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觸,故而一切小心謹慎,不敢毛躁。
鬍子不聽那麼多。
用水壺裝了萬年燈的燈油,說電池告罄後,拿這個能撐一陣。
從腐朽的門戶進去,我們四人抵達後廳。
後廳左右門廊,各有篆字,寫著:紅塵百鍊生死大劫,一朝成仙三山五嶽。
又寫著:金丹入腹生不死,我自逍遙天地師。
後廳正中,擺著一口千年楠木打造,直徑超過十米的“蓮花棺”!重達數萬斤。
不知這百米絕壁,雲天不接,古人如何將這個龐然大物運入洞廳。
楠木打磨規整,一個個榫卯拼接,斗拱相連。
蓮花二十九葉,中心蓮蓬也置一盞萬年燈。
同樣滅了燈火,表示墓主魂魄已去,太陰煉形之法不成。
蓮花棺是一種罕見奇棺。
榫卯拼湊的棺木嚴絲合縫,刀片都卡不進去。
每一片蓮花花瓣,便是一幅棺材。
這是一種中原幾乎不用的合葬墓。
相當於一朵蓮花棺,埋了二十九具屍體!我心感詫異。
此處洞府,主人為糊塗山人,怎會埋了二十九具古屍,欲要成仙?糊塗糊塗,墓主是真糊塗,即便老婆偷人,沒道理一口氣偷了這麼多出來吧?我心中許多疑雲,墓中不好直言。
這種蓮花棺,用楠木芯拼接,其原理,與先秦、西漢皇帝用的“黃腸題湊”一般,除非用炸藥,基本無法開啟。
謝小雨有辦法。
這二十九具太陰煉形古屍,為了死後“吸”地下陰氣,蓮花棺底部,各留了拳頭大的通氣口,用竹木插入山腹。
從通氣口用鐵鍬破壞,拆掉最裡層的榫卯,再把外面的木樑推翻,蓮花葉形狀的棺材才一一開啟。
一看之下,又是疑竇叢生。
這些方士皮肉已爛,只剩骨骼擺出人形輪廓,側臥棺內,屈膝而葬。
骨骼嚴重缺乏營養,稍微觸碰,碎裂為米粒大的殘渣。
棺中除了記錄丹方的竹簡龜甲,沒有別的陪葬之物,也無證明身份來歷的東西。
外面雖有壁畫,其丹砂塗抹的痕跡早已漫漶,色彩混淆,不知究竟哪朝哪代。
“奇了怪.”
鬍子倒吸口涼氣,便去摸槍。
我一震:“你幹啥?”
“二十九口蓮葉棺,只有二十八個死人!”
鬍子臉色不自然,分明少了一位。
我們背靠背注視附近。
排除有位仁兄成仙了,棺材數量和死人對不上,這是走屍的前兆啊!空了的蓮葉棺,在蓮花木架的最上面。
那個部位的榫卯最鬆垮,好像人用木頭隨便拼上去的,根本起不了受力作用。
謝小雨是女生,身材瘦小,動作靈活。
她爬上去,到空了的棺材一看,便知端倪。
“不用害怕,這地方,天生八卦,地湧祥瑞,屍體絕不可能生變。
依我看,少了一具才正常,你們瞧那.”
謝小雨指著後廳一片石壁。
石壁凹凸不平,夾雜蟒紋石英,如龍雲懸浮。
下方有團如墨汁調和的濃密陰影,看不出美感。
或許盯久了出現幻覺,那團影子像個盤膝坐著的道士,正朝我們陰笑!謝小雨做出推理:“一共二十九名方士,約定在仙人峰修煉太陰法成仙。
他們造好了這座蓮花棺,人還活著的時候,便爬入棺內辟穀。
為了確保尸解成功,他們不食五穀,每日只服三升‘生水’保持血氣充盈.”
遊冥慈王專對付墓中邪祟之物,本身就是旁門左道一類。
所謂“生水”,是用野蜂蜜、人參、黃芪等藥材釀出的藥水,大補元氣,快斷氣的人喝一口都能緩過來。
謝小雨繼續道:“他們讓小徒弟每日往蓮花棺注入生水,這種儀式要持續八十一天。
中途不知出了什麼意外,也許吩咐的小徒弟起了異心,給他們斷水,並滅掉了象徵魂魄的萬年燈。
其中二十八人相繼渴死,一個打破了木架,從棺內爬出想去外面求救。
但拆掉榫卯已經精疲力盡,爬到石壁下就坐化了.”
那團混淆了的陰影,便是血水蒸發,屍油蠟化形成的。
至於屍體,可能讓山中鼠蟻叼走了。
我摸了摸下巴,沉思道:“你的說法勉強有些道理。
這些人開鑿如此大的洞府,又造出精巧的蓮花棺,說明他們成仙的準備很充分,結果讓徒弟渴死悶死在棺裡,實在虎頭蛇尾.”
