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礦業大學, 顧名思義,是正經的本科,而礦業中專, 只是中專, 還是中專裡頭的小中專,跟高中畢業考上的大中專還不一樣。

“你說的是西北礦業大學?”似乎是不確定, 張勁松還得問清楚。

礦業大學以前是西北工業大學下頭的一個優勢學院,據說最近五年內要獨立出來,成為西北礦業大學,他對這種行業內的大事件還是很關注的。

工大在大西北, 與石蘭省屬於同一區域, 算是區域性的名牌大學了,採礦工程恢復招生以來每年在石蘭省的招生名額也只有三十人左右。這時候大力號召的是學工學農,為祖國早日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鬥, 考生們第一志願都是工學農學,其次才是師範醫學法律之類的, 這種老牌礦業學院可謂香餑餑, 每年錄取的幾乎是全省前一百名的理科生。

陸廣全高中時候是優秀, 可他做挖煤工人, 都荒廢這麼多年了, 還能考進全省一百名之內?要知道他的對手可都是剛剛高中畢業的, 或者畢業後一直在補習的, 幾乎是書不離手的優等生!

也倒不是說張勁松不信, 他只是普通人,在他的世界裡這是小機率事件。

誰知陸廣全卻搖頭, “不是。”

張勁松這才鬆口氣, 他就說嘛, 以前優秀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八年前的優秀怎麼能跟現在的優秀比呢?即使在專業方面很看好他,但他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龍國礦業大學。”

“啥?!”張勁松一口濃茶差點噴出來,“書城那個龍國礦業大學?”

“那可是全國最好,資歷最老的礦業大學,是名牌大學啊小陸。”張勁松剛開始還覺著西北工大里的礦業學院有點懸,這全國最好的礦大,莫不是……

杜林溪嘛,礦務局杜局長的獨子,去海城蹭課是鍍金,來金水礦工作自然也是下基層鍍金……他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這位煤炭系統的官二代。

剛還氣鼓鼓的謝依然,忽然就精神一振,衛孟喜牙尖嘴利又怎樣,嫁的男人是二婚的,還是個煤黑子,她心裡頓時跟吃了蜜一樣,甜絲絲的。

嚴明漢年紀是最大的,快四十了,在礦上熬了這麼多年,況且技術也在那兒擺著,不選他說不過去。

莫不是桂花家哪個遠房表妹?

“這不奇怪,你爸爸有拿別人東西借花獻佛的習慣我不也是最近才知道嗎?”

衛孟喜心頭驚詫,但臉上不露,“是嗎?反正這個什麼礦業中專上不上我是無所謂的,就是你的婚禮被謝叔叔弄成那樣,才叫遺憾,一輩子也就一次嘛。”

衛孟喜本來也不是喜歡逞口舌之快的人,但她上輩子在謝家受了那麼多年委屈,還不允許她發洩一下?

母親不給她做主,她給自己做主還不行嗎?

兩個男人同時回頭,不明所以。

她的眼睛很快落那高個子男人身上,哪怕天天面對的丈夫也是很帥氣的,但也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這也太好看了吧!

可惜高個子男人眼角都沒掃她一下,而是跟那煤黑子說了句啥,倆人徑直走到繼姐門口,那煤黑子動作嫻熟的推開大門,走進去。結婚的時候衛孟喜的二婚男人沒來,她平時在礦上也沒啥交心朋友,整天就藉口要複習高考躲在家裡看書,幾乎是足不出戶,所以也不知道外面流傳的八卦。

正想著,謝依然款款走來。

“嗯哼。”他咳了兩聲,自覺理虧,不好說太打擊人的話。

他們都結婚這麼多年了,有沒有小姨妹還能不知道?

