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雖然已經進入八零年代了, 可腳踏車的稀缺程度並未緩解多少,就拿窩棚區來說,至今還沒人家用上腳踏車。

一方面是這裡的煤嫂沒有固定工作, 活動範圍和地點非常單一, 確實不需要這麼昂貴的交通工具。但更重要的還是經濟條件不允許,一輛永久牌腳踏車二百多, 問題是還得有票才能有排隊資格。

嚴老三家手裡肯定有錢,但沒票啊,要麼去黑市花高價,要麼找熟人託關係淘換一輛二手的, 但這可是要狠狠放一刀血的, 誰捨得?

現在的一張腳踏車票,黑市上已經炒到一百五十塊了!

魚有魚路,蝦有蝦道, 衛孟喜也不去深究陸廣全從哪兒弄來的腳踏車票,她高興的是, 自己很快就能擁有一輛腳踏車了!

衛孟喜算了一下, 刨除塞給陸廣全以備不時之需的, 再預留夠一個星期的菜錢後, 手裡還剩八十塊, 但不可能全拿去花用, 崽崽們太小, 手裡至少還得留五六十以備急用, 所以目前可用於購買腳踏車的錢約等於零……看來得加快攢錢的速度了。

她加快腳步,輕快地推著餐車, 剛走到家門口, 聽見隔壁黃大媽正扯著腰罵人呢。自從上次跟劉紅菊幹了一架, 好容易偃旗息鼓一段時間,這是又扯起威風了?

衛孟喜忙著掙錢,壓根沒興趣,可她想不聽都不行,因為這還跟她有關。

“你這死丫頭怕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湯,讓你去出去處物件你不幹,就整天給人當小保姆,她能給你錢還是能給你介紹個好物件?”

“媽你說啥呢,孩子還在這兒。”黃文鳳想捂住呦呦的耳朵。

“咋地,你敢幹還不敢讓我說?”

黃文鳳被她揪住耳朵,臉紅得番茄似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她性格靦腆,在學校沒啥朋友,現在來到金水煤礦更是,除了來陸家這邊,她可以半個月不出門,但有了呦呦不一樣,無論她碎碎念什麼,小姑娘都會“嗯嗯哦哦”的回應她。

黃大媽眼睛鼓得癩蛤蟆似的,“喲呵,小丫頭片子,還想讓你哥哥打我,我可不怕。”

果然,小姑娘立馬急了眼,“我不要找物件,我要……我想上大學。”最後幾個字跟蚊子哼哼似的。

“小陸這麼聰明能幹的人,要他都說是好苗子,那……”

“大媽您甭跟我閨女開這種玩笑。”衛孟喜感覺到她手上是真沒用力,確信她真的只是故意嚇唬,也就放手了,但少不了還得警告一下,“我家孩子膽兒小,有話您好好說,但動手就不勞您了。”

黃大媽這人,說她壞吧,她也會幫著看孩子,衛東根寶哪天要是上山沒回來,她還急慌慌去找,走喜歡時不時給孩子喂點小零嘴,尤其呦呦年紀小嘛,又越長越可愛,正是招人稀罕的時候,親親孩子,捏捏小臉,拍拍小屁股,也是農村老太太稀罕孩子的表現。

黃大媽就是個瓜慫,知道衛孟喜不好惹,劉紅菊那潑婦家的孩子只不過是跟衛東打一架,她就能把人家一屋子好油好肉毀掉,就是給她十個膽她也不敢真打衛孟喜的孩子啊。

“你要是敢不參加,我就不讓你帶了,你回家去,讓你媽給你找物件去。”衛孟喜故意板臉,假裝生氣。

“高……高考我……”她咬著嘴唇。

“文鳳是個好姑娘,呦呦她爸都說了她是讀書的好苗子,你現在逼著她找物件只會耽誤她。”

讀書的好處,這不就是一現成例子嗎?陸廣全以前那衰樣,白長了一副好樣貌,呆頭鵝似的,結果忽然被礦上看中,可不就是鯉魚躍龍門了嗎?

她都聽說了,這次去海城學習的機會,礦上幾千個人爭呢,除了那個啥齋藤的日本人喜歡他外,礦上還設了一場考試,他直接考了第一名哩!比第二名那個還高了幾十分!

就因為出了這麼個會讀書能考試的男人,連帶著衛孟喜也沾光,副礦長都來給她做思想工作,把賣快餐的生意過了明路,還答應給分房子……這些福利啊,普通的煤礦工人誰敢想?

