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高二

回到臥室, 蕭樾真慶幸這間房間在頂樓最遠端,離樓下的紛紛擾擾很遠很遠,彷彿處在兩個截然相反的世界。

清澈的燈光照亮房間內每個角落,傢俱簡約乾淨, 衣櫥書櫃整潔盈滿, 床單被罩柔軟舒適, 書桌上的新鮮花草每週一換,梁阿姨確實如她所說,把蕭樾的生活起居照顧得很好,完全沒有虧待他, 平常吃飯的時候, 她也會花心思去記蕭樾喜歡吃哪幾樣菜,以後飯桌上就會經常出現。

所以, 儘管蕭樾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事,當梁阿姨表現出希望他離開這個家的意圖的時候, 他願意成全她。

這樣兩邊都能清靜,不好嗎?

父親的瞻前顧後和深謀遠慮,十六七歲的少年或許可以理解,但他並不在乎。

蕭樾在床邊坐了會兒, 又挪到書桌邊,小心翼翼拆開粉色紙袋的封口,拿了兩塊曲奇出來吃。

好甜……比正常曲奇甜好多……

正欲撿起桌邊的手機給某人發訊息, 她的訊息先一步到了。

阮芋:【你吃了沒有鴨?好不好吃鴨?】

碧綠的訊息氣泡映在男生烏沉沉的眼底, 彷彿帶著促使萬物生長的力量,漸漸驅散了他眼中頑固的冷硬與木然。

蕭樾:【不然呢?】

蕭樾回得很謹慎:【稍微甜了一點點,不過完全不影響口感】

說著便帶著手機走出臥室,乘家用電梯到一樓。

蕭樾:【還不錯】

阮芋:【當然是第一名,實至名歸】

父親和梁阿姨現在還坐在餐桌邊聊。

阮芋:【我家賣茶葉的嘛】

他不敢說了。

蕭樾:【我提一個小建議】

快步來到餐廳,聽見拐角那邊傳來的聲音,他倏然停步。

她記性未免太好了點。

桃縣第三屆少兒鬥茶大賽?

照片中央的女娃娃看起來不到十歲,扎著高高的光明頂髮髻,額頭上點了圓圓的一抹硃砂,身穿淺碧色民族服裝,神情沉凝專注,右手高舉茶壺,左手熟練地按壓壺蓋,茶壺傾斜,細細的水柱從壺嘴湧出,在半空劃出一道流暢曲線,墜入棕紅茶盤上的一隻茶盞中。

阮芋:【你家有綠茶嗎?綠茶可以解膩,和巧克力曲奇是絕配哦】

蕭樾:【上面的裱花是你自己弄的嗎?】

阮芋:【我給你看了我小時候的照片,你是不是也該表示一下?】

阮芋:【是呀, 技術還不錯吧!】

她消失了幾分鐘,再出現時,趾高氣揚地發了張照片過來。

如果她當時留在院子裡多待一會兒,就能聽見關曉荷和謝舟然大笑著問阮芋你家暴龍小貓獸今天斷奶沒有……

阮芋回得很快:【西湖龍井嗎?】

阮芋:【看到沒有,喝茶講究的是儀式感,我可是專業人士】

阮芋:【你這個茶品相很好誒,你該不會直接用照片裡的玻璃杯衝開水泡的吧?】

蕭樾:……

蕭樾:【好吃炸了】

過了會兒, 阮芋自己發來一條:【是不是太甜了一點?我調牛奶巧克力的時候糖好像放多了】

蕭樾:【應該有,我去找找看】

阮芋:【還不錯是什麼意思?溫老師當年說的可是“好吃哭了”】

蕭樾:【……】

阮芋:……

阮芋:【這次黃油的比例掌握的不太好, 下次努力改進】

蕭彥群:“因為人家是教授,是主任,所有最危險最困難的手術都是他來做。別怪我說話難聽,坐普通門診的那些新手醫生手上應該沒死過人,你是不是要找他們?”

阮芋:【???你有什麼意見?】

這名小女孩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比賽的時候一直擔心場下有惡犬撲上來撕咬她,所以舉著茶壺的手哆嗦個不行,就這麼把第一名拱手讓人了。

幾分鐘後,蕭樾拍了張熱騰騰的龍井茶配曲奇餅乾的照片發給阮芋。

蕭樾:【厲害了】

梁思然:“我聽說這個教授手上死過人。”

男人低磁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你說要約醫生來家裡吃飯?別把你那一套帶進醫院。人家醫生救死扶傷,一年接生多少個,你說人家風水好不好?”

