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若不是自己連考題都沒碰過文哥兒覺得這次是真的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眼看程敏政臉色有些不好,文哥兒想了想,從朱厚照手裡拿過那道考題看了起來。

一看之下,文哥兒就明白朱厚照為什麼這麼說了。這道題問的是讓大家深入剖析一下“四子造詣”但是他不明說到底是哪四子而是給了幾個謎題。

比如“跟程子相望而興有人說他像伯夷的”,這個謎題好解與程子同期的理學家那不就是張載嘛。

難就難在第四個謎題,程敏政表示這人“從事於《小學》、《大學》,自稱是朱熹私淑弟子但大夥懷疑他其實是師從老子的”。

這種說法出自元朝劉因劉靜修一篇叫《退齋記》的諷刺文章,通篇沒有點名說的是誰只有少數學者分析劉因罵的應該是許衡在朝中進進退退,認為許衡假借孔孟程朱的名頭在欺世盜名,痛斥這種人誤國誤民。

畢竟許衡人稱魯齋先生,題名為“退齋”嘲諷的是什麼人實在再明白不過了!

可惜這種“再明白不過”也只適用於程敏政他們這些學有餘力可以深挖文章背後故事的人。

這種“私淑朱子疑出於老”的說法可不是什麼好話偏程敏政還在後面跟一句“此四公皆所謂豪傑之士曠世而見者”叫人怎麼猜得出他在講誰!

大多數考生哪怕僥倖讀過這篇《退齋記》恐怕也不知曉到底說的是什麼人。

朱厚照在旁聽文哥兒分析題意,才明白這題打的是什麼啞謎。他正聽到興頭上,就接收到文哥兒“你千萬別再一句一個‘小先生說’了”的暗示眼神。

程敏政聽完文哥兒的考慮和建議,點著頭笑道:“是我沒考慮清楚,這題也不必改了,直接換道新題好了。”

這麼個公認很牛逼的前輩,拿嘲諷他的話當謎面不太好吧?

文哥兒說道:“修《成語詞典》的時候跟丘學士聊到的。”

現在人許衡還在先師廟裡被尊為先儒,終明一代偌大的先師廟攏共就這麼一個元朝人!

程敏政算是明白為什麼丘濬和李東陽他們都這麼喜歡這小孩了——

他哼哼唧唧半天,沒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再把“小先生說”掛嘴邊。

文哥兒又把閱卷時剛給朱厚照講的公平原則他覺得這道題確實有些不妥,這等奇僻的出處會為難住許多家庭條件不好的考生。

接下來的出題過程順利多了,因為朱厚照看了程敏政出的新題,發現自己還是不太懂,選擇直接傳給文哥兒讓文哥兒給他講裡頭的典故。

他們明朝現在用的《大統歷》,還是許衡他們那批人合力編纂的《授時歷》換了個皮繼續用來著。

這不是在為難窮困考生嗎!

既然朱厚照都拿“小先生說”起了頭,文哥兒也不好再躲在背後摸魚。他理了理思路跟程敏政說起自己前些天給朱厚照講的出題之法表示他絕對不是針對程敏政而是小豬崽子自由發揮!

程敏政明顯接受了“不人為設檻”的建議,出的題倒是再沒有什麼生僻出處,文哥兒幾乎都是一拿到題就能把題意給朱厚照講清楚。

程敏政本來心中不樂,聽他這麼一說便沒了最初的鬱悶。他笑著說道:“你果然跟著丘學士讀了許多書,連《靜修集》都看過,還記得這麼清楚。”

這個捱罵的許衡也是個很牛逼的大佬。

據說他小時候就有過這樣的著名事蹟:那時大家在路邊採梨子吃,只有許衡沒動手,別人說:“世道亂了,梨子沒主的。”他搖著頭回答:“梨子沒主了,難道我的心沒主了嗎?”

他們朝廷開科選士,不應該在這種地方人為設檻把人攔在仕途之外。

當初老丘在國子監當祭酒,就曾經致力於掃蕩這類出偏題怪題的風氣!

文哥兒條理分明地分析起這道題的問題所在,連那頗為生僻的《退齋記》也講得頭頭是道。

文哥兒認真探討起問題來,句句都能切中要害,想說服人可太簡單了。他本來就不是怕事的人,只是平時沒必要事事爭先而已,真碰上事後他也不會畏首畏尾。

他小時候剛跟著老丘編完《大學衍義補》摘要,又不得不跟著老丘修《成語詞典》,腦子裡別的東西可能沒有,名人軼事記了一堆。

叫人家考生怎麼答題喲!

他覺得這題出得挺巧妙,就是這謎面可能需要換一換。

不管你用什麼典,他都能馬上領會;不管你說什麼話,他都能明白你的意思。

平日裡有這樣的小友陪伴,難道還不算是一樁難得的人生樂事?