讀書的料子總是會發光的,黃大媽現在有點信了。

衛孟喜笑笑,這就算說定了,她正好也能借此機會讓她“教”她啊,反正現在字已經“認”幾百個了,接下來就是借她的課本來“自學”了。

“那我家小鳳這……以後讀書能不能,讓你家小陸單獨開個小灶?”

不過,這種人也挺好對付的,至少比笑裡藏刀表明雲淡風輕,其實心裡啥都想要的好拿捏。

衛孟喜使個眼色讓她別說了,其實開錢她早就想到了,只是怕文鳳不肯要,塞來塞去她害羞跑了就麻煩了。

黃大媽眼睛亮得像探照燈,“果真?”雖然乍一聽是不多,可清閒啊,別看閨女幫人帶孩子,其實家裡的活兒也沒落下,因為呦呦又不是時時刻刻需要抱著揹著的,放她在院裡,她能跟那隻小狗玩半天。

衛孟喜“噗嗤”一聲樂了,“平時在我家你得抓緊時間看書,不能因為帶孩子耽誤了學業,明年你必須參加高考。”

天地良心,她可真是不敢打。

小呦呦歷來是非常喜歡這個有求必應的小阿姨的,鼓著小臉頰奶呼呼地兇人:“壞奶奶!哥哥,打!”

她高興了,哼幾段小歌,呦呦會鼓掌捧她的場。

衛孟喜對她實在敬重不起來。

帶呦呦,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怎麼能要工資呢。

衛孟喜嘴角抽搐,果然錢才是大媽的親閨女。

本來黃大媽是很不爽的,但忽然眼睛一亮,“你家小陸真這麼說?”

接下來幾天,衝著十塊錢的工資的誘惑,黃大媽天不亮就把閨女趕過來幫忙,文鳳趁機可以背一下課文,衛孟喜則是早早的上省城買菜備菜炒菜賣飯,生活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這十塊錢,就像白撿的。

她難過了,想起被迫放棄高考斷了讀書念想的事,總是淚水漣漣,小姑娘會笨拙的替她擦眼淚。

她雖然沒擺臉色,但平時和善的笑意一絲也不剩,就淡淡的看著她。

說著就要把巴掌放她屁股上,當然也不是真的打,但衛孟喜可是最護犢子的,扔下餐車過去一把拽住黃大媽的手,“幹啥呢?”

文鳳趕緊擦了擦眼淚,“啥條件?您只管說,我一定能做到!”

“嫂子你這是幹啥,我自願的,不要你錢,你別聽我媽亂說,她就是心直口快。”黃文鳳窘迫極了,明明是主動幫忙的事,她也樂意帶小呦呦,就像多了個知心小朋友,每天都能跟她說很多自己的悄悄話。

“傻,這算啥好,我多開你十塊是有條件的。”

這不,文鳳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嫂子你真好。”

這幾句話一個髒字都沒有,可就是難聽,黃大媽臉紅得猴子屁股似的,關鍵小衛句句在理,她都沒臉反駁。衛孟喜歷來不怕自己名聲差,只是不想害了小姑娘,“您放心吧,我也不讓文鳳白白幫我,我每月開她十塊錢工資咋樣?”

但說她不壞吧,她又目光短淺,逼死了自己親閨女。上輩子文鳳死後,她也很愧疚,整天以淚洗面瘋瘋癲癲,黃文華說要把她接礦區來養老,她卻只想守著淹死閨女那條河,又哭又笑。

衛孟喜正色,“老太太您可真是,不讓大家用唾沫星子把閨女淹死你都不開心是吧?不是逼著文鳳出去找物件就是單獨給她找已婚男同志當補課老師,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後孃呢,心這麼黑。”

黃大媽一拍大腿,“好嘞!小鳳快,快幫幫你衛嫂子去,沒看見她正忙嘛,咋一點眼色也沒有你說你這姑娘……”

她的手別看細細白白城裡人似的,力氣卻不小,黃大媽掙了幾下都沒掙脫,臉色訕訕的,“不是真打,逗她玩呢。”

十塊是明面上的工資,正好可以堵黃大媽的嘴,其實她是打算開二十的,另外十塊悄悄給文鳳,讓她攢著買點小東西。這姑娘都十八歲了,還沒用過月經帶,一直用的是農村土方法,長期下去對身體也不好,婦科病,各種後遺症,誰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發。

衛孟喜只是淡淡的點點頭。

這期間,衛孟喜按照上次列的計劃,在麻辣螺螄之外又增加了另一個下酒菜——滷豬下水。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豬下水可是很受歡迎的邊角料,因為價格便宜。但真正做出來能好吃的沒多少,這東西氣味重,清洗費時,做的時候也很費調料和油,平常人家吃油都成問題,誰捨得那麼造呢?

