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哪裡不對?那肯定是哪都不對。

要知道王顯鴻當時就是看文哥兒還不怎麼會寫字只能在旁邊幹看著,特意憋出段判語來嘲笑文哥兒。

就他肚子裡那點墨水,憋出來的判語能看嗎?通篇就是胡編亂湊,謬誤百出要是文哥兒直接抄出來的話那肯定還能挑出幾個錯別字來。

好在文哥兒現在覺得自己字不好看從來不肯在人前寫字不然王顯鴻會栽得更慘——你都十幾歲了,怎麼還連字都寫不對?!

不過現在也很慘了有些東西自己寫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聽別人念出來時感覺可太羞恥了。

王顯鴻此時此刻就有點懷疑人生: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要承受這種事?我才十幾歲,我還有大把的美事沒享受夠,難道今天就要被祖父打死在這裡了嗎?

王顯鴻目光幽幽地看向文哥兒只覺自己可能錯怪李兆先了。

李兆先不是自己不想出來玩兒,而是身不由己!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文哥兒先禍害了李兆先,李兆先才沒法跟他們出門玩。李兆先見勢不妙,特意把文哥兒帶到順天府學,來了個禍水東引——

要不怎麼解釋李兆先突然把個三歲小子帶到府學來?難道還是這小子自己想去府學玩不成?

別開玩笑了哪有小孩子自個兒想到學校上課的?

王恕沒罵人他只是把文哥兒複述的判語逐句分析了一下客觀而又犀利地指出具體有哪些不對的地方。

王恕罕有地笑了笑。

這話王顯鴻聽得咯噔一跳,忙看向他小叔。

準是李兆先使的壞!

王顯鴻:“…………”

嘶!

好你個李兆先我把你當朋友你卻做出這種可怕的事!

當著外人的面王恕當然沒有訓斥孫子。他對上小孩兒熠熠發亮的眼睛沒看見文哥兒有什麼惡意,估摸著就是覺得這樣好玩。

可惜他那閻王似的老臉即使笑起來也不算和善反而讓他親孫子王顯鴻更加戰戰兢兢。

王承裕聞言把文哥兒抱了起來,問道:“他真的說了這樣的話?”

能不意猶未盡嗎,這可是類似於國家副總理的人物!別說他親自給你講刑法了,就算他只是隨便問你句“吃了嗎”,你不也得激動半天?

可惜王閣老年紀確實不小了,文哥兒也不好賴著不走。

王恕早年就是大理寺出身,這兩年又掌管著朝廷人事任免,對於《大誥》裡頭那些警示意味極強的案例自然倒背如流。

他耐心解答了文哥兒好些個問題,見孫兒在旁聽得一臉茫然,才以身體乏了為由打發他們自個兒玩兒去。

真是悔不當初。

他從未見過這麼恐怖的小孩兒,再給他十個腦袋,他都不會再跑去和文哥兒說“擰下腦袋給你當鞠球踢”。

瞧瞧這傢伙,才三歲就能和他小叔下棋下得旗鼓相當、能對好些天前的授課內容倒背如流,還特別會在長輩面前裝乖賣巧!

這小王,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哥兒與王家叔侄倆走出一段路,仰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王顯鴻,眼神裡頭很有些羨慕,嘴裡還好奇地問道:“你怎麼好像很怕王閣老呢?你在外頭不是很驕傲地說你祖父是閣老嗎?”

為什麼要他承受這種煎熬。

文哥兒哪裡知道王顯鴻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他起了話頭便與王恕聊了起來,聊天內容大多與他這幾天偷偷讀的《大誥》有關。

三人從王恕處離開,文哥兒還很有些意猶未盡。

李兆先,我和你勢不兩立!

至於文哥兒,王顯鴻念頭已經徹底通達了。

早知這小子這麼可怕的話,他哪裡會去招惹這小子?

不愧是有過豐富地方經驗的實幹型官員王恕很懂得如何進行有效溝通,與個三歲小孩說話一個書袋都不掉,講的全是大白話,任誰聽了都能明白是什麼意思:狗屁!寫的全是狗屁!

偏他話裡還沒有一個字在罵人,你覺得難受只是因為你確實很垃圾罷了。

文哥兒連連點頭,並給出有力佐證:“我那天還回去問我祖父怎麼不當閣老來著,我也想當閣老孫子!就是我祖父聽了很生氣,差點就要揍我了。還好我跑得快!”

文哥兒提起這事兒還有些心有餘悸,顯然當時確實是差點就捱揍。

王承裕:“…………”

這要是自己孩子,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揍。

王顯鴻則是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這小子是不是從來沒捱過打?要不他怎麼什麼話都敢說?他自己在外頭說了句“我是王閣老的孫子”,現在都心虛得不得了,這小子還跑去當面問他祖父“你怎麼不當閣老”?

這小子的膽子是鐵打的嗎?

王顯鴻更確定了,惹誰都不能惹這小子。

文哥兒在王閣老家玩了小半天,口沒遮攔地把王顯鴻賣了個七七八八,才想起自己還和李兆先有約。

他麻溜與王顯鴻叔侄倆告了別,滿懷期待地跑李東陽家玩去。

王承裕送走文哥兒,轉頭拎回準備開溜的王顯鴻,把滿臉心虛的侄子摁回原處。

“你父親常年不在京中,平日裡沒好好管束你是我這個叔父的失職,”王承裕道,“你也不小了,平日裡愛出去胡混也就罷了,眼下你祖父剛入閣,你便打著他的名號在外頭張揚,是想讓你祖父的一世清名毀在你手上嗎?”

