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經過這麼一遭, 衛孟喜出名了,至少在煤嫂中間,是成了“傳奇人物”。

一是她居然敢跟小財神爺叫板, 還把人整得調離崗位;二嘛, 就是她跟李莫愁陸展元的三角戀。

是的,三角戀。當衛孟喜聽見這三個字的時候, 整個人目瞪口呆,她跟李茉莉就見過一次面,跟陸廣全至今還沒住一個屋簷下,就這, 群眾們就能腦補出愛恨情仇的故事來, 要是以後真有點啥交集,那還不離離原上譜?

劉桂花的訊息渠道很廣,“小衛我跟你說吧, 現在大家都說你配你家小陸正合適,以前啊……”

“以前小陸是一朵鮮花插在這堆牛糞上, 是吧?”衛孟喜倒是一點不生氣, 這才是正常人的直觀感受嘛。

她衛孟喜除了有張臉, 她還有啥?人家“小陸”又是什麼人物, 她心裡一清二楚。

正是因為清楚, 也知道陸廣全不會對她這樣的女人感興趣, 所以現在合作養娃挺好的, 各取所需, 先吃飽肚子再想別的。

說起吃飽肚子,小飯館已經連續兩天, 沒有一個客人上門了。

準確來說, 自從那天賣出去四碗蛋炒飯, 她這幾天的錢包都是隻進不出,也不知道是下雨還是怎麼回事,出來的工人本就不多。

按理來說,剛發工資這幾天應該是生意最好的時候才對,可愣是兩天無人問津。

那是幾朵粉紅色的小蘑菇,開了的像一把小傘,沒完全開的帽子還包著“傘把”,十分漂亮,難怪崽會當成花花。石蘭省靠山吃山,夏秋山裡最多的就是蘑菇、木耳、銀耳之類的山貨。

衛孟喜心頭一動,這娃的眼神好像天生就比常人好,上次的大草魚就是她率先看見的,這次莫非也是看見了“花”?

於是,她順著孩子手指走過去,仔仔細細的找起來,那是一棵大松樹下的草地,因為常年照不到陽光,草也不夠綠,是淺黃色,也不深,能一目瞭然。

衛孟喜被她搞得快沒耐心了,今兒不是上山來摘野花的,她打算去背後的金水村酒廠看看,小飯館的顧客群主要是煤礦工人,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喝酒。而且石蘭人都不愛喝那些果酒啥的,必須是老白乾,度數越高越受歡迎。

小丫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認真聽,一雙大眼睛咕嚕咕嚕的四處看,山上還沒人帶她來過喲,連最棒棒的小四哥也沒有。“媽媽。”

居然是泡鳥!屎!

“吃鳥屎啦,吃鳥屎啦!”大枇杷樹上的小鬼頭們,都快樂瘋了。

“媽媽。”小姑娘拽了拽她的衣服,“媽媽。”

只能說什麼鍋配什麼蓋吧,人家這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自己一外人也甭操心了。

衛孟喜自己倒沒事,主要是怕崽受涼,忙把衣服往下拉了拉,想把她的小腦袋蓋起來。

“小臂崽子給老孃滾下來!”

見挑不起衛孟喜的怒火,劉紅菊失望極了,還想再陰陽怪氣幾句,忽然嘴剛張開,有什麼涼涼的東西“呲溜”掉嘴唇上,伸手一抹。

話說,這枇杷樹已經讓他們爬得油光水滑,蒼蠅上去站不穩,水蛇上去能直接墜崖的程度,就連樹杈子也讓他們坐得光溜溜的,衛孟喜有幾次被衛東氣急了想揍他,都直接抓不著他。

其實飯菜可以不用多講究,不用搞得花裡胡哨,只要能滿足客人最核心的需求即可。而這附近,最好的酒廠就在金水村,她自然是要去問問的。

小姑娘拿手指著不遠處,“媽媽,花花。”

“哎喲小衛,今兒生意這麼好?”劉紅菊扭著腰,站門口故意往裡張望,那聲調高得像唱戲,生怕別人聽不見。

原來真是“花花”,衛孟喜想笑。嚴老三家養了一隻小土狗,叫“花花”,矮矮小小的,身上的毛白一塊黃一塊,孩子們就叫它“花花”。

對於最咋呼,個子最高的衛東來說,他接受不了自己居然只能當個小老弟,嗷嗷叫了好幾天,怪媽媽為啥不按身高排,不按膽量排,這麼長時間他已經習慣當帶頭大哥了喂!

