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二天一大早, 衛孟喜帶著小跟班嚴彩霞,透過羅湖口岸,到達了港城。

那邊的人群裡, 有一個挺拔的西裝男人, 一眼就將她們認出來,喊了聲“小喜”。

孟仲平四十二三歲, 比衛孟喜大一輪,頭髮烏黑,膚色黃中帶著隱隱的紅光,一笑露出八顆整齊潔白的牙齒, 就連虎牙也還跟衛孟喜記憶中一樣。

哪怕已經是中年人, 身材也沒走樣,依然挺拔清瘦。

“小喜果真跟你父親很像。”說著,他率先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照片, “我那裡還有備份,這張你就留著吧。”

他能想到, 她六歲喪父, 沒有父親的照片, 專門送一份給她, 可她的母親, 當年卻能把父親所有的用品燒掉, 害怕帶有傳染病。

衛孟喜撫摸著黑白照片上的父親, 眼眶微溼。

爸爸, 我終於看見你年輕時候的樣子了。

因為心情酸楚,上了車她也沒怎麼說話, 只是時不時的看著照片發呆。

幸好, 孟仲平非常平易近人, 他主動跟黑黑的嚴彩霞搭話,“你好小姑娘,你就是小喜的秘書吧?”

孟仲平一愣,“買回石蘭使用嗎?”

可她本來穿的就是一套臨出發前老闆給買的黑西裝白襯衣,臉是黑的,頭髮是卷的,還黑著個臉……妥妥的女保鏢架勢啊!

小姑娘抿抿嘴,超小聲,“寫啦。”

這種只在小說裡看過的“運動”,衛孟喜一開始也是犯怵,擔心自己不會的話露出馬腳怎麼辦,別人會不會連帶著看輕二哥……結果,她完全多慮了。

午飯期間,他也依然很紳士的照顧著她們,還引著衛孟喜聊小時候的事,慢慢的倒是把她的心結開啟了。是啊,難過又有什麼用呢?父親已經去世了,他的東西也沒了,但他的精神留下來,一直活在她心中。

一直到孟仲平下榻的香江大飯店,衛孟喜的情緒才緩過來,說要請二哥吃飯。

“那你沒寫作業?”

原來,她以為變了的,其實沒變,她以為消失了的,一直都在。

因為數學差,她都不敢念太快,一字一句,前臺多少,房間號多少,就怕這小迷糊記錯。

剛開始,大家見他身邊這麼漂亮的年輕女性,都以為是秘書,每見一個,孟仲平都會耐心而真誠的介紹,這是自家表妹,從小一起長大的。

看了一會兒,她就拿起電話給家裡打回去,接下來幾天估計都住這個房間,可以把號碼告訴他們。

衛孟喜垂頭喪氣,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一半身家買輛車,她依然覺著不值。

這年代她還沒在路上見過奧迪,當然現在的奧迪也還沒跟“豪車”掛鉤,估計就是銷量還不大,“那多少錢?”

晚飯時候,孟仲平問她不是在石蘭省做滷肉嘛,想不想把滷肉做到港城來,衛孟喜搖搖頭,港城和粵東省一衣帶水,飲食文化同根同源,人家有自己特色的滷鵝燒鵝各種鵝,美味滷肉的口味在這邊不會受歡迎。

衛孟喜看著他關心的神色,跟小時候哄她不能哭,哭了就沒糖葫蘆吃……簡直一模一樣。

電梯裡,衛孟喜能明顯感覺,大家都離她這個面無表情的小秘書兼女打手遠遠的。

衛孟喜還沒愛車愛到那程度,絕不會去交智商稅。

“到了,爸爸和哥哥姐姐呢?”

香江大飯店,是這個時候港城第一梯隊的高檔飯店,旋轉玻璃門差點讓彩霞轉昏了頭,金碧輝煌的大廳又讓她不敢踩,彷彿連地磚都是金的,那會上下動的鐵籠子,居然幾秒鐘的時間就從一樓上到了三十幾樓……但她依然忍住驚詫,至少不能像坐飛機一樣大驚小怪。

衛孟喜點點頭,心說二哥也是,不開難道買回去玩兒?