“我堂堂正正靠自己本事掙錢,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的,反倒是高中畢業,卻一天班不上,就等著男人養的的人才應該感到羞恥。”

黃文華今兒是在後門遇到陸廣全,倆人就一起往家走,剛才陸廣全說讓他來家裡一下,有點事要跟他說,誰知在小衛門口遇到個女同志張口就叫姐夫。他愣了,摸摸後腦勺,心說桂花沒有妹子啊。

終究是年紀小,有啥都擺在臉上。這麼想的時候,衛孟喜忽略了,自己其實也只是比謝依然大半歲而已,也才是22歲的年輕女孩,如果不是早早結婚生娃,也只是上大學的年紀。

想想這樣直接問好像不太合適,又忙熱情地說:“你姐在家呢,咋不進去坐。”同時心裡也有點怪怪的,這個小姨妹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都跟桂花不一樣。

話未說完,陸廣全抬頭,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意氣用事。”

她今天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連衣裙,雖然好看是好看,但她面板不夠白,藍色就有點顯黑,她自己不覺著有啥,還挺洋洋得意。“姐,聽說你在賣盒飯,最近生意好嗎?”

“姐夫你下班啦?”

她的話是對著“煤黑子”說的,可眼睛卻偷偷瞄著高個子男人,心想這男人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怎麼就生得這麼好,雖然穿得寒酸,但鼻子眼睛嘴巴就跟女媧娘娘捏出來的一樣,剛剛恰到好處。

謝依然被她堵得心口不舒服,婚禮上那出她確實丟了很大的臉,現在婆婆動不動就要嘲笑兩聲,她也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啊。

滷汁裡的冰糖用量也不小,如果用糖精片的話能省不少錢,但衛孟喜並不想做這種“聰明人”。

“姐姐,本來我還想恭喜你來著,聽說姐夫拿到免試上礦業中專的名額,不用多久就能升工程師了……可我今天聽說,名額沒了,姐姐你說是不是挺遺憾的?”

張勁松噎了噎。

陸廣全很淡定的點點頭,他就沒想過要去什麼西北礦大,雖然離石蘭省也不遠,但他不感興趣。

這種事關前途的截胡,誰能忍?所以小陸才這麼意氣用事,想要憑自己實力考大學,可考大學不是那麼簡單的,每年削尖了腦袋的考生那麼多,就是他自己家也有後生,連考四年愣是每次都落榜,而且因為考生越來越多,分數線一年比一年高,就是找了名師補習,花錢買了各種號稱“內部卷”的東西,依然是一年比一年難上。

小陸當年也是運氣不好,先是遇上工農兵大學停招,後又遇到李茉莉那事,但凡早生幾年,也不至於這麼時運不濟。

她看了看視窗賣得光亮亮的滷肉盆,“聽我婆婆說你的滷肉做得很好,還是家傳秘方,衛伯伯不是畫畫的嗎?居然還會做滷肉,我怎麼不知道呀。”

“你!”謝依然瞪圓了眼睛,愣是氣得半天沒說出一句整話,從上次她就知道繼姐不是以前那個繼姐了,可這樣牙尖嘴利戳她肺管子,卻還是第一次。

衛家菜以前那麼有名,她不信她會不知道,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

明明說好的推薦他和小嚴,訊息也不知道被誰透露出去了,忽然臨時來了個空降……問題,名額只有兩個,三個年輕人卻都很優秀,礦上也只能三選二。

對於老婆的孃家人,黃文華是不敢怠慢的,忙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誒,妹子你是……”

謝依然再一次被她戳到肺管子,是她不想上班嗎?是婆婆給她安排的工作都不叫工作,不是後勤打雜就是收費室的,甚至還給安排去燈房,她才不願跟那些粗俗的煤黑子打交道呢,就跟個黑煤球一樣,看著就噁心。

謝依然見討不了便宜,又故意捏著鼻子說院裡臭,“你說你年紀輕輕的,好好的日子不過,怎麼就要煙熏火燎的做什麼滷肉呢,整天跟那些煤黑子打交道,我都替你委屈。”