王顯鴻不敢吱聲。

王承裕見他也知道慫,自然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給王顯鴻講了王恕如今的處境有多不易。

他們不能只看到眼下的風光,還得看到風光背後的重重危險。

要不他們家現在怎麼不輕易讓人進門?

“我祖父是閣老”這種話萬萬不可再隨便嚷嚷。

這還是王承裕頭一次這樣正兒八經地告誡侄兒。

“我曉得了。”

王顯鴻老實答應。

並喜提禁足套餐。

王承裕是這麼說的:小小年紀跑去聽什麼曲看什麼戲?堂堂閣老孫子連判語都寫不好,丟人丟遍全京師了,以後旬休日就在家補習吧,反正你叔我閒著也是閒著!

於是王顯鴻和李兆先那群狐朋狗友跑了趟王家,王顯鴻出不來;跑了趟李家,李兆先也出不來。

這就有點尷尬了。

沒人付錢了。

有的人,走著走著就散了!

他們是時候去物色新的主心骨(冤大頭)。

文哥兒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導致一個花天酒地小團伙拆夥。

比起王閣老家,李東陽家還真給他一種春天般的溫暖。

李東陽這人吧,待人接物就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聊起天來更是從來不會讓你冷場。

他聊起大佬之間的八卦來,那都是誇個不停的,絕對不說人壞話,只挑揀有趣的奇聞逸事來講。

比如知道文哥兒常去丘濬家借書,李東陽還特意給文哥兒介紹一下:別看丘濬看起來不近人情,實際上他老人家有一手好廚藝,尤其擅長做一種特別好吃的餅。

那餅用的是丘濬自己的獨家配方,外頭根本買不到!

李東陽給文哥兒回味了一下,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他因為下雨天走不了在丘濬家吃了頓飯,當時他吃到了丘濬做的餅,只覺軟膩可口,是從未吃過的美味,登時就驚為天餅。

可惜那是丘濬的獨門秘方,丘濬又不常動手做,他這麼多年來再也沒有嘗過了。他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哪裡好意思去前輩家裡蹭餅吃?

好餅只能回味!

文哥兒聽得睜圓了眼。

什麼?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老丘家裡居然還有他沒吃過的好東西!

文哥兒頓時覺得自己手裡的春餅不香了。

李東陽家新做的春餅,那也是很好吃的。

尤其現在才剛初春,遍地嫩芽剛冒頭,能拿來卷春餅吃的都是最鮮嫩的嫩葉嫩芽,鮮鮮脆脆可好吃了,每一口都是春日裡天生天長的鮮甜。

可是!

那是老丘自己做的餅!

李東陽吃過了,他沒有吃過!

他居然不是老丘最喜歡的崽!

文哥兒坐不住了,力邀李兆先陪自己一起去丘濬家看書。

李兆先:“…………”

怎麼感覺你不是去看書的,而是想去撒潑打滾的呢?

李兆先不由看了眼自己親爹,總感覺他爹可能察覺了他的意圖,所以找由頭把文哥兒忽悠走。

只是李兆先又不敢當面質疑他爹,只能答應和文哥兒一同去丘家。

李東陽送走兒子和兒子的新朋友,心情很不錯。

王家這小孩兒他現在算是見過了,確實機靈得很,你和他講話他就一瞬不瞬地望著你,似乎你講的每一句話都很有趣,迫不及待多新鮮事,連他這個從小交遊廣闊的人都差點沒忍住和他多講點同僚八卦。

這可不行,萬一講過頭了可不好。

侃大山這事兒,小侃怡情,大侃傷身!

李東陽當即找個由頭把文哥兒哄走了。

另一邊,文哥兒拉著李兆先出了門,直奔丘濬家。

之所以非拉著李兆先一起來,是想要李兆先給他當個人證,要不然丘濬不承認他就白跑一趟了。

李東陽親口說的,李兆先親耳聽的,老丘肯定沒辦法抵賴!

文哥兒早把丘家當自己家了,蹬蹬蹬地跑進人家家裡,熟門熟路地找著了丘濬。本來他張嘴就想埋怨的,結果跑太急了,一時間說不上話來,整張小臉憋得紅通通的。

丘濬本來在看書的,瞧見文哥兒又跑過來了,還一屁股坐到自己旁邊順氣,不由擱下書皺著眉問:“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瞧這小子跑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文哥兒只能先用眼神埋怨埋怨他。

丘濬目光轉到李兆先身上。

李兆先哪裡好意思說是自己親爹乾的好事,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好。

文哥兒緩了一會,可算是順好氣了。他氣咻咻地說道:“李學士說,您會做餅!”

丘濬沒想到文哥兒跑得滿面通紅,就為了這事兒。他睨著文哥兒說道:“會做餅有什麼稀奇?”

他父親去得早,家中又不富裕,自己會做點吃的有什麼稀奇。做餅就更簡單了,算下來不就和個面、調個餡、生個火嗎?

“特別好吃!”文哥兒複述李東陽的話,並說出最重要的一點,“我沒有吃過!”

丘濬道:“君子不貪口腹之慾。”

文哥兒立刻給他背起了《論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他還給丘濬接著往下背,說這句話後頭還有“食材不新鮮不吃,賣相不好看不吃,味道不好聞不吃,煮得太老不吃,醬料沒調對不吃,外賣堅決不能吃”等等!

人孔夫子,講究著呢!

這可都是聖人的教誨!

吃好吃的,君子的追求!

丘濬:“…………”

到底是誰給他買的《論語》?

真是造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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