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派出所負責接待衛孟喜的公安姓龍, 此時聽了她的報案也很上心,一再確認她說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時間地點相關的, 認真做好記錄, 最後也有點生氣:“你這個當媽的是咋回事,孩子失蹤兩天了也不找的嗎?”

小呦呦緊緊摟著媽媽, “我媽媽才,才不是……”

話未說完,衛孟喜拍拍她,低頭認錯, 沒否認自己不是狗蛋媽媽的話。

來報案的路上, 她就在猶豫自己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報案。如果說是她們家鄰居,公安就不會重視,搞不好還以為是鄰里糾紛報假警呢!

即使她沒有報假警的嫌疑, 萬一公安去找李秀珍核實情況,李秀珍矢口否認孩子失蹤呢?她為了省麻煩也會找個藉口, 到時候公安還怎麼管?人監護人都說孩子沒事, 怎麼可能聽信她一個鄰居的話?

為了儘快得到公安力量的介入, 電光火石間, 衛孟喜就也沒否認,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先找吧, 找到了到時候她再解釋。

“情況我們已經瞭解了, 你有孩子照片嗎?”

衛孟喜怎麼可能有狗蛋的照片, 就是李秀珍一家也沒有,這孩子來了以後過的都是啥日子, 怎麼可能照相嘛。

龍公安心裡愈發不爽了, 當媽的穿這麼體面, 孩子卻連張照片也沒有,“衛孟喜同志,現在咱們第一要務是找孩子,以後你必須好好反省,自己是怎麼當媽的……”巴拉巴拉,說教了三分鐘。

衛孟喜只能硬著頭皮聽著,直到出了派出所,臉上還有點臊,她自從離開菜花溝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指著鼻子說呢。

就連衛東那樣滿地爬的髒小孩都嫌棄裡頭髒,沒想到狗蛋的煤塊就藏在那裡面。

彩霞坐下,只坐半個。

幸好,彩霞凝眉想了會兒,“好像是見到了,他是不是穿著一件海魂衫,很短,左邊袖子上還有個洞?”

下一秒,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尿漬,她又窘迫的往後退了兩步,彷彿遠一點身上的尿臊氣就燻不到別人似的。

要是有攝像頭,大概知道失蹤時間和最後出現地點,找人應該就沒這麼難。

衛孟喜一愣,“莫非是報復,或者綁架?”

他哥哥都兩天沒回家了,他還想去撿錢,還廁所裡撿錢?天馬行空的衛紅小同志也不敢這麼想啊!

“不是,我沒說謊,是真的有錢,我妹說的。”虎蛋急得臉都紅了,他把訊息告訴衛阿姨,也是想討好衛阿姨,這樣的話,她就會趕快找到哥哥啦,他真是個小天才!

衛孟喜沒工夫跟他歪纏,就是真有錢也沒時間去撿,“彩霞快進來,別站著。”

小呦呦在她懷裡,晃盪著小短腿,“外面。”

“沒事,不用怕,你說吧,我們會替你保密的。”

彩霞有點拘謹,但還是聽話進門,也不走遠,就在門後站著,雙手緊緊抓著衣服側面。

指著虎蛋說:“長得有點像他。”

衛孟喜對這一帶熟悉,都不用現場勘察,腦海裡已經繪製出地圖。後山是有不少山洞,以前是防空洞,後來盜採的人會躲在裡面,礦上就做主把洞子封了,只留下三四個小小的口子,有些半大男孩會跑裡頭拉屎撒尿,鬧得臭烘烘的,大人們都是敬而遠之。

不過也對,要不是髒得誰都不進去,那也藏不了東西嘛。

正想著,前面忽然走來一個眼熟的女孩,只見她褲子上有一塊未乾的尿漬,一身衣服也是黃的黃,皺的皺,就像在尿過的炕上睡過一個月似的,哪怕是以前的根花根寶,也沒這麼磕磣過。

衛孟喜心裡嘆口氣,這孩子應該是很會照顧人的型別,就跟自己上輩子一樣。“你這孩子,阿姨知道你家裡有事,也不耽誤你,就想問一下,你前天來買滷肉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

走之前,她給彩霞切了肉,沒收她的錢,又把“暫停營業半天”的牌子掛出去。倆人順著小路爬上去,一路走一路叫著他的名字,“狗蛋——”

虎蛋立馬點頭,“是,對!我哥走的時候就穿那件衣服!”

