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坦白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緊張了?”阮芋拿筷子撥了兩下飯菜, 掩耳盜鈴似的說,“我只是想提醒你,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話不要那麼多。”

蕭樾:“行。”

女人的心思就像夏秋交際的天氣, 陰晴不定, 昨天還嫌他回覆的句子短了, 是不是敷衍她,今天又怪他話太密,吃飯要守規矩,反正理都在她那兒, 隨她今天心情而定, 他就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阮芋的規矩向來只框限他人。兀自吃了會兒飯,她突然又想聊天了, 於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撕毀規矩:

“我都已經這麼用功了,這次期中考才考了二百九十名, 連二百五都沒考到,想進百名榜太難了……我打算從明天開始每天吃一副豬腦,以形補形,你覺得怎麼樣?”

蕭樾:“補成豬嗎?”

阮芋瞪他:“那你把腦子剖下來給我吃。”

蕭樾心說我倒是肯剖, 就怕剖下來你也吃不進去。

他稍微正經點,幫阮芋分析接下來的學習重點。她基礎已經打得很牢靠了,從現在開始應該著重鍛鍊解答偏難題和壓軸題的思維。

蕭樾:“今年的生物競賽班還沒有開課, 其他幾科的競賽課程我有空都會去聽, 到時候整理幾套高考範圍內的題給你練練手。”

阮芋點頭,視線順著他擱在桌上的手, 一路滑上穿著藍白秋季校服的手臂和肩膀, 從修長到寬闊, 輪廓銳利分明,蘊藏著強勁又穩重的力量。

阮芋再次嚷嚷起來,雙頰浮現誘人的緋紅,凶神惡煞地衝他下命令道,“食不言寢不語!快點吃飯!不許再說話了!”

-

學習生活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彷彿走得越來越快,短暫的秋季一眨眼便過去了,隨著氣溫步入寒冬,校園裡的生機也在一點一點減弱。

她眼睛上纏繞的沙霾,旁人很難幫忙洗去,只能靠自己的眼淚去沖刷,去領悟。

“十二萬?!”阮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你哪來那麼多錢?”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喬羽真抓著她倆的手,哭得涕泗橫流,“他說他以後還想出道當明星,不允許我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任何人,所以我才一直瞞著你們……”

喬羽真之所以久久領悟不透,也因為她付出的實在太多了,金錢成本和時間成本將她死死綁住,幾乎動彈不得。

勞動摸了摸臉上膨脹的肉,訕訕道:“最近學習壓力大,懶得動……”

路上的學生大部分都低著頭行色匆匆,只有喬羽真,茫然又惆悵地行走在滿目蕭索中,直到食堂的熱氣驅走了室外的寒冷,她才稍稍回過神來。

喬羽真吸了吸鼻子,低下頭:“你要努力哦,身材維持好,別反彈了。其實我挺看好你的,性格和帆帆很合適。”

喬羽真眼神發直,眼眶莫名有點酸,突然鼓起勇氣道:“學期初的時候,我在我們班說許帆絕對不會喜歡你的那句話,是我心情不好瞎編的,帆帆從來沒有表示出那種意思過。”

“你幹嘛啊,啊啊啊別哭啊……快找找紙巾,紙巾拿去……”

許帆和喬羽真從來沒聽阮芋這樣說話過,噼裡啪啦像放炮仗,一時間都愣在原地。

喬羽真像是腿軟站不直,後背倚靠著床梯扶手,發白的唇囁嚅道:

“節目期間打、打投花了七萬,後面還買了一些禮物,加上轉賬的現金,大概是五萬……”

“你再說一遍?”

今天又是週四,阮芋去了廣播站,喬羽真本來想約許帆一起吃飯,認認真真地和她道個歉。也許是因為冷風吹得腦袋清醒了一些,也許是因為狗男人最近總是長時間不回她訊息,喬羽真昨天晚上崩潰了一整晚,今天終於看透,怎麼能因為這種人破壞了她和親親舍友的關係。

許帆原地轉了半圈,又轉回來,瞠目結舌道,“你給他花了多少錢?”