“這邊大部分是右駕車,你要買什麼樣的,我找人問。”

現在還有了父親的照片,回去可以給陸工和崽崽們看看,多了幾份思念,他的亡靈也會得到安慰的。

“三十萬左右。”

等洗漱完睡一覺,醒來正好是十二點差五分,倆人趕緊收拾一下,孟仲平已經在樓下等著了,但他沒有明顯的等人的樣子,而是坐在卡座上,一面喝咖啡,一面看雜誌。

當然,看見他的車,衛孟喜終於問出憋了挺長時間的問題:“二哥你知道哪兒能買到車嗎?”

經過幾次轉接,電話終於通了,是呦呦接到的,“媽媽?媽媽你到港城了嗎?”

不過,她還是重振旗鼓,第二天又陪著孟仲平看了一圈物業,被引薦給了他的幾位老朋友。

她嘆口氣,儘量剋制不在電話裡發火,“你把媽媽這裡的電話記一下,晚上讓爸爸打過來。”

捏了捏拳頭,她告訴自己不能慌,而為了掩飾內心的驚慌失措,最好的就是——面無表情。

吃過午飯,衛孟喜讓彩霞先回房休息,她跟著孟仲平出去逛逛,他有車,估計是在這邊有生意或者資產之類的,去哪兒都方便。

她是衛阿姨的秘書,在外面代表的是衛阿姨的面子!

她們的房間在孟仲平隔壁的隔壁,江景落地窗,此時才剛九點多,出港的輪船一艘艘排著,像列隊計程車兵,十分漂亮。

衛孟喜這才想起來哪兒不對勁了,自己居然忘了這麼個常識!難怪一來到港城看著那些小汽車哪兒不一樣,居然是這樣!

見她笑得尷尬,孟仲平也就笑笑,開始依次說起現在國內比較流行的幾款車,豐田皇冠不用說,單價高達三四十萬,再加上今年國家外匯不足,暫停r國中高階轎車進口貿易,可謂是一車難求,加價到五十萬的都有。

“既然叫我一聲二哥,就不能讓你請,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兒,中午十二點我在酒店大堂等你們,可以嗎?”

“爸爸上班,哥哥姐姐在飯店寫作業。”這是侯奶奶的命令,讓他們必須去飯店裡寫,專門挑了間安靜的光線好的包間,她要看著。

一個下午,衛孟喜就知道,自己這一趟,除了拿到父親照片,見過孟二哥以外,只能當是來長見識了。

坐著車,倆人把港城幾條主幹道逛了一圈,出售的物業確實不少,有的在繁華地段,也有的在稍微偏僻一點的暗巷,但均價都是三四千以上,自己這六十萬還真不夠買多少,買到手自己不在港城常住,想租也不一定能租出去。

彩霞張了張嘴,“秘書”這詞好新鮮呀!這個大老闆脾氣真好!於是,對接下來他問叫什麼名字幾歲了,跟了老闆多長時間的問題,她就回答得特別認真——作為老闆的秘書,可不能給老闆丟人呀!

大家也就親切的跟著稱呼她“小衛女士”。

“還有一個,奧迪100,奧迪今年在北美官司纏身,正在積極開拓亞洲市場,應該會相對實惠一些。”

衛孟喜一聽就腦袋疼,“是不是隻寫了語文作業,沒寫數學作業?”

這幾位都是港城有名有姓的做實業的老闆,人家能成功肯定有過人之處,衛孟喜儘量把每一個人的名字記住,雙手接過他們的名片,還陪著他們打了一次高爾夫。

先不說能跟二哥玩到一起的,就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俗人,即使她不會,球都打出界了,人家面上也是不露聲色的繼續談笑風生。

況且,二哥從進場就一直在教她,怎麼握杆,怎麼發力,找什麼角度,還有遊戲規則,全都事無鉅細,中途還毫不避諱的告訴大傢伙,妹妹是從內陸過去跟著他學做生意的,這群老友要是有好的門路一定要提攜她。

話是開玩笑說的,別人答應或許也是在開玩笑,但衛孟喜的心裡,就是覺著暖暖的。

這是她打拼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有師傅領進門,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的“上流社會”,雖然她連門檻都摸不著,但二哥的好心,她記住了。

當然,也就是打球的功夫,談笑風生之間,孟仲平就跟人說好要去看一棟物業,從笑容來看,他這場收割行動,很成功。

某位富豪因為股票暴跌,將位於中環地段的某棟樓房以1200萬的低價出手。

那是一棟足有12層的高樓,底層是臨街商鋪,可以出租,二樓往上是酒店,但因為裝修太過老舊,牆面髒汙開裂,傢俱都散發出一股腐味,只能低價出租給那些來港城討生活的馬來西亞人住,樓道里都是尿騷氣。