一直找到天黑,倆人也擔心家裡孩子,只好先回家。順便上派出所問了龍公安,他說今天下午他們也出去找過了,夜裡也有同事在外面繼續,讓她們先回家。

衛孟喜心裡終於有了點希望,能記得穿了啥衣服,那就是真的見過,還有印象的,“那你還記得在哪裡見過他,看見他往哪個方向去嗎?”

衛孟喜:“……”這孩子,是真的可能有點笨。

“噓……別說話,先進屋。”衛孟喜實在是對李秀珍不敢抱太大希望,找狗蛋的事要是不讓她知道還好,知道了不僅不幫忙,說不定還會添亂。

小呦呦噠噠噠給她搬來一個小板凳,人實在是太小了,就幾步路,累得她氣喘吁吁,依然不忘雙手叉腰:“姐姐,坐。”

衛孟喜也有點頭大,莫非還是來買滷肉的?倒不是嫌她臭,而是不想再砸招牌,那天心軟賣給她是怕她回家去不好交差,僅此而已。每次來的時候都過了飯點,她早賣光了,和家長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天更晚,都三點多了,這吃的是中飯還是晚飯啊……誒等等!

路很窄,下面就是懸崖峭壁,一路沒聽見他的回應,只有山谷裡延綿不絕的迴音。但凡是看到有滑落痕跡的地方,她們就停下來,甚至順著滑下去找,擔心他是不是摔山谷裡了。

來報案的時候,衛孟喜穿得多體面多漂亮啊,還化著妝,現在成了蓬頭垢面,渾身黃泥土的婦女,急得嘴角都冒泡了,龍公安也有點於心不忍,忍了忍,覺著不算違反工作紀律,於是把她叫到一邊,小聲說:“你仔細回想一下,自己有沒有什麼仇人,或者孩子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你說咱們應該去哪兒找狗蛋哥哥啊?”發愁啊。

“衛阿姨你去撿錢吧,我知道女廁所有錢!”他像只小狗一樣,討好的看著衛孟喜,還搖了搖尾巴。

“沒事,媽媽和妹妹都不在,他們撿錢去啦。”原來,母女倆說公共廁所能撿到錢,他其實也聽見了,只是他是男孩,哥哥說了男孩就不能進女廁所,不然他就去撿了。

女孩也看見她,原本還有點擔心的眼神立馬就亮了,“阿姨你好。”

走過來的路上,她已經知道了,女孩名叫彩霞,倒是一個一聽就能讓人聯想到美景的名字。

而那幾個山洞的左邊小路,那也是一條很特殊的山路,因為路段陡峭狹窄,人走路都得小心,腳踏車更不可能騎得過去,衛孟喜一次也沒走過,雖然她知道那是進金水市區最近的捷徑,只需要半小時就能到的。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衛孟喜把她拉到自家院裡,“小妹妹你進來一下,我有點事問一下你,可以嗎?”

其實狗蛋和虎蛋雖然是親兄弟,但長得還真不是很像,一個沉穩,一個妖孽,只是看起來都屬於好看那種型別,為了找人,衛孟喜也只能這麼說。

好巧不巧,虎蛋居然也沒走遠,還一直在附近打轉呢,看見衛孟喜立馬蹦躂著過來:“衛阿姨你找到我哥哥了嗎?”

