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建築材料, 是衛孟喜自己跑了很多個地方,貨比三家,一塊一塊的挑, 一米一米的選, 再一兜一兜扛回來的。

工人是早就請好的,昨天已經來看過, 說是基本都夠用了,如果中途有缺的她再跑跑,只要不下雨,三天就能蓋出像樣的小房子來。

這裡的窩棚也不是誰家都蓋得起的, 還有很多煤嫂們拿不出蓋窩棚的錢, 至今還租住在山背後的金水村呢。

所以,建築材料偶有丟失也是有的,衛孟喜看得很緊, 白天派幾個孩子守著,晚上睡覺也很警醒, 就怕出個岔子。

所以, 當一輛嶄新的腳踏車停在面前的時候, 她來不及看是哪個缺德鬼, 趕緊說:“同志你車輪壓我材料上了, 麻煩挪一挪。”

這是一卷嶄新的加厚的塑膠布, 蓋屋頂上能防水, 不然下頭的稻草沒多久就要腐壞, 垮塌後可是有生命危險的。

車輪動了動,挪開了。

衛孟喜趕緊彎腰拍了拍塑膠布上的灰。這腳踏車可真新啊, 車軲轆還能當鏡子照呢, 她在城裡來回跑這段時間, 深切意識到交通工具的重要性,要是自己也能有一輛腳踏車,說不定房子都早蓋起來了。

“你就是那誰?”腳踏車上的是個漂亮的瓜子臉姑娘,二十四五歲,細眉大眼櫻桃小嘴,一身淡藍色印白花的連衣裙,既洋氣又漂亮。

衛孟喜知道,她就是李莫愁,哦不,李茉莉。其實倆人上輩子也不算完全無交集,她的小飯館被人舉報無證經營,治安隊和市場交管局的要來拆她飯館,是李茉莉出面擺平的。

外頭世道不一樣了,連被鬥倒的礦長副礦長都官復原職了,衛孟喜不信那些跳樑小醜還能搞出什麼么蛾子。

這不,氣沖沖就來了。

當時衛孟喜想要感謝她,但她避而不見,這是第一次。

衛孟喜不知這小姑奶奶生的哪門子的氣,更不知道陸廣全在她心目中是妥妥的渣男,不然得笑死,誰規定你追人家人家就得向你的美貌和家世屈服的?不屈服就成了渣男,那這世上真是遍地皆渣了!

衛孟喜其實很理解她的挫敗感,也很想告訴她,一個女人優不優秀不是由她身旁的男人來定義的,更輪不著男人的現任來定義,她目前已經很優秀了,何必耿耿於懷一個追不上的男人呢?

原來,也是衛東自己嘚瑟。最近衛孟喜不是忙著找材料蓋窩棚嘛,孩子們都知道媽媽這是要開嚴老三家那樣的小飯館,尤其衛東,走路腳底都帶風了。

李茉莉的臉瞬間就黑了,她最恨的就是這個外號,因為這三個字,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她在自降身份願意當後媽的時候居然連續兩次沒被陸廣全看上。

陸廣全那個渣男,憑啥自己這樣的看不上?他要是找個勝過自己的,她心服口服,可這樣土氣的文盲二婚女人,她憑啥?這讓整個金水礦的人看在眼裡,不就是說她李茉莉比不上個村姑嗎?

第二次,是根花在學校裡被人冤枉偷錢,她以一名教師的名譽擔保孩子不是這種人,最後還逼得對方公開道歉。

李茉莉討厭孩子,尤其是髒兮兮的農村孩子,壓根就看也不看,捂著鼻子說:“麻煩你警告他一聲,別到處找奶粉,有人已經盯上他這種奢靡享樂主義做派了,別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居然比不上這個村婦,這是她的驕傲所不允許的。

看來陸廣全找奶瓶要麼是透過她,要麼是她身邊的人。

當然,這只是小插曲,壓根影響不到衛孟喜的心情,她回到桂花嫂家,見幾個孩子又去當街溜子,心裡倒是很欣慰。

李茉莉頓了頓,“你知道我是誰。”

衛孟喜起身,平靜地看過去,“第一,我不叫喂;第二,身為一名人民教師,你連基本的尊重人的素養都沒有嗎?”