衛孟喜嘗過市裡和省城的熟食店,都不怎麼樣,豬頭肉味道寡淡,成色不行,但也勉強能吃,但下水就不行,一股子腥味兒,就連幾個娃都說臭臭的。

豬下水分軟下水和硬下水,豬頭和豬蹄是硬下水,非常受歡迎,幾乎是豬還沒死就讓熟客預定了,但豬心豬肺豬腸這樣的軟下水,搶手程度就稍微低一點。

但也不是沒有都能遇到,她也是有一天從肉聯廠後門經過的時候看見,趕緊便宜買下的。

“媽媽這是啥呀?”根花捂著鼻子,“臭臭的。”

“像屎一樣。”

衛孟喜頭也不抬,給衛東屁股上一腳,“有本事待會兒別吃。”

衛東這臭小子現在是越來越不怕媽媽了,還敢嘿嘿笑著躲開,“踢不到踢不到,我媽是個大笨蛋!”

衛孟喜忙著收拾一堆東西,也沒空收拾他,倒是根寶默默地給她搬了個小板凳過來,“媽媽坐。”

根花給拿了個搪瓷盆,“媽媽放這兒。”還貼心的泡了一杯齁甜的白糖水,“媽媽累了要喝哦。”

再看衛紅衛東早跑得沒影了。

衛孟喜:“……”真的貨比貨得扔。

豬心豬肺好洗,只需要把血水和泡沫擠乾淨就行,豬腸卻很費時,衛孟喜用白醋麵粉和白酒洗了好幾道,總感覺鼻腔裡還能聞到味兒,讓衛東來聞,他信誓旦旦說不臭了,這才下鍋開滷。

現在不像後世,嫌麻煩可以跟熟食店買現成的滷水或者滷料包,現在啥都得自己調製,幸好衛孟喜上輩子也是做過滷菜的,基本的配料和比例她都還記得。

蔥薑蒜各種大料,冰糖熬焦,再加醬油,基本的滷汁就成了。鹽巴放少了不香,也放不住,但放多了也齁,衛孟喜琢磨半天,一直到天黑才把東西出鍋。

豬心和豬肺切一半薄片兒,調一個酸辣汁子,再煮一鍋大白菜就是一頓,大人孩子都滿足。豬腸她只是先切小段,泡滷水裡,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色澤金黃紅潤,特製的滷味撲面而來,誰還能想到昨天的它是那個狗都嫌的樣子呢?

反正快餐車挺大,她乾脆帶上菜刀菜板去現切,工人們已經習慣了每到飯點就在後門等她,今兒看她推車很吃力,好幾個人主動上來幫忙,都笑著問是不是做了啥好吃的。

“可不是,我今兒新做了個菜。”

眾人都樂,“難道是又炒螺螄了?”

螺螄買的時候成本低廉,賣的時候供不應求,幾乎是穩穩的血賺,衛孟喜倒是想天天炒呢,可後來又去那個自由市場好幾次,都沒再見到當時買的那個老大爺。

即使現在能買到,這項收入也持續不了多久,因為這東西是有非常強的季節性的,天一冷也就慢慢沒了,所以她才必須推出別的特色菜。

“喲,我咋聞著這麼香呢?”

“是滷味兒?”

衛孟喜笑笑,把蓋子揭開,醬紅色的滷水裡泡著半桶滷得鮮香入味的豬腸,一咬一嘴油,又有嚼勁,這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嗎?

等撈出來瀝了會兒湯汁,都不用嘗,大家就紛紛吆喝著要來一份。

臨時起意的事,衛孟喜也沒秤,幸好改刀的時候大小長度基本是一致的,“每段三毛錢吧,小本生意……”其實也是試探著定的價,三毛錢可不少,能打倆葷菜了呢。

“知道知道,大妹子甭客氣,你說多少就多少。”

你一段,我一段,衛孟喜給切得薄薄的,還帶著點湯汁兒,那味道,絕了!