彩霞這才說,那天她看見狗蛋上了山,她沒急著回家,站在石獅子後門看了會兒,親眼看著他進了山上的一個山洞,還從山洞裡扛出一個口袋,又順著山洞左邊的小路翻過去。

這次,彩霞沒猶豫,“在後門對面的小路上,我看見他往山上跑,還看見他去……去……”

幸運的是,她們沒找到任何跟他有關的東西,煤塊衣服鞋子或者屍體啥的,說明他應該不是山路出的意外;不幸的是,一直找到金水市的入城口,也一無所獲,說明這孩子應該是進城以後才失蹤的。

衛孟喜放眼望去,凡是金水礦區以外的地方都叫“外面”,這去哪裡找啊?要是能找到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就好了。

知道了他往市區去,衛孟喜心裡鬆口氣,先去跟龍公安說一聲,趕緊叫來劉桂花一起去找。

前天這女孩大概就是十二點多來買的滷肉,那個時候不正是狗蛋出去的時間嗎?

“張川——”

公安不置可否,“我們只是合理懷疑。”

衛孟喜又不能說自己跟這孩子毫無關係,只能儘量往狗蛋身上想,他會得罪什麼人?這孩子一直遊離於窩棚之外,獨來獨往,除了對虎蛋耐心點,對其他人都有點愛答不理的野狗性子,確實是不招人喜歡。

但也不至於結仇啊。

衛孟喜想了半天,沒法提供有用線索,只能先回家去。自己家裡那五個,已經餓得嗷嗷叫了,“爸爸呢?”

“沒下班。”

“明天就要考試了,還加班加班,不加是會怎麼著!”嘴上是嘮叨,但心裡也有點慶幸,陸廣全這人雖然缺點不少,但至少對孩子的關心是真的,要是聽說哪個娃不舒服,就是再大的事也會趕回來,張毅嘛,那就是不用指望的。

小虎蛋的擔心,是爸爸和繼母知道哥哥賣煤塊,以後他就沒零嘴吃了。

衛孟喜的擔心,則是另外一層。

如果要聯絡張毅,也是有辦法的,但知道大兒子失蹤,他會回來嗎?回來了是用心找,還是給公安添堵找麻煩,這她就不敢肯定了。

這樣的爹,還不如不回來,說不定找到了他還覺得是孩子不懂事故意鬧離家出走,害他請假耽誤出差,搞不好還得揍孩子一頓。

不是衛孟喜把人往壞處想,她就是在組合家庭長大的,知道不好的繼父繼母會做哪些事,她也不怕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些不配為人父母的東西。

因為心裡有事,她也不想做飯,只熱了幾個饅頭,簡單的吃一頓,直到睡前,她都還在想,到底要怎麼找到這個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她其實是有點預感的,總覺著狗蛋不是死了,只是暫時找不到而已。

隔壁的張秋芳,也有同樣的預感,她盤腿坐在炕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在數錢的李秀珍,嘴角也不由得翹起來:“媽媽你這次相信我了吧?”

李秀珍今天跟她一起去了女廁所,就在她說的時間和第二個坑位邊上,就差那麼一丟丟就要掉糞坑的地方,確實是撿到一個手帕包,而裡頭捲成一卷的,果然是一百五十塊錢。

李秀珍手裡是有點錢,但一百五也是鉅款啊!

天降的鉅款,她能不開心才怪。“信了信了,你這丫頭,做夢要這麼準咋不早說呢?”

張秋芳悄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翻個白眼,她倒是想說啊,可她能信嗎?要是一開始就不讓衛阿姨和呦呦去張副礦長家,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可惜她們慢了一步,以後就要一直跟在她們屁股後頭跑。

幸好,現在機會又來了,“媽媽,如果你能快點找到大哥,還會有一個更大的獎勵。”

李秀珍晃了晃手裡的一百五十塊,“比這個還大嗎?”

