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文哥兒這活兒以前一般是李東陽乾的。

自打李東陽入了內閣,翰林院的詩文產出都少了大半。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李東陽那樣有詩癮的。

據說李東陽曾經因為自己碰到啥都想寫詩太耽誤正事,痛定思痛寫了首《止詩詩》廣發朋友圈,表示讓親朋好友一起來監督他要是誰再看到他的新詩他就請客吃飯。

結果沒憋多久就不得不殺雞買酒請客了。

足見李東陽這傢伙寫詩的癮頭到底有多大!

也足見人們在自己喜愛的事物面前那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的三兩下就能繳械投降。

李東陽一高升,沒了他這個狂熱的詩文愛好者在邊上攛掇大夥可不就消極怠工嗎?

沒想到文哥兒這個當學生的居然跟李東陽一個性格,才當上翰林修撰沒幾天就組織起大夥寫詩文來了!

王華這個當爹的也聽得十分懷疑人生。

王鏊那是有名的才思敏捷當初寫應試文章便是落筆就來寫好後整個國子監爭相傳閱。

這小子怎麼不學點好的,淨學李東陽那一套?

他才幾歲啊有李東陽那個號召力嗎?難道他就一點都不擔心要是沒人響應,讓他這個牽頭的人獨自尷尬?

大夥自我說服了一番,紛紛抱著“我不是在為自己拍龍屁,我是在為江山社稷以及廣大黎民百姓拍龍屁”的態度開始落筆,吹噓起來那叫一個大氣又開闊。

若是聖上和太子真要能說到做到的話,他們這些筆桿子倒也算是有點用處。

所以要說寫這種記敘文章,王鏊專業可對口了。

都是搞文學出身的,這種詩文誰不是信手拈來?哪怕朱祐樘父子倆只是一時興起,他們也要往死裡誇,誇到他們為了面子也得把事情落實下去。

要不怎麼說學海無涯呢!

結果還沒等王華把詩文醞釀出來,王鏊就表示自己吃飽了,靈感也來了當場讓人取了筆墨來提筆寫就一篇短小精悍的文章記下這件事。

太子養羊這事兒吧,起因還是他們蘇州老鄉周臣畫的《乞兒圖》。人文哥兒一個浙江的都能把畫獻上去,他一個蘇州吳縣人哪能不動筆?

花花轎子人抬人,夸人等於誇自己!

有王鏊一出手,其他人自然也陸續寫起了相應的詩文來。

目睹整個過程的王華:“…………”

王華一顆老父親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琢磨著要不要由自己這個當爹的稍微捧個人場,省得這小子才入仕途就倍感受挫……

文哥兒收集到一堆給太子的誇誇,也沒忘記轉悠去內閣給老丘他們欣賞一番,要是李東陽詩興大發一定要和詩,他也是不會反對的。

文哥兒拿到以後頓時肅然起敬,越發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這些前輩們吹捧起來可比他高明太多了!

一時間,翰林院宛如又回到了李東陽還在的時候,這邊才剛擱筆那邊又提筆開始寫,看起來熱鬧得不得了。

這小子看起來也不是很需要他捧場。

文哥兒十分誠懇地開始學習先進的馬屁經驗,爭取以後能達到前輩們這種大開大合的水平,堅決不落後於人。

什麼“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什麼萬安眉目如畫且與憲宗皇帝深入交流了一籮筐房中之術都是他要寫進書裡的老素材了!

又是覺得王家和李家抱錯了小孩的一天。

讀起來格局都特別大!

別看他平時看起來為人十分正經其實他私底下對於記錄這種朝堂逸聞(八卦)也頗有興趣,平時在家裡沒事就整理整理一些有趣的官場見聞準備將來退休後印刷成書供老友與後世人看著下飯。

當學生的,怎麼能讓老師沒法盡情抒發自己的感受、盡情揮灑自己蓬勃的靈感!

必須讓老師寫個痛快!

文哥兒趁著還沒到下午上衙的點,積極地去內閣晃悠了一圈,不僅成功分享翰林院最新的詩文,還成功獲取老丘他們掉落的新作。

他心滿意足地抱著內閣和翰林院聯合產出的誇誇集走了。

這小子在莊嚴肅穆的紫禁城裡走動就跟在自己家裡瞎溜達似的,一點都不帶緊張和拘束的。

看著文哥兒那輕鬆愜意的小小背影,謝遷轉頭對李東陽說道:“你看看你,自己詩癮大,起了個壞頭,現在文哥兒別的沒學,就學到你那套了。”

哪有文哥兒這樣剛進翰林院就敢牽頭讓前輩們跟他酬唱的?

一準是跟李東陽待久了,直接來個有樣學樣!

李東陽道:“哪裡就學我了?你看我兒子天天跟我待一塊,也沒跟我一個樣啊。”

李兆先沒去考庶吉士,他對這個不感興趣,加之他爹人在內閣,庶吉士這些事又正好歸內閣管,選不yihua選他都不好,他便索性不去參加考試了。

最後李兆先去了工部觀政,也就是先過去打打下手跑跑腿,要是表現得好再看看以後怎麼安排。

對李兆先來說幹啥都挺好,只要別讓他近距離跟他爹湊一塊就得了。

就怕親爹天天吹他才高八斗,並讓他現場來首詩文。

簡直是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

李東陽雖不太滿意李兆先的選擇,但最終也沒幹涉太多。

只是免不了要和謝遷他們埋怨幾句兒子一點都不像他。

謝遷道:“能跟你一個樣的怎麼都得臉皮厚些,等閒人哪裡學得來?”

另一邊,文哥兒壓根不知道他大先生在說他臉皮奇厚。他下午照例要去東宮摸魚,今兒拿到了厚厚一疊誇誇集,自然要第一時間跟當事人朱厚照分享一下。

誇都誇了,就是要讓本人知道!