很多工人都嫌不過癮,一段也就指頭長,壓根沒吃爽啊,直接再來一份。

衛孟喜的菜板,壓根就來不及擦,因為全程沒停過,上一個的還沒切完,下一個已經等不及了。

有了搶手的滷肥腸,連帶著今天的飯菜也賣得特別快,不用半小時所有東西賣得一乾二淨,就連滷水湯汁兒也被工人們討走了,說是泡飯吃賊帶勁兒。

晚上結束一天的生意,回家第一件事趕緊撂挑子——數錢。

今天居然光下水就淨賺了三塊多,這簡直暴利啊!再加上賣快餐的,今天一整天至少進賬十三塊!

衛孟喜樂得喲,說話都像唱歌。她不斷提醒自己,喂喂喂,衛女士你上輩子可是有房有車有門店的人啊,怎麼才幾塊錢就樂成這樣?

當然,第二天她就專程為下水跑了一趟,又定了接下來三天的下水。豬是現殺的,下水也放不住,所以她得每天上省城現拿現滷,累是很累,每天沾枕頭就睡,中午還得睡會兒,就連孩子們啥時候去上學的她都不知道,但賺的錢也是真多啊。

話說,這省城的菜市場是讓她跑明白了,哪兒的肉便宜,哪兒能買到下水,哪兒的蔬菜新鮮,哪兒的豆腐好吃,哪兒有魚,她現在算是整個礦區最熟悉的人了。

這不,運氣好還看見有賣鯉魚的,這個季節居然又大又肥足足兩斤多,她專門買了兩條,又稱了二斤老冰糖和蘋果,拎手裡沉甸甸的。

李家老兩口還住在家屬樓,這是一棟擁擠的筒子樓,每家每戶面積都不大,就三十來平,沒有衛生間和廚房,做飯都在樓道里,廁所是公用的。當然,這倒不是說李家沒錢,而是時代侷限性決定了的,這時候就沒商品房,私人房子也輕易不能買賣,職工房就這樣,人均居住面積十平米都不到。

看見門口的衛孟喜,侯愛琴臉色不好看。

“侯阿姨您好,冒昧打擾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笑得這麼好看的衛孟喜,侯愛琴冷著臉問,“有什麼事嗎?”

衛孟喜收起笑意,“我今天來是專程給您賠不是的,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們家因為情況特殊,那個場景之下,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父親的遭遇,就……真的對不住,大喜的日子給您添不痛快,我很抱歉。”

其實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向李家道歉了,婚禮後第三天她在後門遇到過李懷恩的父親,也曾真情實感的道過歉,李叔叔是文化人,心境豁達,反倒是更同情她的遭遇,直說不生氣,讓她不必介懷。

甚至還主動提出,如果他們衛家還有東西在謝鼎手裡,她需要的話,他們可以幫忙。

但衛孟喜還有別的計劃,衛家淪落到謝鼎手裡的字畫其實只有那一幅,當時為了給父親看病,能典當的都典當光了,唯獨有一樣東西,她還不確定是否落到謝鼎手裡,她還不能輕舉妄動。

跟“白朮山人”的字比起來,那樣東西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對於謝鼎這樣的癩皮狗,東西要真在他手裡的話,狗急跳牆說不定就把東西毀了,那才是真正的損失。所以,她不動手則已,動手就要一舉打趴下,婚禮那天只是給他一點警告,讓他知道衛家人還沒死絕。

當然,更重要的是刺激他一下,看會不會吐出點什麼。

結果謝鼎簡直是秒慫,飯沒吃就夾著尾巴溜了。這樣沒擔當,膽小如鼠,又沽名釣譽的人,也不知道孟淑嫻怎麼看上他的。

跟自己父親衛衡比起來,真的是天壤之別。見慣了玉樹蘭芝的衛衡,口味養刁了,再看謝鼎真的不會膈應嗎?

又或者是,吃慣了龍肝鳳腦,也想嚐嚐糙糧?