但這個誤區,別人拉是拉不出來的,得靠她自個兒想通。上輩子是不知內情,如果陸廣全的死亡真的是李家打擊報復帶來的間接後果,那她真的對這個女人喜歡不起來。

正想著,建軍就噠噠噠跑來,“衛阿姨不好了,他們打你家衛東呢!”褲子都讓他跑脫了。

“你是誰我不認識,只知道大名鼎鼎的李莫愁。”衛孟喜奉行的就是,你不尊重我,我也不會給你臉。

說話也真難聽,難怪被人叫她李莫愁呢,是得不到就詛咒人死那種。再說了喝奶粉就是奢靡享樂主義?那可是個不滿週歲的孩子啊!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來幹啥,大概就是心裡咽不下那口氣吧。

“喂,你聽見沒?”早在衛孟喜剛來的第一天,就有人悄悄把訊息報給李茉莉了,不過她一直沒放心上,尋思這頂多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村姑吧,陸廣全那樣的渣男也就配那樣的二婚妻。

知道了她和陸廣全的“愛恨情仇”之後,衛孟喜很多想不通的地方忽然就茅塞頓開——人家只是內心愧疚而對陸廣全的孩子做彌補,僅此而已。

後來也有人給她形容過,陸廣全這次的老婆土裡土氣,穿著還不如後山窩棚區的煤嫂,好友在人事科,專管人事檔案,她偷偷給看過,說這女人是個文盲,還是二婚,跟前夫有倆孩子……

所以,從頭到尾,她雖然知道礦上有這麼個風雲人物,但幾十年里居然一次正面接觸都沒有。

正巧今兒正跟小夥伴吹牛皮呢,就被嚴家的人聽見,人說他媽做的飯狗都不吃,衛東不幹,從樹上跳下去理論,別人哪看得起他個剛來的,肯定揍啊。

沒人幫忙看孩子,衛孟喜又怕她亂走亂爬不安全,乾脆就在枇杷樹上拴根繩子,系她腰上,不影響小範圍活動,但不能走遠。

“就嚴老三家那幾個,他們說你做的飯狗都不吃,衛東跟他們理論就被打了,他們仗勢欺人,不就人多,不就比咱們大嘛,等我哥來了我讓我哥揍不死他們!”

衛孟喜一愣,“誰打?”手腳已經迅速抱起小呦呦。

她一直擔心他們來到完全陌生的環境沒法跟人相處,上輩子就是這樣,總覺著自己沒有爸爸,還不受爺爺奶奶喜歡,總是低垂個頭,不敢正眼看人……直到很多年後,他們也沒有任何玩伴,沒有朋友。

想著,推著腳踏車氣哼哼就走了,渣男!

可現在,除了建軍,他們還跟窩棚區的好幾個小孩打成一片了。

讓要麼把他手帕洗乾淨,要麼賠他一塊手絹!

這還是個男人嗎?這摳門到極致的,恨不得蒼蠅眼裡掏油脂的男人,現在居然願意花高價給買奶瓶,鬧出個奢靡享樂的名聲,真該!

等等,孩子才一歲,那豈不是……剛扯證就……

就因為自己單戀不成功,就要把人打壓到塵埃裡?那李家的家風可真不怎麼樣。

想想吧,以前自己追他的時候,吃個飯她明明是給他機會請她,以後才有藉口你來我往不是?可陸廣全這摳門摳到家的,上市裡開會吃機關食堂,居然要跟她aa,還說新式民主就是男女平等,反正他吃得多,就他七她三吧,還一副她佔了老鼻子便宜的神情!

李茉莉就像看不懂別人臉色,“你孩子多大了還喝奶粉?”