面積倒是挺大,位置也好,孟仲平買下來打算重新裝修,改造成寫字樓出租,他明後年的重心準備轉回亞洲來,而這亞洲四小龍之一的港城,將是他最重要的據點。

甚至,他還提出把底層商鋪贈送給衛孟喜,讓她來做生意,衛孟喜趕緊拒絕了,她與他們相認,不是為了得到什麼經濟上的援助,她只是珍惜這份親情。

孟金堂經常說她倔,其實就是好幾次她遇到困難的時候,想的都是自己怎麼解決,怎麼想辦法,可卻忘了她還可以向孟家求助,很多她所謂的“困難”,在他們那裡都是一句話的事,就像那年的貸款危機,要是用孟金堂的華僑身份和產業去擔保,絕對是又快又多,但她愣是沒開過一次口。

她唯一接受過的,就是當年沒錢蓋房子時那兩個戒指,還有孩子們的壓歲錢。

孟仲平本來是不想直說的,想等事情辦妥以後再告訴她,誰知身邊秘書去找衛孟喜要身份證明的時候,被衛孟喜發現不對勁。

一再追問,知道二哥居然要送她底樓商鋪,立馬就決絕了。

“二哥你要這麼幹就是跟我見外,舅舅在石蘭已經幫我良多。”

“既然叫一聲舅舅,那就是我父親心甘情願的,這次股災要不是你多番勸阻,我父親脾氣執拗,你為了說服他肯定下了不少功夫,這點回饋是應該的。”他眨巴眨巴眼,居然還有點少年的俏皮。

當然,他把自己的“預測”理解為是想方設法的說服倔老頭,算是猜對了,只是他不知道衛孟喜的訊息渠道來源,但也沒問,衛孟喜來之前就準備好應對他刨根問底的那堆說辭,居然一句都沒用上。

遇到這種很有分寸感,很尊重人的親戚,衛孟喜覺著自己真是幸運。

孟仲平還很是後怕的說,“要不是你的提醒,我們這一次……”不敢想象。

可無論他怎麼說,怎麼感激,衛孟喜也沒收那足足有五百平的底商,她的內地身份特殊,拿不到她的證件,就辦不了過戶和產證。

最終,孟仲平只能無奈苦笑,小喜真不愧是衛叔叔的女兒,脾氣倔起來都是一樣的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衛孟喜倒是沒這麼多感慨,陪著他去籤合同,算是見識了一次大場面,心頭愈發蠢蠢欲動,這十二層的小樓說買就買,以後這棟房子的升值空間還很大,一直到1997年之前都是一路上升的,雖然後面會有短暫的下跌,但也不會持續太久,到二十一世紀後,更是坐火箭的速度,寸土寸金。

不過,孟仲平的想法也跟她不謀而合,買了不是囤房,而是想拿來做事。

這次的全球股災給他造成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他決心以後少碰金融,還是儘量做實業吧。

華爾街那一套,誰愛玩誰玩去。

衛孟喜不死心,除了車子和物業,還想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商機,所以雖然正事辦完了,家裡那群崽一天一個電話的問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她依然我行我素,又在港城逗留了一個星期。

只要是汽車能去到的地方,她都跟著孟仲平去過,將港城大大小小的街道旮旯角落都走遍,這才意猶未盡準備回家。

走之前的最後一頓晚餐,是她請的,孟仲平見她終於不像第一天知道車子買不成時的鬱悶,倒是關心的問:“小喜是不是有進一步的打算了?”

衛孟喜點點頭,“我打算先回去把鴨脖店加盟的事好好做一下,擴大規模,儘量多的先佔領市場吧,等再過幾年,條件允許的時候再來一趟。”

港城,沒錢是玩不轉的。

她那仨瓜倆棗,還是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孟仲平於是又詳細的問了她加盟的事,以他這麼多年在m國的所見所聞,她的思路倒是不錯,非常全面,幾乎把可能出現的所有可能都考慮在內,都有了相對的相對方法和條款,甚至很多都是他沒想到的。

“小喜啊小喜,說你像衛叔叔吧,你在商業上的天賦又不像。”

衛孟喜爽朗的笑笑,自己這些哪是“天賦”啊,其實是上輩子摸爬滾打總結出來的經驗,因為沒有現成的師傅教,又沒有人可以幫得上忙,要真有經商天賦,老天爺還讓她吃那麼多苦是玩她嗎?

