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以陸家老兩口的尿性, 要是直接拒絕他們肯定不行,說不定越發刺激得削尖了腦袋來礦上一探究竟。唯一既能穩住他們,又能阻止他們來礦的辦法就是哭窮。

我不僅窮, 我還倒跟你借錢, 你不是口口聲聲最“疼”我這好三兒嗎?那就先借點路費,等我下崗了回去伺候你們。

我不僅要回去, 我還要逼你把這麼多年的積蓄吐出來給我跑工作,因為我可是會孝順你們的哦!

衛孟喜雖然不在現場,但也能想到,這老兩口肯定當場就嚇得不敢放一個屁了, 就是打死他們也不會先“借錢”給老三的。

現在隊上亂著要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生產工具和土地都是按人頭均分的,陸廣全是公家戶口,沒他的份兒, 可五個娃隨娘,各有一份責任田。

衛孟喜他們不回去, 這六份責任田就被老兩口把著, 以後還能當胡蘿蔔吊著幾個兒子, 誰給他們養老就送誰。

衛孟喜母子幾個要是回去了, 不就是多了吃飯的嘴嗎, 責任田的產出他們就佔不到便宜了, 要是再連這死心眼的老三也回去, 他們可討不了好。

只有有工作按時寄工資的老三才是好老三, 下崗的老三,還想回去掏空棺材本兒……對不起, 你誰啊?

至於老三說的話, 他們從沒懷疑過, 那可是最孝順最懂事的老三啊。

衛孟喜心說,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叫,陸廣全這一手玩得,估計又能把老太太氣死了……不過,她喜歡。

因為高興,晚上也給了他好臉色,“喂,你就不給你‘同學’回個信?”

陸廣全怔了怔,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已經回了。”

衛家以前還是有點家底兒的,雖然父親看病花了不少錢,但他得的是肺結核,自知治了也是白治,到後期他都自願放棄治療了,家底兒是保住一點的,後來隨著母親改嫁全給帶謝家去了。

哪怕是後來父親病逝,母親改嫁,她剛去謝家的時候,也曾上過幾天學的。只不過繼妹謝依然一直覺著她唸書是浪費自己爸爸的錢,當然也怕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聰明的衛孟喜會搶走自己的風頭,於是誣陷她偷東西,被老師找上門批評教育。

繼父受不了這種“辱喪門風”的行為,就不許她上學了。

陸廣全是高中生,不僅初中結業考全縣第一,就是高中三年也是妥妥的第一名,結業考的時候聽說全省統一排名,他是省第二名,市裡和縣裡則都是第一名。正是因為如此超乎尋常的優異,金水煤礦的招工名額才落到他個沒背景的窮小子身上。

陸廣全肯定不願多談,因為這壓根就是不存在的“同學”,只能轉移話題,“聽說你跟小黃學識字?”

衛孟喜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重生,煽動的翅膀直接把自己第一桶金都給扇沒了。

那是一種相對於後世的夜大來說,更為基礎的招生模式。對學歷要求不高,只要是小學畢業,就能上初中文化補課班,畢業還能考高中文化補課班,再然後就能考夜大,她上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上大學,為此還經常去大學校園裡旁聽、泡圖書館。

“都說了啥?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可她沒想到,自己沒回謝家,謝家人卻來找她了。

就是她,以前為了擴大經營規模,單槍匹馬出去跑業務的,在這樣單純的環境裡也差點忘了跑關係。

如果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走進大學校園,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以前不敢想,但現在有希望了。所有人都說她是文盲,可她六歲以前明明經常被父親誇聰明的,父親解放前是當地大家族的獨子,專門把私塾先生請進門教學的,文化水平自然不低,公私合營那幾年在當時所在的街道辦當臨時工,還能專門負責檔案的起草、書寫呢!

這樹長得茂盛,三分之二在她們家,還有三分之一都長張家那邊去了。當時她主動提出,如果張家嫌遮擋光線的話,她可以請工人給砍掉幾枝,但李秀珍說不用,現在孩子爬著玩兒不也挺好的?

小呦呦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才吃石榴過敏,卻又喜歡跟人家小秋芳玩耍,人在隔壁一叫,她就張著手要媽媽抱她上樹,也想學秋芳姐姐晃盪著小腿兒坐上頭呢。

跟一個死人,她有啥好計較的?