衛孟喜搖搖頭,不管啥原因,她都不關心。但報仇歸報仇,她也是有良知的,換位思考誰要是在她孩子的婚禮上這麼鬧,她心裡也會不舒服,所以甭管對方是否願意接受,但她該道歉還是得道歉。

侯愛琴也不接她的東西,但臉色肉眼可見的好多了,畢竟她雖然脾氣暴躁,但也是能講道理的幹部,“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東西我不要。”

她一眼就看出來,網兜裡的東西可不寒酸,在他們這樣住窩棚的家庭來說,也算厚禮了。

衛孟喜本來就是來賠禮道歉的,一是自己堂堂正正做人,認錯就改是她歷來的習慣,二來嘛,都在一個礦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以後陸廣全回來說不定升遷轉崗啥的還要被他們卡著呢,衛孟喜不想給自己的家庭樹不必要的敵人。

她是看不慣謝依然,但李家老兩口是沒話說的。

她把東西一塞就跑了,侯愛琴跺跺腳,追不上,罵幾句,心裡的疙瘩也就解開了。

進入十一月,天氣越來越冷,路面成霜,哈出來的氣成了白霧。

就連窩棚區也沒了以往的熱鬧,孩子們放學就往屋裡鑽,燒炕的就坐炕上,燒爐子的就在爐子旁寫作業,爐子底下再埋幾個土豆地瓜啥的,那更不願往外頭去了。

此時小房子的好處就顯露出來了,熱氣在屋裡聚著,把一整個屋子燻得熱乎乎的。黃文鳳手裡拿著數學課本正在背公式,小呦呦正在炕上呼呼睡大覺,根花根寶趴在小板凳上寫她幫忙排過字頭的“9”,衛紅寫得三心二意,一會兒摳摳指甲,一會兒通通爐子。

“熟沒?”衛東眼巴巴地看著三姐。

衛紅嘴上說“沒”,其實已經扒拉了一個皮子烤得鼓起來的。

黃文鳳實在是管不住他倆,現在的幼兒園還不興佈置家庭作業,她按照衛孟喜的意思教他們寫點阿拉伯數字和簡單的漢字。

同樣的作業量,根花根寶要寫半小時,他倆倒好,十分鐘就寫好了。

要論規範和整潔度,是遠不如根花根寶的,但要挑錯處,也挑不出來,頂多就是會把“4”畫成旗子,“太”的一點兒離家出走而已。

“衛東!衛小東!”建軍扒牆頭上呼喚,衛東的屁股立馬跟裝了彈簧似的,一頭衝出去,“咋啦建軍哥?”

“你媽買了腳踏車,你不去看看?”

“我媽?腳踏車?!”衛東樂得屁都崩出來了,“大姐二哥三姐,咱媽買了腳踏車!”

一下子,地瓜也不吃了,作業也不寫了,一窩蜂直奔礦區後門而去。

衛孟喜推著一輛嶄新的銀光閃閃的腳踏車走在窩棚區,心裡也是美滋滋的,錢還沒攢夠她就先去排隊了,排了一個多星期終於輪到她的時候,正好車錢也夠了。

二八大槓腳踏車比普通腳踏車高和大,載貨量也是槓槓的,衛孟喜買它一是圖交通方便,二就是衝著它能拉東西,反正她個子高,腿也長,騎起來毫無障礙。

前車兜裡是兩斤奶糖和雞蛋糕,後座上用繩子綁著一個大籮筐,是給明天備的菜。

當然,激動的崽崽們是沒發現的,“媽!這就你買的腳踏車?”

“真你買的?”

衛孟喜笑,“不是買的難道撿的?”她倒是想有張秋芳的運氣,可惜老天爺能讓她重生已經夠好運了,她不能再奢求。

衛東想跳上去坐一坐,可他人小腿短,壓根夠不著坐墊,急得左一聲“媽”又一聲“媽”的叫,跟個小皮猴似的抓耳撓腮。

衛孟喜把他抱上去,騎了一段,美得他啊啊大叫,“我要飛起來咯!”

當然,其他三個也得坐一坐,這可是窩棚區第一輛腳踏車哩!嶄新的!坐墊的黑皮子還散發出一股塑膠味兒呢,真是該死的好聞。

根花感覺自己坐在雲朵上,輕飄飄的,不敢動,生怕一動雲朵就散了。但她的小手一定會乖乖抱住媽媽的腰,趁機還能把腦袋靠媽媽背上,蹭一蹭。

根寶甚至跑回家,把他的毛絨小熊抱出來,“媽媽,豆豆可以坐嗎?”