但面對孟仲平這位現成的師傅,她想請教他幫她拿個主意。

“二哥,除了擴大加盟規模,我覺得我的滷肉生意,應該已經到頂了,剩下的就只能繼續不斷的擴張市場,但即使真能把全國滷肉市場佔滿……也沒辦法再進一步了。”

其實,當出現加盟店以後,衛孟喜就有了這個憂慮,賣滷肉賣得再好,商標有了,市場佔有率有了,加盟店也有了,她還能怎麼再進一步呢?頂多就是以後網購出現的話,她再開家官方旗艦店,搞搞電商而已。

但她是不可能只守著滷肉廠過日子的,這離讓孩子們衣食無憂專營興趣還遠,離讓煤嫂們出來見世面更遠,可下一步要怎麼走,她的腦回路有點想不到了。

這不,孟仲平詳細聽了她這一路走來的思路,既震驚又佩服,但同時又有點頭疼,以目前的發展路子來看,滷肉廠能走的路都走光了,至少目前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路子。

“那你想不想做點別的?”

“想,我想繼續做文具,還想發揚衛家菜。”

做文具,這個孟仲平還真沒接觸過,他現在做的是古董文物和瓷器茶葉這類很“龍國”的生意,想要幫她還真不一定能幫上。

“二哥,你說我要是藉助深市的地理和政策優勢在這邊跟人合夥開文具廠,怎麼樣?”

孟仲平知道她很有自己想法,絕對不是一時興起,估計是早就想好的,“你想開在哪兒?”

衛孟喜就把約翰威爾遜的事情說了,說自己前幾天經過那片爛尾廠房門口,有點心動,想接過來做文具廠。

反正,她有七家門店,知道哪些文具好賣,哪些利潤高,所以想自己生產自己賣,可惜張兆明很警惕,生怕她跳過他直接聯絡上廠家。

不過,衛孟喜並不氣餒,合作伙伴戒心很強,這同時也說明,他現在最大的客戶就是她,她之於他的重要性,遠超她先前的想像。

作為他的衣食父母,衛孟喜覺得自己有能力說動他,從別人那兒拿貨,哪有自己生產來得舒坦呢?省了中間商賺差價,產量控制在自己手裡,想賣多少賣多少,不好嗎?

想到這些,衛孟喜第二天回到羊城,也沒急著回石蘭,而是繼續在羊城到處閒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老闆,咱們今天去哪兒?”彩霞在港城見識過大場面之後,忽然人就開朗了很多,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小臉黑中透著隱隱的紅。

“去文具廠。”

“哪個文具廠?哪兒呀?”

見老闆搖頭,她立馬苦著臉,“那咋去呀?”

她們待的時間長,不可能還讓韋向東車接車送,這幾天都是她們自己出去坐公共汽車或者走路。老闆連文具廠都不知道在哪兒,簡直是大海撈針一般的出行計劃嘛。

這時候的紙質出版地圖,主要還是以交通圖為主,她要想找某個具體的廠,沒有電子地圖搜尋功能,非常難找。

“咱們打車。”

“打,打,打車……怎麼打?打壞了要賠錢吧?”嚴彩霞目瞪口呆,一連串問題把衛孟喜逗得肚子疼。

這人,跟衛東還有點像。

“別廢話,跟我來。”說著,衛孟喜就領著她,走了一公里左右,找到一座標誌性大樓,這才站在路邊招手。

兩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女同志要是站在招待所門口打車,這不是告訴別人她們就住那兒嗎?這年頭南下被搶的淘金客也不少。

很快,打到了一輛黃色的麵包車,像個黃橙橙的大面包,鬆鬆軟軟的,感覺,坐上去也還挺舒服,主要是這司機師傅把車廂內收拾得很乾淨,沒有一般計程車的各種異味。

司機也很健談,發現她倆不是本地人,就用很燙嘴的普通話跟她們交流,聽說要去文具廠,還耐心的給她們介紹現在羊城有哪些文具廠。

嚴彩霞一路目不暇接的看著窗外,衛孟喜就留心聽司機說的那幾個文具廠,分別分佈在羊城東南西北幾個片區,她乾脆指了個最遠的,“先去南明文具廠吧師傅。”