話說回來,當時覺著小學畢業證沒用,也是清高作祟,衛孟喜都沒要,就隻身嫁人了,誰能想到現在政策這麼好,憑著這個證,她能去上初中文化補課班呢?這是她讀書夢的敲門磚。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也就這兩年,很多省份就會興起一股夜校風,很多大廠大單位都會辦起業餘職工大學,她沒固定單位,職工大學肯定上不了,但能上初、高中文化補課班。

“嗯。”看書不僅她自己獲益,也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不是?

衛孟喜為自己能名正言順甩手家務活高興,忽然想起個事來,“對了,你去年咋沒高考?”

而且沒記錯的話,畢業證就在她以前住那個屋裡,後來嫁人後就留給了後頭生的同母異父弟弟用了。

賺錢?那是不存在的。

上輩子因為有工友們的幫襯,哪怕最差的時候也能有三四桌客人,男人們吃完都會以“給娃娃買糖吃”的名義,多給個三毛五毛的,所以雖然賺得不多,但還有盈利,哪像現在……

他從未因她不識字而看不起她,更不會揪著這問題不放,但她要是想學,他也是極力贊成的。“以後每天晚上你自己看看書,家務我來幹。”

她一直記著那畫面,溫文爾雅的年輕男人,膝頭上抱著小姑娘,教她背詩,打算盤,還給她講《古文觀止》和《三言二拍》裡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她兩輩子都羨慕人家唸書好的人,即使再怎麼有錢,即使手底下的員工有不少本科生碩士生,但她並不因為自己是高知分子的老闆而得意,反倒更加謙虛和謹慎,更加想要向他們看齊。本來以為這一生就這麼渾渾噩噩過去了,誰知上天居然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衛孟喜當然要識字!

跟著文鳳認字只是第一步,她得降低自己身上的違和感,等大家都習慣她能認字的時候,再說上學的事。

是的,上學。

劉桂花努努嘴,“人家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剛搬進來就請了幾桌席,座上賓都是坐辦公室的領導,誰不誇他們家小窩棚蓋得漂亮啊。

雖然沒能上紅專和工農兵大學,但他也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了,衛孟喜十分佩服。

上輩子的繼妹機關算盡,最後也沒能過上好日子,在農場當知青的第五年,因為水土不服,受不了勞動強度,大病一場後沒多久人就沒了。

接下來幾天,孩子們上學步上正軌,小飯館一天有一兩桌客人,因為物價飛漲,成本增加,衛孟喜小飯館的經營僅能保住不虧本而已。

母親也曾哭求過,但繼父說女娃娃讀書沒用,不如好好幫家裡幹活,以後找個好婆家就是了。為了安撫母親,他還用自己作為小學老師的職權,幫衛孟喜辦了個小學畢業證,算是一種補償。

漆黑的夜裡,衛孟喜眨眨眼,摸了摸懷裡掛著的銀戒指。以前是恨的,恨母親親疏不分,恨繼妹心腸歹毒,現在嘛,她也看開了。

尤其是增加的窗戶,做得十分漂亮,還在院角栽了一溜兒的杜鵑花,粉紅色,嫩生生的,看著就賞心悅目。

新來幾個煤嫂的房子已經蓋起來了,但要說快還數隔壁李秀珍家,都已經搬進去住上了。不知道是他們家戶口本上的人口多,還是走了啥關係,居然也審批下來兩間的面積,跑了好幾次衛孟喜這邊,請的也是跟衛孟喜那幾個工人,蓋出來的房子也帶著濃濃的衛孟喜風格。

繼父在前年升為紅星縣二小的校長,一家子早早搬縣城去了。

李秀珍的頭腦可真不簡單。但衛孟喜並不反感,管你有心計還是沒心機,只要別危害她的利益,她都能用欣賞的目光看她。

衛孟喜只是笑笑,1980年的人們,整體來說還是十分淳樸的,心思簡單,想的都是怎麼靠勤勞為建設國家做貢獻,雖然不乏嚴老三那樣偷雞摸狗的,但大部分人都想不到走關係啥的。

“呦呦,玩兒嗎?”忽然,頭頂,冒出個小聲音,衛孟喜抬頭一看,原來是白白嫩嫩的小秋芳騎在枇杷樹上。

見妻子點頭,他也很欣慰,鼓勵道:“要有想看的書,我下次進城給你帶。”人還是得識字,這跟文憑和工作沒關係,而是能比不讀書多一條看世界的途徑,有時也是一種豐富內心世界的消遣。

難道現在必須回一趟紅星縣城?