阮芋和許帆聽完恨不得一頭在衣櫃上撞死,或者兩個人一起把喬羽真這個人傻錢多的冤大頭掐死。

阮芋不明所以:“幹嘛。”

每個家庭對於孩子的金錢與消費觀念的教育模式不一樣,阮芋和許帆銀行卡里的錢加起來可能都沒有五千塊,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在過去一年半的時間內為一個男人花了十二萬,這個訊息對於她倆來說,簡直聳人聽聞,完全沒辦法理解。

“我就在這兒。”蕭樾淡定看她,眸光深暗,莫名帶著蠱惑,“隨便你怎麼榨乾……”

阮芋後槽牙咬得嘎吱響:“都說世上好男人只有一種,渣男渣的千奇百怪,我今天總算是開了眼了。淦他的,中學生的錢都好意思騙,這他媽的抓進去不得判個無期徒刑?”

喬羽真接過紙巾擤了擤鼻涕,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嘴上卻甕聲甕氣說:“沒事沒事,我有點鼻炎,一到冬天就容易流鼻涕掉眼淚。”

“啊。”勞動沒想到時隔好幾個月她忽然來這一出,莫名有些尷尬,還有點小感動,“芋姐已經和我解釋過了,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

喬羽真:“從小到大的壓歲錢我都自己收著,有將近九萬這樣,然後……然後因為中考考得好,我爸又獎勵了我一筆錢,還有就是每學期的生活費……”

話音落下,喬羽真的眼眶驀地紅了,眼淚要墜不墜的,惹得對面兩個男生驚慌失措:

喬羽真感覺全世界都拋棄了她,端著餐盤渾渾噩噩走在食堂過道,眼前晃過兩道熟悉人影,她一愣,隨即收到了非常熱情的招呼。

有的時候女孩子就是這樣,沉浸在愛情幻想構築的堡壘中,什麼也聽不進去,尤其是女生朋友的勸說。她們千勸萬勸,喬羽真肚子裡卻在想,你們都是女生,怎麼知道男生的腦回路,雖然他對我不夠好,更不如你們的那些追求者,但是這就能斷定他是個渣男?就能斷定他對我沒有真心嗎?然後心裡還要為他種種不堪的行為找理由,安慰自己他一定會改,現在這樣是有苦衷的。

阮芋想起高一剛入學那幾天,確實經常聽喬羽真提起她暑假期間看選秀節目為愛豆打投的事兒,當時她沒有細說,阮芋以為她只是花幾十幾百塊錢小打小鬧,就沒放在心上。不久後,喬羽真再也沒提過這方面的事情,阮芋今天再問她,才知道,原來在去年十一假期,這個離成團出道還差十萬八千里的小糊愛豆私下聯絡了喬羽真向她表示感謝,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擦出了火花,粉絲對偶像天然帶有極其絢爛的濾鏡,喬羽真於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交往期間又給他送了很多禮物,包括一些價值不菲的奢侈品,合計金額三萬多,上學期到這學期初,這個男人說自己手頭緊,資金方面週轉困難,喬羽真於是省吃儉用給他打了合計近兩萬元,直到現在,那個男人都沒有表現出一絲要還錢的意思。

左右都沒人和她一起吃飯,喬羽真乾脆覥著臉,坐到勞動和國慶面前。

校道兩側的桂花徹底凋零,掩埋進泥土中,梧桐樹葉落了大半,只剩少許枯黃的葉片與枝幹藕斷絲連,經不起任何一陣朔風的吹打。

喬羽真看著勞動:“你是不是變胖了?”

阮芋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突出的腕骨那兒敲了兩下,笑意靦腆:

“我忽然想到一個成語,很符合我們現在的關係——敲骨吸髓。”

話音一頓,把手邊的魚丸湯推到中間,“看你瘦了不少昂?我點了挺多魚丸的,咱仨一起吃吧。”

“啊啊啊!”

晚自習後的宿舍,三個女生面對面站著,椅子就在身後,沒有一人坐下,空氣一片死寂。

“我也覺得,他倆簡直絕配好嗎,一個兇殘一個欠虐。”國慶大喇喇地舀走勞動一顆魚丸,順便把自己的排骨湯也推到中間,對喬羽真說,“一起喝吧,你看你這麼瘦,還吃這麼少,幹嘛不多點幾道菜。”

喬羽真搖頭:“我真的已經悔過了,我已經看透他是個人渣了,我……我現在只想要回我的錢,我爸都是一學期給我打一次生活費,嗚嗚嗚,我真的要揭不開鍋了……”

許帆:“要不是你現在沒錢了,是不是還想繼續當他的atm?”