說實在的,她壓根不關心這是誰掉的錢,更不會管是什麼原因帶這麼多錢在身上,掉了得多著急,反正地上的東西就是無主的,誰撿到就歸誰,她又不是活雷鋒。

“這個不算啥。”

“行,那你早點睡吧,一定要做夢,在夢裡一定要好好找找你大哥在哪兒,明天一早咱們就去找。”

張秋芳嘟著嘴,媽媽說的倒是簡單,做夢就能知道啥,她有那麼厲害嗎?她又不是每次做夢都能夢見那個“小說”裡的事,就是真夢見了,她也不一定能記住,她現在只是兩歲的小孩啊!

別看平時能在數數和背古詩上打擊衛東四個,其實這也是她花了不少力氣去記憶的,她的腦袋就那麼小大,怎麼可能既記古詩又存得下那麼多夢境呢?

不過,她還是要努力試一下的。

這麼想著,她強迫自己趕緊睡下,卻忘了剛吃過兩顆奶糖,還有一點殘渣粘在牙齒上,急著做夢就沒刷牙,可她的牙齒本就不夠好,長期下去說不定還真的會生蟲哦。

陸廣全回來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呼呼大睡了,衛孟喜心裡掛著事,聽見動靜就醒來,“幾點了?”

“十一點半,你快睡吧。”陸廣全生活習慣倒是挺好的,每晚都要洗個澡才睡。

衛孟喜坐起來,幫他把戶口本准考證和插班證找好,放在一個綠書包裡,又放進幾支筆,萬一筆壞了還能有個換的。現在保送名額沒了,她的希望就只能寄託在高考上了,而明天的初考就是高考的鑰匙,拿不到鑰匙其它都是虛的。

陸廣全洗好進屋,發現她還沒睡,“怎麼?”

衛孟喜正愁找不到人訴說,於是把狗蛋失蹤的事說了,“我其實也不想管,家裡這五個就夠我淘的,但……”

陸廣全點點頭,面色有點嚴肅,“報警沒?”

“報了。”

兩口子躺床上,心裡都不好受。陸廣全早出晚歸,對鄰居家的孩子幾乎是沒印象的,但狗蛋是個例外,別的孩子見到他,無論平時頑皮還是聽話,都會下意識的裝乖,乖乖叫一聲“陸叔叔”,但狗蛋就不會。

當然,在今晚之前他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就叫狗蛋,他只記得自己早早出門的時候,窩棚區還靜悄悄的,天色還烏黑著,總會遇到個孤僻的小孩在附近閒逛。

遇到的時候,男孩也不叫他“陸叔叔”,只是遠遠的看一眼,又迅速自然的別開視線……那種冷靜,是陸廣全在別的孩子身上看不到的。

“算了,睡吧,明天你還要考試呢。”衛孟喜翻個身,背對著他。

迷迷糊糊的時候,身邊人忽然問:“有沒有告訴他家長?”

衛孟喜心頭一笑,看來倆人想一處去了,“告訴了。”

做這個決定,她還是猶豫了很久,一方面是怕李秀珍的阻撓會增加尋人難度,另一方面也擔心萬一孩子真出意外,自己這非親非故的沒權利處理,總得讓監護人知情,不管她管不管,至少她在法律上是有義務的。

當然,跟她預料的一樣,當李秀珍聽說狗蛋失蹤後,只是不鹹不淡的說了句“孩子調皮可能跑別的地方躲著玩吧”,就丟開不管了。

再怎麼擔心,孩子找是得找,但她的生意也得做,滿滿登登一大鍋肉是昨天下午就滷出來的,天氣熱,要再不賣就得壞了。第二天早上衛孟喜又跟著劉桂花去金水市收煤塊的地方問了一圈,人都說沒看見這麼個孩子,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她只能留下劉桂花,自己趕緊回家賣滷肉。

從十點半開始,賣到十二點,就能賣光,把建軍叫過來,跟幾個孩子一起吃中飯睡午覺,到點了把他們叫起,她才又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剛走到後門嚴家小飯館門口,就見一群煤嫂圍在一起,指指點點不知道說啥。

“這老太太也真是可憐,咋就遇到這種事呢?”