朱厚照這會兒正閒著沒事蹲在那裡喂小羊吃草。

還是特別無聊地分成一根一根喂。

喂得小羊都快要給他一個白眼了。

聽人說文哥兒來了,他立刻放棄這個讓小羊敢怒不敢言的活動蹦了起來,招呼文哥兒快來陪他玩耍。

小羊似乎也記得文哥兒,朝著文哥兒咩咩兩聲,咩聲中似乎還帶著點兒……委屈。

小羊此時此刻的想法是這樣的:管管這小子!管管這小子!他把我飯盆拿得老遠,還只許我一根一根地吃草!

文哥兒看了眼那隻白白的小羊,再看了眼根本不知道自己遭了嫌棄的朱厚照,只能憐愛地摸了摸那才剛冒出兩顆尖尖小角的羊腦殼,讓人把它牽去羊飯盆那邊盡情吃草。

朱厚照在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眼看小羊要被牽走了,麻溜跑上去補薅一把羊腦殼。

羊毛軟軟的,羊角尖尖硬硬的,好玩!

朱厚照頓時雙手並用就著小小的羊腦殼可著勁擼。

小羊憤怒地直咩咩。

文哥兒:“…………”

小孩子實在太愛模仿了,必須時刻把謹言慎行四個字刻在心頭!

要不老丘怎麼給他起個字叫“慎辭”?

文哥兒怕小羊怒蹬豬崽,趕忙把朱厚照給拉走了,熱情地跟他分享起來自內閣和翰林院的誇誇集。

看到沒有,這是王鏊王探花狠狠誇你的文章,想不想看看他都誇了啥!

一聽有人誇自己,朱厚照立刻就來勁了,眼巴巴地湊到文哥兒邊上探頭探腦:“誇了什麼?誇了什麼?”

文哥兒沒賣關子,拿起王鏊的文章給他讀了一遍,全程感情十分充沛,語氣也是抑揚頓挫,聽得朱厚照很有些飄飄然。

朱厚照等文哥兒讀完後,拿過文章自己又學著讀了起來,只覺自己簡直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崽!

文哥兒便不給他念了,讓他拿著自己先看,有看不懂的再問。

既然全是誇自己的詩文,朱厚照那是一點都不怕困難的,學習勁頭十足地捧著文哥兒帶來的誇誇集認真研讀起來,遇到自己看不懂的典故才轉頭積極提問。

文哥兒堂而皇之地在東宮帶薪摸魚,中間甚至還補了個覺,讓朱厚照有疑問再叫醒他。

朱厚照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再看一會兒也學那宰予晝寢!

看看人家宰予大白天睡覺,被孔聖人痛罵“朽木不可雕也”,後世依然把他列為聖賢、從祀孔廟!

可見多睡會也沒事,並不影響名留青史!

想睡覺時就該睡覺!

旁觀了整個過程的楊夫人:“…………”

她們小先生都已經是狀元了,怎麼還整天想著吃吃睡睡?

文哥兒睡了個飽覺,醒來時精神十足。

朱厚照也精神奕奕,他一覺醒來又有個新想法,跟文哥兒說想召楊慎他們進宮來看小羊,順便堆沙子玩《絲綢之路》以及《大運河》之類的!麗嘉

文哥兒十分欣慰。

不錯,豬崽大了,知道給自己找玩伴了。

文哥兒道:“正好我接下來要多跑幾趟太醫院那邊討論《本草》的增刪事宜,有時候可能要跟殿下告個假,殿下可以多宣召他們進宮玩兒。”

朱厚照聽後很不高興。

他想和小先生一起玩!

朱厚照氣鼓鼓地說道:“孤不召了!”

若是召楊慎他們到東宮後小先生就不進宮了,那他不召了!

文哥兒:“…………”

這小子想法一會一個樣,你有時候都不知道他那小腦瓜子裡到底都在想點啥。

文哥兒稍一琢磨,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無非是朱厚照的小孩子心性又冒頭了。

文哥兒沒著急開口,而是耐心地等朱厚照生了一會兒悶氣、開始拿“孤給你個機會哄哄我”的眼神偷看他,才終於慢條斯理地說道:“殿下不記得《本草》了嗎?”

朱厚照一頓,想起來了。

當時他父皇信任那個叫李廣的宦官,偷偷吃對方獻上的來歷不明的丹藥。那會兒文哥兒就給他講了《本草》的起源,還幫他想辦法趕走了那個姓李的!

“記得。”

朱厚照不甘不願地回答。

文哥兒便問他《本草》重不重要。

朱厚照的語氣更不甘不願了:“……重要。”

文哥兒抬手揉了他龍腦殼一把,娓娓說道:“當初陛下是因為殿下的緣故才下令讓我們重修《本草》,若當真能勘正其中的謬誤不讓天下醫者和患者被誤導,說不準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很多人感激陛下和殿下的。”

“相反,要是我們修出來的《本草》錯漏百出,天下人不僅會嘲笑我們這些修書的,更會嘲笑陛下和殿下!”

“所以吧,我肯定得代表我們東宮好好跟進才行,絕對不能丟了我們東宮的面子!”

朱厚照一聽文哥兒是代表東宮去辦事,頓時就上頭了。

他相當豪氣干雲地應承下來:“孤允許你偶爾告假!”

由於莫名對自家小先生充滿信心,朱六歲甚至還替文哥兒誇下海口——

“修《本草》算什麼?就算是要把文淵閣裡的書統統重修一遍,也難不倒小先生的!”

文哥兒:?????

對不起,那是真的能難倒我。

你這孽徒莫不是想讓我修一輩子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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