家裡兄妹幾個的排序是這樣的:按照孩子們的實際出生年月和時辰,也不強行一定要讓男娃當哥哥,根花大姐,根寶二哥,衛紅三姐,衛東就是小四哥。

“哎呀這命好啊就是沒辦法,大白天也能坐著打瞌睡,我就命苦咯,一直有人來吃飯,這一天到晚就沒斷過,我這都累得直不起腰咯……”

這丫頭,你要是不答應,她能一直叫,叫到你答應為止,這種固執也不知道隨了誰。

真的啥也沒有。

她瞭解過,嚴老三家的直到現在還能有生意,最大的賣點就是酒不錯。

“咋啦?”

可小姑娘就跟復讀機似的叫“花花”,甚至急得都快哭了,兩隻小腿掙扎著想要下地去,媽媽真笨笨,是花花鴨!

當然,衛東四個是不敢說話的,因為他們媽媽正用眼神警告他們呢。

正想著,忽然草叢裡“窸窸窣窣”,衛孟喜頓住腳步,“誰?誰在那兒?”這個時節上山採蘑菇的人不少。

衛孟喜真是頭疼,花花比嚴老三一家還髒,他們抱一次身上就要爬一群跳蚤,每晚給他倆捉跳蚤都快把眼睛捉瞎了,還得防止傳給其他三個,督促他們洗澡搞衛生也怪累。

可小丫頭現在有自己想法了,搖頭晃腦的不讓,“媽媽。”

小狗子見人就搖尾巴,又喜歡跟孩子玩耍,儼然成了整個窩棚區的小明星。而呦呦跟根寶就是它的忠實粉絲,平時一沒事就要二哥抱她去看花花,趁人不注意還要去抱人家,摟著狗脖子玩兒。

不過,也有句老話,越是鮮豔的蘑菇越毒,像這種粉紅色的一點雜質也沒有的菇,連蟲子都不敢靠近,肯定是毒菇。“有毒,不能吃,咱們小呦呦要想吃蘑菇的話,媽媽找點兒別的,啊。”

“略略略,活該!”其他孩子也說。

“花花!花花!”小呦呦已經興奮瘋了,瞪著小腿就要下地去抱。

“哎,真乖。”

那麼光滑的樹幹,劉紅菊自然爬不上去,又不能砍掉,只能罵罵咧咧著走了。

甭管生意如何,該做的準備工作也不能少,天剛亮,衛孟喜兜上小呦呦又出門了。

可野刺堆動了動,居然歪歪扭扭走出來一個灰黑色的小東西。

“乖,露水涼涼的,淋了會感冒哦。”

衛孟喜翻個白眼,懶得搭理她。古人沒說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以前自己還同情她被嚴老三家暴,被嚴老三逼著偷雞摸狗偷工減料,可這段時間觀察下來,這女人也是真……一言難盡。

窩棚區的人家大多數還沒起床,在這裡不用種地,為了省一頓早飯,煤嫂和孩子們基本都是睡過的。走到盡頭是一條小路,順著往上走在林間小路上,山風清涼,偶爾還有露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說著就想走,可小姑娘不樂意啊,急得小口水泡都冒出來了:“媽媽,花花,花花……”

“就不下就不下,有本事你上來呀?”建軍騎在樹杈上,得意得很。

工人們在井下待了十幾個小時,上來交了燈,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睡一覺,醒來最想做的肯定是喝兩盅小酒唄。

“這不是花花,這是別的狗,咱們走吧。”很小,很瘦,頂多二十多天的小奶狗吧。

“不不,花花,媽媽。”