當時的衛孟喜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久違的感受到這世界的善意,再一次登門道謝,被拒之門外。

他覺著自己媽媽做的飯天下第一好吃,到時候經常去嚴老三家吃飯的客人都一定會來吃自家的,那樣媽媽很快就能掙錢給衛紅根花買小皮鞋了,所以走哪兒都要嘚瑟幾句。

她是真如外面傳聞的主動上趕著送他手絹嗎?還不是那次出去開會,她嫌桌子板凳髒,跟他藉手帕擦,那不是給他機會接觸嘛,下次她說不定就能以感謝為由請他看場電影,誰知道這摳門的居然第三天向她索賠!

“說吧,什麼事,我還忙著呢。”

頓時,她覺著自己被侮辱了。

“喏,快一歲。”小呦呦聽見媽媽說她,興奮地搓手手,跌跌撞撞想要過去,卻被腰上的繩子拴住。

雖說小孩打架在所難免,但衛孟喜記得,嚴家那幾個可是一溜兒的小子,最大的十三四歲,最小的也有六歲,可都比衛東大多了。

一對一她沒意見,兄弟幾個圍毆?那她可不幹。

而且上輩子這幾個都是遠近聞名的混子,打架最喜歡下狠手,往死裡整那種。

聽說嚴老三的大哥是礦上的工程師,有錢有關係,導致這一家子在窩棚區也是一霸。

上輩子自己四個孩子之所以沒朋友,也跟他們脫不了干係。因為兩家都是開小飯館的,屬於競爭關係,衛孟喜的味道好分量足,生意自然比嚴家好,他們就一直將衛孟喜當眼中釘肉中刺,大人陰陽怪氣含沙射影,孩子就威脅、夥同其他孩子孤立排擠衛東幾個。

小到誰家放在外頭的煤球煤爐子丟失,大到礦區女廁所偷窺,礦上的廢銅爛鐵失竊,一切凡是壞事,他們都賴衛東,逢人便說是衛東干的。

衛東呢,又是個炮仗脾氣,被人誤會了不會冷靜下來解釋,而是粗聲粗氣反駁,反駁不過就動拳頭,在不明真相的群眾看來,可不就是惱羞成怒不打自招了嗎?

說的多了,信的人多了,到後來發展到窩棚區裡誰要是不想上學就說是被衛東打了,放學貪玩回家晚了就說是被衛東打了,就連孩子偷拿父母的錢也說是衛東偷的……可以說,衛東給這些壞東西背了幾十年的黑鍋!

衛孟喜趕到的時候,兩群孩子已經扭打在一起了,當然主要是她自家這四個被人按地下摩攃呢,尤其衛東最慘,被兩個十三四歲的大男孩壓著,還有個要把臭鞋子掛他脖子上,一張小臉也掛彩了。

“你媽是破鞋,你就是破鞋養的,你別躲啊。”

衛東小臉漲紅,眼裡含著淚水,但小拳頭依然捏得緊緊的,一下又一下,無力的打在他們身上,猶如螞蟻給大象撓癢癢。

衛孟喜那個火氣,蹭蹭蹭就上來了,“幹啥呢,欺負人啊?”

孩子們回頭,嚴老三家十三四歲的大孩子已經不怕大人了,更何況是個女人。只見他們哼一聲,“就欺負你們了,怎麼著?”

“呸!知識越多越反動,陸展元就是個大大的反動派,打他的狗崽子咱們是看得起他!”

有本事來咬我啊。

衛孟喜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恃強凌弱,還動不動就給人戴帽子,貼標籤,礦區的一切,好像總是慢著半拍,包括孩子的思想,依然停留在幾年前的階級鬥爭上。

破鞋是吧?反動派是吧?給你們背幾十年黑鍋是吧?新仇舊恨加一起,今兒誰也別想好過。

“你們一個十四,一個十三,加一起都比我大了,卻合夥欺負一個四歲的孩子,可真夠出息的啊,恃強凌弱是資本主義做派,你們這倆小資本主義崽崽就得我這無產階級老大姐教育教育你們,但我成年人不打孩子,以免被人說以大欺小。”