礦區那麼大,可有時候又讓衛孟喜覺得那麼小,她剛準備收攤,心裡計劃著明天進城得買點冰糖,因為她的滷肉是要用冰糖的,增味和炒糖色都需要,最好是老冰糖。

可婆婆就是偏不如她願,明裡暗裡還說她眼高手低,她明明是高中生,比大學生也就差著那麼一丟丟。

礦區的人們家裡吃糖還延續六十年代的習慣,一般是沒條件直接買白砂糖和紅糖的,更何況是冰糖,都是各家各戶拿著單位發放的糖精片供應券,買回來的糖精片是四分之一的糖精兌著四分之三的砂糖粉……所以年前張家能給她們母女倆泡白糖水其實也算非常客氣的招待方式了。

謝依然柔柔的看過去,特意露出一段修長潔白的脖頸,彷彿一朵才將露出水面的白蓮,“我剛還來找我姐說話呢,沒成想姐夫你就下班了,姐夫你還沒見過我吧,我叫依然,跟我姐同歲,上次也沒見到姐夫。”

“你也不用意氣用事,以後的路還長,人生的機會也還……”

正氣鼓鼓的站著,忽然路那頭走過來兩個男人,穿著一樣的工裝,只是一個高瘦俊俏,一個就是很典型的煤黑子長相,粗糙,黝黑。

可具體怎麼個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只覺著跟自家老婆不是一路人。反正他是山豬吃不來細糠,欣賞不來。

謝依然看著他黑黑的臉,襯得一口牙死白死白的,眼裡閃過一抹厭惡,以及幸災樂禍,正要說話,卻見身邊的高個子男人長腿一邁,就進了小院。

而衛孟喜家那個黃嘰嘰的小滷蛋,居然被他一把抱住,“爸爸!”

謝依然一愣,繼而是一驚,等明白過來後,心裡就跟吃了蒼蠅似的難受。

衛孟喜其實早聽見了,她就想看看陸廣全啥表現,如果敢吃她這一套的話,今晚就滾狗窩裡睡去吧。

他把要請黃文華帶的東西拿給他,門一關,目瞪狗呆全程傻眼的謝依然就被關在門外,風中凌亂。

偏偏黃文華還怪熱心,就跟沒看見她的白眼似的:“妹子走吧,上家裡坐坐去,你姐要知道你來了肯定高興。”

謝依然心口疼,“哼”一聲扭著腰走了。

衛孟喜心說真對不起黃大哥,謝依然這死丫頭一點禮貌和尊重都不懂,還看不起煤黑子,要是沒有“煤黑子”,她吃啥飯穿啥新衣服?早凍死八百回了!

不過,她有個更重要的事,“陸廣全,中專名額是不是……黃了?”

男人聞言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

那就是真的黃了!

衛孟喜都快氣炸了,熬了這麼久,本來以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是不是被杜林溪截胡了?”

陸廣全不置可否,“不用生氣。”

好好的光明前途就因為李茉莉被一擼到底,好容易熬了這麼多年,她就當上一線鍛鍊了,好容易她也重生了,幫他躲過冒頂活下來了,還爭取到去海城學習的機會,眼看著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怎麼偏偏到了學歷這兒就差臨門一腳!

你說這事換誰不生氣?

陸廣全自從聽見這訊息就沒啥情緒波動,但看見妻子氣呼呼的,紅著臉,鼓著臉頰,他心裡的異樣又冒出來了:一箇中專名額不要就不要,可這卻是第一次有人為他爭取利益,爭不到還會生氣,就跟丟了大寶貝似的生氣。

狗屁的看重他,狗屁的選邊站隊,在領導的利益面前,個人得失又算得了什麼?

現實再一次告訴衛孟喜,她以前想得太簡單,太小兒科了。

她這回是真生氣了,一開始只是氣這些空降兵關係戶,為他時運不濟而惋惜,可慢慢的發現他居然木頭人似的無動於衷,這簡直是老家人說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她更氣了,“陸廣全你是不是傻,這樣的機會錯過以後就不會再有了呀!”免試入學名額,保送啊他懂不懂,不是每一年都能有的,以後隨著升學考試愈發規範,這種方式很可能會徹底消失。

當年工農兵大學他但凡早入學兩年,也不至於現在還是個高中生啊!