程敏政心中那一點兒芥蒂此時已經沒了。

他同樣是神童出身,十歲便被薦入翰林院讀書,從小便有令旁人豔羨的際遇,為人自然也頗有傲氣。不少人都說他恃才傲物,算起來確實有那麼一點。

但他對於真正有才學的人他還是很樂於交好的。

至於那些你說的話他根本聽不懂,平日裡滿嘴陳腔濫調或者空話酸話的傢伙,他覺得著實沒什麼必要往來。

他寧願去教歌姬讀書都比和他們應酬要強,至少親自教出朵解語花來還能娛心娛耳娛目!

某種程度上來說,程敏政本人平時的人際關係和丘濬、錢福差不多,也難怪他和老丘以前交情還不錯。

聽了文哥兒關於科舉公平性的說法,有幾個出身挺一般的考官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他們少年時家裡窮,很多書他們都沒機會接觸,若是科舉題從那些書裡出,他們怕是沒機會坐在這裡當閱卷官的。

本來他們以為程敏政和文哥兒會起矛盾,都做好了幫勸幾句的準備。

哪怕程敏政會不高興,他們也決定贊同文哥兒的建議。

沒想到文哥兒居然把一向頗為自負的程敏政給說服了。

眾考官對視一眼,看向文哥兒的目光帶上了更多的欣賞。

這小孩進退有度又不失少年人的銳氣,不主動惹事卻也不怕事,難怪小小年紀便有平步青雲之勢。

李東陽看著文哥兒時不時給太子一個警告般的眼神,心裡直樂呵。

這小子吧,小時候什麼都敢幹,整出篇《討金蓮癖檄》敢把他們這些人的名字全署上去,偶爾吩咐他寫個文章他能給你寫成市場調研,從小沒少折騰他們這些老師,總叫他們又好氣又好笑。

當然,更慘的還是他親爹王華,王狀元養娃的諸多經歷都夠出幾本書了。

現在好了,文哥兒自己的報應也來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李東陽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出題會議上的小小風波悄然揭過,大家都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此時貢院外面卻起了不小的風波,原來是有江西考生的誇誇其談不知怎地起了眾怒,有人直接把話傳到都察院那邊去,說是他們還沒入場就有人誇口說某某穩中狀元,這個某某前些年又正好曾去隔壁休寧聽過程敏政的課,說不準有人在發揮“江西傳統”來了個先進帶後進。

所謂的“江西傳統”就是指解縉那會兒一榜錄取了百來個江西人,前十更是被江西人佔了七個,其中三個直接就是解縉老鄉。

可不就是先進帶後進嘛!

御史等到考生散場時一打聽,這麼埋怨的人還真不少,尤其是那些考得不好的更是大吐苦水,表示都是題目太偏太難他們才不會做。那些昂首闊步走出考場的傢伙鐵定是直接得了考題!

倒是也有說公道話的,比如唐寅對這次科舉考題的評價就是“今年的題目不難啊,小半天就寫完了”,不過他考完後也發現自己判語題出了點小差錯,估摸著會影響拿頭名。

不過問題不大,頂多就是挺遺憾不能跟文哥兒一樣來個三元及第而已。

唐寅信心滿滿地回住處洗洗睡。

徐經也驚喜地發現今年的題自己基本都會,只是他水平不上不下,考完心裡頭還是有點患得患失。見唐寅都已經回去補覺了,他也不打算在這節骨眼出去走動了,也跟著睡了個飽覺。

結果他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廝給嚷嚷醒了:“不好了,不好了,少爺,不好了!主考官程學士被人給彈劾了!”

唐寅和徐經齊齊起身,聽小廝細說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幾天考場內外議論紛紛,不少人都對主考官程敏政產生了質疑。

尤其是有人聽說程敏政曾經被彈劾歸家授課數年,如今又被召回朝中官復原位,甚至還被欽點為主考官主持會試,都覺得程敏政此人德不配位。

你要是沒問題,你當初怎麼都不為自己申辯幾句就致仕歸家去了?

你身上的汙點都還沒洗清來著,咱很難不懷疑你會考前洩題。

傳言解縉當年就是看好一個同鄉後輩,決定給對方洩題讓對方拿個狀元,這樣對方可以少奮鬥好幾年,自己在朝中也可以多一條臂膀。

結果對方不識好歹堅決拒絕這種主考官主動洩題的待遇,解縉只好怒而將題給了一個同鄉!

誰知道你程篁墩是不是也想來一段這樣的“佳話”呢?

御史認為“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外頭輿情洶洶,怎麼都得上奏一本,啟動調查程式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程敏政啥事沒幹,也能還他個清白不是嗎?

朱祐樘這段時間的心情一直很不錯,每次閒下來就讓人彙報一下貢院那邊的趣事解悶,貢院裡頭什麼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程敏政是他在東宮時的老師之一,對他來說還是挺不一樣的,看到御史的奏本後他臉色很不好看。

這些考生自己沒考好,居然還怪題目太偏太難?!

簡直是胡說八道!

明明難題都被太子否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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