衛孟喜滿頭黑線,豆豆是他給小熊取的名字,自從有了這東西,他終於不再抱雞抱鴨抱大鵝了。

她上輩子怎麼沒發現,這孩子這麼喜歡跟動物“交朋友”呢?也不是說男孩就不能喜歡毛絨玩具,用後世的育兒理念說,玩具是他的安撫物。

四五歲的小孩,喜歡軟綿綿絨噠噠的東西,也是天性。

“可以,但別弄髒,髒了你要自己給他洗澡哦。”

根寶興奮得笑臉通紅,緊緊抱著“豆豆”,坐上腳踏車,“媽媽騎慢點,衛國和根寶都是第一次坐腳踏車哦。”

衛孟喜:……滿頭黑線。

溜了半天新車,倒是紅燒肉第一個發現不對勁,它使勁吸吸鼻子,跳起來用兩隻小爪爪扒拉車輪。

“汪汪——”

“真是個小饞狗。”

衛孟喜隔三差五會買點小零嘴回來,有時是蘋果橘子,有時是餅乾,有時又是水果糖,五個孩子分著吃壓根分不到多少,但他們期待的是這種驚喜。

今兒的奶糖已經吃過好幾次了,但雞蛋糕卻是第一次!

金黃色,蓬鬆鬆軟綿綿,吃進嘴裡入口即化,都不用嚼,還有一股獨特的奶香味和雞蛋味兒,這誰受得了啊?就連小呦呦也一口氣吃了倆。

可惜衛孟喜也沒買多少,怕把他們吃正餐的胃口弄壞,就每人小小的兩塊,又給了建軍和文鳳兩塊,剩下的用油紙包好,放書架頂上,“明天再吃。”

崽崽們咂吧咂吧嘴,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指頭,但迫於老母親的威力,不敢討要。

他們以為,不吃雞蛋糕,那總得吃點滷肥腸吧?

結果,他們又失望了,衛孟喜今兒也沒買到下水,他們已經連續很多天沒吃上滷肥腸啦。

衛孟喜也想多掙點錢,但下水那東西可遇不可求,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買到三四副,運氣不好連續幾天都買不到一副。入冬了,尋常人家也會想要燉鍋好的吃吃,搶手也很正常。

正想著,楊幹事在門口喊:“小衛,你電話。”

“誰打的?”

“當然是……是我爸爸。”根花很高興,蹦蹦躂躂跟在楊叔叔身後。

母子六人來到廠辦,那裡還有好幾個值班員呢,有一個指指聽筒,“小陸的家屬是吧?陸廣全來電話了。”

衛孟喜倒是不著急,倒是根花根寶一把抓起電話,無師自通的放耳朵跟前,“你是我爸爸嗎?”

電話那邊頓了頓,“衛雪衛國,是爸爸。”

“真是我爸爸耶!我爸爸在裡面!”

於是另外三個也湊過去聽,陸廣全大概是問了句吃飯沒,他們就七嘴八舌嘰嘰喳喳的說起來,一個說雞蛋糕,一個說奶糖,一個又說滷肥腸……反正說啥的都有,到底吃還是沒吃估計他自己也聽不清。

說了好一會兒,根花才把電話遞過來,“媽媽,我爸爸要跟你說話喲。”

聽筒裡的男聲有點點沙啞,衛孟喜問他是不是感冒了,聽說不是,她也不知道說啥了。這男人屬於那種,平時在跟前也沒多少存在感,但眼裡有活,他一走,衛孟喜對家務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早起要去買菜,孩子都是文鳳幫她叫起床穿衣吃早飯的,回來等著她的是一堆髒衣服和碗筷,還有被孩子搞得一團亂麻的屋子院子……好容易忙裡抽空把家務幹了,又要備菜炒菜賣飯,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睡午覺了,又是一堆沒洗的鍋碗瓢盆等著她。

下午就是上午和中午的再一次迴圈。

別看孩子才那麼大一丟丟,但耐不住人數多啊,一個人吃飯有一隻碗要洗,六個人吃飯可不只是六隻碗那麼簡單,要好好清洗曬太陽消毒的筷子勺子,還有不好好吃飯弄髒的桌子、手帕、衣服、地面……製造的髒汙也不是簡單的數量相加。

再加上五個娃都還算低齡兒童,對大小便有時候不是控制得很好,拉了尿了的褲子襪子鞋子,總不能眼睜睜讓孩子捂一天吧?換下來總不能放那兒發黴吧?

還有晚上睡覺的鋪蓋,這麼大的孩子不小心尿床,你又不能打罵他(她),越是恐懼越是尿,搞不好還會留下心理陰影,只能慢慢鼓勵……冬天的被褥有多難洗,多難曬乾,只有幹家務的女人才知道!