“那你怎麼說?”
“整座仙人峰,幾千年下來,讓求仙的方士掏空了。
洞府之間呈網狀錯綜複雜,按理說空氣流通,且無風雨,為什麼萬年燈會熄滅?我看這才是問題所在!”
鮫人鯨鬚製成的萬年燈,放臺電風扇在旁邊吹,也未必能吹滅。
我坐在旁邊思考,鬍子他們圍著蓮花棺轉圈。
棺材裡,有很多褐色物質,是服了水銀丹砂腹瀉拉出的糞水。
可見這些方士並非死後下葬,他們確實在蓮花葉內活了相當長時間。
停止走動,周圍沒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隱約聽到腳下傳出水流動靜。
鬍子圍繞蓮花棺轉圈,棺材底部的木軸承下,有口半米寬的暗井,應該就是謝小雨說的生水。
位置非常隱秘。
鬍子用手電照進去,井壁一圈又一圈血紅壁畫,水汽蒸發,竟不曾被侵蝕,反而色彩鮮豔儲存了下來!謝小雨道:“血和丹砂調成的‘淑女豔’,加了腦汁和蟒油,再過一千年都不會變色.”
暗井深不可測,陰冷刺骨。
我只看了一眼,便有密閉恐懼症。
我讓鬍子先拍下井壁的巖畫。
至少要確定這些方士的身份。
不易說,要尋崑崙,先過懸棺、湖泊。
懸棺看見了,可大山裡並沒有什麼巨淵。
謝小雨信誓旦旦,不易他們最後索要了一批潛水物資,隊伍就下落不明瞭。
也許不易說的湖泊,是指仙人峰下的暗河?亦或者,某處太古年間,被地質包裹形成密閉空洞的暗海?鬍子把手伸入井中,便聽見巨大水流聲。
這井口雖狹窄,其下的黑水甚為滂沱,可能流到仙人峰任何一處洞府之中。
黑暗裡,倏忽有水刀抽在鬍子手背。
鬍子不覺得疼。
等他把手撈出來,手背上的皮肉已經沒了,露出白森森的筋骨。
被冷風一吹,鬍子才啊呀叫疼,謝小雨急忙給他包紮。
暗井上面壓著蓮花棺,沒法推開軸承。
井口不能站立,人只得爬進去。
空間過於狹窄,不知什麼傷了鬍子。
鬍子把照相機丟在一側,手背疼到骨頭裡,細看筋膜之上,還有一圈細小的牙齒印。
謝小雨道:“這是緬北有名的水下霸主,吸血鬼魚!不好了,暗井下面可能連著地河,這些吸血鬼魚從未見過光,任何東西下去都會被它們啃掉.”
“窮山惡水的鬼地方,怎麼淨出那些邪性的玩意.”
鬍子捂著手叫屈。
謝小雨道:“你偷著樂吧。
剛才你要把腦袋伸到井裡,現在就剩一具無頭屍了。
不好,蓮花棺並非方士修煉太陰的法器,搞不好是一個養殖場!”
我讓謝小雨把話說清楚。
謝小雨說,緬北河流裡的霸王,就是吸血鬼魚。
螞蟥鱷魚,在吸血鬼魚面前都要靠邊站。
那是一種小型食人魚,極其兇猛,魚嘴生著犬牙,口中佈滿細小吸盤。
身體覆蓋鱗骨,眼珠子血紅,不會轉動。
吸血鬼魚眼中,世界上只有兩種物質。
能吃,和不能吃。
尤其緬北的吸血鬼魚。
幾百年前,當地土著為了保守秘密,將病死的人或俘虜,屍體磨成粉灑入河中,餵養吸血鬼魚。
久而久之,在這些魚類的記憶裡,人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有人靠近河流,立遭群魚吞噬。
土著靠這招,保衛家園,抵抗外面打進來的軍隊。
老鄉會割取器官後,也會把屍體丟進河裡餵魚。
除了方便毀屍滅跡,讓這些魚對人有貪慾和吃的想法,等於多出一條自然防線,防止人從水下偷入。
謝小雨推測。
蓮花棺可能是一個“雞籠”。
方士將選擇好的祭品,放在蓮花棺內,以強行辟穀的方式,使祭品身體清潔,體內不存在雜物。
等祭品餓得受不了,蓮花棺旋轉,花瓣抬起,讓祭品順著木道滑入井中。
這種肉,稱為“無根餚”,沒有一點腥臭,只有純正肉香。
暗井內的吸血鬼魚吃了祭品,基因裡就有噬人因子。
只要企圖下水的,必遭魚群攻擊,這在沒有潛水裝置的古代,幾乎是無解的絕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