衛孟喜知道她是想把小狗帶回家,可她真沒時間打理,每天光忙家務和五個崽的吃喝拉撒就夠了,不想再多一個小祖宗。養娃這事的累吧,誰養誰知道。

“媽媽,花花。”小丫頭摟著媽媽脖子,用腦袋拱啊拱的,她還太小,表達不了自己的想法,一急就會哼哼唧唧,像個小嬌氣包。

大大的眼裡蓄著淚水,晶瑩剔透的,小嘴邊扁著,彷彿她是全天下最委屈的崽。

終究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崽,衛孟喜也捨不得她著急,只能妥協:“這樣吧,咱們先去後面看看酒,等轉回來的時候,如果小狗還在這兒,咱們就把它帶回家,怎麼樣?”

小呦呦還真是個聰明寶寶,居然給聽懂了,“嗯嗯”點頭。

得吧,就看緣分吧。

翻過山就能看見一片密密麻麻的民房,粗略估計有二三百戶,這裡就是金水村。

衛孟喜上輩子也來過幾次,知道民風彪悍是真的,但熱情好客也是真的,至少在這兒她沒聽過誰家孤兒寡母的被欺負,相反更多聽到的都是村裡社員們對孤寡老弱病殘的照顧。

村辦酒廠在村西頭,一路上遇到幾位老太太,看她面生還主動跟她打招呼,問是來誰家走親戚,知道她是煤嫂,還面露欽佩。煤礦工人啊,在康敏那樣的“上等人”眼裡不是人,可在普通老百姓眼裡,那是一份十分光榮的職業。

酒廠銷量歷來不錯,一聽她沒酒票且每個月只要一二十斤,無異於是蒼蠅腿的利潤,價格自然是談不下來的。別看這種村辦酒廠不正規,但談的客戶都是鄉鎮裡頭的國營食堂,或者是誰家紅白喜事需要,量很大,還真不愁客戶,也看不上幾斤幾兩的銷量。

不過衛孟喜也不失望,慢慢找就是,本來進貨渠道就不是一次能成熟的,得多嘗試,貨比三家才行。

小呦呦不喜歡燻乎乎的酒廠,一心只惦記著小狗,在那兒“花花”“花花”的哼唧。

“好好好,咱們往回走。”衛孟喜點了點她翹乎乎的小鼻子,“真是個小嬌氣包。”

三個閨女,衛紅是傻大姐,根花是小懂事,呦呦是個嬌氣包,真是怎麼看怎麼愛,難怪後世說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她現在有點信了。

當然,對於一個母親來說,無論兒子還是女兒,那都是心頭肉。狗狗也不例外,剛才那隻小狗狗,衛孟喜嚴重懷疑怕是沒孃的孩子,不然怎麼會跑到山裡,還渾身髒兮兮的呢?

估計是流浪狗下的兒,山下就是公路,運煤的大貨車晝夜不停的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壓死了多少流浪狗。

想起這麼一小隻以後說不定也要喪生車輪下,衛孟喜有點不忍心,撿回去吧,就當給崽崽們積福了。

原路轉回,果然小髒狗還在原來那堆野刺叢裡躲著呢,聽見她們的聲音探著腦袋,搖著尾巴,跌跌撞撞就出來了。

小狗子實在是太髒了,尾巴和屁股毛上還沾著不明物體,雖然理智上來說要等它適應了環境才能洗澡,可剛到家小呦呦就爭著要抱,衛孟喜沒辦法,只能先燒水,用自己都不捨得的肥皂給它洗了兩道,再拿乾淨衣服擦乾水汽,提溜到太陽底下曬著。

小狗子還沒滿月呢,毛髒的時候看著虛胖,結果洗乾淨就是瘦嘰嘰一架骨頭,跟小鵪鶉骨頭似的。

而它的毛色也不是剛開始以為的灰黃,而是雪白,居然是一隻漂亮的小白狗,還是個女孩子呢。

衛孟喜心想,這生意還沒起來,就又多一張嘴要養活了。

“小白!”