衛孟喜對學歷是有執念的,她自己是文盲起點,除非特別的機緣,不然一輩子不會再有啥提升,可陸廣全不一樣,她就是不能忍受好好個苗子被各種人為因素耽誤!

不行,陸廣全是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但她衛孟喜可不是病貓,這事不能就這麼過去。正準備上凌領導辦公室討說法,楊幹事來把陸廣全叫走了,還說中午不用留飯,領導那邊包了。

於是,衛孟喜這口火氣只能暫時忍下來,礦上不比鄉政府,上次哭爹喊娘撒潑耍賴那一套不僅沒用,還會給領導留下一個“素質低下”的印象。

藉著理明天的備貨清單,她讓自己冷靜下來。除了常規的雞鴨鵝豬頭和肥腸,冰糖和八角要多買點,油紙包也快用完了,還得去紙廠買幾百個,七算八算,這一趟又要滿載而歸。

一會兒孩子放學回來,午飯就只隨便吃了點,母子幾個下一鍋掛麵,打幾個雞蛋,燙一把小青菜,面吃完,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就連孩子也看不出媽媽生氣了。

下午孩子們睡醒去了學校,衛孟喜甚至還有心情看會兒書,她現在語文數學兩門主科已經學得差不多了,開始學英語。

當然,英語就是她最有優勢的科目,因為上輩子是正兒八經學過的,不僅買了很多專業書,還請過私人教師,甚至還有這個年代大多數考生缺乏的豐富的口語經驗。

這時候的考試英語不是主科,英語只佔三十分,要是真有一天能有機會參加考試,她就努力把這三十分全拿到手!她才不是陸廣全那樣沒點血性的傢伙,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不吭不聲。

“嫂子,你明天要去省城還是市裡?”文鳳進來問。

衛孟喜把書合上,“咋,你也要去?”

“嗯,我後天要上市裡參加初考,明天想去看一下考場。”

衛孟喜一愣,“初考?”

因為石蘭省是人口大省,更是高考大省,今年報名高考的學生人數是有史以來最多的一屆,但不是誰報名都能走進真正的高考考場,得先在五月份進行一場初考,劃定分數線,把分數線以下的篩掉,只有過了初考及格線的人,才有資格坐進真正的高考考場。

衛孟喜也是一愣,原來是她低估了高考的難度。畢竟上輩子是真的沒接觸過這方面的資訊,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別的省我看報紙上都是年前就初考的,就咱們省今年慢點,聽說是因為報名人數太多了,直到現在也還沒完全統計出來,這幾天還有人在陸續報名呢。”

正在玩耍的小呦呦忽然抬頭,拽了拽媽媽褲腿,“爸爸,考!”

小姑姑也說了,一定要讓爸爸考大學,只要能考上,錢不是問題。

衛孟喜“噗嗤”一笑,“你爸都高中畢業多少年了,還考啥啊。”

這是她一個普通人的視角,以前來她店裡打工的小姑娘小夥子們,多的是初高中畢業的,很多人面對她的勸學不是不心動,而是即使回到學校也學不進去,沒多久又灰溜溜出來打工了。究其原因,就是脫離太久,心已經散了,很多知識也忘了,想要重新撿起來很難。

陸廣全現在都畢業八年了,他是在每天看書,但那是工作需要的專業書籍,不是初高中課本,三角函式和方程式在工作中可能用得到,但文言文和閱讀理解,甚至寫作呢?早忘光了吧!這種文科性質的東西,不僅要背誦還要理解運用,即使今天開始複習,陸廣全又能記下來多少?

所以,她才對保送中專的事這麼上心,確實不可否認,有上輩子見識所限的關係,但客觀分析,中專是比不上正規本科大學的,但要想離家近,還不用脫產學習的,礦業中專是最優選擇。

哪有既離家近,又是名牌大學,還半脫產,關鍵是還能考得上的本科可以讀啊?