“是啊,這身上就沒一件好衣裳,也不知道是哪個缺了大德的還偷她錢。”

“一百五十塊吶,老太太省吃儉用大半年才攢夠的路費,唉……”

衛孟喜本來不感興趣,忙著出門,但懷裡的呦呦似乎是個愛湊熱鬧的,硬蹬著腿的要往跟前湊。

況且,路中間站著的老太太實在是太可憐了,五月天裡,穿著一身破爛,那都不叫衣服,乞丐至少還能遮遮羞,老太太的直接都漏到大腿根了。

有心軟的煤嫂,就從家裡找個破麻袋出來,給她披上,“老太太您快別站著了,這錢丟了就丟了,你要是把自己身子急壞了,不是更麻煩?”

“是啊,本來就是來尋親的,這親沒尋到,還把自己身子氣壞,不值當啊。”

又有煤嫂給端了碗開水出來,勸她別哭了,趕緊潤潤口。

衛孟喜眨巴眨巴眼,生怕是自己看錯——老太太分明沒哭啊。

她不僅沒哭,還腰背挺直,頭顱高昂,除了面上青一塊黑一塊的,一點也看不出是個落難的老太太。

身邊的付紅娟把事情大概說了:這老太太是從省城來尋閨女的,她的閨女六七年被弄丟後,這麼多年一直在找,最近街坊告訴她,在金水礦看見一個長得挺像她閨女的人,老人家就帶著全部身家找來了。

老人家嘛,也沒出過啥遠門,她一個人能摸到金水礦來,衛孟喜也很意外,要是陸老太那樣的,估計走不到半路就得被人稱斤論兩的賣了,她不由得多看兩眼。

老太太頭髮雖然亂糟糟的,但只偶爾有兩根白髮,臉上皺紋雖然深,但面上沒有太深的斑塊和疤痕,就是一雙手,也不像普通村裡老人那樣的瘦柴,反倒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也很乾淨好看……估計以前家庭條件是好一些的。

但她現在忙著出門,也不想節外生枝,看了兩眼就匆匆走了。今天她沒有再沿著昨天的小路,而是直接上金水村找高開泰,以五塊錢租下他的拖拉機,讓他載著她走大路。

文鳳考試去了,桂花嫂也還在外頭找人,她肯定不能把小呦呦一個人留在家,只能帶出來了。小孩子家家的,難得出趟門,跟被關了兩年似的,看啥都興奮,指著路邊的樹“啊啊”叫,時不時還嘰嘰哇哇要跟媽媽分享她的“新發現”。

衛孟喜的眼睛,也在路旁搜尋,但凡是有腳印和滑落痕跡的地方,都讓高開泰停車,她要下去親自看。

這孩子啊,上輩子傳說中的去邊境販毒,也不知道是自己學壞的,還是因為走失後,被壞人帶壞的?後世不是有類似的新聞嘛,那些天橋底下討錢的殘疾孩子,並不是真的天生殘疾,而是被人販子拐走後不聽話,鬧騰的,不肯學偷東西的,就被人為的故意給弄殘了。

就狗蛋那副樣子,絕對是個刺頭,壞人就為了以絕後患,也會弄他的。

真是想想就頭大,自己這非親非故的急得要死,李秀珍卻半點不著急,一大早就帶著張秋芳上市區,聽說是趕早集去了。

媽的,這都什麼混賬東西!

衛孟喜狠狠呸了一口,心想先把孩子找回來,過幾天一定要跟她好好掰扯掰扯,知道不是親生的,你沒感情可以理解,但人家爹每個月把工資交給你,你就該履行義務,當養個小貓小狗一樣把孩子養大,又能怎樣?那麼大的孩子能吃多少?要是不想養,那你就把工資還回去,或者不想當後媽,那就離婚!

