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哥兒跑回家分了一輪猜燈謎戰利品又去找他爹說自己要呼朋喚友種地去的宏偉計劃。

話他都放出去了,可不能別人找來了種子,他這邊卻失約了。

王華看了眼他的小胳膊小腿,說道:“你才多大就想著整天往城外跑了?你書都讀完了?攤也不擺了?”

文哥兒道:“當官都有旬休擺攤為什麼不能有旬休?”

“萬一有人慕名而來卻見不到你豈不是會很失望?”王華說道。

“我與他們說清楚了,他們自然不會在我休息的時候來。”

王華睨他一眼說道:“才剛拿到點壓歲錢就想方設法花出去你不攢私房錢了?”

文哥兒道:“又不能納粟入監了,當然是有多少花多少。”他想到他哥忽悠起他來話一套一套地說,頓時覺得自己也不能講得太簡單麻溜地學著他哥編起冠冕堂皇的瞎話來,“我和豆哥兒他們生在京師出城門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清,時間一久只怕會忘記了我們的根本,連五穀都分不清楚。這對得起我們世代躬耕的祖先嗎?不應當!”

王華被文哥兒念得腦殼痛。

這要是在餘姚,以王華為官這麼多年的財力買塊田地還是很輕鬆的。

世上還有比這更神奇更美妙的事嗎!

文哥兒想到自己還是個孩子立刻眼巴巴地看著他爹左眼寫著“想要錢”右眼還是寫著“想要錢”。

小孩子本來就是愛玩的,只要不是胡搞瞎搞叫他們去田裡跑動跑動還挺不錯的。

租田倒是常見,畢竟佃戶不就是跟地主租田種地嗎?

王華點出最重要的問題:“你的壓歲錢經得起你這麼花嗎?”

可是!

他們想換大宅子,得等皇帝賜;他們想在京師有田地,還是得等皇帝賜。

這小子瞎編得還挺有道理的。

王華警告道:“你的功課要是落下了你大先生可是會打你手板的。”

明朝有律法明文規定,官員不得在任地購買田宅,要是違規購置,不僅你官沒得當了,田宅也會沒收充公。

只是很少有人像文哥兒這樣閒著沒事就想租塊地來種著玩。

撒把穀子下去秋天就能變出好多好多穀子!

為了表明自己真的需要這些田地,甚至不惜拿出自己多年的老痔瘡來賣慘!

像李東陽這樣在歷史上當了十幾年閣老乃至於首輔的大官,老來感覺孤苦無依,想到先祖母孃家離京師還算近,還得寫信給幾個熟人說“我想去你們那邊買點地養老”。

誰能拒絕一塊田的誘惑!

那可是一塊田!

所以王華他們這些京官正常情況下是不允許在京師購買田宅的。

這又是去擺攤又是去租地的他哪裡來這麼多錢?

文哥兒只想著先磨到他爹同意來著還來不及想錢夠不夠。經他爹這麼一說,才意識到這問題有多嚴重。

文哥兒道:“絕對不落下!就算出城我也可以在路上背!”

這也是為了當地百姓的幸福安寧著想,試想一下一個人在某地任職如果可以購置田宅,就算他自己不濫用職權強買強賣或者低價買入,也會有人以各種名目向他投獻田地贈送宅邸。

只可惜現在他們在京師。

有錢的根本沒這個興趣,沒錢的當佃戶純粹就是為了餬口。

王華沒有和文哥兒細說這些事,而是和文哥兒做了約定,要是文哥兒能寫出個章程來,清清楚楚算好要花多少錢,他就照著他算出來的數額給錢。

文哥兒一聽就懂了,他爹是讓他做財政預算。

比起一個銅板都沒有的艱難困境,寫個財政預算還是很簡單的,這還有一整個月的時間呢!

文哥兒沒急著去調查,反而趁著假期廣發英雄帖,問謝豆他們有沒有興趣參與這事兒。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種過田,感情肯定更好!

文哥兒牽頭的事,謝豆就沒有不參與的。

他二話不說就表示自己也要參與,並且再次提出要貢獻自己所有壓歲錢。畢竟他們都是餘姚的,平時吃的米差不多,實在找不出什麼新鮮糧種。

對於謝豆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文哥兒表示十分感動,並讓他先把錢揣好作為流動經費。萬一他預算算漏了,確實需要點現錢來週轉。

謝豆聽得一愣一愣的,既不懂什麼預算,也不懂什麼流動經費。

文哥兒就給謝豆講自己湊李東陽他們身邊讀過的邸報,上頭有記載朝臣上表的奏章,像王恕、劉健他們這些閣老就時不時會上書一道,說建佛寺要花多少多少錢、費多少多少勞力、破壞多少多少民宅,叫皇帝不要這麼幹!

算出來的這個數,其實就是預算了!

只不過他們還這麼小,算不了那麼大的數目,先從自己身邊算起就好。

比如咱可以算算每天吃東西花多少錢,置辦衣裳花多少錢,讀書習字又花多少錢!然後做出下個月的財政預算來,看看養活自己每個月費多少錢!

謝豆聽了很有啟發,回去後看到樣東西就問:“這個多少錢?”