別人是老天爺賞飯吃,這要是啥都讓陸廣全佔齊了,那是老天爺追著餵飯吃!

然而,文鳳卻忽然眼睛一亮,“對呀嫂子,你可以讓廣全哥去考啊,他那麼聰明。”

小呦呦也急切的“啊啊”叫,“爸爸考,爸爸考。”

衛孟喜被纏得沒辦法,心說陸廣全以前也是報過名的,說明他內心還是想考的?廣梅一再勸說,那要不還是問問他本人的意見?

自己考那是自己的選擇,但該陸廣全的,就不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截胡。等到三點鐘左右,換了身乾淨衣服,衛孟喜立馬殺廠辦去。

“同志你好,我是陸廣全的家屬,我找一下張副礦長。”

坐門口的年輕人不知道她名字,但還記得她,畢竟這麼漂亮的女同志總是讓人印象深刻。“好,同志你等一下。”

張勁松一聽是衛孟喜找他,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肯定不會認為是生活中遇到的其它小麻煩,畢竟這大半年她一次也沒來找過他。

那天為了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他答應得那麼爽快,回頭又有點後悔。小衛表現得再怎麼通情達理,但終究是沒啥文化的家庭婦女,會不會也跟其他煤嫂一樣目光短淺?會不會三天兩頭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找他?

如果真那樣,不僅衛孟喜,就是陸廣全在他心目中的評分也要降低吧。

誰知他等了大半年,就是春節期間被人冤枉嚼舌根,鬧得全礦皆知,她也沒找上自己。張勁松心裡還是挺佩服這女同志的,知道輕重,又沉得住氣,還能自己把問題解決,也是個有本事的。

這樣的人忽然找上門來,那就不好打發了。

“進來吧。”

衛孟喜一直聽到他發話,才整理整理衣服,從容走進他的辦公室。

“小衛來了,最近生意還行吧?”

衛孟喜可不是來跟他寒暄的,她娃爸的上升機會都被人搶走了,她要還有心思寒暄,那她也跟陸廣全一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唄。“張副,我是為我家陸廣全的事來的。”

張勁松頓了頓,這兩口子真是,說話一點都不轉彎的嗎。

嘆口氣,“是這樣,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唉,就不不贅述了,主要是事情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們肯定都希望小陸以後越來越好,他是我和李礦一直看好的苗子。”

“我們的難處也希望你們能理解,有的時候我們也身不由己。”這是事實,礦務局是直管各大國有礦的機關,他們行事也得在機關領導之下,人一把手直接發的話塞的人,他們除非是不想幹了,不然都拒絕不了。

就連李奎勇那炮仗脾氣也沒說啥,他也只能接下這燙手山芋。

“我名義上是礦區的三把手,實際的二把手,但……事情很複雜。”李奎勇不吭聲,可能是為了自己頭頂的烏紗帽,但他不一樣。

“氣肥煤的專案最快三年內就要上馬,而杜局長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礦務局書記,他的決策關係著氣肥煤專案,如果……”除了烏紗帽,還有一項決定金水煤礦命運,影響千家萬戶的大事需要從他手底下過。

他欲言又止,怕說太多,她以為是推諉,不說吧,他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衛孟喜倒是有點意外,她以為他也是為了自己的烏紗帽,所以才敢氣勢洶洶來討說法……原來是還擔心足以改變整個金水煤礦命運的大專案被卡,她又忽然有火無處發。

她上輩子是經歷過金水煤礦的迅速衰落的,人們都說就是沒有了張勁松,後來的書記是個好大喜功的門外行,不僅效益上不去,還弄出安全事故。

衛孟喜猶豫兩秒鐘,可就這麼灰溜溜的服從所謂的“大局”,她又替陸廣全不值。

他自己沒嘴,死豬不怕開水燙,但這口氣作為妻子的她必須給他爭:“我家陸廣全的為人您也知道,他在工作方面的事我不懂,但您是領導,您是知道的對嗎?”