“白白!”

“花花!”

“白狐!”

崽崽們在那手叉腰的吵起來,誰都覺著自己取的名字世界第一好聽,就連小呦呦也嘟著嘴的哼,就要叫花花,她也有自己的花花啦!

吵不過,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是千聲萬聲叫媽媽,讓媽媽來評理。

衛孟喜快被他們吵死了,她養的真的是孩子,不是鴨子嗎?

再一看地上還有幾個大土豆等著她削,這土豆再吃就要吐了,真想吃塊紅燒肉啊,甜滋滋油漉漉的,入口即化。一怒之下,“就叫紅燒肉,誰要是不同意,以後都不許吃紅燒肉。”

得吧,崽崽們嚥了口口水,這名字真好吃,哦不,真好聽。

紅燒肉的加入,不僅衛東幾個喜歡,就是整個窩棚區都多了個小明星一樣,畢竟這可是通體雪白的,耳朵尖尖的像兩個小三角形的,能聽懂人話的小傢伙呀!

這狗子很會看人臉色,對著喜歡它的人,它那尾巴能搖斷,不喜歡它的,它遠遠的就能避開去,任憑嚴老三家孩子怎麼叫喚引誘,它就是不去湊熱鬧。

當然,它最愛的地方還是大枇杷樹,烈日當空照,它就靠著樹幹擦癢癢,打個哈欠,昏昏欲睡,活像一個會享受生活的精緻小老太。

“小衛你說你這狗咋這麼像個人呢?”劉桂花從隔壁探頭過來問。

窩棚區的牆都很矮,所以只要門不關,就沒啥私密性可言。此時衛孟喜正在自家這邊往臉上貼黃瓜片呢,“它這叫假精緻,是被那幾個孩子折騰怕了。”

她最近忙著找白酒進貨渠道,幾乎天天往外頭跑,又沒個防曬的,臉都曬紅了,得趕緊補救補救。上輩子她面板本來很好,可一直疲於奔命,好好的底子都丟了,等到有條件護膚的時候,就是貼片鑽石上去也沒用了。

所以,這輩子她就得從現在開始,好好愛惜自己。孩子和男人固然重要,但自己活得漂漂亮亮的,不也更重要嗎?

劉桂花咂吧咂吧嘴,真精緻的在這兒呢,“你在自個兒身上可真捨得花錢。”上次倆人一起上市裡逛百貨商場,小衛直接一口氣買了兩件胸罩。

那玩意兒,尖尖的,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頭塞了啥,反正穿上以後整個人挺拔了,胸是胸,腰是腰的不說,要是外衣一脫,還不得把男人給美死?

可那價格也不是她能想的,要是咬咬牙狠狠心也能買下,可她大兒子上中學,花錢多,丈夫掙錢也辛苦,小兒子為了雙綠膠鞋都不知道哭過幾次,她這心裡就愣是狠不下。

一件胸罩,夠給大兒置辦一套壯棉花的鋪蓋,夠給建軍買五雙綠膠鞋,夠她男人少上半月班……好像也沒那麼美了。

但衛孟喜不一樣,她不僅買胸罩,她還買牙刷牙膏,買那種三角形的褲衩子,每次晾出來,多少婦女偷著看哩!現在能穿得起的都是自己扯布做的老太太大褲衩,誰見過三角形的啊?那是又羞人,又誘人。

“桂花嫂我跟你說,這女人該對自己好的時候就不能含糊,總覺著現在沒錢,能省一分是一分,等以後日子好過了再買不遲……遲了,怎麼會不遲?”她在躺椅上翻個身,眼睛依然閉著,“你想想吧,等你五十歲再來穿胸罩,你那胸是在肚臍眼上還是在大腿根啊?”

劉桂花“噗嗤”一聲樂了,摘一片枇杷葉扔她身上,“去去去,婦女同胞,哪個不是那樣?”