這麼折騰孩子算個啥!

“媽媽,哥哥。”懷裡的小呦呦忽然指著左前方。

衛孟喜一看,那裡是一片蔥綠的灌木,但這裡已經進城了,就在城邊上,附近走路的村民很多,路上腳印也很多,看不見人,也認不出有沒有狗蛋的腳印。

“媽媽,哥哥。”

衛孟喜想起前面幾次,小丫頭的眼神好像都特別好,說不定又看見什麼是她沒看見的東西了呢?想著乾脆走過去,繞著灌木叢轉了一圈,啥也沒找到,只看到幾泡臭烘烘的大便。

即使是在市區邊上,這樣隨地大小便的人也不少,附近又沒公共廁所,路過的行人,開車的司機,甚至坐車的乘客,實在憋不住了都會就地解決。

她捏著鼻子正想轉回去,忽然看見不遠處的樹幹上,好像有個痕跡。

那是一顆槐樹,是最近幾年才種上的,樹幹只有她胳膊粗,而在朝陽那一面,分明有幾個剛被刻出來的字,流出來的樹脂都還是新鮮的。可惜這棵樹所在的位置不顯眼,字也很小,還是刻在很矮的地方,離地面只有二三十公分,要不是小呦呦鬧著要來這邊,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仔細一看,那幾個字是:張川,東糧站。

字雖然刻得歪歪斜斜,很明顯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為之,但人物和地點都有了,衛孟喜不信會這麼巧,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叫張川的人!

“開泰哥,你知道金水市有幾個糧站嗎?”

高開泰以為她們是過去上廁所,一直不敢往那個方向看,此時說話也不敢看她們,只是低垂著頭:“你們要去糧站嗎?市裡糧食局我知道在哪兒,但糧站倒是好幾個,東西南北就各有一個大糧站,下頭各街道又有一個……”

ok,聽到說東邊有一個,那說不定就是刻字裡的“東糧站”了。

衛孟喜雖然很想立馬就去,但不想帶著呦呦去冒險,還是先去約定好的地方與劉桂花回合,讓她先把呦呦帶回家,自己再去找公安,看刻字的時間應該就是今天之內刻的,跑快點應該能來得及。

也是趕巧,剛到劉桂花那兒,龍公安和另外兩名同志也在那兒,大家找了十幾個小時,又累又餓,正在樹底下陰涼的地方坐著啃饅頭。

這時候的礦區派出所也沒有配車,要出門公幹也只能靠雙腳,最多能一人配一輛腳踏車,還是二手的。

她把龍公安叫到一邊小聲的把自己剛才的發現說了,當然沒說是閨女鬧著去的,而是說帶孩子過去上廁所,看見樹上的刻字,所以有理由懷疑,他是被人困在金水市東區的糧站裡,孩子應該是趁著上廁所的空隙留下的記號。

張川當時確實是情急之下想出的辦法,刻字的時候其實也知道,大概是沒有人會發現的,就是發現了,誰又知道他張川是誰呢?說不定還以為是熊孩子搗亂,胡亂刻的。

當時他猶豫了001秒,思考要不要多刻幾個字,加上父親的身份,說明自己的遭遇,但一想,那個男人估計不會找他,也就算了。

以前奶奶怕他們對父親有意見,給他們灌輸的都是爸爸的好,爸爸的辛苦,可是,奶奶真的當他們傻嗎?虎蛋是真傻,但他不是。

哪一個真正愛孩子的父親,會把孩子扔老家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他從出生見過爸爸的次數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伯孃家生病的堂哥一直說,虎蛋最乖,以後要去他家給他當弟弟,而他張狗蛋不聽話,爸爸也不要他,以後只能出去當野狗討飯。