“我是文盲,我也不懂啥大局不大局,我只知道付出就該有回報,誰的功勞大誰就該得到獎勵,如果總有人不自己努力,只想著摘桃子上位,那平頭老百姓誰還願意立功?”全他娘給權貴子弟做嫁衣去吧!

“我家陸廣全這幾年的遭遇您也看在眼裡,我知道他深愛著金水煤礦,深愛著這份工作,我不希望看著一個眼裡有光的年輕人因為不公待遇而離開他深愛的事業,您說對嗎?”這算是威脅。

反正,大不了她以後有錢了,乾脆花錢買座小煤礦,讓他來自主勘探自主設計自主開採,讓他當礦長不香嗎?差點忘了,她衛孟喜以後可是要當暴發戶的女人。

張勁松輕咳一聲,滿眼愧疚。

這些情況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就是清楚,就是欣賞這年輕後生在專業方面的天資和努力,有天賦的人不少,努力的更多,但能同時兼備天賦和努力的,他活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幾個,不然他犯得著得罪李礦把人提上來?

想起這兩年跟小陸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心頭也分外鬱悶,嗔道:“辭職的話不許胡說,有我在一天,他就不能有這想法。”

“小衛同志,你記住我今兒說的話,愧疚小陸的,我張勁松一定會想辦法給他補上,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現在形勢比人強,你回去勸勸小陸,別意氣用事,為了爭這口氣考龍國礦大,這不是鬧著玩的……趁著剛學成歸來,趕緊把該抓的抓起來,打個‘時間差’,學歷暫時上不去,那咱把業務能力提上去,也是一樣的效果。”

他的承諾,衛孟喜沒上心,她捕捉到關鍵詞,什麼意氣用事爭口氣,“什麼考龍國礦大?”

張勁松嘆口氣,“他還沒跟你說吧,沒了保送名額,他想為了爭口氣參加今年高考,考龍國礦大,但這可是名牌大學,每年那麼多人考,能上的也就百來人,更何況……”他已經脫離學習太久。

衛孟喜不在意他後半段,腦海裡卻忽然峰迴路轉,是啊,一個破中專名額沒就沒了,他們現在根本沒資本跟杜林溪相爭,鬧太難看還會敗壞他在領導心目中的形象,只要那位所謂的“杜局長”一日在礦務局,陸廣全的前途就一日被他卡脖子,以後要為難的機會多著呢!

但是,如果他們自己能另闢蹊徑,同樣是上大學,同樣的半脫產待遇,為啥不上個更好的?哦不,不是更好,是最好的!

到時候打臉豈不是更響更疼?還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年輕人衝動是正常的,但過了那個勁兒,還是得冷靜下來,做事要腳踏實地。”

衛孟喜嘴裡“嗯嗯”敷衍著,話鋒一轉,“張副,那要是我家陸廣全真能考上礦大,他的待遇是不是跟他們一樣,半脫產?”

張勁松下意識就說“是”。

衛孟喜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瞬間彷彿雲散日出,明亮,通透,還陽光,“好嘞!那咱們就試試看。”

考得上,那就叫打臉,考不上,那就……肯定不會就此放棄啊,今年考不上明年接著考,反正她現在不缺他幾十塊的工資,人活著就是得爭口氣。

張勁松看她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心說這兩口子可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平時看著悶聲不吭的,在大事上倒是敢想敢幹。不錯,他很欣賞,他中庸了一輩子,就喜歡年輕人這股衝勁兒。

晚上夫妻躺床上,說起這個事,對視一眼之後居然破天荒的達成共識——考就考!

除了手裡有點現金,可這點現金啥也幹不了,現在的他們就是傳說中“光腳的”。客觀來說,他們沒有嚴明漢那樣長袖善舞的情商,沒有他那麼深厚的群眾基礎和領導支援,也沒有杜林溪那樣可以一路保駕護航的家世,他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陸廣全在讀書方面好像還有點天賦。

不管當年的天賦現在還剩幾分,反正總要試試吧?