衛孟喜搖頭嘆氣,別人那樣那是別人的選擇,她生過仨娃,又長年累月奔波,上輩子就沒穿過啥胸罩,結果呢?有一次被飯店會計拉著進內衣店,被售貨員狠狠地嘲笑了一番,鬆垮垮的下垂的空了的沙袋。

那種羞恥感,不是別人語言直接帶來的,而是她忽然之間發現,一個人居然連自己的身體都掌控不住,都不知道身體變成了什麼樣,那種挫敗感打敗了她一直以來的驕傲。

賺再多錢又有什麼用?

所以,這一次她得按著自己的喜好來,她覺得胸部挺拔好看,那她就得好好保養,好好愛惜這年輕的二十二歲的身體。

買件胸罩算啥,以後有錢了她還得去做各種手法的保養護理,還得按期檢查呢!

“你啊,想得開是好事,可你家小陸掙錢不容易,你還是省著點花花,大人的也就罷了,幾個娃的,沒必要。”

劉桂花說的是內衣褲。剛到礦上第一天,衛孟喜給崽崽們每人置辦了一套新衣服,後來又給每人做了兩條白棉內褲,就連小呦呦也有一件軟綿綿的小裙子,說是睡覺穿的,這不純屬浪費嘛。

就那四歲的小豆丁,找遍整個窩棚區也沒一個穿內褲的,就是礦區子弟,父母雙職工的,也有還在穿開襠褲的呢,穿啥內褲,就是浪費!

可衛孟喜並不這麼認為,她發現自從穿上內褲後,衛東根寶都喜歡進礦區上公共廁所了,一天得跑十幾次,就為了讓別人看見他們的內褲。

這是對他們隱私,對身體的保護,尤其兩個女孩,你家長都不教育她這個地方是隱私是要藏起來的,她怎麼知道不能給別人看呢?衛孟喜已經跟劉桂花說過好幾次,但她一直堅信養娃不用那麼“精細”,衛孟喜也就不勸了。

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他人頭上不是?

“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聊這些不要臉的話,果然是鄉下來的文盲,呸!”衛孟喜慢慢取下黃瓜片,回頭一看,“喲,你要臉,那你咋穿胸罩呢?趕緊脫下來,讓大太陽曬曬你那陰暗心思。”

康敏被她臊得面紅耳赤,跺著腳說:“茉莉你看,我沒說錯吧,她這嘴巴,真沒素質。”

李茉莉皺著眉頭,像個老學究似的點點頭,但也不包庇好友,“你也不能說別人不要臉,這種話不是隨便說的。”

衛孟喜再加把火,“怎麼著,只允許你穿不允許別人說?”

李茉莉下意識又看了看她身上,倆人住一起,誰還不知道誰啊,原本一馬平川的,要不是穿了那玩意兒,能這麼挺拔?

“以後別說這種話了。”

衛孟喜一聽,嘿,看來李茉莉跟她爸挺像的,某些時候也挺正派。

於是搶在康敏那個死作精之前再次開口:“她又去你那兒挑撥了吧?你不承認我也知道,她肯定是說我誣賴她偷錢,害得你爸爸調她的崗位,錢她沒弄錯,是那老鄉自己藏起來的,對不對?”

李茉莉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找到人撐腰的康敏像只公雞,挺著乾癟的胸膛。

“你不否認,那就是了。”衛孟喜嘆口氣,“李茉莉你說你腦袋瓜也不笨,咋就被這死作精吃得死死的呢?”

“你!罵誰死作精呢?”

“誰對號入座就罵誰。”

康敏快被氣死了,這衛孟喜真不是省油燈,連續兩次她都敗她手裡,她上輩子是挖了衛孟喜的祖墳嗎?

