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見了我。
我身上揹著無瞳王,恰好是能關閉光碟的人。
左山風意識到,這次是輪迴的最後一站。
關閉光碟,終止反應堆,他就可以結束這場折磨他幾十年的輪迴,不用再反覆死去!左山風含著眼淚,白骨已將他的面孔包裹,他一行濁淚未落便已蒸發。
他整個人蜷縮起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低低哭訴:“你們知道饑荒嗎?沒有糧食,沒有吃的,那些人就像行屍走肉,在荒野上走啊走啊。
他們不知道該去哪,只有走,才證明他們還活著。
帝王想要的長生,貴族想要的權力,與他們有何干系?他們只是想活下去,就那麼卑微.”
“我母親經歷過豫州饑荒。
我從來不敢看她的手臂,她也從來不會擼起袖子。
你,你們是不知道.”
左山風淚流滿面,聲音幾近哽咽嘶啞。
“她手臂被生生剜了一塊肉,即使很多年,只有一層褶皺的皮把骨頭包住。
那場饑荒,史書只有輕飄飄幾個字,多少血淚,看著自己的家人餓死,被野獸吃掉。
我母親用瓦片把她手臂的肉割下來,喂她的孫子.”
“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任何大人物都無權剝奪別人的生命。
你們眼睛只有財富,只有長生,只有那數不盡的秘密。
可我不關心這些,我就關心糧食,關心吃的,那些東西離我太遙遠了。
為人子,我一輩子忘不了母親手臂的疤,我不希望我下一代手上也有這樣的傷痕。
所以我不怕死,哪怕沒有你,哪怕無窮的輪迴,我會繼續抗爭下去,直到勝天半子!”
我和鬍子一時沉默良久,頓感慚愧。
從沒想過,鉀鹽礦會是那麼重要,也沒想過,羅布泊真正的寶藏其實只是一堆石頭。
我們太高高在上了。
以至於忽略,五千年曆史,其實本就是一場輪迴,一場生與死,生存與抗爭的殘卷!民以食為天。
這話太重要了。
史書上的“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只是短短十個字,卻是滿本寫不下的血淚。
飢餓,災荒,人禍,百姓在貧困死亡線掙扎,最後死去。
五千年來,這樣的輪迴從未結束。
所以左山風對羅布泊下的鉀鹽礦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
他捱過餓,見過母親手臂的疤痕。
他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麼比食物更珍貴,更踏實。
讓大人物的野心去見鬼吧!他們一樣是人,憑什麼騎在百姓頭上拉屎。
剖開他們的血肉,不見得他們比平民高貴。
左山風維護的不是某一個人。
是他對國對民的信念。
為了這個,為了讓人吃飽飯,就這麼簡單。
幾十年來,他承受無窮無盡的死亡輪迴,每次失敗,再復活,再逆天改命。
所以我說這個人是個戰士!真正的戰士,值得敬佩,他比那些奴役千萬人滿足慾望的帝王將相,高貴不止一千倍!我和鬍子朝左山風鞠躬。
左山風坦然接受。
他從地上爬起來,彎曲的脊樑被隔斷裝置壓得風雨飄搖,含著一口氣,他終是撐住了這股分量!“一旦那些蘇特現身,代表我接觸了反應堆,你就關閉光碟,終止這場複製遊戲。
我不懼死亡,啊,終於可以休息了,去見我的戰友們。
但願輪迴結束,人民越來越富強,手上不必再有疤.”
鬍子眼眶微紅,聲音顫抖:“其實你困在羅布泊太久,咱們早就取得突破性進展,奔上小康了.”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左山風長嘆一聲,拍了拍我們肩膀,“但我們都來自東方,血脈是一樣的。
你們去找老彭,他知道怎麼解除這種基因病毒。
我中毒太深,接下來,我要完成我命運的最後一戰,就在這分開吧,再見.”
左山風就這麼坦然地走了。
說實話,我很少去敬佩一個人。
不易算一個,左山風也算一個。
這次進羅布泊,我接觸到了寶藏,那不是黃金白銀,而是一種精神,信念凝聚的意志,能突破時空,真正長生!參悟長生真諦的人不多。
人雖死,其心不泯,其神化國鬼而薪火相傳,比之化為行屍走肉的粽子妖魔,高出太多太多。
耳洞下的博弈還在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左山風口中的蘇特出現了。
這幫人是一群可憐蟲,他們的信仰早就在解體中崩塌了,他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只想搗毀光碟進入輪迴。
我意識到左山風成功,快速衝向光碟位置。
一隻赫魯普振動翅膀,呼嘯著掠向我頭頂。
我聽到輕輕一聲嘆息,身體如釋重負,有什麼東西從後背剝離出去。
赫魯普死去。
我雙手摁在光碟上,感受一種權力湧遍身體每個角落。
那瞬間,我彷彿掌控了世界,輕而易舉決定每個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我險些昏了頭,陷在裡面。
好在看見不易和鬍子,我很快保持住了清明,開始試圖以意志與光碟交流,關閉它的力量。
但我畢竟不是聖人。
不得不承認,貪心每個人都有點。
接觸了複製映象人的力量,長生就顯得不那麼高階。
我有走火入魔的徵兆,鬍子和不易不敢靠近,上面的赫魯普蠢蠢欲動。
蘇特見我要控制光碟,發了瘋般撲過來。
他們宛如一群喪屍,口中歇斯底里咆哮不停。
人數太多,赫魯普只能帶走一個靈魂,如投入沸油的一滴水,頃刻就幹了。
我雙手還貼在光碟上,已經能感受與這臺機器有了精神交流。
正當蘇特要撲到我跟前,光碟出現自我保護意識,將這些人的腦電波悉數吞噬。
“乖乖.”