然而許帆的性格比這數九寒冬還要冷,並不領她的情,阮芋不在的時候,她總是推脫競賽班很忙,婉拒和喬羽真單獨吃飯。

意思是敲碎骨頭吸取骨髓,比喻剝削壓榨某人,將其所有能榨取的利益與資源榨得一乾二淨。

蕭樾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把剛剛被她敲過的那隻手又伸過去一些:“來吧。”

阮芋輕咳了聲,理智回籠,嗓音軟下來:“我的意思是,總不能任他捲走真真的錢逍遙法外吧。”

喬羽真:“我是想找他討債來著……可是就快要期末考了,要不等期末考之後……”

“不行。”許帆斬釘截鐵,“你要討錢必須儘快,再等一個月,欠錢的人哪裡還會在原地等你。”

喬羽真:“可他現在不回我訊息也不接我電話……”

許帆:“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兒工作嗎?我們上門堵他。”

阮芋有些錯愕,沒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許帆會這麼義憤填膺。想想又覺得很正常,藏在許神高冷麵皮下的內心,一直都是火熱又豪爽的,十六七歲的年紀無所畏懼,即使是女孩也最講義氣,姐妹之間頭低下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頭抬起來照樣可以兩肋插刀。

阮芋覺得許帆這樣的性格簡直不要太合她胃口。如果她們能在幾年前的相遇,阮芋願意把她桃縣扛把子的位置讓一半給許帆。

做這種事情阮芋是有經驗的,冷靜地提示道:“光憑我們幾個女生,去酒吧找男人討債很不安全。”

喬羽真抽噎道:“那個酒吧很正規的,在市中心的秋華路上,周邊也很繁華,酒吧內外都有保安……不要找別人吧,我真的不敢告訴爸媽,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許帆:“那我們叫幾個男同學?”

喬羽真:“不行!那樣全年級都知道了……”

阮芋在這時收到許帆發來的微信訊息:【芋仔,我想你應該也清楚,以我們的力量估計討不回什麼錢,也不能和那個人起正面衝突。其實我就是想帶真真過去認清那個人的真面目,給她長點教訓,以後別這麼蠢了】

阮芋放下手機,摸了摸喬羽真低垂著嗚咽著的腦袋,輕聲說:

“這樣,我們還是得叫個男生,你看看蕭樾行不行?我不跟他說什麼事,就讓他在酒吧門口守著。他這個人你也知道,對別人的事情都漠不關心的,就算猜到什麼也絕對不可能講出去。”

喬羽真終於緩慢點了點頭:“好吧。我記得那個人週五有班,那就這週五晚上?會不會影響你們過年啊……”

週五到週日放三天元旦假,週日就是公曆新年了。

“不給你把這事兒辦了我過年都不爽。”許帆撥出一口惡氣,“喬大小姐,我替你爸媽掐死你一千次都不足惜。”

喬羽真瑟縮了下,滿臉掛著眼淚鼻涕,朝許帆露出一個慘兮兮的笑。

極其忙亂的一個晚上,整個宿舍都沒人有心思學習了,熄燈鈴還沒響,許神帶頭爬床,阮芋和喬羽真緊隨其後。

阮芋趴在床上,給蕭樾發訊息,約他假期第一天晚上七點半在秋華路168號門前集合。

蕭樾可能在刷題,隔了幾分鐘才回:【什麼事?】

阮芋:【不方便說】

蕭樾:【酒吧?】

蕭樾:【想把我賣了?】

阮芋頭抵著手機嗤嗤地笑,一整晚的鬱悶似乎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阮芋揉了揉熱乎乎的臉頰,翹著腳回覆:【你值幾個錢?酒吧只喜歡玩得開的帥哥,才不要你這種刷題機器呢】

她自己都沒發覺,話裡話外隱隱含著他這兩天沉迷競賽沒來找她玩的小小哀怨。

蕭樾:【我確實玩不開】

蕭樾:【在你這兒已經榨乾了】

看到新訊息,阮芋臉蛋整個爆紅。

他最近說話真的很奇怪誒!