李茉莉是個不一樣的女孩,她從小衣食無憂,眾星捧月,身邊的好朋友很多,甚至男性朋友也不少,可她因為從小在爸爸膝頭長大,接受的教育都是為人要正派,要不能背後說人壞話,不能告黑狀。

這樣的性格,有父親守護著,她基本沒吃過什麼虧,可也導致容易偏聽偏信,一旦信任了某個人就會一直信任下去,然後就真成個被人矇住耳朵捂住眼睛的傻子了。

衛孟喜真想把她腦袋擰下來,晃一晃,裡頭會不會響。“你這朋友可真會偷換概念,我只是說她漏發了兩塊錢,她跟你卻說我誣陷她偷錢,雖只一字之差,做編輯的你是不是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

李茉莉一愣,還真是,她當時只顧著義憤填膺,可現在一聽,一字之差卻完全是兩個意思。“漏發”可以是非主觀,非刻意的,無心之失,但“偷藏”卻完全不一樣了。

衛孟喜反正也沒事,不怕麻煩,“來來來,大家都來聽聽,那天李礦長斷的案,現在康敏覺著自己被冤枉了,咱們給她好好掰扯掰扯。”

這下,不用衛孟喜說,劉桂花為首的幾個煤嫂就噼裡啪啦說開了,那天的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關鍵那兩塊錢就是最大的證據,康敏從頭到尾就是個撒謊精!

“我至今不知道那位老鄉叫啥,我也不認識他,我為啥要幫他誣賴你呢?”衛孟喜似笑非笑看著康敏,“我勸你不要自取其辱,不然我保證不出三天讓全礦都知道你被調崗的事,你說到時候你還咋找物件呢?哪個有志青年會找一個被全礦通報批評的普通女工?”

康敏是真急啊,又氣又急,一句話也不敢說,她相信她真的做得出來。現在唯一解決辦法就是安靜如雞,把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小,淡化。

“茉莉咱們走吧。”

可李茉莉這一根筋的笨蛋,還有點沒搞明白呢,“你說你又不缺那一塊兩塊的,你要缺錢你跟我說唄,就是我沒有,我哥也能借你……”

康敏面紅耳赤,哭著跑了。

借啥借啊,她最想嫁的就是你哥啊。衛孟喜憋笑憋得不行,這李茉莉真是個鐵憨憨,說她是赤練仙子真抬舉她了,不可否認她各方面都很優秀,但情商這一塊吧……嗯,確實不太行。

李茉莉是真生氣,“衛孟喜我也警告你,你自己跟陸廣全怎麼著那是你們的事,別帶上我。”

衛孟喜一頭霧水,“我帶上你幹嘛?”

“哼,你背後怎麼編排我的,自己心裡清楚……我最後重申一遍,當時不是陸廣全沒看上我,是我看不上他那麼摳門的男人。”超大聲,必須讓全世界聽見。

衛孟喜翻個白眼,又是那死作精挑撥的,打臉就要當場,但凡是隔夜的她都不爽。

“站住。”

剛要溜之大吉的康敏,身體一頓。李茉莉頭腦簡單她是一直知道的,不然也不會被她幾句話帶來找“麻煩”,可她沒想到的是,她能帶偏李茉莉的風向,別人同樣能。

這才幾句話呢,茉莉的天平就歪了。

衛孟喜可不客氣,直接一把揪住康敏手腕,“你是不是還說我當眾說李茉莉壞話了?那我說了啥,在哪兒說的,周圍都有誰,哪些人聽見,說啊。”

康敏面露難色,她就是隨口挑撥的,哪想到茉莉會那麼蠢的說出來,衛孟喜會這麼較真啊!

“行,你不說,那李茉莉來說,她說我說你啥壞話了,咱們這麼多煤嫂當天都是在場的目擊證人,我衛孟喜要是提過你李茉莉一個字,那老天爺就讓我一輩子做寡婦!”

轟——

人群沸騰了,小衛可真敢賭咒發誓啊,別人是天打雷劈斷子絕孫,她……嗯,只能說,小陸就是個工具人。

衛孟喜不信迷信,陸廣全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怕啥?

