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減負喊了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這是真·解放前的。

前了好幾百年來著。

文哥兒的求生欲一下子上來了,開始積極地和他爹討價還價:“一句!一句!一天!一句!”

一天一句,不能更多了,再多對眼睛不好,對身體更不好,對幼小的心靈更不好。

那是對嬰幼兒身心的嚴重虐待,等聯合國成立後或將成為咱中華民族的重大汙點!

王華聽文哥兒提出“一天一句”的要求,頗有些意外。他本來只想著讓這小子每天認幾個字就算過關,沒想到這小子主動要求按句來。

既然孩子都這麼積極主動了,王華也不能讓他失望。

王華一臉的勉為其難,故作勉強地答應下來:“行吧,那就一句,今天開始好了。明天我再教你的時候你要是認不出今天學的,那明天就學兩句。”

文哥兒:?????

古代也是有標點符號的,一般來說斷句和劃重點都在上頭圈圈點點,可圈可點這個詞就是從這兒來的。

文哥兒陪岑老太太吃完點心,偷偷摸摸找老爺子說悄悄話,對話的主要內容是“您能教我認標點符號嗎”。

也不知是不是現在的腦子格外好使,文哥兒一個字一個字地跟著讀了兩遍,就直接把話給記下了,連怎麼寫的都記得。

即使文哥兒渾身上下都寫著抗拒,看到王華開啟書的時候目光還是忍不住跟著轉了過去。

反正,在讀書人圈子裡這種印刷體的書唯一的好處就是便宜,毫無收藏價值和賞玩價值!

文哥兒不懂這些,只覺那熟悉的字型頗為親切。

嗐,這有什麼難的!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文哥兒卻是不知道,這書王華是挑便宜的買,時人藏書貴宋刻,也就是宋朝那種手寫體。

讀書人之間交流藏書,要是能拿出本宋刻本來,大家都會欣然傳閱。而宋體字印出來的書,讀書人難免會覺得匠氣太重,鄙夷地稱之為“匠體字”。

第二天他還捂著本《大學》,被奶孃抱著去兩老那邊玩兒。

孩子力不能及記不住那麼多,難道不該減半嗎?!

可怕的老爹不說話,他只是在那輕輕地微笑。

所以宋體字雖然叫宋體字,卻是到明朝中後期才廣泛移植到印刷工藝裡頭。

老師要講課了,學生該好好看課本,這是後世學子九年寒窗養出來的良好習慣。

最終勢單力薄的孩子無力反抗,只能答應這個慘無人道的不平等約定。

文哥兒認真瞅了瞅第一行內容,發現也不是所有字都那麼難。

就這麼十來個字,還有好幾個是重複的!

反正他爹又沒說要學是什麼意思,他把每個字的讀音和模樣記住就得了。

王華一點都沒給文哥兒緩衝時間,直接進入教學環節。

這個老爹信不得,萬一他為了坑兒子瞎掰怎麼辦!

文哥兒心裡有了計較,認真跟著王華把第一句認完了。

這書印刷時用的似乎是宋體字,瞧著清晰明瞭,很符合他的閱讀習慣。印刷好,印刷妙,照顧文盲,人人有責!

堅決不做額外的功課!

文哥兒順利完成學習任務,感覺這事可簡單了,一點都沒想象中可怕,頓時歡快地在榻上滾來滾去。

這種印刷體流行開以後,一度有讀書人痛心疾首地說這種字型呆板木訥不大氣,用它來印書影響國運,這是明朝亡國之兆啊!

他跟著王華認完了第一句,發現有個嚴重的問題,王華沒教他認書上的標點符號,以後他要是不懂斷句,豈不是不知道當天的實際學習量是多少?

文哥兒看了眼王華,決定不向王華求教,明兒拿著書去問他祖父。

這些圈圈點點經過幾百上前的發展,種類已經達到三十多種,文哥兒昨天悄悄往後翻了翻,發現自己還真分辨不出它們哪個代表句號哪個代表逗號。

這不行,容易被爹坑!

聰明孩子,拒絕被坑!

王老爺子搞清楚文哥兒的意思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文哥兒一眼,一時也拿不準這小子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這小子為了不好好學習,自己提前偷偷學習?

怪不得他爹直接給他上四書,這小子鬼精鬼精的,得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多教育教育。

王老爺子慢悠悠地說道:“這麼簡單你都不會?”

文哥兒一臉“我就是不會才來找您您這是什麼意思歧視小孩子嗎”的憤怒表情。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誰家小孩生來就會?

文哥兒信誓旦旦地道:“教了,就會!”

王老爺子道:“那你聽好了,我只教一次,教了不會可不怪我。”

文哥兒:?????

難怪他爹那麼那麼壞,原來是隨他爺爺的啊!!

文哥兒想想自己大哥遠在江西,二哥連雙陸都還不會打,自己還不能出門向別人求教,最終也只能屈服於現實。

行吧,一遍就一遍,實在不行,他只學句號就好!只要認得句號,他就不會被爹坑了!