阮芋沒有撒謊,她確實拿了第一名。但是她的實際水平大約排在第二第三,本該拿第一名的小女孩在比賽前十分鐘,走到院子裡透氣的時候,聽到阮芋惡狠狠地和她的兩個小夥伴說,我家暴龍獸今天也來看比賽了,誰的比賽成績要是敢比我好,暴龍獸一定會衝上去咬死他們。

蕭樾一個字都不想多聽,徑直轉身離開。回到客廳,他在茶桌旁邊的五斗櫃裡翻翻找找,竟然真給他找到一盒西湖龍井。

蕭樾:【真可愛】

蕭樾:【可以知道您當年拿了第幾名嗎?】

阮芋這會兒正抱著手機仰躺在床上,看到新訊息臉蛋一紅,猛地翻身趴過來噼裡啪啦打字:

【誰讓你誇我了?我也要看你小時候展示才藝的照片】

蕭樾:【我找找看】

他這一找就是將近十分鐘。

阮芋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在床上翻來翻去。

手機終於再次震動,她點開照片大圖,眼睛倏地看直了。

直升機駕駛艙,飛行員頭盔,遮住半張臉的飛行墨鏡,墨鏡下小男孩白皙精緻的下頜和緊抿的雙唇已經能看出冷酷的桀驁勁兒,晨間刺眼的陽光透過舷窗射進駕駛艙,如火如虹,張揚跋扈,一大一小兩個挺拔身影沐浴在陽光中,宛如影院大片的氛圍感拿捏得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也太帥了吧。

阮芋指尖落在鍵盤上,好半天才打出一句:【你爸長得好帥喔】

蕭樾:【是】

半晌,阮芋佯裝漫不經心說:【你也不賴】

蕭樾盯著這行字,眼尾一彎:【謝謝】

剛才在電腦硬碟裡找到這張照片的時候,他還隨意瀏覽了一遍同個資料夾裡的其他照片。

現在的他不愛拍照,但是小時候,爸爸媽媽拉著他拍了數不清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在不斷提醒他,童年過得有多幸福。

靠著回憶的養分,他撐過了之後發生的所有不幸,而現在,不幸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就此放過他,但他找到了新的幸福,依賴著這股源源不斷的力量,他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這一晚在平靜中安然度過,蕭樾睡得很早,手機也關機了,所以沒有及時看到蕭彥群在半夜發來的簡訊——

【睡了嗎?】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和你說了重話,你別放在心上】

【小樾,爸爸希望你能知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梁阿姨生了弟弟或是妹妹,你永遠都是爸爸最愛的孩子】

-

盛夏的烈日赫赫炎炎,將高一這一頁曬得發乾發脆,風一吹就徹底翻了過去,迎來嶄新的一頁。

寧城一中高二採用的是半走班制,行政班的劃分沿用高一班級,同班同學三門主科的課依舊待在一起上,副科課分出文理,每節課間按照各自的課表去各自的教學班上課。

宿舍分配上面,除了少數人的微調,基本按照高一的輪廓不變。

阮芋想學醫,所以選了理科,許帆也選理,喬羽真上學期學到後面,物理化學有點跟不上,年級排名掉了挺多,萬般糾結之下,她無奈地選擇和舍友們分開,投奔文科。

剛開學的一陣子,女孩們的生活似乎和高一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

當初秋的涼風將暑熱吹散,阮芋漸漸發現,自己形單影隻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

喬羽真去文科了,經常湊不到一塊,許帆雖然上課的時間都和阮芋待在一起,但她入選了物理競賽班,課餘時間大部分都在實驗室搞競賽,高二這一年對她來說很關鍵,能不能像蕭樾一樣在高考前拿到力度大的降分優惠,從而緩解高三的壓力,就看今年拼搏的成果了。

還有一個去年已經拿到大獎今年還在搞競賽的兄臺,和去年的散漫隨意相比,今年好像突然轉了性。

上一學年,蕭樾大約是在進了省隊之後才開始認真刷題備考,這一學年,他像打了雞血似的,省賽還沒開始就一門心思泡在機房,沉浸得不行,除了和阮芋約好一起學習的時間,其他時候,比校長還能神隱。