他曾經哭著說,他的爸爸才不會不要他,他的爸爸最愛他了……直到去年來了礦區,他心裡的幻想徹底被打破。

真正的爸爸,應該是隔壁衛東爸爸那樣,能給他們洗衣服,能把他們舉高高,不會無緣無故大吼大叫,不會莫名其妙摔鍋砸碗,再苦再累回來都會問一聲他們吃飯沒,作業寫完沒。

他的爸爸對誰都大方,經常請這個那個領導吃飯,但不會管他們有沒有褲子穿,陸叔叔是礦區有名的“摳瓢”,但他會悄悄揹著衛阿姨給衛東幾個買冰棒兒吃,買氣球玩兒。

小呦呦力氣小,吹不起氣球,他會“呼”的一口,吹出一個比洗臉盆還大的彩色的輕飄飄的球,還會找根線拴上,讓呦呦拎著,招搖過市。

他的爸爸隨時笑眯眯的,陸叔叔不怎麼笑,但他覺著如果能選擇的話,他想當陸叔叔的兒子。

反正,這世上也沒人會關心他的死活,給誰做兒子,叫誰爸爸,又有什麼區別呢?

除了自己那傻乎乎的弟弟會擔心他為什麼沒回家,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已經失蹤兩天了吧。

他真的想死,死了就能看見媽媽了。但他也有股子氣,既然都要死,幹嘛不拉幾個墊背的,他是這麼想,也打算這麼做的。

此時的金水市東區糧站倉庫裡,兩個男人正站一起低聲的商量著什麼。高個兒的回頭狠狠瞪了牆角一眼,“老六,你說這孩子到底咋整?”

矮個的膽子小點,“要不咱們找個地方把他打一頓,扔了吧?”

“那他要是把咱們的事說出去咋辦?那可是要槍斃的。”

矮個子縮了縮脖子,“狠狠打一頓,他也許就不敢說了呢,或者,咱們先查出他家是哪兒的,弄清楚他家裡有幾口人,告訴他要是敢往外說一個字,就弄死他全家。”

高個子的似乎是在思考這個辦法的可行性,半天后空氣裡都是安靜的。

狗蛋雖然被罩在麻袋裡,但他耳朵豎著,猜測這個沉默的意思,是不是另一個男人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畢竟電影裡就是這麼演的。

“老大要不還是算……算了吧,咱們把他賣給紅姑,紅姑那邊給找個買家吧,這小子長手長腳,說不定會有人願意買呢?”

“不行,我看他這面向就是刺頭,賣不出去的,搞不好惹一身腥。”

狗蛋每聽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這倆壞人是真要弄死他了。說來也是無妄之災,他前天中午帶著一蛇皮袋的煤塊,確實是走的小路進城,按照以前的慣例,來的是東區糧站家屬區,因為這裡待遇好,捨得花錢買煤塊的人就多。

他的煤塊都是挑最好的來賣,有好幾個熟客都知道他是礦上過來的,買的時候不講價,偶爾還會給他一點小東西,他全省著,要回家給弟弟。那天也是一樣的,他賣完煤塊,接受了一位老奶奶給的饅頭,正準備找個地方蹲著吃,他實在是太餓了。

誰知一個年輕阿姨過來,讓他上家裡幫忙打掃衛生,只要打掃乾淨就給他兩塊錢。

這兩塊錢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他撿半個月的煤塊也賣不了這麼多錢,心說不就是掃地抹桌子嘛,他在家也會幹。

但他也不是三歲小孩,要去打掃衛生可以,他得確定這個阿姨是不是騙子和壞人,萬一把他騙走了怎麼辦,奶奶說外面的人可壞了,會把男娃騙回家當兒子養,於是他要求要看阿姨的工作證。

女人雖然很意外,也還是給他看了眼,他迅速記下名字,這才跟著她彎彎拐拐出門,不是上家屬樓,而是隔壁的糧站倉庫。推開一扇鐵門才發現,來打掃的不是別的事,就是一間臭烘烘的屋子,裡頭好幾個盆裡,裝的不是水,而是屎尿。