司機很開心,去得遠,他賺得就多啊,於是更加賣力,說這個廠是老字號,已經有上百年曆史了,以前是個宣紙廠,專門從安徽運材料來的,後來專做各種筆記本牛皮紙檔案袋什麼的,生意很好。衛孟喜也沒進去,就在門口遠遠的看了一會兒,又去找門衛聊了會兒天,她只要想找誰聊天,是能聊起來的。

嚴彩霞則被她派到大門口對面的小賣部裡買冰棒兒,順便聊天。

十二月下旬的羊城,吃冰棒兒其實也是冷的。

但彩霞屁顛屁顛就去了,因為她從不質疑衛阿姨的任何決定,指哪兒打哪兒。

她面龐稚嫩,看著淳樸,很容易就能跟人拉近距離。

聊了一會兒,她們又繼續打車,去剩下的幾個大文具廠,都是一樣的兵分兩路,一個去小賣部,一個給門衛大爺發兩根菸,或者直接送上一包,然後就能聊一兩個小時不停歇。

雖然有些本地人講的話她們不大聽得懂,但能在廠門口當門衛的大爺,都是能講點普通話的。

而嚴彩霞去“買冰棒兒”也有別的收穫——她居然在那些小店裡發現各種各樣的文具,都是從對面廠裡拿出來的,她想起老闆說的,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聊天套話是一方面,還得拿錢買點實物。

這幾天跟著老闆跑,練出一點感覺,她隱約覺得買點文具會“有用”。

從早上九點多出發,回到招待所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衛孟喜拿出筆記本,把倆人瞭解到的內容做一個歸納總結,橫縱對比。

一直寫到夜裡一點多,衛孟喜對羊城這幾個大型的文具廠才有了基本的瞭解。而在彩霞買的一堆文具裡,她還發現了自己店裡的七八款熱銷產品,這些產品都是文具廠的職工福利,很多工人用不完,又沒時間去各大市場蹲點兜售的話,就會便宜處理給門口的小賣部。

“這幾隻筆,你確定是從東陽文具廠門口買的嗎?”

“確定。”彩霞想了想,又說,“當時我就覺著跟咱們店裡的像,賣價也比咱們的便宜多了。”

這是處理的嘛,那當然。

至此,衛孟喜可以肯定,張兆明的文具就是東陽文具廠的貨,就是不知道他是直接從廠裡拿貨,還是透過中間商。

不過,有這個訊息就足夠了,衛孟喜手裡轉著一支圓珠筆,眯著眼睛思索片刻,下樓找前臺給胡美蘭打了個電話,讓她今晚找張兆明再要一批貨,金額在一萬塊左右。

胡美蘭略奇怪,上次拿的貨不是還有嗎?但她依然照做。

“明天咱們繼續去東陽文具廠。”

“好嘞!咱們天天去都行!”

彩霞很喜歡這種東奔西走的“工作”方式,以前在書城就經常跟著黎安華跑,每當辦成一件老闆交代的事,倆人都超有成就感,總要悄悄去衛家宴裡吃一頓。

可惜啊,得挑侯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去,因為她老是說他們,讓他們別身上有兩個錢就亂花就抖起來,要省著花,以後自己買房買車攢嫁妝。

他們只要不嫁人不娶老婆不就行了嗎?掙了錢還得到老闆的誇讚,下頓館子又有啥嘛?

不過,他們也只敢腹誹,不敢真跟侯奶奶頂嘴,侯奶奶可是整個金水煤礦都害怕的大黑熊呢!

接下來三天,果然,她們就身上灌兩壺開水,蹲守在東陽文具廠門口,轉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廠子的後門,衛孟喜在前面,彩霞去後門,一連守了三天。

可終於讓她們守到張兆明去拿貨了,他一個人,騎著三輪車,去後門打個招呼,一會兒就有個瘦條條的中年女人出來。

女人實在是太瘦了,瘦得皮包骨,比去年的彩霞還瘦,面色黧黑,雙眼浮腫,但據彩霞所說,跟張兆明長得有點像,還聽他叫她“家姐”。

那應該就是張兆明的姐姐,衛孟喜心裡有數,幸好她沒去後門,要是她去,絕對會被張兆明認出來,到時候她就有嘴說不清了。

接下來幾天,衛孟喜又讓彩霞去守了幾天,她跟著黎安華幹慣了這種蹲點的事兒,倒是得心應手,幾乎每一天都能有新的不一樣的收穫。

譬如,在發現張兆明是從他姐姐手裡拿貨以後,還知道那個女人叫張春明,在廠裡當車間主任,甚至還大著膽子跟蹤過張春明,大致知道她家住哪裡,家裡有個生病的孩子。

“你連這也知道?”衛孟喜大驚,這丫頭平時看著木訥,做起這種事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看見了呀,張春明帶著她兒子去家屬區門口的衛生所打針,那孩子臉白得紙一樣,還是個小光頭,說話有氣無力,比她還瘦。”

