還美其名曰“其它一切事項擁有決定權”,不就是還得讓她倒貼水電和人工嗎?
衛孟喜的心,頓時就不熱了。
但她不會表現在臉上,依然笑著,“理解理解,大家都是為了工作嘛,我回去商量一下,過幾天給您回覆可以嗎?”
對這種領導,即使是要拒絕,也不能人家剛開口就堵回去,心裡再不爽,面子上也要維持一下。
柳迎春是受丈夫所託去請衛孟喜的,沒想到請來居然是這麼個結局,頓時也有點不好意思。
老許怎麼辦事的,老領導是領導,小衛就不是朋友了?你兒子還想住人家裡去給人當兒子呢!這咋整得賣友求榮似的!
在姚處長看不見的地方,柳迎春白了丈夫幾眼,許軍很無辜啊,摸了摸鼻子,趕緊說:“老領導,我怎麼記得上次您說羊城那邊的廣交會今年確定在十月份開?”
姚處長頓了頓。
衛孟喜也同時放下了筷子,生怕嚇到這個關鍵詞。
廣交會這三個字,她比誰都清楚份量!
這是龍國進出口商品交易會的簡稱,是我國曆史最長、層次最高、規模最大、商品種類最全、到會採購商最多且分佈國別地區最廣、成交效果最好的綜合性國際貿易盛會,被譽為“龍國第一展”【1】。
放在三十年後,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知,高中政治歷史都要考的題目。
去年,趁著文具廠效益好,名氣也開啟了,衛孟喜還積極鼓動侯燁去報名,要是萬里文具廠能在廣交會上成交幾個大的單子,那可比國內這些小蚊子腿強太多了。
國內的單子,他們價格上確實是更低,利潤也偏薄,因為整個大環境都是這樣,東陽那樣的老牌文具廠,利潤率也跟他們差不多,就說明國內的消費水平還是上不去,一旦價格貴了,人家可以不買。
都說顏值即正義,可再漂亮那也就是一支圓珠筆,圓珠筆的基本功能就是書寫,只要能達到能書寫就行了,在經濟條件有限的前提下,誰會多花幾塊錢去買一支僅僅是用來書寫的筆呢?
所以,要想有市場,要想有單子,單價就不能高,利潤就得薄。
更別說,仿製品那麼多那麼容易,無論他們廠出什麼筆,沒幾天市面上就全是那種筆,人家成本比他們低,價格自然就低,要不是中央臺的廣告還沒斷,他們都不可能有這麼大銷量。
內銷已經達到一定程度了,衛孟喜就想往外走走,所以去年就讓侯燁去申報廣交會展位,結果跑了兩年愣是沒跑下來。
首先,要參展的單位必須是有出口資質的,這個他們現在已經申請下來了。
其次,因為這種國際性質的商品交流會,不是誰都想參加就去參加的,尤其是他們這種異軍突起毫無根基的民營企業。現在的展位主要以分配性展位,也就是政策性展位為主,政府也知道多安排幾個能多幾個機會,可展位這種好東西又不是擺地攤,想擺幾攤就幾攤,而是得根據各地方系統的出口額來核定展位數量。
出口額決定了展位數量,再由各交易團來分配給參展單位。
交易團呢,一般就是以省份為單位的商務廳,這也就意味著,跟商務廳的關係遠近會一定程度上影響能不能參展。
很不幸的,萬里文具廠現在的位置很尷尬,按廠址來說,它屬於粵東省的企業,但粵東省那邊企業眾多,有關係有門路還比他們老牌的同類廠家也多如牛毛,單去年的廣交會,辦公用具這一塊,粵東省就只有6家公司和自營出口企業能參加,而他們還排不進全省前六。
就連老牌的東陽文具廠,也才堪堪排到第十位,他們遞交的申請,已經連續兩年被打回來了。
廣交會申請不上展位這事,衛孟喜曾跟老陸吐槽過,在她的計劃裡,要是能早一年申請上,說不定現在就不是分紅五十萬了……看來,她當時的吐槽老陸聽進心裡,還拜託好友幫忙了。
於是,這才有許軍的一問。
電光火石間,衛孟喜想通了所有關節,再想到姚處長慕名而來提這麼個讓她賠錢的買賣,想到柳迎春興沖沖說她要發財的機會……原來,這是許軍在幫她。
這就是人脈,這就是資源啊!