女人覺得噁心不願打掃,就花錢找個小孩來幫忙。

屋裡不僅有屎尿,還有很多阿姨的衣服和頭髮,牆上還摳壞了好幾個地方,看著怪怪的。

他雖然也噁心,在家也給大人端過,忍著噁心就幹了,還把屋子裡裡外外擦得乾乾淨淨,正準備上個廁所就回家,誰知道卻聽到兩個男人說話。

其實他當時一心忙著回家,怕弟弟看不見他會擔心,哪裡有工夫聽別人說了啥,但他就是恰巧從那兒經過,聽到了“這批貨”“三個”之類的話,還不小心發出聲音,於是……就被綁了。

高矮倆男人逼問他聽到啥,他就是再笨也不可能說實話,一口咬定啥也沒聽見。

他不承認,男人們怕他沒說實話,也就不打算放他走,繼續關著唄。

在那間臭烘烘的屋子裡,他被關了兩天,他們怕他餓死,還送過幾個饅頭過來,他一開始不敢吃,怕下毒,後來實在是餓得很了,就一口氣全吃光了。

倆男人看他傻乎乎的只知道吃,又說“沒聽見就算了”,怕他身上帶兩塊錢不安全,熱心的說可以開大貨車送他回家。

一開始他還有點感謝他們的,畢竟八歲的男孩嘛,又是關又是餓的,擔驚受怕,現在忽然聽說能回家了,高興得都快蹦起來,更何況還有車子坐。可坐了一會兒,他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在大人眼裡,兩塊錢可不是很多錢,他觀察過隔壁的衛阿姨每天要收很多個兩塊,壓根不會覺著兩塊多,光他們跑這一趟的路費恐怕就不止兩塊了。

說不定這倆人送他回家,其實是想連家裡人一起綁了……想到憨憨的弟弟,他驚醒,忙說自己肚子痛要上廁所,還真憋出幾個大臭屁來,臭得倆人踢他屁股,踹他趕緊下車。

當然,是有人看著的,他也就是趁男人嫌臭走遠幾步的工夫,掏出隨身帶的小刀,刻字。

事實證明,所謂的送他回家其實就是騙人的,他不說具體住哪兒,父母叫啥名字,他們大貨車帶著他到金水礦兜了一圈,又給返回倉庫了。

現在,他聽著這倆人的商量,心裡就湧出一股害怕和衝動,害怕的是自己就要死了,弟弟怎麼辦,以後沒人照顧他了。

越是想到這種可能,他就覺得自己不能白死,必須拉兩個墊背的。

他在麻袋裡輕輕動了動,幸好手沒被捆起來,他掏出懷裡的小刀,緊緊的捏在手裡。

“別亂動,不然打死你!”男人過來踢了一腳麻袋。

“叔叔我熱,能不能把麻袋開啟,讓我透口氣?求求你了叔叔,這真的太熱了。”

男人沒動,他乾脆又說:“叔叔我肚子疼,你把麻袋開啟,我想拉屎,快拉褲褲子裡了……”再配上幾個響屁,倒是很像。

他發現,這幾個人很懶,又很嫌髒,那他就只能試一試了。

果然,男人又踢了一腳,嘴裡罵著“懶驢上磨屎尿多”,手卻很快解開了麻袋。

他握緊小刀,正要從麻袋裡一竄而出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好好的鐵門忽然“嘭”一聲巨響,被踹開了……明亮的太陽照進來,刺得他睜不開眼。

眼睛睜不開,耳朵卻異常靈敏,有人喊:“公安,不許動!”

有人想跑,被抓住,連胳膊被扭到身後的“卡擦”聲,也是那麼清晰。

下一秒,身旁的男人被人從背後一把按地上,“卡塔”一聲,他手上多了兩個銀手鐲。

一個熟悉的阿姨跑進來,一把將他摟進懷裡。

阿姨身上一股熟悉的,饞得他和弟弟流口水的香味,那是滷肉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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