這裡的煤嫂都是從苦日子裡熬出來的,整天忙生計,確實沒時間也沒條件管孩子,家家戶戶都穿得髒兮兮,哪怕孩子尿炕了也就是翻個面繼續睡。可衛孟喜自己受不了啊,她能忍受窮日子,就是受不了不講衛生。

孩子衣服不勤洗勤換,怕天冷懶得燒熱水就不洗頭不洗澡,頭上都生蝨子了,從身邊經過一股子尿騷味,在班級裡能受歡迎?

尤其他們現在上的是礦子弟幼兒園,人家長藏龍臥虎,都是吃供應糧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很容易產生自卑心理,哪個小朋友願意跟一個髒兮兮滿身臭味的人交朋友呢?

衛孟喜的原則是,不一定要穿多麼漂亮多麼新潮的服裝,但必須乾淨。

現在井水還沒結冰,但已經冰手了,洗一件孩子的髒衣服,手就凍得通紅通紅的,而這樣的“髒衣服”她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件。這樣的手做飯的時候再切幾個辣椒,那感覺酸爽極了,要是再過一個月,她不生凍瘡都才怪。

衛孟喜想當個跟上輩子不一樣的媽媽,可是一堆活計就在那兒擺著,只增不減。

雖然文鳳也會幫忙,但黃大媽那邊也等著她伺候呢,她既要帶孩子又要幹兩家人的活,還得看書複習,她也不是超人啊。

衛孟喜真的耐不住了,再這麼熬下去,她得被家務活逼瘋。

“你啥時候回來?”

男人頓了頓,心裡忽然有點期待,他其實一直知道她只是把他們當搭夥過日子的夥伴而已,他們沒有自由戀愛,沒有朝夕相處的感情。

“嗯?”衛孟喜半天等不到回答,有點不耐煩了。

男人咳了咳,“半年應該就能回去。”

衛孟喜心頭哀嚎一聲,還有半年啊,已經去兩個月了,這不就是八個月嗎?跟楊幹事說的差不多。

掛掉電話,孩子們眉飛色舞的跟小夥伴們談論著腳踏車和電話機,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只有衛孟喜,糾結該想個啥辦法減輕家務負擔。

她是個有計劃的實幹派,清楚知道現在生活中的幾大主題是:洗洗刷刷的家務,來回買菜,以及孩子的教育。

孩子的教育固然重要,她一天忙到晚看不見孩子,但好在現在只是幼兒園,文鳳教起來遊刃有餘,自己每天晚上都會檢查他們作業,該教的該罵得該打的,一個也沒落下。目前看來學得最好的是數數,都能數到一百開外了;十以內的阿拉伯數字都會寫了,簡單漢字也會寫十幾個了,這一點她倒是很欣慰。

來回買菜是不可避免的,這塊大石頭就別想著要搬開了。

目前能改進的就只有洗洗刷刷的家務,而這也是最費時,最容易讓她煩躁的,衛孟喜決定——買臺洗衣機!

這個決定是一瞬間做的,她一點兒也沒猶豫。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年頭的洗衣機電冰箱這類家電市場還是進口貨的天下,國產的幾乎還沒進入龍國人的世界,得拿著專用的票券,再加外匯券才能有資格排隊。

外匯券啊,這去哪兒弄呢?

衛孟喜說幹就幹,既然想好要解放雙手,當晚她就順路繞到楊幹事家問了問,他和小張同志結婚的時候買了一臺。

“小衛你想買洗衣機?那玩意兒可……咯,可真費電。”楊幹事的愛人,就是張勁松的閨女,是個齊耳短髮的漂亮女同志。

當然,因為兩家男人來往密切,張雪梅也會主動跟她打招呼,還叫孩子們進屋,給他們拿糖吃。

衛孟喜進屋,專門參觀了一把他們的洗衣機,是日本牌子東門子的,聽說是張勁松上省城友誼商店買的嫁妝……當然,購買流程和手續也跟衛孟喜記憶中的差不多。

友誼商店倒是好進,問題是這外匯券,得有指標到出國服務部兌換才行,這些部門是衛孟喜現在的身份接觸不到的。雖說張勁松說過有困難只管找他,但人情這東西越用越薄,不到萬不得已衛孟喜都不想用。

當然,就算找他,也不一定能弄到,金水礦目前沒有出國務工的指標,合法渠道根本不可能拿到外匯券。

張雪梅兩口子太客氣了,一會兒給他們拿瓜子,一會兒端糖果,等孩子們高高興興吃上,雪梅紅著臉拉衛孟喜進臥室。

他們的房子本是個單間,但小年輕嘛,對“家”是很有規劃的,居然找人隔出一個小小的臥室,裡頭有張鋪著大紅鋪蓋的床,還有一組貼著紅喜字的三門櫃。

衛孟喜本來是不好意思進小夫妻臥室的,但雪梅硬拉她進去,“小衛你來嘛,我有事請教你……咯!”