“行,明天咱們一起上市裡報名。”衛孟喜第一次有了“兩口子”的感覺,因為他們有了共同的敵人——命運。

老天爺讓他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之前,沒有問過他們願不願意,她被繼父繼妹扼殺上學的機會,老天爺沒問她答不答應,陸廣全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壓到塵埃裡,也沒人問他高不高興。

既然如此,那就跟這賊老天比比吧,他們相信人定勝天!

第二天是初考報名最後一天,陸廣全請半天假,倆人騎著腳踏車,跟著文鳳來到市一中門口。幸好已經是最後一天,排隊的人倒是不多了,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輪到他們,文鳳也是插班補習安排學籍的,所有的程式都跑過,有她帶著,衛孟喜也不去跟前湊熱鬧,就在學校門口等著。

也是他們運氣好,其他省的初考早考完了,只有石蘭省因為省教育廳的失誤,一直拖到今天,明天就要正式考試了,今天還有人來報名,這簡直說出去都沒人信……衛孟喜這麼一想,又覺著老天爺還是稍微往他們這邊偏了半步的。

她不知道上輩子是否有這麼一回事,大勢不變,偶爾有點細節的改變應該影響不大吧?想著,陸廣全和黃文鳳就出來了,“嫂子,成了。”

陸廣全雖然臉上還是淡淡的,但握著插班證的手微微有點緊。

“走,咱們下館子去!”衛孟喜坐在後座,手輕輕摟在男人腰上,心裡的小鳥都快飛出來了,什麼“陸廣全你可得爭點氣”的話,不用她說,他自己心裡應該有數。

“陸廣全,你要能考上礦大,我也要爭取念個職大夜大之類的。”

她的文憑一欄填的是文盲,他結婚前就知道,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溝通,不妨礙她成為他欽佩的女性,對於文盲考職大夜大的話,他不僅沒笑,還眉頭舒展。

因為他發現,這次回來之後,妻子的認字水平大大提高,基本的常見字都會讀會寫了不說,聽文鳳說她還把所有小學初中的課本自學完了。

別人要花八到九年的時間才能學完的東西,她半年就能學完,這不是天分啥是天分?只不過是以前被耽誤了而已。出差前他教她認字就發現,這個女同志真的很有天賦,一個無論多複雜的漢字,她只要教一遍,就能記住,下次再複習,還能靠著記憶一筆一劃的寫出來。

同樣是從零開始,家裡那四個小不點就是懵懂的,簡單的“天地人”教了好幾天,也寫過好幾篇字,結果半個月後再複習,又不認識了。

有對比,陸學霸的心裡就覺著,妻子的文化程度,如果肯用心,她也願意的話,是可以再提一提的。

衛孟喜摸了摸懷裡的小學畢業證,“你放心吧,到時候咱倆誰拖誰後腿還不一定呢。”

路上隨便找一家國營飯店,只要有錢,也可以不用票,點了三個小炒,雖然味道一般,價格也貴,但最重要的是開心嘛。衛孟喜皺了皺鼻子,怎麼感覺聞到一股久違的熟悉的味道?

“嫂子,你看那家賣啥的,好香呀。”

衛孟喜順著文鳳的手指看出去,斜對面的一個小攤子,居然是明目張膽賣炒板栗的!不僅有賣板栗的,還有賣燒餅包子饅頭花捲的,還有一些賣菜的小攤子,儼然已經有自由市場的雛形。

“嗐,治安隊也不管,他們就把攤子擺到咱們門口來了。”國營飯店的服務員,撇著嘴,十分不痛快。

雖然這些小吃攤對他們生意影響不大,但看人家生意好,一天掙的錢比她一個禮拜工資還多,趕又趕不走,嚇也嚇不著,公安都睜隻眼閉隻眼,他們也拿人沒辦法。

衛孟喜才不關心她酸不酸呢,那甜絲絲的香味,直接鑽她腦子裡出不去了,必須要一斤糖炒板栗才能祛除,“等著,我給你們買。”

賣板栗的是個老太太,五十來歲,衣服雖然打著補丁,但人收拾得十分利索乾淨,讓人覺著她做的東西肯定也是乾淨的。這是金水市的人民路,當之無愧的鬧市區,別看現在只是一片平房,但現在不遠處已經在建人民廣場,以後這裡就要成為有名的步行街,那商鋪位置是千金難求,上輩子她想來附近租個門面開飯店,還找了不老少關係,花了很多錢呢!

