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文哥兒興沖沖地跑去謝遷面前補考那眉梢眼底的小得意根本就藏不住,大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憋壞。

謝遷不動聲色地瞅了他一眼,沒怎麼為難他,挑的都是上個旬休日劃拉的讀書範圍來考校。

等文哥兒信心滿滿地答完了謝遷才端起茶抿了一口問他:“今兒去王閣老家和李學士家都做了什麼?”

提到這個話可就多了,先是講了講王閣老精通刑法講起案例來深入淺出三歲小孩都能聽懂!

謝遷微微沉默。

三歲小孩能聽懂,指的是你自己嗎?

相較於王恕,文哥兒顯然還是更喜歡李東陽他感覺李東陽十分博學,哪家的八卦都懂一點!

謝遷:“…………”

文哥兒早把謝家當自己家了一點都不見外地招呼謝豆快把丘家秘餅拿出來給謝遷嚐嚐。

他表示要不是李東陽提起來,他都不知道老丘手藝這麼好!

謝遷還真不知道丘濬有這麼一手。

主要是丘濬這人年輕時好辯論,跟誰都能槓起來,又不愛應酬、不愛走關係每日不是閉門讀書就是閉門寫書旁人哪有機會和他聯絡感情?

可透過過去一年多的讀書識字,大多數常用字的寫法早就印刻在他腦海裡。想一下子寫得多好看不容易,寫個作文還是夠用的!

謝遷不知不覺便吃完一塊。

沒想到脾氣又臭又硬的老丘,做出來的餅子居然是這樣軟膩可口!

可以說丘尚書在朝中人際關係實在不怎麼樣。

不過瞧見兒子和學生都齊刷刷地望著自己謝遷也不好拒絕他們的好意取了塊餅嚐鮮。

至於丘濬做的餅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吃謝遷心裡還是持懷疑態度。

沒等謝遷考慮如何不動聲色地再吃一塊,文哥兒已經積極地給他介紹道:“您剛才吃的是甜的,再嚐個鹹的!”

剛才還跑來和他說什麼王閣老真厲害,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同樣是姓王的,你瞅瞅人家”。

王老爺子瞅著文哥兒一回到家就到處蹦躂,冷哼著說道:“怪不得天天吃那麼多也不見長肉,這一天到晚上蹦下跳的,就沒見他消停過。”

於是謝遷順理成章地嘗起了鹹口的丘家秘餅,並在文哥兒記錄的“鹹甜之爭”投了甜口一票。

文哥兒採訪完大夥的吃後感,偷偷摸摸溜回住處,準備揹著他爹搞小動作。他怕他爹發現,還叫金生在外頭守著,有人來了給提個醒。

比起剛起鍋那會兒兩小孩帶回家的餅已經沒那麼熱乎,可口感依然是細膩綿軟。若不是如今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說不準放涼了吃也別有一番滋味。

丘濬這禮部尚書的職位還是靠他自己竭力向聖上進獻《大學衍義補》得來的要不然還是一個人悶頭搞學問。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被人誇呢?沒有,不存在的!大家肯定都愛聽誇獎!

他練字滿打滿算也沒幾天,每天只掐著作業量寫十張大字,堅決不傷害自己脆弱的小手。

等在謝家忙活完跑回家,金生送回去的餅都分完了,文哥兒自然又是跑完這邊跑那邊,爭取從每一個吃過的人嘴裡掏出句誇讚來。

男子漢大丈夫,愛吃甜就愛吃甜,不需要遮遮掩掩!

謝遷不是貪圖口腹之慾的人,哪怕對丘濬家這軟餅也頗為喜愛,還是對謝豆道:“你與文哥兒把這餅拿去給你祖母嚐嚐鮮。”

文哥兒麻溜跟謝豆去陪鄒氏吃餅,積極地在謝家做了一番調查,準備廣泛收集大夥的吃後感,回頭去給老丘講講。

謝豆連連點頭。

岑老太太道:“文哥兒要是消停了,也不知是誰先不習慣。”

只不過李東陽突然提起這一茬恐怕是覺得自己不小心八卦了太多同僚,決定把文哥兒哄去丘家玩。

文哥兒並不準備一口氣寫完。

下次李兆先有空和他一起去丘家讀書(接頭),估摸著得是下個旬休日了,他有九天時間可以慢慢琢磨。合理安排寫作任務,堅決不累著自己!

文哥兒懷揣著隱秘的興奮開始自己的秘密事業,每天都偷偷摸摸地揹著大人寫上一兩段。

趙氏起初有點擔心文哥兒是不是在幹什麼壞事,後來繞到窗外遠遠瞧了幾眼,確定文哥兒只是坐在那裡奮筆疾書就安心了。

只不過她有點納悶文哥兒為什麼要揹著所有人寫東西。

趙氏夜裡不免和王華講了自己的發現。

王華知道文哥兒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對此不甚在意,笑著說道:“許是受了什麼刺激,想偷偷把字練好點。”

這確實是文哥兒幹得出來的事。

夫妻倆覺得文哥兒偷偷摸摸寫字沒什麼害處,便也沒有去管。

反正這小孩從小憋不住事,等他忙活完了自己就會得意洋洋地展示成果,根本用不著特意去揭穿他。

文哥兒壓根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被爹孃發現,還倍兒認真地秘密展開自己的寫作大業。

結果有天王守仁從國子監溜達回來,想著挺久沒和弟弟聯絡感情了,特意轉悠過去給弟弟贈送新買的字帖。

這一走近文哥兒的住處,王守仁就發現金生在那把風。

王守仁立刻來勁了,也不從前頭進去,而是假模假樣地繞了過去,和趙氏那樣從窗外暗中觀察,想瞅瞅弟弟到底在幹什麼壞事。

比起趙氏只在窗外觀望的體貼,王守仁可沒那麼好打發。他先是倚在窗邊觀察了一番,見文哥兒在那兒認真寫字,頓時來了興趣,手往窗欞上一撐,輕輕鬆鬆翻窗而入。

文哥兒被王守仁的動靜弄得手一抖,好不容易寫得整整齊齊的文章上頓時多出了醜醜的一筆。

他瞪大了眼,一時也不知該先把文章藏起來不叫王守仁發現好,還是該痛斥王守仁不講武德毀他努力成果好。

他寫了九天!