“咋,身體不舒服嗎?”這嗝怎麼有點那啥呢,但基本的禮貌衛孟喜還得維持。

“對不住,最近雞蛋吃得多,讓你見……咯!見笑了。”

衛孟喜沒放心上,看她難為情的樣子,心想莫非是不好當著孩子面開口的隱私?已婚婦女嘛,不就是夫妻生活和婦科問題。

“小衛你能不能……”張雪梅紅著臉,欲言又止。

衛孟喜這急脾氣,夫妻生活和婦科問題又不是啥見不得人的,“有啥事你就直說,我也是過來人。”

臉不紅心不跳,她忘了自己也沒幾次體驗啊。

這麼說,張雪梅就放鬆了,悄咪咪說:“我就是想問問你,咋樣才能懷……懷上雙胞……咯……胎。”

衛孟喜:“???”

但轉瞬就明白,龍國人歷來都覺著雙胞胎是福氣好的象徵,後世還有人花錢去做雙胞的試管嬰兒呢。也有的人覺著一口氣解決可以少受一次罪,但其中的風險和痛苦只有生過的人才知道。

更讓她哭笑不得的是,張雪梅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偏方,為了生雙胞胎居然已經一連吃了一個星期的雙黃蛋啦!一天三頓,每頓一個雙黃蛋!

難怪,打的嗝都是蛋白質過剩的味兒,衛孟喜真想問問她,上哪兒找來這麼多雙黃蛋?

少不了,憋著笑也得給她講講其中的兇險和危害,什麼孕反尿頻骨頭疼全身浮腫,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還是生命安全啊!妊娠期糖尿病高血壓雙胞胎輸血癥啥的,發生機率也非常高,“雪梅姐你想想,懷一胎能少受點罪,不是更好嗎?”

如果是自己閨女,削尖了腦袋想生雙胞胎,衛孟喜會打爆她們狗頭。

張雪梅雖然在廣播站工作過,但家裡的女性長輩也不會她剛結婚就給她講生孩子的風險,現在被衛孟喜這個病那個病嚇得目瞪口呆。

她以前沒學過生理衛生,僅有的常識也是婚後小兩口摸索出來的,現在是真唬住了。“那咋整,我都吃這麼久雙黃蛋了,會不會已經……”

衛孟喜覺著,自己這一天天的,不被氣死就要笑死,剛想說雙黃蛋又不是靈丹妙藥,吃一個禮拜就能把單胎變雙胎,忽然小呦呦噠噠進來,指了指張雪梅肚子,“弟弟妹妹。”

張雪梅現在最喜歡小孩,頓時笑眯了眼,“真的?呦呦你說我懷的是弟弟和妹妹嗎?”

結果小姑娘又搖頭晃腦跑出去了。

衛孟喜自然不可能相信,她閨女就是個比一般同齡孩子聰明一丟丟的普通人而已,估計都不知道大人說啥,她覺著插話好玩,“雪梅姐別信,她說著玩兒的。”

她趕緊帶孩子回家,寫作業耗盡洪荒之力的根寶小朋友,率先睡著了,倒是小呦呦還活蹦亂跳精力爆表,“媽媽!”

“哎。”

“媽媽。”

“嗯,咋啦?”

“媽媽會,會有洗吉吉噠!”

衛孟喜第一次沒聽懂,還是衛紅小翻譯:“我妹說,媽媽你一定會擁有一臺洗衣機哦。”

這個衛孟喜愛聽,腳踏車是改善生活第一步,第二步是洗衣機。

小丫頭被姐姐們牽著,細細軟軟的小羊角在頭頂甩來甩去,快樂又得意。

衛孟喜把睡著的根寶摟懷裡,怕冷風吹了他著涼,就用自己的棉襖替他擋著臉。

他吧唧吧唧嘴,不知道是說夢話還是已經醒了,在那兒自言自語,“如果我以後當媽媽,有兒子,我要給他買很多很多雞蛋糕,吃不完的雞蛋糕。”

衛孟喜“噗嗤”一樂,咋不聰明死你啊臭小子?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夜豔

騎著恐龍看日落

白嫖能返現,就問你怕不怕

浪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