衛孟喜有點猶豫,畢竟這段時間生意不好,置辦飯館的本錢都還沒回百分之一呢,手裡也沒錢折騰了,她想還是先等生意好起來,手裡有餘錢了再回去。反正學校的正式招生還沒開始,緩一緩也沒事。

她隱隱覺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果真?”

這一世雖然不知道她的訊息,但按時間算,也是應該已經死了三年了。

拿著衛家的家底兒,卻不讓衛家的閨女上學,衛孟喜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替父親不值。如果他知道自己寧願等死省下來的錢,最後卻為虐待自己閨女的人添磚加瓦,助他當上校長,該多麼難堪?多麼氣憤?

這也是衛孟喜自從懂事後,跟母親忽然變生疏的原因。

別人的女兒上學沒用,自己的閨女卻一直唸到高中畢業,還打算考大學呢,這可真是位“好父親”。

“太高了危險,咱們就在院子裡玩,好嗎?”衛孟喜轉頭又叫李秀珍,讓她注意一下小秋芳,當心別摔了。

雖然樹也不怎麼高,她坐的位置跟院牆差不多,只是成年人半腰高,但終究是一兩歲的娃娃,摔下來磕到腦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小呦呦乖乖聽話,就坐小板凳上一個人過家家,左手半瓶奶,右手四五片桃乾兒,還有半個剛出鍋的軟乎乎蓬鬆松的小饅頭。

小秋芳在樹上晃了會兒,眼睛就直了——兩歲的娃娃對奶香味的東西是缺乏天然抵抗力的,嘴巴里不由自主分泌起口水。

正玩著,忽然從窩棚區小街口傳來一陣喧譁,越來越近。

“小衛快出來啊,你家來親戚啦!”黃大媽那大嗓門,格外熱情,“你們看,這兒就是衛孟喜家。”

都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她現在窮得叮噹響,能有啥親戚?不會是菜花溝來人了吧?

衛孟喜眼睛一眯,從床底摸出鋼筋條,先放到順手的地方。

“姐。”門口進來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同志,面板是很健康的黃色,眼窩深邃,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兩根齊肩的麻花辮,一身新做的還帶著摺痕的的確良衣裳,腳下還是一雙新皮鞋。

衛孟喜心頭大驚。

這是本“應該”已經“死”去三年的繼妹,謝依然。

女孩的樣貌衛孟喜也不會忘,尤其是那雙彎彎的月牙一樣的眼睛,以前面板白皙的時候,常被人誇漂亮。

前提是不跟衛孟喜比。

衛孟喜這段日子都在礦區活動,不用早出晚歸風餐露宿,加上營養能跟上,倒是沒以前那麼黑黃了。她的面板是天生的暖白皮,這兩年實在是累傷了才會黑,現在一養起來,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跟謝依然的小家碧玉不一樣,衛孟喜的五官總體偏大,配上她一米七的身高,倒是剛剛好的明豔美人。

謝依然的眼裡閃過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嫉妒,“姐,原來你真來了金水礦啊,咱媽很擔心你,你也不打個電話告訴家裡一聲。”

這一口一個“咱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姐妹呢。

見衛孟喜心裡驚異,不接茬,她又從兜裡摸出兩顆水果糖,徑直走到小秋芳跟前,“來,小姨給你糖吃。”心說媽媽漂亮,生的女兒也不差。

小秋芳一把接過去,剝開糖紙,毫不猶豫地兩顆一起塞嘴裡,嚼得嘎嘣脆。

小呦呦眼巴巴看著,扁扁嘴,終於後知後覺的把自己的奶瓶抱懷裡,又把剩下的桃乾兒悉數裝回小兜兜,叼著饅頭跑媽媽跟前。

剛才,秋芳姐姐還說要吃她的奶嘴和桃乾兒呢。

衛孟喜心裡高興,她閨女終於自己知道護食了。她這個窮大方的習慣,其實也不算毛病,所以衛孟喜一直沒糾正,畢竟懂得分享是個好習慣,可一味的把自己家也沒多少的好東西給別人,別人卻覺著理所應當,只會慣大對方的胃口,萬一哪一天不給,反倒成她的錯了。

