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老鴰瓤的臉佈滿拇指大血口,比滾了釘板還慘。
老鴰瓤也算老江湖。
縱然受了襲擊,伸手掏出懷中生石灰,灑在蚰蜒臉上。
蚰蜒怕煙,從老鴰瓤臉上落下,轉身要回墓道。
老鴰瓤的臉血肉模糊,爬上去對著蚰蜒撕咬。
混戰間,王小辮抄起洛陽鏟,狠狠砸在老鴰瓤的後腦。
老鴰瓤登時懵了,頭皮都掀飛起來,身體狠狠一壓,將蚰蜒扯碎。
回頭看王小辮。
王小辮鉚足了勁,抄起洛陽鏟狂揮。
把腦袋砸扁了還不罷手。
等屍體碎成幾塊,王小辮累得站不起來,癱坐在那,心裡說不出的暢快舒坦。
將老鴰瓤的屍體和蚰蜒推入盜洞。
從屍體上找到幾塊錢,王小辮跌跌撞撞出山了。
打那時起,見過死人,也見過活人,王小辮性情大變,不知道什麼叫怕。
幾天後,謝家營起了大火。
從陳家開始燒,一連把住在周圍的長工、佃戶,連老婆帶孩子,全部烤死在火海里。
驚動了官府,判斷有人澆灌火油,趁著東南風點燃,把謝家營付之一炬。
還用木棍把門從外面插死,好些個人都擠死在門框,手伸得老長,嘴巴脫形大大張開,死不瞑目。
清理出七八十具焦屍,還有很多化為碎塊無法辨認。
查了半個多月,毫無頭緒,只得抓了兩地痞,拉到莊前給斃了。
那時起,王小辮就在冀州北部活動,加入了丐幫,成了個小要飯的。
要飯也有講究。
一般分文武兩種。
文的,就是唱蓮花落子。
瘸著腿,滿臉爛瘡,跌跌撞撞到商鋪裡,逢人就笑,打板就唱,堵在門口,你不聽都不行:金銀來,銅錢來,買賣戶門兩邊排,財神就在上面坐,九天玄女聞聲來,客人如雲多添貨,聚寶盆裡起家宅,鄉宦賢良誇聲好,街坊四鄰笑顏開,今兒上門道賀喜,我祝掌櫃的大發財。
唱不耐煩了,老闆給幾枚銅板打發了。
要麼後院餿了的剩菜剩飯,也算餬口。
武的則三五十人一群,專找結婚的、搬家的,堵住路要賞錢。
不給就罵,對方要打就躺地上撒潑。
每每能訛一些喜糖,米糕什麼的。
王小辮見過太宗御馬入洛圖,眼界開了,心氣高了,哪裡願意窩囊一輩子。
只想榮華富貴,轟轟烈烈。
加入丐幫,王小辮成了孩子頭,帶人搶地盤,分街道。
他下手狠辣,敵家非死即殘,漸漸有了名氣。
又是七八歲孩子,官府懶得抓,抓了也夠不著槍斃,還要用飯養著。
漸漸地,王小辮在冀北有了名氣,手底下管著百十號小乞丐。
他也不親自出去要飯,每日坐在土地廟,小乞丐把要到的東西交上來。
若遇見私藏的,當著所有人面打斷手。
王小辮又拉攏了幾個地痞,沿街收保護費,日子還算滋潤,有鹽有味。
好日子卻是不多。
民國十五年,王小辮長成了十幾歲的孩子。
正趕上北伐戰爭開啟,冀州乃京畿門戶,首當其衝,日子愈發不好過。
街道店鋪倒了一半。
剩下的,都是些官宦背景,絕非王小辮這樣的混混能惹。
終於觸了黴頭,讓官府拿了,王小辮連著十幾號兄弟鎖在牢裡等死。
萬幸王小辮學了七十二變,縮骨功出神入化。
等到晚上,他一人悄悄從門縫逃脫。
至於拜把子的弟兄,大多吃了花生米。
又成了孤家寡人,怕官府追,王小辮逃到冀州大山裡藏起來。
縮骨功並非每次有用,這次是官府大意。
倘若用如意鐵鉤鎖住琵琶骨,縱然孫猴子也使不出神通。
捉螞蚱草磕子充飢,王小辮想起當年跟老鴰瓤倒斗的事。
那座唐代大墓地宮頗巨,除了壁畫,瓶瓶罐罐多少值錢。
取出幾件,遠走他鄉,或可東山再起,成王霸之業。
王小辮走投無路,憑著當年記憶找到地宮所在。
昔日挖掘的盜洞早讓雨水沖刷乾淨。
扒開藤蔓,見到下面身著寶甲、手持玉圭的石像生,王小辮確定地宮就在附近。
他沒老鴰瓤的本事,胡亂鑿了個洞,按感覺挖下去。
說來也是碰巧。
恰好挖到地宮玄關處。
那塊磚頭最厚,但沒有機關。
王小辮用老醋配了黑水,將外牆腐蝕,哆哆嗦嗦摸到地宮之中。
裡面一片漆黑。
王小辮仗著陰陽眼,也不點燈,順墓道進入前殿。
前殿放著些許魂瓶。
土陶的玩意不值錢。
下葬時,存了五穀、清酒,如今都腐化成渣。
王小辮看不上這些,又走到偏殿。
偏殿陪葬了戰馬、鎧甲,也都腐爛不堪,賣給收廢品的都未必要。
王小辮心中氣餒。
還真讓老鴰瓤說著。