衛孟喜面上不顯,心裡卻把許軍的人情記上。
“我聽小許說,小衛老闆在深市有文具廠,不知是否考慮過去廣交會申請一個展臺?”
衛孟喜立馬笑著說:“想法倒是有,只是一直沒機會,您那邊要是知道什麼訊息的話,我還得向您討教。”
她肯定不會一來就求人,那樣只會把自己陷於被動的局面,因為很明顯這一次是姚處長求她的更多,畢竟做接待工作那是他的任務,是分內之事,做不好自己老臉也沒處擱啊。
果然,姚處長就笑了笑,短短几句話,他已經發現,這個衛孟喜年紀輕輕,其實很有城府,很能沉得住氣,本來他先前說的那些就是想要試探一下她的脾氣。
一般人聽到那麼無理的要求,肯定是要翻臉的,就算不翻臉,肯定也會直接拒絕,自己這所謂的處長,可不是什麼實權部門,這幾年自從調離大軍區,雖說是平級調但本質就是降了,以前圍著他左一個“姚政委”右一個“老領導”的人,都如鳥獸散。
現在也就只有許軍還能跟以前一樣對自己,他原本以為這個個體戶更是見風使舵的佼佼者……可是,讓他意外的是,她居然一點也沒變化,當年怎麼樣,今年還是怎麼樣。
當年,他記得她雖然熱情,但很有分寸感,就是那服務員也比她諂媚和積極。
而現在,她依然是那種禮貌客氣又帶點尊敬和真誠的熱情。
是的,真誠。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覺得這個女同志很真誠,無論是笑,還是說話,無論對老人孩子還是朋友,都會讓人覺得她在認真對你。
甚至,在面對自己的無禮要求時,她都是那麼真誠的說商量一下給答覆,這讓最近嚐盡了人情冷暖的姚處長十分舒服。
舒服到,他忍不住放緩了聲音,“明天是廣交會報名最後一天了,我聽說你的產品是辦公用品類,正好我有一位多年老友,他就是今年咱們石蘭省交易團的團長,正好有一個名額空缺……”
衛孟喜當即眼睛一亮,這就是最大的誠意!
在接下來的001秒裡,她計算了開一家不賺錢的飯店和再一次無緣廣交會這兩件事哪件事的代價更大點,然後她爽快答應:“要是姚處長能幫咱們加到交易團裡,那我們衛家宴也願意為省裡的接待工作盡一份力,讓前來的領導和商客們都能吃到一口正宗的石蘭味道。”
姚處長又是哈哈大笑,“成,那你明天就去找湯糰長。”
衛孟喜雙手接過他遞來的名片,這果然是現在省商務廳負責對外經濟貿易的副廳長,她手心都緊了緊。
吃過飯,送走姚處長,衛孟喜就趕緊打電話問侯燁要資料,萬里文具廠的廠址雖然在深市,但當時註冊的文具公司是在金水市啊,況且她還每個月堅持給殘聯捐款,到現在累積已經捐獻出去二十多萬塊。
自從滿二十萬後,金水市殘聯就給她頒發了證書,當然榮譽不是她個人的,而是整個萬里文具廠的,這樣的條件足夠她在石蘭省報名,因為她符合“對社會有重大突出貢獻”這一條。
這樣的情況,要是不認識人,這一條也沒用,但要是有了姚處長的面子,她就一定能報上名!
第二天一大早,衛孟喜就去滷肉廠,“向南姐,今兒沒什麼要緊事的話,跟我上一趟書城。”
韋向南最近居然迷上了看小說,衛孟喜歪著腦袋看了一眼小說名字,又看了看筆名,笑而不語。
這不就是胡美蘭寫的小說嘛?但現在只有兩三個人知道她寫小說還發表了的事,即使知道的,也不知道她的筆名,衛孟喜是唯一一個不僅知道小說名字還知道筆名的人。
美蘭要在現實世界捂緊馬甲,衛孟喜就絕對不會往外說,“看啥小說呢?”
韋向南臉上不大自在,把小說合攏,鎖進抽屜裡,提上包,“走吧。”
可走了兩步,她又忍不住,“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那麼好的男人?對別人冷若冰霜,對他心愛的女人熱情似火?”