敢拿自家男人發誓,就是李茉莉也挑眉,鐵憨憨如她,當然要有啥說啥咯。“康敏說,你當著櫃檯王姐和幾個煤嫂的面,說我不要臉,纏著陸廣全,還說陸廣全寧願娶你不要我,就是看不上我。”

本來是說她的話,臉紅的卻是康敏。

康敏覺著,這李茉莉真是蠢豬一頭,還是腦子進水,能養魚的那種蠢!衛孟喜拿話一激,你就啥都說了?

衛孟喜直接哈哈大笑,她也沒想到,李茉莉的腦回路這麼直,正常人都會覺著這種話難以啟齒,康敏挑撥的時候也是拿準了這點,篤定她不可能當眾說出來,不屑於去找證人對質,可誰能想到她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轉述”呢?

“好吧,看來還得去請王姐,也不知道王姐來了會不會有意外的驚喜?”長舌婦嘛,到時候不知道要爆多少大料出來,畢竟康敏一定沒少跟她嚼舌根,上到礦長副礦長各種真真假假的八卦,下至李茉莉和其他人的瓜葛。

“別別別。”康敏趕緊攔住,得罪一個李茉莉她還有活路,要是再得罪其他領導,後果不敢想象。

要是有地縫的話,康敏現在就變穿山甲了。

劉桂花為首的煤嫂,看李茉莉的眼神也是——怪好看個人,咋就是大傻子呢?

好友和圍觀者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李茉莉跺了跺腳,“康敏你為什麼要撒謊?”

衛孟喜搖搖頭,“不不不,李茉莉同志,你的好朋友不是撒謊,是挑撥,身為編輯的你請謹慎用詞。”

挑撥誰,挑撥啥,還用說嗎?康敏因為自己的失誤被調離崗位,這是符合單位規章制度的處罰,她要是合法合理的申訴,李茉莉或許還能幫她說幾句好話,但她“另闢蹊徑”,直接偷換概念,無中生有的挑撥她和陸廣全現任的關係,拿著她李茉莉的人格和名譽來公報私仇。

這就是可惡!李茉莉有種被利用的感覺,關鍵自己還被衛孟喜狠狠的嘲笑,彷彿她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她只是一根筋,並不是連這點淺顯易懂的厲害關係都看不明白。

“康敏,你真讓我失望。”

康敏哭了,她已經失去了那麼好的工作崗位,不能再失去這個“好朋友”。

想用苦肉計?想得美!

衛孟喜緊緊拽住她手腕,高聲道:“康敏同志,作為李茉莉最好的朋友,你是不是應該給大傢伙一個解釋,為什麼她和陸廣全明明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只是一起出去開個會,回來礦上就傳出他倆處物件的流言?為什麼她只是還陸廣全一方手帕,礦上卻傳她主動給陸廣全送手帕?為什麼……”

不用她說下去,李茉莉的臉已經白了。

對,她是喜歡過陸廣全,可那是一開始,因為外貌和學歷,接觸過幾次後發現他只想跟她保持同事關係後,她也就大小姐脾氣抱怨幾句而已。

可他們私底下接觸的細節,手帕啥的,她沒傻到會跟父母家人講,而陸廣全那樣的悶葫蘆,更不可能主動往外說,她唯一說過的就是好友康敏。

那也不是她主動說的,是康敏纏著她問“進展”,她就那麼簡單的抱怨幾句,結果沒多久,她和陸廣全的風言風語就傳成那樣。

但她固執,她就是要一個說法,“康敏,真的是你說出去的嗎?”當時還是康敏主動提出會替她保密。

康敏被衛孟喜死死拽著,想跑跑不了,想鑽地縫鑽不進去,除了哭,她找不到逃避的辦法。

以好友的脾氣,不否認那就絕對是承認了,李茉莉眼裡是滿滿的失望。

但衛孟喜的目的不僅僅是撕破康敏死作精謊話精的麵皮,她還想拉李茉莉一把,看在她上輩子的“愧疚補償”上。

“李茉莉,你再仔細回想一下,是誰慫恿你去找陸廣全借書?陸廣全拒絕後,又是誰不顧你的尊嚴,打著你的旗號去大張旗鼓的找陸廣全借書討論學習?”