徐氏聽得有些納悶,還是把價錢告訴他。

謝豆不單問徐氏,他把家裡的人都問了個遍,還一五一十地記在他的小本本上。

這是文哥兒同款,文哥兒說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咱又不能過目不忘”。後面那句說得有點酸溜溜,不過謝豆聽不出來,謝豆只跟著做了方便隨身攜帶的小本本,揣上一根炭筆隨時記幾個字。

徐氏很快聽人說謝豆把所有人問了個遍,自打從文哥兒那邊回來後就一直在問“這個多少錢”。她鬧不懂是怎麼回事,便等謝遷從外面回來後與他講了這事兒。

謝遷道:“肯定是文哥兒又跟他說了什麼。”他把外袍換下,轉道去了謝豆那邊,瞅瞅這小子到底在作什麼妖。

主要應該還是看文哥兒想作什麼妖。

謝豆正在埋頭苦算,越算越是心驚。

養孩子好費錢!

一個月就費老多錢了,一年那可是有十二個月的!這還是隻數他看得見的錢呢,加上那些他沒想起來的,肯定還得花更多。

謝豆憂心忡忡。

謝遷過來時瞧見謝豆那副憂愁的模樣兒,奇怪地問:“你這是在愁什麼?”

謝豆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回了一句:“我以後不想要孩子了。”

養孩子真是太費錢了,他這麼一算覺得連自己都養不活呢。

謝遷:“…………”

第二天謝豆帶著腫腫的手去找文哥兒。

文哥兒聽說事情始末,頓時心驚不已。他震驚地說道:“這就要捱打?”

那要是他生在他大先生家,豈不是天天都要捱打?!

一想到王華說過以後把代打權交給謝遷,文哥兒心裡就毛毛的。

文哥兒警覺地左看右看,確定謝遷沒跟著謝豆一起來找自己算賬,才對謝豆說道:“對上你爹,你就不能說點積極向上的嗎?比如說‘真是太費錢了,我得抓緊時間好好讀書’之類的。”

你捱打就捱打,可別帶上我啊!

謝豆道:“當時沒反應過來。”

他爹也是覺得他太沒志氣才打他手板,覺得養不起就不生孩子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

對文哥兒提出的預算之說,他爹還是挺滿意的。

預算這玩意不是什麼新詞,朝堂上時常會用到,只是謝豆還太小,沒什麼機會見識罷了。

聽謝豆忍著手疼來寬慰自己,文哥兒非常感慨。

他沒再擔心自己也會捱打的事,而是和謝豆討預算看,瞅瞅他們一個月到底要花多少錢。

一看之下,他也覺得養孩子老費錢了,難怪他哥都不肯生侄子侄女給他們玩兒。

文哥兒感慨:“還好我們還小,離養孩子還有好遠。”

謝豆提到這個又犯愁了:“我八歲了,估計再過個十年八年就要成親了。”

文哥兒:?????

文哥兒屈指一算,這是十七八歲結婚,行吧,好歹不是十三四歲。

兩小孩兒對著養孩子月度預算愁了一會,文哥兒才再次振作起來,按照自己寫的初步計劃先研究要怎麼租到一塊地。

這個不難,他們祖上就是種地的,文哥兒直接尋他祖父瞭解去了。

王老爺子聽文哥兒說要租地,頓時也有些意動。

就這小院子竹子哪裡長得好,倒不如花點錢去個小山頭種竹子。正好文哥兒還小,不能自己到處跑,得有大人帶著才能出城,這不就巧了嗎?

王老爺子把這想法一說出來,文哥兒也來了興致:“那出城租馬車的錢,我們均攤嗎!”

王老爺子:“…………”

這什麼糟心玩意。

瞧把這小子窮得,連出行經費都要算清楚。

“用不著你分攤,我來出。”王老爺子說道。

文哥兒聽了很是感動,馬上表示金生那邊就有個長了竹子的小山頭,他們可以一起去看看別人租不租,租的話就可以盡情種竹子了。

人嘛,就是得有點興趣愛好,不然天天悶在家裡很容易悶出問題來。

爺孫倆很快商量好了,正好趁著元宵長假出門看山去。

王老爺子便給文哥兒講了一下田地租賃事宜,有地的人不想自己辛苦種,便把地租給願意勤勞種地的佃戶。

佃戶和地主籤的是租佃契約,相比賣身為奴為僕相對自由一些,依然算是“良籍”。

現在的租佃契約已經相當成熟,會寫明具體是哪裡的地、交多少租、什麼時候交租等等具體事宜。

還會寫清楚誰是租地的、誰是出租的、誰是中間人、誰又是代寫人,出了事能知道去找誰。

還有些謹慎的地主會連交租時去哪兒交、用誰家的秤來秤都寫得一清二楚,可謂是非常嚴謹了。

甚至還有同樣成熟的轉租契約。

如果佃戶交不起租了或者要搬離當地,可以把自己租的地轉租給別人。

文哥兒聽得津津有味,感覺明朝人的法律意識挺好的,這比後世一些租賃合同差不到哪裡去了。

他和他祖父約好出行日,便去找他爹說起這事兒。

祖父可是他爹的爹,祖父都說要出門去,他爹肯定沒理由反對!

王華聽文哥兒竟把王老爺子都拉下水了,只覺遲早叫這小子反了天去。

他覺得這兒子自己是管不了了,只得無奈地說道:“行,你們只管去吧,到時候看看是你祖父種竹子賺的錢多,還是你種糧食賺的錢多。”

文哥兒總覺得他爹話裡有話。

他爹想說的該不會是“到時候看看是你祖父賠的錢多還是你賠的錢多”吧?

文哥兒氣鼓鼓。

這個當爹的怎麼就不樂意盼著人好!

萬一他種地如有神,畝產八千八呢!

不過現在的糧食畝產量是多少來著?

文哥兒把這個問題記在小本本上,準備去找地的時候順便問問周圍的農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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