衛孟喜心說,這不就是冰山男主嘛,不是說沒有,只是可能少吧,況且她也不會喜歡——一個人的性格基本是穩定的,他對別人什麼樣對你也應該什麼樣,有親疏遠近的區別是正常的,但區別大到火冰二重天……就是人格分裂了。
這種古早味的小說,雖說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也確實帶勁兒。
難怪連滅絕師太一樣的韋向南都迷得不要不要的,一定是有它的獨到之處。
衛孟喜不喜歡,但表示理解,順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著。
“對了向南姐,你說起這個,我想起來,咱們廠裡不就有這麼一個男同志嗎?”
“誰啊?”韋向南眨巴眨巴大眼睛,好奇的看過來。
其實,她長得挺耐看,就是脾氣太直,太冷,好像對誰都笑不起來,再加上又是寡婦身份,小年輕們也知道分寸,不敢輕易跟她開玩笑。
一來二去,兩條法令紋就很明顯,愈發給人難以靠近的感覺。
可仔細一看吧,她大眼睛小臉型,眼窩深邃,鼻子高挺,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鬢角,隨時隨地都是乾淨利索的樣子,簡直就是典型的粵東人長相,衛孟喜十分喜歡。
這樣的女性,會給人很乾淨,很利索,很睿智的感覺,當初她能在仇大叔介紹後毫不猶豫的選擇她,就是全靠面相。
這樣的女性,她喜歡,別的人也會喜歡。
“當然是尚永志大哥咯,你沒發現他對別人冷冰冰,唯獨對一個人很熱情嗎?”
韋向南紅著臉,罵了句粗話。
衛孟喜卻不放過她,“尚大哥也是,跟別人講句話他都不樂意,可對那個女同志不是送紅糖雞蛋就是送電影票幫打飯的,你說那個人是誰呢?這天底下還有哪個女人能有這麼好的福氣呢……”
這倆人能看對眼,衛孟喜也是萬萬沒想到的,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倆人是同類,同類相吸說不定是對的——一個自幼聰慧卻因腿腳不好娶不到老婆,一個守寡多年無兒無女,一個是廠裡的電工大師傅,一個是大管家。
這倆人,都是外表很容易讓人誤解,但實際內心善良,還有技術專長的人,要所有人都是黎安華那樣的小滑頭,那做實事的就沒幾個了。
龍國之所以能在接下來的三十年迅速騰飛,跟他們這些默默無聞,其貌不揚的勞動者,密切相關。
這樣努力用勞動成果換取幸福生活的人,衛孟喜希望他們幸福,因為他們值得。
這都好幾年了,看著他倆一直雲裡霧裡不肯挑破,衛孟喜就想做這個挑破窗戶紙的人,“向南姐,咱們尚大哥人好,還有本事,就是井下的供電系統出問題都得請他去修,你就不考慮考慮?”
韋向南終究還是那個滅絕師太,害羞過幾秒鐘之後立馬恢復正常,“我也想考慮啊,但他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什麼都不提,我還能怎麼著?”
衛孟喜其實也能理解,尚永志因為殘疾的緣故,又這麼大年紀了身無片瓦,自覺配不上韋向南,所以一直不敢提。
不提,他還能享受這種全心全意付出的感覺,但一旦被拒絕,他這種短暫的“曖昧”帶來的幸福就要破滅了。
他們的關係,要是做不成戀人,那就連朋友也沒戲了。
衛孟喜想到這點,忽然就決定要多管一次閒事,“向南姐先去車上等我一下,我東西忘拿了。”
火速轉回廠裡,果然尚永志正伸著脖子看她們去哪兒呢,見她殺個回馬槍,還怪不好意思,“你……們怎……怎麼回來了。”
“尚大哥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說。”
尚永志趕緊放下手裡的電筆,誰知剛走到辦公室,衛孟喜就扔出一個重磅炸彈——“下個月我想把向南姐派到深市去負責文具廠,你們有什麼工作需要交接的趕緊在一個月內交接完。”
他傻眼了,一瘸一拐追上來問:“怎麼會是她,不是說要把她留在這邊的嘛……”
衛孟喜很無奈的說,“此一時彼一時,原本計劃過去的李曉梅懷孕了,我尋思著就向南姐沒家庭沒孩子,無牽無掛的去那邊正合適,以後要是不想回來了就在那邊結婚生子……”
話未說完,尚永志忽然問:“那是不是隻要她結婚了,就不用過去?”
衛孟喜笑得十分淡定,就跟沒聽出他的潛臺詞似的,“當然,已婚的話我肯定不會派過去,可你也知道向南姐至今還沒物件……”
話未說完,尚永志已經一瘸一拐的追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