前半部分倆小子還有點虛,雖說跨入八十年代了,但對於相對閉塞而單純的礦區來說,現在幹啥都還講究個成分。以前,他們很想加入金水礦的革命小隊,當個小兵,可人只要根正苗紅的礦子弟,他們至今還連少先隊員都不是呢。

“但是,我不打你們。因為子不教父之過,你們沒覺悟是因為你們的父母沒覺悟,一心鑽進錢眼裡,對於這樣唯利是圖的人開的飯館,那肯定也是散發金錢腐朽的黑心飯,賣的也是黑心爛肚吃了會死人的,我就要替天行道!”

說著,亮了亮手裡拎著的,剛從建築材料裡拿來的鋼筋條。

上輩子她舞菜刀,這一次不就舞個鋼筋條嘛。

轉著轉著她一鋼筋打過去,將一鍋湯給打翻了,那是嚴家小飯館每日必燉的,裡頭還有好幾塊熟透的用來做招牌菜的五花肉呢,湯也是可以用來下麵條的。

就這麼白花花,香噴噴的灑了一地,饞得圍觀眾人直咽口水。

大孩子想撿,衛孟喜一腳踩肉上,也心疼啊,但面上還得裝出若無其事,掄著鋼筋條,“誰敢撿這黑心爛肉,我的傢伙可不長眼。”

這誰還敢啊,那可是鋼筋條,不是木棍子,打一下骨頭都能打斷,手掌都能直接戳穿的玩意兒啊。

還是那句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衛孟喜從今天開始打算給自己立個人設,不然以後這樣的事情還得層出不窮。

她不會主動惹事,但要真被人惹上了,也不會躲。

大家都不敢上去撿肉,還把衛東給放開了,但衛孟喜得讓他們知道惹了她的代價,只見她一棍又打翻一口大鐵鍋,裡頭是正在熬的半鍋油渣,油渣已經成了金黃色。

焦香香,油漉漉的油渣灑地上不說,更讓人心痛的是那滿滿一大鍋的油,剛炸出來還沒完全冷卻呢,就這麼滋啦啦的淌了一地……這已經不是饞了,是心疼。

鑽心的疼!

嚴家幾個孩子氣得捏起了拳頭,衛孟喜挑釁地看著他們:“重要的話我只說一次,我不是破鞋,我丈夫也不是反動派,我們家孩子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要是再讓我聽見一次人格侮辱的話,老孃就是連夜也能把這窩棚拆咯。”

鋼筋條極其囂張的在窩棚幾根大頂樑柱上敲了敲,每敲一下,所有人都擔心她真的會把柱子敲斷,把棚頂給掀翻。

她的臉是笑著的,甚至還笑得挺好看,像一朵鮮豔的薔薇,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兇,那麼狠,像條瘋狗。

她當然知道浪費食物可恥,甚至比誰都心疼這麼多吃的,可是對付垃圾就不能手下留情,留給他們以後一步又一步試探她底線的機會,她必須一步到位,讓他們疼個夠。

說實在的,這些垃圾人,你打他們一頓,他們可不怕疼,從小被爹孃打到大的,頂多就是給他們鬆鬆筋骨,長不了記性。

可要是毀了他們最寶貴,最珍視的東西,那才叫教訓。

嚴家至今還住在窩棚區,不就是因為窮嗎?既然窮,那我就毀你賺錢傢伙。本著最大化打擊敵人,老孃就倒你油,毀你肉,最後還得把你灶臺給掀咯,鍋碗瓢盆給砸咯,有本事你就去告我,我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

當然,嚴家不會去告,也沒辦法告,因為現在的窩棚區就是個三不管地帶,無論是大隊部還是礦上都知道它的存在,也都默許它的存在,誰要是把它拉到明面上掰扯,那這口飯就誰也別想吃了。