此處地宮雖不亞於王陵,死的畢竟不是皇族,除了壁畫,還真沒啥油水!王小辮這些年下黑手捅死過不少人,手上沾熱血也不怕粽子。
他氣沖沖走入後殿,看上墓主的棺材。
棺材讓五毒黑蚰蜒鑿了個臉盆大的洞。
王小辮將手探進去,摸到幾件小玉器。
棺材裡頭比地下更黑,王小辮的陰陽眼不好使了。
那棺材分了兩層,外為槨,內叫棺,足有兩人並排大。
王小辮身子小,手能摸的地方有限。
便踮腳爬到棺材上,半個身子鑽進去,也看不清棺材裡頭有啥,胡亂搜刮。
脖子酸了,王小辮把頭縮回來,忽然能看清棺材裡的空間了。
死人骨頭早就化了,胸前一枚護心鏡,旁邊有寶劍。
幾件玉器散落,懷中捧著皇帝硃砂丹筆的封誥。
王小辮將冥器都拽出來,外頭亮堂堂的,就像到了家裡。
等把冥器塞在腰包,王小辮感覺不對頭,墓裡頭咋那麼亮堂?抬頭一看,驚得王小辮冷汗淋漓。
棺材頭朝的地方,就是當年鑿壁畫的位置,上面有寶石鑲的北斗七星,下面連著十幾盞青銅燈。
人滅燭,鬼點燈。
王小辮把頭探入棺材的時候,頭頂十幾盞古燈,不知被什麼給點燃了!燈火明明煌煌,照得王小辮無法直視。
不敢細思,王小辮連忙裹挾了冥器想退出去。
這時候,墓道有了腳步聲。
這下可真抓瞎。
莫非運氣不好,有土耗子也盯上了這處墳塋?對方人多,王小辮唯恐遭了黑手,便藏在棺槨之中。
這時候,外面熱熱鬧鬧,張燈結綵,有了歡聲笑語。
王小辮微微往外一看。
見一些古代服飾的人坐在後殿,觥籌交錯,山珍海味,正在宴客。
男的戴通天冠,身綴玉帶,公卿打扮。
女的鳳冠霞帔,彩裙飛舞,天仙下凡。
約莫有十幾人,或跳舞,或對詩,或投壺,古色古香,絕非近代之景。
王小辮心中暗驚,這是遇見不乾不淨的玩意了。
他藏在棺槨不敢現身,宴會的主人嗅了嗅鼻子,卻發現了他。
“原來有生人。
稀客到訪,豈能躲著不見,失了禮數。
雲娘,將貴客請出來,我要與他一敘!”
說話間,一個婀娜縹緲的女人就將王小辮從棺材拽出來。
無論王小辮怎麼掙扎,那女人手指一捏,蓋世英雄也沒了氣力。
王小辮心中害怕,卻見女人眼轉秋波勾著他。
那女人蛇精臉櫻桃唇,男人見了沒有不動心。
王小辮還沒碰過女人,因此只感到怕,沒生出色心。
一來王小辮年紀小,二來他滿臉麻子,沒女人看得上他。
見王小辮坐懷不亂,宴會主人一笑,和顏悅色問他姓氏。
對方自稱“黑水帝君”,帶家眷僕役遊三山五嶽,賞人間春秋,自詡法力無邊。
王小辮遇見,說明有仙緣,既不受美女,當享佳餚。
黑水帝君排出瓊漿玉液,龍肝鳳髓。
哄騙說:“吃一口,可增壽一甲子,飲一杯,可長福祿二十年.”
王小辮心知對方來路不正,豈敢動筷。
黑水帝君陰了臉,又道:“美女你不要,美食你不享,莫非是求寶物?我這有幾樣東西,你可挑選一樣,或封侯拜相,或榮華富貴.”
說罷,排出幾件至寶,皆非人間所有。
王小辮年紀不大,久經江湖深知人心險惡,堅決不受。
黑水帝君勃然大怒,命武士上前,將王小辮推出去斬首。
憋了這麼久,王小辮也怒了,抽出腰間牛耳刀,一刀將雲娘腦袋給削了。
賓客四散而逃,滿地狼藉。
黑水帝君臉如豬肝紫紅,頭頂噴火,大手掐住王小辮脖子,將他舉到半空。
感到對方身如寒冰,指甲如刀。
王小辮大恐,心知遇見老僵厲鬼,好在沒受對方的寶物,否則連死了都投不了胎,生生世世給它為僕!眼瞧自己要被掐死。
王小辮拼命掙扎,黑水帝君咯咯獰笑,絲毫不懼。
人若被掐死,死前大小便失禁,連眼珠都會彈出來。
也是王小辮命不該絕,黑水帝君得意忘形。
掙扎間,王小辮身下一股熱流,好大泡白尿澆在黑水帝君面門。
黑水帝君厲叫一聲,霎時鬆開了手。
若是旁人的尿,黑水帝君也不怕,偏偏王小辮是個童子身。
童子身也就罷了,王小辮生辰八字,正合陽年陽月陽日,乃三陽開泰之命。
民間以訛傳訛,說他火德星君下凡。
這一泡童子尿陽氣沖天,火重如炭,烈日炎炎。
正澆黑水帝君面門,躲都沒地躲。
須臾功夫,黑水帝君滿地打滾,痛不欲生,被燒得元神崩潰,現出原形。
王小辮有陰陽眼。
定睛一看,所謂的黑水帝君,竟是山中胡須全白的玄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