所以,衛孟喜也沒特意教她不能給別人分東西吃,只是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有的人該分,有的人就不該分。

謝依然這才發現自己認錯外甥女了,但她不僅不懊惱,還十分,非常,極其的開心。

衛孟喜長得再漂亮又怎麼樣?生的閨女是個小丑娃呀。

這說明啥?說明新姐夫是個醜八怪啊!她回頭,看向自己丈夫的眼光,就愈發滿足和驕傲了。

衛孟喜結婚早,不用上山下鄉,謝依然比她小几個月,家裡只剩她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肯定就得她去。正好那年高中畢業,她就去了鄰省的一個農場,待了五年。

雖說是農場,但因為距離省城近,交通便利,日子比衛孟喜在菜花溝好過多了。關鍵她還在當知青的過程中,結識了英俊帥氣、年輕有為,且家世顯赫的另一名男知青。

在她的猛烈攻勢下,二人很快發展成男女朋友關係,還趕在回城前把生米煮成熟飯,領了結婚證。

男知青的父母平反後,已於去年回城,他也於半年前先回城,透過全家人的出力運作,這不終於把謝依然的檔案和組織關係調到金水礦上,她今天終於離開農場,來到大名鼎鼎的金水礦了。

繼母跟她寫信時說過,衛孟喜也來做隨礦家屬了,以後姐倆在同一個單位,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顧。

她現在可高興了。都說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嫁了那麼好的丈夫,衛孟喜的二婚丈夫卻是個挖煤的醜八怪,她覺著自己已經贏了。

所以,也就沒怎麼把“手下敗將”放眼裡,“姐你看,這就是我的愛人。”

她拉著年輕英俊的年輕人,志得意滿地介紹道:“他叫李懷恩,是李礦長的侄子,現在礦機關上班。”

衛孟喜其實早發現了,這不就是上次來吃飯的年輕人嗎?當時就覺著氣度跟普通工人不一樣,原來還是高幹子弟啊。因為她聽說,李奎勇只有一個弟弟,在市委當領導呢。

原來不僅她和呦呦的人生不一樣了,就是謝依然也不一樣了。

“你好。”她禮貌性地打個招呼,心裡知道,看來對謝依然得再多個心眼了。

“姐,這就是你跟姐夫住的地方嗎?怎麼這麼小呢?這也太矮了吧?”謝依然彷彿第一次見識人間煙火的九天玄女。

李懷恩面露不喜,重重地咳了一聲,“你不是要去辦公室看看嘛?”

謝依然這才驚覺自己太過得意忘形了,她在丈夫跟前一直塑造的都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形象,剛才那幾句話故意奚落的意味太濃了……忙誠懇地說了聲:“對不起,姐,我就是心直口快,我平時給你寫信也是這樣的……口無遮攔,你……你一定不會跟我計較的,對嗎?”

那咬著嘴唇,撲閃著大眼睛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衛孟喜以前怎麼欺負她了呢,她從頭到尾可一句話都沒說過——教科書式的白蓮。

衛孟喜眯了眯眼,面上卻笑得更真了,“你啊,我倒是沒啥,但當著妹夫的面,我得說你兩句,那些說你婆婆的話可不能再說了,啥‘捲毛怪’‘大黑熊’的,你也別怪姐姐說話直,我這是為你好……”

其實她沒親耳聽見,但扣屎盆子嘛,何必在意有沒有這回事。反正你讓我不痛快,那我也不會讓你高興。

“哪有……”謝依然眼睛亂看,急死了。

她的婆婆是廠裡的婦女主任,燙著一個時髦的捲髮,因為性格直爽,說話大聲,被年輕人取了“捲毛怪”“大黑熊”的外號,她私底下確實沒少吐槽,可那都是私底下的,哪能拿檯面上來說?還是當著新婚丈夫的面。

果然,李懷恩臉色更難看了。他的母親,再怎麼潑辣,那也是幹過地下工作的,小輩這麼取笑是什麼教養?