而這,恰恰是嚴老三最不能忍的。

留下里三層外三層呆若木雞的圍觀群眾,衛孟喜牽著衛東幾個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劉桂花家,劉桂花豎起大拇指,“大妹子你這是幹了咱們想幹都不敢幹的事啊。”

倆人相視一笑,“不過你這名聲恐怕要壞,他們家那嘴巴,不出三天能給你傳得……”

“好名聲不能當飯吃,壞名聲卻是護身符。”

上輩子前半生她“乖”了那麼多年,結果換來啥?倒是後來想開後破罐破摔,省了很多麻煩。

桂花嫂子一想,也樂了,可不是這理兒嗎?“只是你家小陸那兒,不知道多少人又要說閒話了。”

不就是委屈了他個高材生嘛,放著有文化有家世還有容貌的礦長千金不要,娶了她個潑婦,女瘋狗,真是一朵鮮花插牛糞上,可惜了大好男青年啥啥的。

衛孟喜無所謂,愛咋咋地。

晚飯是一盆白菜粉條燉豬肉,肉是從後頭村民那裡買的臘肉,風味不錯,燉得軟軟爛爛的,幾乎是入口即化,小呦呦吃也不用擔心會卡著。

“過去,一邊兒站著去。”

這一天對於衛東來說真是大起大落,人生無常啊。他覺著媽媽真是愛他,媽媽最愛的就是他,不然這兩次為啥都幫他打跑欺負他的人呢?可最愛他的媽媽現在居然不許他吃飯。

“知道你打架受委屈了,面子裡子我都給你找回來了,但你得反省一下自己。”

四歲的他們已經知道啥叫反省了,因為媽媽經常說呢。“我反省我自己,我沒錯。”

“那就站著。”

衛孟喜也是真心疼他,上輩子背了那麼久的黑鍋,真是絕世大冤種。現在她要教他的是,架可以打,但不能吃虧,不能背黑鍋。

粉條軟軟的,滑滑的,呲溜進嘴裡又香又滑,肉是軟爛的,吃嘴裡又油又軟,就是平平無奇的大白菜,吸足了湯汁,也是香的。其他三個吃得有多香,衛東就有多饞。

他橫著袖子擦了擦口水,“媽媽我知道錯了。”

“錯哪兒?”

“我不該跟他們吵架,應該直接動手,下次鋼筋條我就背身上……哎喲,媽媽打我幹啥?”大冤種委屈得都快哭了,他明明是為媽媽爭口氣。

白天挨的打,臉上掛花了好幾個地方,現在眼淚滾上去,疼得齜牙咧嘴。

衛孟喜摸摸他腦袋,溫聲道:“媽媽謝謝你為我爭氣,我很高興,但我不喜歡你的處理方式。”

孩子們都不知道啥叫處理方式,但都眼巴巴看著,肉也不吃了。

衛孟喜嘆口氣,“咱們從頭開始捋啊,今天是你先吹牛皮,說我要開小飯館,以後要掙很多很多錢,要把現在嚴家掙的錢都搶過來,對嗎?”

四小隻點頭,不僅衛東說,衛紅也大言不慚了。

“那我問你們,如果是別人說,不給媽媽掙錢了,要把咱們的錢搶走,你們生氣嗎?”

“當然!”孩子們已經開始代入,好氣哦。

“那不就對了,嚴家人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他們反駁,說媽媽做的飯難吃,以後肯定掙不到錢,這是不是也有道理?”

“嗯吶。”

“所以這就是你第一個錯處,不該把媽媽還沒開始做的事扒拉扒拉往外說,要是以後媽媽小飯館沒開起來,你卻先把大話先說出去,那媽媽是不是就會非常沒面子,非常難過呀?”

大冤種終於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

事情如果到這裡也就罷了,“問題是衛東你,跳下去理論的時候,你是不是特著急,說話特粗聲粗氣,越說越生氣?”

“對。”

“所以,這就是你的第二個錯處,咱甭管跟誰說話,不要著急,慢慢的,一句一句的,讓別人聽明白你的意思……你那麼著急別人聽不清,明明你沒錯都變成有錯了,你說你冤不冤吶?”