文哥兒偷偷加學完標點符號,才被奶孃抱著往回走。

一路上他閒著無聊,還開啟《大學》溫習了一下剛學的“句讀”學問,提前給接下來幾天的學習內容劃了個範圍。

這樣一來,就不怕他爹暗中給他加塞學習內容了!

文哥兒喜不自勝地合上書,卻瞧見跟在後頭的金生正眼巴巴地望著他手裡的書。

眼底帶著顯而易見的渴望。

左右王華還沒回來,回到住處後文哥兒便讓金生脫了鞋坐到他的專屬矮几對面,興致盎然地要教金生認字。

金生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眼睛都睜大了。

他力氣大,祖母早早就讓他幹農活,二嬸三嬸也常調侃說他“天生就是下地的料”。

哪怕前頭狀元公和文哥兒教了他下象棋,他還是感覺讀書這種事離他很遠。

看著被文哥兒擺在自己面前的《大學》,金生激動到說話都結結巴巴:“我、我可以摸摸書嗎?”

文哥兒當下就把書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讓他想摸就摸想翻就翻。

金生抬手摸上印滿字的書頁。

那紙可真白,襯得他手又黑又糙。

他這手就不像是讀書人的手,哪怕已經在王家養了一兩個月,也沒法把它養得像文哥兒的手那樣白嫩嫩肉乎乎的。

可他真想讀書啊!

他也想像二叔那樣讀書考功名,讓爹孃提起他臉上就滿是掩不住的光彩!

文哥兒見金生眼底有著明明白白的渴望,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也是會投胎,所以想讀書就讀書,連有個狀元爹教他學他都想耍賴。

這世上多得是想讀書卻沒機會讀的人。

明朝可沒有什麼九年義務教育,倒是有幹不完的義務勞動,可以讓你從成年一直免費幹到六十歲,幾十年不給你發工錢的那種。

要知道每家的男丁長大成人後都要按照官府安排服役,不時還有突然安排下來的攤派任務,小老百姓被徵調去協助官府修路建橋什麼的,都是不給錢的!

考科舉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給自己和家裡人爭取到免役待遇,日後你仕途走得越遠,你手頭的免役名額越多。

攤派最嚴重的時期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不少人為了這些免役名額主動放棄自己的良民身份去給官老爺當“義子義女”,嘴裡喊官老爺“爹孃”,實際上就是賣身為奴。

有些百姓甚至帶著田產“自願”投靠官老爺。

沒辦法,名目繁多的賦稅徭役簡直能壓死人。

這種情況下,百姓家能不卯足勁供出個讀書人來嗎?

家裡有個秀才,那就翻了一半的身!

要是出來個舉人,那簡直是祖上冒青煙!

至於真出了個官老爺?那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文哥兒等金生摸到書的興奮勁下去了,才指著書上的字教金生念。

他目前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教起來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教,金生正襟危坐,學得格外認真,念得那叫一個字正腔圓。

王華教的時候沒避著金生,可他學得沒文哥兒快,且書也沒擺在他面前,他只能在旁邊幹聽著。

如今他可以摸著潔白的書頁,一個字一個字往下學,把書上的每一筆每一劃都看得清清楚楚。

哪怕才學了這麼一句,金生也覺得眼前的天地一下子開闊了。

他一顆心滾燙不已,只覺以後不知要怎麼報答王家才好。

奶孃在旁邊看了許久,見兩個小子挨在一起讀得認真,忍不住別開臉去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想叫文哥兒兩人發現她眼裡不知不覺湧出淚來。

趙氏從外頭進來時瞧見奶孃這般情態,悄悄看了眼坐塌上的兩個小孩兒,伸手拉著奶孃退了出去。她笑著拍拍奶孃的手背,輕笑著說道:“金生是個懂事的娃兒,你以後的福分不會小。”

兩人低聲說了一會話,王華就下衙回來了。

得知文哥兒在那教金生認字,王華抬腿走了進去,伸手把文哥兒從榻上撈起來,自己坐到了文哥兒本來的位置上。

他對文哥兒說道:“你自己都沒學明白就去教別人,可別誤人子弟。”

文哥兒不服氣了:“不懂,不教!”

不懂的他才不教,他教的都是他懂的!

王華叫人取來紙筆,合上書給文哥兒寫了個大字。

“這字念什麼?”

王華指著紙上的字考校。

文哥兒:?????

他左看右看,這怎麼看都不是昨天學的內容。

這個字昨天根本沒見過!

文哥兒抬起頭用“你不要騙小孩”的眼神控訴王華。

王華瞅了眼紙上寫著的字,很沒誠意地“哦”了一聲,又很沒誠意地給文哥兒講解起來:“這是後面才學的,齊家的‘齊’字,你可以先記下來。”

文哥兒:“…………”

果然,他就是想坑兒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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