她緊忙翻了個身,臉朝上,被子掀開些散熱。

還沒想好怎麼懟他,就見他又發來一條:【打個電話?】

阮芋倏地從床上坐起來。

床板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宿舍中尤為明晰,許帆和喬羽真紛紛投來視線。

“沒、沒事,你們睡呀,我出去打個電話。”

這一句話又輕又嗲,膩人得很,許帆聽完揉了揉胳膊,等阮芋披著羽絨服出去陽臺,她才狡黠地說:

“我打賭姓蕭的和她打完這通電話,一整晚睡不著。”

阮芋關上陽臺落地窗時,隱約聽到宿舍裡有人在笑,她沒有多想,拉高羽絨服拉鍊,剛掏出手機,蕭樾的電話就來了。

他們極少電話聯絡,認識這麼久,通電話的次數加起來,兩隻手夠數。

阮芋將手機貼到頰邊,張嘴撥出團團白霧:“喂?”

“喂。”對方聲音聽起來清冷又淡薄,“你沒有在外面吹風吧?”

阮芋一愣,她現在太熱了,非常需要吹吹冷風,於是撒謊道:“我在洗手間裡呢。”

“嗯。”

氣氛在這時略微滯澀,阮芋捂著聽筒,心跳漸漸放緩,電流輕微的滋啦聲劃過耳畔,她心頭一顫,低聲問: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雖然是以問句問出口,但她心裡的句式是陳述句。

已經有這種默契,僅憑一個字,她就能感受到他的壓抑,而不是習慣性的話少淡漠。

明明兩分鐘前還在和她打字開玩笑,原來心情很差嗎。

蕭樾淡淡道:“還行,就是有點無聊。”

阮芋縮站在欄杆前,忍不住問出壓在心底許久的話:“你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不止是現在,還有以前,甚至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為什麼有事沒事就跑來小時候住的小區閒逛?看起來明明不像戀舊的人。

蕭樾默了默,似是終於決定將心事分擔一點出去:

“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現在住我爸那兒。這週末是元旦假期,必須回家了。”

認識這麼久,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說起家裡的事情。

阮芋記得,蕭樾這學期經常週末住校。原來不僅僅因為要留校上競賽班的課,還有家裡的原因……

阮芋的家庭非常幸福,其實不太能想象離異家庭小孩的生活境況。

蕭樾也不會和她多說。

周純已經處理完國外的業務回國長住了,她想讓蕭樾元旦假期去她那兒過,但是蕭樾不太情願,趙輝揚快高考了,趙家肯定雞飛狗跳的,他過去免不了碰一鼻子灰,至於父親這邊,梁思然的肚子越來越大,蕭樾一回家她便避之唯恐不及,激素擾動之下她的情緒愈發極端,漸漸都不願意和他同桌吃飯。

這些本來都沒什麼。

做山野邊的一朵蒲公英也沒什麼不好的,風一吹便四散開來,說不定能吹到很高很遠的地方,用支離破碎的身體,看到千千萬萬的風景。

下週一蕭樾要做明年第一次國旗下演講,學生部的老師對此很重視,早早讓他寫完演講稿,今天就抓著他去升旗臺上彩排。

彩排的時候風很大,蕭樾手裡拿的演講稿不小心被風吹到地上。

他不以為意地一步跳下升旗臺,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演講稿。

那一瞬間,或許是風聲太大、籃球場上球鞋和地面摩攃聲太尖銳的原因,蕭樾腦海中驀地閃過了一段極為駭人的畫面。

還有一個月就臨盆的周純,一襲鮮豔如火的紅色連衣裙,從新超市開業的剪綵臺上掉了下來。

沒有人給當時還是小學生的蕭樾看過這個畫面,都是他聽旁人說起,然後自己腦補的。

今天中午的陽光很亮,吹在蒲公英身上的風好像一瞬間能撕裂他的每一個細胞。

“喂,蕭樾?”

少女柔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密密匝匝地說了好長一串話,

“你元旦那天的白天有沒有空啊?我爸爸要去醫院開會,媽媽也要去見客戶,晚上才能回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城山植物園啊,那是個寵物友好公園,我想帶小中秋去逛逛。我爸最近給我買了個新的卡片機,剛好可以帶去給小中秋拍照片。你有沒有覺得它最近變好看了一點?”

蕭樾聽得耳朵發熱,先回答她前一個問題:“有空。”

再回答後一個:“有嗎?”

“當然有了。你可能太久沒見到它了,等你見到就知道了,它最近可愛了不少呢。”

“好。”

蕭樾仰頭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手機貼在耳邊,自從中午從升旗臺上跳下來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他才感覺自己終於落到了地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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