衛東終於軟化下來了,衛紅根花也說他冤,都冤死了,以後千萬不能再這麼理論巴拉巴拉。

衛孟喜也不指望一次就能讓他改掉一輩子的毛病,揉了揉他腦袋,“乖,總體來說還是對的多錯的少,只要你意識到錯誤,以後好好改,就還是個好孩子,啊。”

正說著,小呦呦就抓起一根粉條喂進大冤種哥哥嘴裡,“七七,香。”

衛東找到臺階,一屁股坐妹妹旁邊,吃得那叫一個香。

反正,一直到天黑,嚴老三一家也沒來,衛孟喜又賭對了。

不過,今晚的崽崽們發現,他們媽媽往門口看了好幾次,還不住的翻弄桌子上的一本日曆。

“媽媽你看啥?”

衛孟喜放下日曆,發現自己太過焦慮,讓孩子們不安了。“沒事,你們出去玩吧,別跑遠啊。”

哪怕白天也在玩,但孩子嘛,哪有能玩夠的時候?一聽就擦著嘴出去了。

眼前瞬間安靜下來,只剩根花,默默地把桂花姨姨家的板凳放回去,又把日曆歸回原位,還用小手帕幫妹妹擦手——這些事要讓鐵憨憨幹了,他們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衛孟喜看在眼裡,忽然靈機一動,“我帶你們去找爸爸怎麼樣?”

陸廣全這段時間都沒回來,衛孟喜難免會把他跟上輩子的冒頂事故聯絡在一起……如果沒記錯的話,就是明天了。

當時收到死亡通知書,陸家人哭得昏天地暗,只有她還稍微冷靜,仔細問過報喪的工作人員,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本來那天陸廣全是早班,但他加了箇中班,夜裡十一點該下班了,結果提籠的滑輪出問題,其他人上去了,就他一個留在下面。

本來是要等夜班同事下去,他再坐著空的提籠上去,但因為滑輪一直沒修好,他在下頭等的時間太久,燈房的女工疏忽大意,大家都沒想起底下還有個人。

等第二天工友發現他沒回宿舍,去找班長反映的時候,所有人才知道他被困了一夜。

然而,更不幸的是,夜裡礦井發生區域性冒頂事故,正好就把他壓下頭……聽說通風管和排水管都讓他敲彎了,也沒人聽見動靜。

那是一個雨夜,瓢潑大雨,井底的聲音傳上來本就難,再加雨聲干擾,又是容易犯困的前半夜,自然也就沒人聽見他的求救。

衛孟喜心裡很難過,與這個人是不是她的丈夫,是不是她孩子的父親無關,而是就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一個小小的明明可以避免的失誤,就這麼死了。

她不敢想象,他死前該是多麼絕望,每敲一下管道,都是多麼希望上面的人能聽見他的求救。

在危機四伏的煤礦上,跟透水、瓦斯煤粉爆炸比起來,區域性冒頂算非常小,非常輕微的事故,只要地面能及時接收到訊號,救命是完全沒問題的。

就是後來,衛孟喜在這邊生活的很多年裡,也很少再聽過類似事故,更別說區域性冒頂導致死人的。

現在天半黑,還沒下雨,衛孟喜領著姐倆來到燈房視窗。裡頭的女工們因為常年不見天日都很白淨,雖然都是一樣的天藍色工裝,但有的燙著捲髮,有的穿著皮鞋,頗為體面。

此時她們正在嗑瓜子兒,桌子上是幾頂胡亂放著的頭燈。採煤量雖然不低,但耐不住煤的品質低,評級上不去,價格也不行,這些非一線的員工,態度就挺散漫的。

有個女工先看見衛孟喜,努了努嘴,示意大家快看,陸展元的大老婆來了。

“同志你好,麻煩問一下,採煤二隊三班的工人們上來沒有?”

