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歸根結底還是朱厚照寫信給他父皇惹的禍,現在好了,他倆都捱了親爹的教訓。

他,王小文甚至還被附送了來自他大先生兼未來岳父的濃濃關心。

即便已經長大成人有些從小養成的敬畏也不會突然消失。反正文哥兒是隔著信紙都能感受到來自他大先生的威壓!

文哥兒不免對朱厚照諄諄教誨:你看吧你什麼事都往外說,現在你也捱罵我也捱罵最終有誰得了好處?沒有對吧!下次可不要再幹這種害人害己的事!

朱厚照見文哥兒一臉糾結連連點頭並說出自己的新領悟:“明白了,下次有什麼事孤直接寫信給謝學士他們告狀!”

文哥兒:?????

朱厚照道:“小先生你不就這麼做的嗎?”

楊慎前些天才和他埋怨過文哥兒,說文哥兒跑楊廷和麵前告密說他臨時抱佛腳弄得楊廷和給了他老多活幹。

所以說如果自己搞不定對方,那就找能搞定對方的人告狀!

這次文哥兒在江南搞各種活動並重修南京皇宮,他有些擔心這些事會不會也被攤派到百姓頭上,便穿上短褐衣到南京各處走訪。

所謂的排子工,指的就是負責流送木材的“趕木人”,他們得隨著木材隨水而上或者隨水而下,克服沿途的所有艱險把木材送達目的地。

很明顯他爹更不放心他哥!這說明他王小文在親爹心裡還是很靠譜的!

何景明以前埋頭讀書,鮮少看見這樣的情景,等到從遠方飄來的木材都運輸到碼頭上後他才與那些熱得大汗淋漓的“排子工”閒聊。

文哥兒唉聲嘆氣。

何景明道:“聽起來可真不容易。”

為了重建南京皇宮,中標商賈都各顯神通,何景明甚至還見識了熱鬧非凡的運河大規模流送木材盛況。伐好的木材要運到南京來是不用船的,直接隨著水流一路漂送至目的地。

“婆娘在家裡種地織布也能攢些錢糧,咱夫妻齊心一家老小便餓不著了。”那排子工樂呵呵地道,“我還能給家裡弄點木頭,咱家蓋的房是村裡最結實的。每到七八月的狂風暴雨天別家屋子被吹得東倒西歪,只有我們家的屋子不會倒。你是不曉得哩,上回連里正都託我給他們帶木頭蓋新房!”

不過謝遷他們到底不在南京文哥兒也只是收斂了一兩天又開始到處撒歡。

下次禍害別人可不能叫這小子知道省得他每次都有樣學樣。

何景明便問他們放一趟排能拿多少錢。

文哥兒深感自己最近快要被各種迴旋鏢戳成馬蜂窩,忍不住抽空逮住楊慎深入談心:我不就一時沒忍住戳穿了你的弄虛作假行為嗎?你小子怎麼還跑太子面前說我告密呢!

楊慎回答得十分坦蕩:“我也就隨口跟太子殿下埋怨了兩句哪裡知道太子殿下會記在心裡?”

與何景明閒聊的排子工咧嘴笑道:“我們都做熟了,就算不修皇宮,也要給造船廠送木頭哩!”他還誇耀起自己過人的勇力來,“造船要用的木頭更粗更大,一般人都運不來,許多船廠當家時常指名讓我來送!”

文哥兒聽著朱厚照有理有據地給自己舉例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有人說教育者得“學為人師,行為世範”。甭管你嘴上講多少大道理,小孩子還是更喜歡模仿你的言行舉止,基本上你什麼樣你教出來的傢伙就什麼樣。

唯一比較讓文哥兒欣慰的是他爹不僅罵了他還對他千叮萬囑讓他千萬別讓太子批准他哥去神機營玩耍。

隨著七夕將近,何景明他們也再次在南京城裡走訪起來。

他們一年到頭基本都在水上漂,還得時刻打起精神關注沿途水況,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險,有些河段稍不注意便會出事。

當然,這話純粹就是自誇了,他再有能耐也不過是在自己負責的那段河道里放排而已,從伐木場運送到目的地需要數不清的排子工熟練配合。

結果並不多,只堪堪夠一家老小吃個半飽。

何景明記得王磐寫的那首《朝天子》,知曉官府攤派下去的勞役對百姓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成長真是令人煩惱啊!

不管是師弟還是學生都長大了一個兩個都不好忽悠了真懷念小時候可以隨便揉來搓去的奶娃娃師弟和小豬崽子!

許是因為常年得在水上獨自飄蕩,排子工遇到願意聽他閒叨的人話便格外地多,何景明只是簡單地問上幾句,他便把自己的所有事都和盤托出。

分明是又苦又累的活計,在他嘴裡倒成了一等一的好營生。

像那些負責伐木的、歸楞的、推木頭下河的,全是隻會賣力氣的笨人,只他們這些排子工身手最靈活、做的事也最要緊,十里八鄉的人都得來羨慕他們。

何景明聽得心中百味雜陳,到這一刻才深切明白為什麼文哥兒說這一條條河道維繫著許多人的生計。

對他們而言這點微薄到許多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酬勞,已經是他們賴以供養一家老小的活命錢。

眼看天色不早了,何景明心情複雜地回了住處。到大門口時他碰上了同樣從外面回來的康海,兩人邊往裡走邊聊,原來康海去了工地上走訪,也問到了許多自己從前不曾瞭解過的事。

比起官府攤派的勞役,百姓居然很喜歡這次商賈們的招工,因為這次大家都急著想盡早完工,給的工錢很豐厚。他們盤算著要是年前能把活幹完,今年說不準能過個肥年。

聽著眾工匠你一言我一語地暢想著拿到工錢後該怎麼花,康海心裡頭也不怎麼平靜。

幹活苦不苦?當然苦。

但還是沒活可幹更苦。

對他們這些還可以賣力氣的人來說,有份可以賺錢的活實在再好不過。如果東家再大方一點,給他們允諾些賞錢或者添幾頓酒肉,那簡直是他們心裡的活菩薩!