“還有呢老闆,我觀察了好幾天,那小弟弟每天都要去打針,手上腦門上全是針眼,可卻一直沒看見他爸爸,你說他爸爸是像開泰叔一樣離婚了,還是跟安華哥他爸一樣去世了呀?”

衛孟喜搖頭,她哪裡能知道呢,但以她上輩子在醫院見過的人情冷暖來說,大機率是因為久病床前無慈父,受不了永無止境的治療和絕望,離開他們母子了吧。

當然,無論哪種情況,對這母子倆都挺殘忍的。

“還有老闆,今天中午我聽見那個阿姨跟小弟弟說,明天晚上帶他去舅舅家玩,好像是給小表妹過生日……有些字眼我不是很懂,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意思。”

她有點愧疚,用安華哥哥的話說,幫老闆辦事,她讓聽到什麼說什麼,就一定要多聽多記,可她這次明顯表現不好。

“沒事兒,你進步已經很大了。”衛孟喜揉了揉她腦門,表現不錯。

這些零碎的訊息拼湊在一起,衛孟喜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第二天早上,她告訴彩霞不用出去蹲點了,在軟軟的大床上睡個懶覺,中午倆人下樓去招待所的餐廳用餐。

話說這招待所是衛孟喜自己找的,她的第一要求是乾淨安全,所以挑的是招商局內部招待所,要不是拿著韋向東的工作證明還住不進來呢。裡頭的住客都要麼是系統內工作人員,要麼是招商引資的物件,可謂商賈雲集,在衛孟喜心裡比什麼飯店都要更上檔次一些。

不說房間和服務有多舒心,就連餐廳的伙食也很棒,二樓一整層樓都是大大的落地窗,餐廳分自助和點餐,剛來這幾天彩霞稀罕自助餐,恨不得沒吃過的都夾滿滿一盤過來,最後吃不完也捨不得浪費,硬著頭皮吃。

今天衛孟喜有預感自己在羊城應該待不了多久了,於是就吃點餐,要了一份白灼蝦、鹽焗雞和冬瓜盅,都是粵東省的特色菜。

大蝦特別鮮,又甜又嫩,彩霞是第一次吃,衛孟喜見她喜歡,反正自己也沒吃夠,於是又叫了一份。

冬瓜盅清香甜美,也十分美味,倆人吃得都打飽嗝了。回到樓上先洗個澡美美的睡一覺,睡到五點半,給彩霞二十塊飯錢,讓她自己去解決,衛孟喜提上東西就出門。

羊城比書城市先進的地方不止一星半點,但對於同樣沒車的衛孟喜來說,這裡的公共交通發達得多,出門隨便招手都能叫到一輛大黃髮計程車,十分方便。可在書城就只能叫到三輪車,還不是經常有,偏僻的衚衕和路口你就是招半小時的手也不一定能叫到一輛。

這不,走了五六百米的距離,衛孟喜伸手很快叫到一輛大黃髮計程車,報上張兆明家的地址,半小時就到了。

這一片是以前老棉紡廠的宿舍,衛孟喜來過幾次印象深刻,自然也記得他們家住哪一棟,自打進了家屬區,一路上遇到好幾個婦女,大家都滿眼好奇的打量她,猜測她是誰家親戚。

不過,當看到她手裡的生日蛋糕,就明白了,是老張家親戚,老張他閨女今天過生日呢,這不連他姐姐都帶著孩子來了。

衛孟喜其實不大聽得懂她們的方言,粵東話不像北方方言萬變不離其宗,這裡的方言是真正“加密”過的,只聽見嘰裡咕嚕幾句,婦女們就衝她善意的點點頭,下樓了。

張兆明家卻不在家屬樓裡,而是家屬樓背後的一排鐵皮房子,當年他家兩口子都不是棉紡廠職工,靠著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棉紡廠蓋宿舍樓的時候佔用到他們生產隊的菜地,所以後來沒房子住的村民們,就三五成群吆喝著來廠裡討說法,強行在家屬樓背後蓋了一片鐵皮房子。