“快了。”

衛孟喜就是掐著點來的。

本來她也是與人為善的,但看大家都不怎麼願意搭理她,時不時還窸窸窣窣使幾個眼色,把根花弄得越來越不自在,她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直接帶娃到門口等。

她知道大家的敵意從何而來,上輩子沒少吃這方面的虧,因為長得漂亮,從小繼父繼妹都嫌她是惹事精,明明她已經很低調很懂事了……後來,漂亮小寡婦,光聽這身份就挺讓某些男人“喜歡”的,正經女人誰喜歡她啊?

即使好不容易奮鬥出成績了,別人也都說她是靠美色上位,靠身體換來的。

當時心氣兒多高啊,為了擺脫這樣的名聲,她特意把自己往醜了打扮,儘量降低外貌的存在感。

直到死前,她才知道啥叫矯枉過正,白白埋沒了自己的人生。

正想著,提籠響了,一群黑漆漆的工人魚貫而出,都好奇的看了她們兩眼,心說這誰家屬啊?看她漂亮面嫩,有的男人還吹起口哨。

陸廣全雖然穿著一樣的工裝,戴著一樣的帽子,但個子高,即使一張臉黑乎乎的,也是黑帥黑帥的。

“娃他爸,趕緊的。”

大家看漂亮煤嫂徑直跑向陸廣全,口哨聲唏噓聲不絕於耳,心說這小子豔福不淺!不過小兩口都長得頂好看,很般配,大家更多的是善意的打趣。

陸廣全心裡想著事,眼睛適應不了明亮的光線,“怎麼?”

“根花病了。”

此時的根花,蹲在地上,緊緊捂著肚子“哎喲哎喲”的叫,一張小臉全是淚水。

陸廣全立馬心頭一跳,快步過來,將工具和頭燈交給劉利民,一把抱起根花就往礦醫院跑。

他沒讓衛孟喜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一路走一路問根花肚子哪個地方疼,疼了多久了,有沒有拉肚子啥的。

根花支支吾吾,一會兒說拉了,一會兒又說沒拉,一會兒說想吃肉,一會兒又說肉吃多了,而且說起吃肉,居然越來越精神,就差在臉上寫“我攤牌了我裝的”。

陸廣全也就一開始關心則亂,漸漸發現沒啥大問題,就放緩速度等著衛孟喜。

這樣的情況,在菜花溝發生過嗎?他能不害怕是因為他看書,有常識,但妻子呢?是不是每一次都要被嚇得驚慌失措?他爹孃是不可能拿錢送孩子上醫院的。

他的心裡,除了愧疚,還有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澀。他每個月那二十塊錢,真的能值她受的委屈嗎?

既然都到醫院門口了,乾脆就進去看看吧。這個點兒只有急診室在上班,大夫給簡單的看了下,做過體格檢查,排除幾個急腹症,“沒啥毛病,應該是吃積食了,開點大山楂丸就行。”

也就幾分錢,酸酸甜甜的棕褐色大丸子,根花吃得那叫一個香!

要不是衛孟喜攔著,小呦呦也要吃一顆。

虛驚一場,陸廣全什麼也沒說,抱著孩子跟她們回劉桂花家的小旅館。

煤是真黑啊,把那麼白個人糊得,只剩白眼球和牙齒了。衛孟喜心情很複雜,“鍋裡有熱水,你先把衣服換下來。”

劉桂花也還沒睡,找出一套自家男人的乾淨衣服,“陸兄弟別嫌棄,先將就著換換。”

“謝謝嫂子。”

這段時間養的生物鐘比較規律,小呦呦和根花也困了,衛孟喜給她們簡單的洗漱一下,又輕聲哄著刷了牙,怕剛才的丸藥還黏牙齒上。

等把她們伺候睡下,劉桂花已經快腳快手的,單獨給他們拼出一間“夫妻房”來,四周用布簾子隔著,孩子也睡得遠遠的,保證不會打擾到他們。

她還特別“貼心”地說,“我這年紀大了啊,就是容易犯困,睡得也沉,外頭就是打雷下大雨我都不會醒。”

意思是:你們放心折騰吧,我不會“醒”。

衛孟喜滿頭黑線,又不好解釋她和陸廣全現在連普通室友都不如,只能低著頭裝嬌羞。“我去把他衣服洗了吧。”

她沒有髒衣服過夜的習慣,更何況是在別人家,不能給人添麻煩。誰知出去一看,哪還有髒衣服?