她想解釋她們壓根沒透過信,更不可能在信裡說婆婆的壞話,可她剛剛還說“經常寫信”呢。

當然,李懷恩也不想聽她解釋,最近因為給她安排工作的事,父母都不太高興。母親性格直爽,第一次見面就不喜歡妻子的“小家子氣”,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只能勉強妥協。現在妻子想要去礦機關工作,母親覺著她眼高手低,希望她先以學業為重,趁著沒孩子,卯足勁考上大學,以後帶著大學文憑來入職才是實至名歸。

誰家的老婆婆不催生?他母親不僅不催,還鼓勵兒媳婦上進,連他自己都覺著母親為人不錯。

可謝依然在鄉下臥薪嚐膽那麼久,陪著他,最終不就是想換個好工作嗎?她沒去上大學,是因為她不喜歡嗎?

這年頭,工人農民當兵的,但凡識字都削尖了腦袋考大學,謝依然雖然高中畢業,但這幾年早已荒廢得差不多了,連考三年都沒考上,婆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能考上,就不用緊扒著李懷恩這個“高幹子弟”不放手了。

“對了姐,差點忘記跟你說,我和李幹部已經扯了證,下禮拜天要在礦招待所擺酒席,到時候你跟姐夫一家子都來,啊。”這時候還是單休,一個禮拜只有這一天放假,所以請客吃飯啥的都緊著這一天來。

謝依然笑得甜蜜極了,她知道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最重要的時刻就是婚禮,衛孟喜卻啥也沒有,只憑媒妁之言就嫁了兩次,別說美美的令人豔羨的婚禮,就是結婚彩禮錢都沒有一分……而她,雖然下過鄉,但依然嫁給了幹部子弟,拿到一千六的彩禮,得到了一場世人矚目的婚禮,還即將迎來一份改變人生命運的工作機會。

衛孟喜上輩子不在意這些,這輩子更不可能在意,想要風光無限的人生?幹嘛不自己爭取。

別人手指縫裡漏出來的,永遠有收回的那天。

但能吃席,她幹啥不去呢?按照石蘭省習俗,兄弟姐妹結婚是不用隨份子錢的,而且去的人越多,新人越高興。

“好嘞,恭喜你們啊,到時候我們全家一定去。”

衛孟喜笑笑,抱起孩子把門一鎖就走了。她得去齋藤那邊看看有沒有活,這段時間他不經常在礦上,所以飯也不用去做,自然也就沒工資拿。

最近只出不進,手裡是真沒啥錢了,她得想個辦法,開源節流。

與她相反的是,最近嚴老三家的生意還不錯,據說是劉紅菊想通了,改掉以次充好的毛病,時不時還推出點四個菜送二兩白酒的優惠,很多工人都願意來吃。

畢竟,幹苦力的男人們,在絕對的優惠面前也是抵抗不住的,只要能吃飽不壞肚子就行,對口味也沒那麼高的要求。

衛孟喜遠遠的看了一眼,到小紅樓時遇到楊幹事,指了指二樓,“弟妹你最近不用過來忙活了,他回海城去了。”

原來是初步勘探已經完成,省裡需要訂一個具體的開採計劃,齋藤新一看自己只需要做後期技術指導,本就想走,又正好這幾天石蘭省雨季,下的雨水裡都是黑黑的煤灰,他拔腳就跑了。

“裡頭還剩點米麵,待會兒我給扛你們家去。”

衛孟喜當然不會矯情的說不要,自己矯情,虧的就是娃的肚子。

反正也沒事,順著廠裡嶄新的水泥大馬路走過去,就是人來人往的大食堂。小呦呦的奶已經喝完了,她就叼著玩兒,小手摟著媽媽脖子,“媽媽,飯飯,餓餓。”

衛孟喜笑,“剛不才吃過饅頭嘛。”

小丫頭現在的肚子雖然慢慢變小了,但胃口卻越來越大,一天能吃四五頓,還總是叫餓。“好好好,咱們乖乖的,等哥哥姐姐回家就吃飯。”