是啊,李茉莉忽然想起來,最近幾次借書,她都不跟陸廣全說話了,見面都是繞道走的,怎麼還有閒話傳出來?每次回到宿舍,康敏都是歡歡喜喜告訴她,“我幫你借到書了喲。”

明明她有借書證,上礦圖書館啥樣的書借不到,需要去找陸廣全?可她拒絕幾次後,康敏依然打著“我是為你好”的旗號,繼續強行給他們的故事續寫結局。

她臉色由白轉青,以前忽視的事情,好像還有另一個版本。

衛孟喜自然不可能就這麼停下,“你再想一下,是誰一直給你灌輸陸廣全看不上你,你不如一個農村文盲的觀念?又是誰慫恿你不斷的往陸廣全跟前湊,是誰支援你大膽的勇敢的給陸廣全的孩子做後媽?是你父親?母親?你的家人嗎?”

當然不是!

李家人只會覺得是她看不上陸廣全,爸爸媽媽常掛在嘴邊的都是陸廣全配不上他,更不可能同意她給人當後媽!

她不是沒見過給人當後媽的,從小的家教也告訴她,什麼是光明正大,什麼是陰溝裡的老鼠,明媒正娶的原配不做為啥要去做續絃?

可是,當全世界都反對你,只有身邊那麼一個人,源源不斷的鼓勵你時,年輕氣盛又一根筋的李茉莉,就覺著自己是在為了真愛對抗全世界,追著給人當後媽不是恥辱,反而成了她的榮耀!

現在想想,這得是多腦殘,腦袋裡得是進了多少水,才能有這樣的“自豪”啊?

她居然第一次知道好朋友是這樣的人,巴不得把她的私密事傳得全礦皆知,巴不得把她釘在“不如文盲”的恥辱柱上,恨不得她的名聲越臭越好!

什麼叫嘴甜心苦,她小時候常聽父親講這樣的故事,沒想到自己就是這些故事裡被騙得團團轉的大傻子!

衛孟喜的目的也不僅僅是點醒她,她還得為孩子爸正名。

“李茉莉同志,你再想想,最先罵陸廣全‘摳瓢’‘渣男’的人,是你還是康敏?”

李茉莉臉一紅,這麼背地裡說陸廣全,確實有點過了。她一開始是惱羞成怒,但事後仔細回想也覺著陸廣全直截了當拒絕她挺好的,好過不清不楚的拖著她,給她希望又讓她失望。

“我清楚記得,這兩個外號是康敏取的,與我無關。”

於是,衛孟喜再次看向羞憤欲死的康敏,“連主席老人家都說勤儉節約是傳統美德,陸廣全同志厲行節約怎麼就成摳瓢了?莫非你覺得主席說的不對?那你可真是扛著紅旗反紅旗的能手哦。”

李茉莉嚇得腿一軟,前幾年的見聞她還歷歷在目,“不是,沒有,我……”

“他沒想與誰結婚,所以果斷拒絕別人的好意,怎麼就是渣男了?難道只有拖泥帶水,不清不楚,吊著女同志的才是好男人?都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處物件都是耍流氓,怎麼你還巴不得他耍流氓啊?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衛孟喜一連串機關槍似的問題,嗆得康敏瑟瑟發抖,圍觀群眾已經不僅僅是煤嫂了,還有很多煤礦工人,聽見“耍流氓”都哈哈大笑。

這世界上都說流氓可惡,抓流氓打流氓槍斃流氓,怎麼還有巴不得男人耍點流氓的女同志啊?

“這怕不是個女流氓?”有人說了一句。

康敏想起去年在街上看見的遊街示眾的死刑犯,其中有一個就是女流氓,她當時太害怕,沒敢追著去看槍決現場,聽看回來的同事說,多漂亮個女人啊,黑黑的頭髮,大大的眼睛,就那麼一顆“花生米”,腦漿子都嘣出來了。

她心頭一跳,一口涼氣直衝天靈蓋,兩眼一翻直接就倒地不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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