說到底,他們怕官府吹號子無非是因為官府攤派下來的活不僅又苦又累,還總不給錢!

不給錢這一點帶來的後果是最嚴重的,你把人給徵調去服徭役,他們就沒法乾地裡的活也沒法去接別的活賺錢了。偏偏你頻繁徵調還讓人白乾活,弄得人家一年到頭家裡都沒收入,日子徹底過不下去了,可不就“水盡鵝飛”了嗎?

像這次南京戶部有錢了,哪怕是由工部負責徵調來的人手也會付足工錢,前來應徵的百姓幾乎都沒有怨言,幹起活來還十分積極。

何景明與康海講完各自的見聞後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裡翻騰著的複雜心情。他們從年紀來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從資歷來看也是純粹的官場新丁,目前仍沒忘記少年時立下的種種誓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們豈願意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既然眼下他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筆桿子,那他們就該效仿文哥兒多多地把這筆桿子用起來。

不平則鳴!

康海道:“我打算給《新報》投稿,你呢?”

何景明聞言莞爾:“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他們兩人在內閣眼裡可能算得上是刺頭,畢竟上次內閣讓他們寫考課改革建議,他們寫的建議就是“甭講什麼降低福利了,我認為應該直接裁減庸官庸吏”。

他們也清楚裁減官吏這種事有多得罪人,內閣肯定是不會幹的,可他們還是覺得該這麼寫!

這些天走訪出來的諸多情況,他們覺得光是寫給內閣看遠遠不夠,還想借助《新報》傳揚出去。

只要他們儘自己的能力去宣揚,說不定能打動幾個同道中人。

他們新社要做的事那麼多,豈能指著文哥兒一個人把活全乾了?

兩人相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裡的堅定。他們沒再多說什麼,各自回自己的住處寫文章去了。

沒過兩天,文哥兒就看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兩人介紹的都是自己瞭解到的民生民情,他們筆鋒有著臺閣體缺乏的蓬勃朝氣,銳利之中又帶著幾分理想主義,讀得文哥兒忍不住拍案叫好。

他抽空與何景明他們去結識那些常年水上漂的排子工,還趁著人家沒把木材送上岸跳上由一大片木頭連成的“木排”上親自體驗一下放排的感覺。

說實話,這活還真不好乾,這些靠河水流送的木頭大多是沒經過加工的,連穩穩當當地站在上頭都不容易,更別提趕著它們漂過長長的、水況不一的河道。

文哥兒與同行的康海幾人立在排頭看著煙波浩渺的江面,對何景明新寫的那篇文章感觸更深。讀書人偶爾獨立江畔都能寫出好幾首感慨萬千的詩作來,放排人每日在水面上獨自漂泊又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興許生活中有太多的磨難與艱辛,早已讓他們沒有空閒琢磨這些有的沒有的。

只是他們自己沒法去想,別人便該視若無睹嗎?

哪怕不能讓他們過得更好,也不該眼看著他們連眼前的生活都無法維繫下去。

倘若連富足的江南地區都“水盡鵝飛”了,其他地方的百姓們過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

記得成化年間荊襄一帶的流民一度多達幾十萬人,須得朝廷單獨設定鄖陽府來安置才算暫時把他們安撫下來。

哪來的那麼多流民?

他們的地都哪去了?

這些問題他們還不能盡數付諸筆端(就算他們寫了《新報》也不可能刊登),只能先盡力阻止那些還能阻止的事,不叫事態發展到更惡劣的地步。

縫縫補補又一年。

興許等他們走到更高的位置上,擁有了更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才能真正去振聲高呼。

只是不知道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並肩站在一起。

畢竟人心是最易變的,便是他們自己也沒辦法保證將來還能有這樣的想法與決心。

只能先把眼前能做的事做好。

何景明轉頭問文哥兒:“你覺得《新報》會不會把我們的文章刊登出去?”

文哥兒道:“你們寫得這般好,他們要是不肯刊出,我就寫信去罵我爹!”

現在暫時負責《新報》稿件終審的可是他親爹王華。

這又不是什麼違規稿件,怎麼就不能刊登了?沒見太子都把《朝天子》寫給朱祐樘這個真天子看過了嗎?當今陛下是位仁厚君主,根本不會介意他們發那麼幾篇針砭時弊的文章。

何景明聽了文哥兒大義滅爹的話後忍不住說道:“你這話若是叫御史聽了去,指不定要彈劾你個不孝之罪。”

文哥兒聞言先往左看看,再往右瞧瞧,只見他們人在江上,周圍全是自己人。他哼哼兩聲,說道:“我說的話就你們幾個聽到了,如果我被御史彈劾了一準是你們告的密!”

眾人哈哈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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