大食堂永遠是礦區最熱鬧的地方,窄窄的灰撲撲的玻璃門裡,進進出出擠的全是人。

再看工人們飯盒裡端的,多是兩三個玉米或者白麵窩頭配一兩個水煮白菜蘿蔔之類的。湯就跟刷鍋水似的,炒菜沒油沒鹽也就算了,問題還份量奇少,以衛孟喜現在的胃口,壓根吃不飽。

難以想象幹體力活的工人們,是怎麼吃得飽的。

就這,還八分錢一個湯,一角錢一個素菜,兩角五分一個葷,再加幾個窩頭饅頭的主食,一頓有葷有素的飯至少就得花五角錢。工人們之所以還有工資寄回家,全靠加班多,不然光靠基本工資,吃飯就得花掉一半。

當然,衛孟喜也瞭解過,這個物價是最近半年才漲上來的,隨著改開的春風吹進來的不僅有新思想新理念新技術,還有物價。

面對大食堂高昂的物價,工人們別無選擇,只能在食堂的時候儘量精簡儘量節約,攢幾頓到了調休日出去嚴老三飯館吃個夠唄!

衛孟喜忽然眼睛一亮,她知道該如何開“源”節流了。

最近陸廣全發現,自己家屬不知道又在琢磨啥,下班家務也不用他幹了,一會兒支使著他找龔師傅,一會兒支使他用黃泥巴糊爐子,一會兒又問他能不能買到大量便宜煤炭,最後居然還要找電焊工做一個手推車!

“我會。”

但很明顯,他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龔師傅來了半天也不讓開工,就一個人拿著三角尺和圓規在草稿紙上又比又畫,一會兒還在心裡默默計算出幾個數字和角度。

他的臉稜角分明,眼窩不算深,嘴唇甚至還有點薄,鼻子也不是後世推崇的歐美人那樣的高挺,可就是這樣不算出挑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居然說不出的帥氣。

只見他輕輕抿著唇角,摘掉眼鏡,專注地盯著草稿紙,亮晶晶的汗珠子從短短的發茬裡流出來,原本嬉戲打鬧的孩子都乖乖貓在一旁看,就是隔壁的李秀珍也看得目不轉睛。

劉桂花對著衛孟喜擠眉弄眼,又指指看呆了的李秀珍,用嘴型說:“你家小陸可真俊。”

好看是真的好看,不然也不會被礦長千金看上,衛孟喜不得不承認,當初自己想跟他結婚也有外貌的原因,這真的是十里八村第一俊的男人。

雖然同樣是二婚,李秀芳的丈夫還是幹部,但年紀都快四十歲了,腆著大油肚,哪有陸廣全一根腳指頭好看呢?人都是一樣的,對好看的事物多看兩眼是天性。

當著外人的面衛孟喜不會說啥,可心裡卻暗暗撇嘴——她只是想做一輛快,餐,車啊!

一輛腳下帶輪子,她一個人就能推動,下頭放煤爐子可以熱飯熱菜,上頭放一個個搪瓷盆和調料桶……的快餐車,不知道的看他這架勢還以為是做啥精密儀器呢。

但眼看著,工科男的優點在這時候顯露無疑,她只是大致的描述了一下,陸廣全就聽明白了,兩天時間就給做出個一模一樣的來。

甚至,上頭還給搭了把收放自如的大傘,既能防風沙,又能遮陽擋雨。

衛孟喜可從未跟他說過自己怕曬,更沒說過具體是要用來幹啥的,他居然只憑隻言片語就推斷出來。

“陸廣全你行啊,也不是那麼笨嘛。”

妻子的小臉白裡透紅,大大的杏眼裡亮晶晶的,彷彿閃著某種崇拜的光芒,陸廣全臉微微一紅,不自在的別開腦袋。“你推推看,要是推不動再改一下。”

衛孟喜暗笑,小樣兒,還顧左右言他呢,耳朵都紅了。

面板白的人就是這樣,無論黑臉紅臉都藏不住。

下一秒,她差點尖叫起來,“這……這也太輕了吧?你咋做出來的?”明明功能分割槽這麼多,還裝了小爐子和七八斤煤炭,她心想怎麼也得有個五六十斤吧?做足了使出吃奶力的準備,結果輕輕一下就給推動了!