當時說的是過渡房,但過渡了這麼多年也沒過渡到正經房子,大家也就更不願意搬走了,現在跟棉紡廠的職工們同進同出,廠裡也拿他們沒辦法。

張兆明按理來說幹了這麼多年的倒爺,不可能還買不起房子啊,就是這四年衛孟喜從他手裡拿的貨,也有十幾二十萬了,哪怕是20%的利潤,也有兩三萬塊錢了,想買一套正常房子輕而易舉。

衛孟喜好幾年沒來過了,以為他們早換了房子,今天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的。

以前想不通他們為什麼不搬家,現在看來似乎是能猜到了。

“張大哥嫂子在家嗎?”

很快,鐵皮門開了,出來的是張嫂子,“哎喲,小衛?”

很快,聽見聲音的張兆明也出來,意外極了,再看見她手裡提著的生日蛋糕,立馬笑起來,“小衛也是,有心了。”

他以為是自己跟她聊天時不小心說過自家女兒的生日。

“大哥嫂子客氣啥,咱們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也是昨天剛從港城過來,想著萍萍生日就在今天,就不請自來,叨擾你們了。”

“哪裡哪裡,趕緊進屋坐。”哪家父母,會不喜歡自家孩子被人關心呢?尤其是這個小衛,以前每次來進貨都要拿不少特產來,這幾年不用她親自來了,但逢年過節還是會給他們寄東西,很用心。

衛孟喜悄悄笑了笑,心說這都是投桃報李,張兆明做在前面,她禮尚往來而已。

小小的鐵皮房子裡,收拾得很乾淨,但耐不住空間太小,東西太多,還是顯得有點雜亂,一大倆小坐在一排皮子碎成渣的沙發上,看見她進去,都忙起身。

“萍萍還記得衛阿姨嗎?你看你衛阿姨還記著你呢,專程買了大蛋糕來給你過生日。”

兩個小孩一聽“生日蛋糕”立馬眼睛發亮,蹦躂過去,歪著腦袋看那塑膠盒子。

現在的生日蛋糕很簡單,上層紅紅綠綠的奶油,下層是雞蛋糕,外面套一個非常劣質的薄薄的塑膠殼子,但好在羊城市還能臨時買到,書城可是很難買到的,都得提前交錢預定才行。

“謝謝阿姨。”萍萍說完,就扶著身後的男孩坐下,用普通話說了一串大概是好好休息保重身體之類的話。

衛孟喜耳朵聽著,眼睛卻看向那個瘦削單薄的顴骨高突的女人,張春明。

“你好,我就叫您張姐吧?”

張春明淡淡的笑笑,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

衛孟喜坐下,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也在看那個叫安安的小男孩,雖然比萍萍還大一歲,但看著卻像弟弟,臉色寡白毫無血色,手腳纖細得不像話,手背上的青筋有一團一團的烏青,腦門上也一樣。

安安似乎是沒見過這麼高檔的蛋糕,一直問“媽媽我可以吃嗎”,張春明搖頭,又點點頭,似乎是不忍他失望。

衛孟喜看著心裡也不好受,忙出去外面的公用走廊幫張嫂子做飯,一面打聽情況。

原來,她大姑姐早跟姐夫離婚了,就在安安查出白血病的半個月後,姐夫覺著大夫都說了除非找到匹配的骨髓移植,不然回天乏術,可張春明堅持要治療,還把家裡房子給賣了換成醫藥費,丈夫無法理解她的執拗,最終離婚遠走他鄉。

“只是可憐了安安,這幾年不知受了多少罪,好好個孩子折磨成這樣……”張嫂子抹了把眼淚。

“那現在找到合適的骨髓了嗎?”

“還沒呢,就是找到了,咱們這邊技術也不成熟,醫生建議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去港城做,可手術費就要兩三萬,咱們去哪兒抓啊?平時孩子就一直吃藥打針化療的,壓根存不下一分錢,工資還不夠花呢,我家老張這幾年一邊掙一邊接濟……”

話未說完,張兆明在屋裡重重的咳了幾聲,張嫂子忙收住話頭,“瞧我,你快進屋坐去,飯馬上就好,啊。”

跟自己猜測的一樣,張兆明為啥越掙越窮,為啥這麼寶貴他的貨源——因為,這不僅關係他自己一家,還關係著姐姐和外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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