“哎喲,陸兄弟可真疼你。”劉桂花捂著嘴笑,這年頭的男人,誰不是指著老婆洗衣服啊?就是娶不上老婆的光棍,也等著老孃呢。

就是她男人,跟大部分男人比起來已經算會疼人的,也只有在她懷孕、坐月子和來好事的時候洗過。這小陸不僅人長得好,學歷高,還會疼人,哪個女的不喜歡?

難怪礦長千金念念不忘。

衛孟喜可沒時間琢磨她是怎麼想的,她現在又多了個難題——今晚就要睡一起了嗎?

倒不是怕發生點啥,而是尷尬。

與性無關,她相信他不至於獸性大發強迫她,就是單純的兩個完全陌生的人躺一張床上,她會不自在。

現在是暫時把他騙回來了,那明天呢?要怎麼阻止他去上班?根花終究是孩子,一見吃的就忘記裝病,明天再裝就顯得假了。

可要是直接告訴他,井下有危險,而且好巧不巧明天還會冒頂,要是沒應驗,他會當她是信口開河。要是應驗了,一個工科男怎麼可能相信做夢之類的理由,說不定會懷疑她的身份是不是間諜。

這時候的煤礦生產,關乎全省的重工業發展,石蘭省又是龍國重要的工業重省,敵特分子可從未放棄過對他們的滲透。

衛孟喜不想把簡單的事複雜化,更不想把自己搭進去。

想著,陸廣全晾好衣服進屋,臉和脖子是洗乾淨了,但指甲縫還有經年累月的黑漬。他摸了摸根花腦門,確定沒再發燒,“睡吧。”

他自己往裡躺了躺,又輕輕地把小呦呦抱到中間。

ok,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自從重生回來,衛孟喜整個人都被怎麼逃離陸家,怎麼填飽孩子肚子這樣的“生死存亡”給裹挾著,不得不小跑向前,關於未來,關於她和陸廣全的關係,她一直沒時間細想。

上輩子四個孩子的悲劇,有她的疏忽,有不知名的力量作祟,當然也少不了父親角色的缺失。

所以,現在的她,並未因為跟陸廣全沒有感情就一棍子將他打死,她的孩子在成長道路上需要一位“父親”。

她還記得,根寶與她的生疏,是從男孩青春期來臨那一刻開始的。這種問題,即使是再親密的母子關係,也不適合由一位單身母親說出口,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比天還大。

“父親”,不僅是物質上的撫養,也是精神上的指引。

縱使所有人都說陸廣全摳門,不男人,但衛孟喜是過慣苦日子的,知道一個真正的好男人不是對誰都大方,而是應該拎得清親疏遠近,知道該對老婆兒女大方,對外頭的無用社交就該敬而遠之。

就衝他能在陸老太眼皮子底下攢三百塊錢,還能見面就交出來,衛孟喜就覺著,其實也不是真“摳門”。

而且,他這麼多年也沒被他老孃帶偏,不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足以看出是一個有主見,內心堅定的男人。

最後,愛看書愛學習,對孩子也是好榜樣不是?

衛孟喜在心裡把他的優點數了一遍,合作養娃應該不差。她奉行的是實用主義,什麼情情愛愛,也得等能吃飽才有力氣想。

可能是夜裡想得太多,天氣又熱,兩大一小擠一起,衛孟喜睡得渾身痠痛。等頭昏腦漲的她醒來,發現陸廣全已經不在了。

完了!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我真是演員,就是會的有億點多

兔兔那麼可愛

反派:老婆是主角師尊,護夫狂魔

甩蔥大魔頭

逆世重修,從妻女跳樓前開始

李卯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