明明每一塊鋼板每一根鋼筋條都是貨真價實的,單拎在手裡沉甸甸的,可推起來就是絲毫不費力!

陸廣全雲淡風輕來了句:“槓桿省力。”

衛孟喜一個對“槓桿原理”的認知僅停留於撬動地球那句名言,哪裡知道還要又畫又算?但心裡也為自己剛才的誤解而不好意思,術業有專攻,他在工科的東西面前確實是很用心。

劉桂花輕輕拐了拐衛孟喜,小聲問:“你家做這個幹啥?”

“我準備去賣快餐。”反正也瞞不住,衛孟喜就不打算故弄玄虛。

“快餐是個啥?”

衛孟喜大致形容了幾句,其實就是化被動為主動,既然客人不上門就餐,那她就把做好的飯菜帶出去,讓食客看見,聞見,並心甘情願花錢。

原本她以為,按照上輩子的節奏,她的小飯館一定會風生水起財源廣進,可現實很骨感,這都開業快倆月了還連日常運營費用都維持不住。睡不著的時候她也仔細覆盤過,原因不少,諸如少了大傢伙對孤兒寡母的同情加持,地理位置不好,嚴家搗亂之類的,但歸根結底還是工人的消費水平不行。

上輩子的1980年正是金水礦業績開始起飛的一年,工人們的工資水漲船高,只要願意加班肯吃苦,工資就跟紙一樣發到他們手裡,多的一個月能領一百五六,少的也不下五十塊。

外頭都在傳,礦區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多少農民舍下剛承包的田地,卷著鋪蓋卷,前仆後繼的來當農輪工。

要知道,農輪工的待遇可遠遠不如正式工,而且規定每五年或十年一換,只能吃青春飯,可依然多的是青壯年來“淘金”。

不知道是她的重生帶來的蝴蝶效應還是怎麼回事,現在的金水煤礦半死不活,能保證按時發工資就算不錯的,一百五六的高工資,就連礦長也不一定能拿到。

嚴老三家賺的是工人們攢幾頓的錢,衛孟喜反其道行之,就賺他們一日三餐的錢。不過,在正式出攤之前,她還有個重要的事必須做。

趁著幾個大的去了學校,快餐車洗乾淨晾曬著,衛孟喜兜上小呦呦來到礦招待所,用招待所的付費電話撥出那串在心裡記了一輩子的數字。

這時候打電話都是需要接線的,先撥到陽城市電話局,再由接線員轉到紅星縣城關街道辦公室。

等待的時間裡,她深吸幾口氣,現在正是上班的點兒,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你好,我找一下孟淑嫻同志。”

“稍等,孟大姐找你的。”

自從丈夫當上小學校長,也算有了點小小的權利,孟淑嫻熬了十幾年終於熬到丈夫給安排工作……雖然只是在街道辦做一名普通的雜勤工,每天負責打掃辦公室上下三層樓的衛生,但也算吃上了供應糧。

衛孟喜再次深吸一口氣,這個電話在上輩子她打過兩次,一次是自己剛來到金水礦的時候,帶著一群孩子猶如喪家之犬,但沒等她把借錢的話說完,那邊就掛了。最後一次打是她手裡捏著一萬五千塊錢,準備回紅星縣開飯店的時候。

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孟淑嫻知道,她曾經不聞不問並視如累贅的大女兒,如今要成為第一個在紅星縣開飯店的女老闆了,她要讓她悔不當初,要讓她痛哭流涕。

這一次輪到孟淑嫻跟她借錢,衛孟喜帶著一種報復的輕鬆口氣,狠狠地拒絕了她。

此後,哪怕自己生意上遇到再大的困難,養的孩子反目成仇不得善終,她寧願自己一個人躲在被窩裡默默掉眼淚,也沒再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更未見過一面。

後來的很多年裡,其實衛孟喜已經看開,在心裡默默與母親和解了,當然這種和解僅限於她不恨她了,而不是再續母女情。

而她現在主動打電話給孟淑嫻,並不是和解,更不是搖尾乞憐,而是——要小學畢業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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