鬍子嚇壞了,急忙後退,他可不想變成植物人。
這些蘇特終於是消停了,全都成了白痴。
不易看著我,他在懷疑我有沒有入魔。
多年後,我問起他,如果那個時候我失控了,他會不會殺我。
不易笑了笑,沒做回答,眼神清澈如水。
我緊守心中底線,但我低估了人心的慾望。
想到餘教授一行全軍覆沒,回去根本沒法交差,還可能成為替罪羊。
我心中出現裂痕,便有了魔障。
光碟回應我的想法。
餘教授和他的隊伍,突然出現在了密室!隨後光碟關閉,停止了對羅布泊時空的影響。
這個地區不可能再出現映象人。
餘教授他們是最後一批,至於他們會不會產生“因果”重啟輪迴,一切顯得未知。
“啊,小夏,小胡,我,我怎麼在這?”
餘教授明顯不記得死亡前的畫面,他還停留在我們進入鳴沙,遭遇大風暴的階段。
隨後,餘教授的學生也醒了。
唯獨少了汪海洋。
汪海洋是被赫魯普殺死的。
被赫魯普奪走了靈魂,連光碟都會把關於這個人的存檔抹去。
除了汪海洋,隊伍其他人安然無恙,此行可謂圓滿。
餘教授一行失憶了,我和鬍子便把經歷的一些事說出來。
略掉了老彭、左山風等事。
只說我們還在鴉鳴國王陵內,遇見了境外勢力,汪海洋和方國興不幸遇難。
餘教授聞言長嘆良久,備受打擊。
映象人的記憶有缺陷,時不時會忘掉一些事,就像泡了水的“u盤”。
因此要不斷在他們耳邊重複,灌輸記憶。
接下來,我們兵分兩路。
鬍子帶餘教授等人出去,我以搜救方國興為藉口,和不易留下,尋找姚俞忠和老彭。
餘教授並未起疑。
複製後的他對我言聽計從,我和不易略作收拾,繼續出發。
塔狀建築的空間極大。
由一個又一個小房間堆疊而成。
內部結構複雜,我和不易往西方前進,這是沿著地脈的走向摸索。
姚俞忠作為倒鬥高手,其行事作風必然受風水影響。
穿過一片黑色走廊,盡頭的房間明顯要比頂部大上許多。
修葺塔狀建築的材料我無法辨認,其密度與鋁類似,有記憶特性。
那時時間匆忙,來不及採集樣本。
走了一陣,我感到眩暈,骨頭裡很癢,就像左山風說的,有什麼東西在骨髓裡鑽。
三個人裡,我症狀是最輕的,還沒有明顯的白骨化。
這麼一番折騰,我早就心神憔悴,有點低血糖,眼前一片金星。
“你怎麼了?”
不易從後面扶住我。
我心道這傢伙居然會關心人。
他道:“你臉色很差,要不吃點東西?”
“沒事,咳咳,可能是地壓的緣故,呼吸困難,走慢點就好。
咳咳,不易,你手上拿的啥玩意?”
“你真的沒事?”
“沒,算了,坐一會吧.”
我深感自己老了。
想當年年輕時候,幾天不睡還生龍活虎,歲月不饒人啊。
不易把水壺擰開遞給我。
他手上有一個黑色的金屬匣子,其質地與構造塔狀建築的材料類似,是一種天外金屬,密度不算大。
“從蘇特身上找到的。
他們的屍體在光碟下迅速脫水,蛋白質變質,唯獨這個匣子,居然沒有氧化痕跡.”
“哦?”
我接過來,匣子無法開啟,就是一個金屬塊。
邊緣有幾個小孔,裡面是比較精密的零件,應該是工具之類。
“這很像‘記憶匣子’啊.”
我在緬北跟境外勢力打過交道,這幫人的高科技很多。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不易收起了記憶匣子,不許我分心。
我靠在牆上。
不喘氣還好,這一坐下就起不來了。
骨頭酸得要命,可能裹了蜥蜴人皮的緣故,汗水不容易流出來,裹在裡面呈渾濁的鐘乳形態。
“這種記憶匣子,屬於冷戰時期的產物,我聽青萍提起過。
用特殊的記憶金屬,裡面裝載磁鐵和銅絲,結構不算複雜,勝在耐用。
可以記錄環境的聲音、溫度、光波和射線。
北國解體後就停產了,看來他們希望在地下錄入什麼訊息.”
“你的情況很糟糕,要不你在這等我,我去找姚俞忠?”
“別.”
我一下站起來。
扶著牆,勉強能走路。
不易側身抱住我,一手摟住我腰,將我託到他身上:“別死撐了,你現在的臉色和屍體沒什麼兩樣.”
我苦笑道:“也可能是此地存在放射性元素,會損傷內臟.”
“姚俞忠的事,你怎麼看?”
“搞不清姓姚的到底屬哪邊,他應該不會效忠任何人,他的主子只有他自己。
這種人做事毫無顧忌,膽大包天,又有那麼多神器傍身,是個麻煩!”
我實在沒力氣說話了。
不易收好記憶匣子,這玩意既然被蘇特珍藏,想來姚俞忠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