阮芋見到蕭樾的機會還算多,宿舍被他搞得跟客棧似的,經常一句話沒有,回來就睡,起來就走,搞得他兩個小弟很哀怨,碰到做不出來的題只能抱在一起流淚取暖。

他們宿舍三個人都選了理科,其中國慶猶豫了很久,他以後想學社科類專業,讀文科也行,最後還是放不下理科的靈活性和普適性,選了理;蕭樾屬於只能選理,沒別的路;至於勞動,他的成績不上不下,不偏不倚,舍友和女神都讀理,他尋思著如果選理說不定能和女神在一個教學班裡上課,於是毅然決然跟風填了理。

結果9班和12班的理科生沒有一門課安排在一起。

又是一日傍晚,勞動和國慶待在宿舍相看兩厭,廣播節目播放至尾聲,蕭樾風風火火回來了,說今天操場被天文社的佔了要觀星,校隊一群大老粗打不過他們帶專業裝置的,就這麼被灰溜溜趕出了老家。

勞動笑著笑著就哭了:“樾哥你寧願去踢球都不教我做題。”

蕭樾站在桌邊脫衣服準備洗澡,夏季校服是襯衫款式,他懶得解釦子,兩手抓著衣襬利落地向上掀,腹部胸部塊壘分明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他將校服隨手掛到椅背,閒閒散散應勞動:“你說的沒錯。”

國慶在旁邊笑趴了。廣播站這會兒還在放歌,他們316宿舍的喇叭仍舊給力,音量大得能聽出電流的渣渣質感。今天正好是週四,幾分鐘前國慶還在廣播裡聽到阮芋的聲音,忍不住問蕭樾:

“芋姐今天的節目你聽了嗎?”

蕭樾:“路上聽了。”

國慶:“第三條資訊的主體、時間和事件分別是什麼?”

蕭樾:“話劇社年度大戲《寒露》第一次彩排於本週二圓滿結束,得到了校領導和指導老師的一致好評,全校公演的時間將定在今年10月8日寒露節氣那天。”

國慶:……

勞動邊笑邊鼓掌:“哈哈哈,慶哥,我剛才怎麼說的來著,芋姐的節目,別人用耳朵聽,樾哥是用命在聽,絕對倒背如流,哈哈哈……”

“芋姐的廣播節目咱都聽了一年多了,還是這麼帶勁,據說今年又迷倒了一片小學弟,天天去廣播站蹲她下班。”

國慶突然有點惆悵,“樾哥,你還記得第一次聽芋姐廣播的時候在哪嗎?”

蕭樾:“記得,那時候在操場。”

國慶湊到他身邊,興致盎然問:“什麼感覺?描述一下。”

“我也”勞動也擠過去,“是不是心跳加速,腎上腺素狂飆,全身發軟只剩一個地方硬……”

“你們很無聊誒。”

蕭樾眼皮抽搐,冷漠地拎起地上的水桶,抬腳便往外走,“去洗澡了。”

勞動和國慶不怕死地跟上去:“樾哥,你有沒有覺得你最近說話有點怪。”

“走開……”

他媽的。

他差點就要在“走開”後面跟一個“啦”字。

勞動直接幫他補上:“走開啦~你們很無聊誒~你的語氣助詞真的很多哦~”

擱從前,蕭樾只會說“滾”、“無聊”、“閉嘴”,一個字都不願意和他們多逼逼。

蕭樾這會兒上衣已經扒了,從操場回來已經有一陣,宿舍冷氣足,外頭帶來的熱氣早就吹乾淨了,可他現在,雖然臉看起來依舊白淨冷冽,寬闊赤|裸的肩膀卻在倆傻缺舍友的鬧騰下莫名冒起了熱氣。

他忍無可忍,寒浸浸甩下一個字:“操。”

節假日二人組樂顛顛地異口同聲:“這他媽才像我哥。”

宿舍門在身後摔上,蕭樾深吸一口氣,捋了捋發麻的頭皮,朝不遠處的澡堂走去。

頭頂上方的廣播喇叭正在播放今天傍晚的最後一首歌。

融在夕陽綺霞中的微風帶著夏日最後的灼熱撲面而來。

廣播中,清冽的男聲悠揚吟唱著——

從前初識這世間,

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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