他寫了九天才好不容易進入收尾階段,一下子被王守仁弄沒了!

王守仁身手多利落啊,沒等文哥兒回過神來就走了過去,一屁股坐文哥兒身邊欣賞起弟弟的處女作來。

瞧見紙上寫了那麼多字,王守仁倍覺稀奇,拿起來認真往下讀,竟覺弟弟寫得還不錯。

至少文章中丘尚書做的餅看得他餓極了。

沒等王守仁轉頭誇上弟弟兩句,就瞧見弟弟一雙烏湛湛的眼睛裡頭滿含淚花,瞧著委屈得不得了。

王守仁瞅了眼紙上那道手抖畫上去的墨痕。

嗐,好像不小心把弟弟欺負哭了。

這小孩平時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驟然這麼一哭瞧著怪讓人心疼的。

王守仁只能哄道:“別哭,別哭,是我不對,我幫你抄一遍,保證寫得特別好看。”

文哥兒聽了這話,眼裡打轉的淚花才收回去一半。他拉著王守仁袖子,提出另一個要求:“那你不能和爹說。”

王守仁這才知道文哥兒為什麼叫金生望風了,原來是不想讓王華知道。他奇道:“這又不是什麼壞事,怎麼不能讓爹知曉?”

文哥兒吸著鼻子道:“我自己偷偷寫,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若是讓爹他們知曉了,他們說不定要讓我天天寫!”

自己想做的,和被人安排著做,能一樣嗎?

王守仁一聽,代入感很強。

他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捱打捱罵都樂意廢寢忘食去做;可要是被逼著做的事,那是一點快活都沒有,恨不能當場離家出走。

王守仁道:“行吧,我保證不和爹說。”他說罷攤了張白紙到桌上,很講信譽地幫文哥兒謄抄起來。

王守仁在岳丈家苦練過一段時間書法,如今已經小有所得,字寫得可比文哥兒瀟灑俊雅多了。

文哥兒坐邊上看王守仁提筆就寫,都不用怎麼比對原文的,剛才那點兒難過全沒了。

剩下的就是震驚。

他哥不會是和他爹一樣過目不忘吧?

可惡,都是一個爹生的,為什麼他哥可以遺傳這個技能!

這不公平!

王守仁輕鬆自如地幫文哥兒把文章謄寫好,轉頭一瞅,弟弟正憤憤地看著自己。

王守仁擱下筆,往弟弟腦袋上薅了一把,奇怪地問道:“你小子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不都幫你抄好了,也答應幫你保密了嗎?不帶這麼記仇的啊。”

文哥兒道:“你只看一遍就記住了!”

王守仁道:“對啊,這有什麼?又不難記。你當你三歲寫的就是佶屈聱牙、高深莫測的文章嗎?”

文哥兒噎住。

這個大明太不友好了!

他單知道古代愛吹噓神童,卻不知道他們吹的牛逼成真後會是何等可怕!

兄弟倆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交流,最終這場對話以王守仁贈送弟弟幾本新字帖為終結。

這都是他買回來後親自揣摩過的,覺得非常不錯的!

文哥兒收慣了這種禮物,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有點擔心自己的秘密寫作事業會中途夭折。

他麻溜地把文章偷偷藏起來,準備明天就揣去老丘家給李兆先拿回去,省得夜長夢多!

王守仁替他謄寫了一遍,倒是省了李兆先替他抄寫的功夫。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獲得當代文壇巨佬的點評,文哥兒就興奮到有點睡不著,夜裡在榻上滾來滾去到更深夜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文哥兒還是先去謝遷家接受旬考。

謝遷已經從王華那得知文哥兒暗搓搓練字,考問背記理解的內容,又加考了書法一項,瞅瞅文哥兒揹著大人練出了什麼名堂來。

文哥兒字還沒練好,有點不甘不願,不過還是在謝遷的含笑注視下提筆默寫了一行字。

謝遷取過一瞧,發現文哥兒的字確實進步了不少,至少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挺好。”謝遷誇了一句,放他和謝豆去丘家圖書館看書。

文哥兒早盼望著去和李兆先接頭了,得了謝遷的許可便招呼謝豆撒丫子往外跑。

三人到了丘家,文哥兒找了個空檔把文章給了李兆先,說是他哥給他抄過了,不用再抄一遍。

李兆先摸了摸文稿的厚度,很有些驚訝。

他本以為文哥兒能憋出個百來字就不錯了,沒想到文哥兒這文章摸著至少有個三五百字。

李兆先把文稿收進袖袋裡,拍著胸脯道:“放心吧,我一定幫你把它拿給我爹看。”

文哥兒自覺揹著大人幹完一樁了不起的大事,開心到不行。他說道:“那你得把你爹說的都記下來說給我聽!”

李兆先自是連連保證。

文哥兒這才放心地跑去找丘濬分享自己辛辛苦苦收集來的吃後感。

甚至連喜歡甜口的多還是喜歡鹹口的多都給丘濬講了一遍,表示自己有認真進行過相當深入的調查工作。

丘濬聽得臉皮一抽一抽。

這小子以為誰都像他一樣愛得瑟?

早知道就不讓這小子把餅帶回去了!

這不得叫旁人誤會他很夥喜不喜歡吃他做的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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