“大娘,給我來三斤,分開裝可以嗎?”

平時的顧客都是半斤半斤的稱,一口氣三斤,大娘抬頭看她,“要趁熱吃,吃不完就不香咯。”意思是委婉的勸她少買點,姑娘倒是個頂漂亮的姑娘,就是肚大眼小,年輕人都這樣。

可衛孟喜是騎著腳踏車的,到家也就半小時的事兒,到時候正好趕上娃放學,還熱乎乎的呢,“沒事大娘,家裡孩子多,您給我來三斤就是。”

因為開了這個頭,老大娘的話匣子也開啟了,“小女同志看著眼生,你先等會兒啊,還沒炒好。”

“我金水礦來的。”

哦,礦區的,那也不遠,礦上除了條件艱苦些,其實不缺錢,城裡還有很多沒分到工作的知青和畢業生,上有老下有小的,那條件可差了,但礦區的不一樣,只要能在那裡生活的,都要麼是工人要麼是家屬,“我後面這家就是礦上的,你們礦上工資高,他一家子都跟去享福啦。”

衛孟喜苦笑,礦區工資高,這真的是個美麗的誤會,但相對於城裡四處都是尚未就業的青年來說,礦區又確實一副欣欣向榮。

說起後面這家人,老大娘倒是來了興致,“他們家這棟房子是返還的祖產,住著個老大姐,腿腳不太好,還經常跟兒媳婦吵架。但人兒子孝順,在礦上當領導,上個月直接來把老孃接走享福了,這麼好的臨街門面就空下來,可惜壞了。”

衛孟喜聽著,順口一問:“那他們家就不想租出去掙點房租?”

“哎喲,誰說不想,可誰敢啊?要是擱二十年前還有可能,現在啊……”老太太嘆口氣,私人擺個小攤都要被圍追堵截,這要是敢租門面,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是啥?

衛孟喜本來是專心等板栗的,心想三斤夠不夠,桂花嫂對自己不錯,他們條件不允許,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給孩子買點吃的也不算啥。此時順著話頭看過去,眼睛就亮了。

那裡確實是一間門店的樣子,但很小,透過鐵柵欄門,裡頭一目瞭然——也就十二三個平米大,有兩個灶臺,一堆柴火,一個炭盆,一張老得掉牙的紅木躺椅和破破爛爛的小褥子,一隻痰盂放在躺椅下頭……確實像一孤老太太每天曬太陽嘮嗑的地方。

位於最熱鬧的人民路上,左鄰右舍都是國營照相館,國營理髮店,斜對面是金水市最大的國營飯店……這樣的黃金位置拿來曬太陽嘮嗑,衛孟喜替這家人心疼。

關鍵這間小門面還是衚衕口第一家,四面通透,前門臨街,後門也不小,側面正對著衚衕口,還有一道玻璃窗,通風和光線都十分不錯。

衛孟喜心頭一動,故意試探道:“那老太太也真不容易,這麼間屋子沒水沒廁所的,生活也不方便。”

誰知大娘驚詫,“誰跟你說沒水的,人後門出去就是一口上百年的老井,甜著吶!”

大娘迅速的把板栗鏟進油紙袋裡,“這條衚衕裡頭的人家確實是沒廁所,只能出來上公共廁所,但他們家不一樣,以前可是大地主,聽說這是當年老地主修來護族脈的祖宅,有專門的排汙道,髒水往裡一倒,就淌到公共廁所那邊去了。”

衛孟喜一喜——四面通透,有水,能燒爐子和排汙,又在最熱鬧的黃金地段,這不就是做小吃店最理想的位置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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