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談談

儘管早就做好了心裡準備, 那個名字得到確認的時候,阮芋還是感到眼前一暗,氣血不足似的扶住了桌角。

誰曾想一出門就碰見他,說好聽點叫“命中註定”, 更準確點應該是“冤家路窄”。

阮芋張口依舊是甜津津的嗲嗓, 含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譏誚:

“終於見到你了, 溫老師。”

蕭樾的臉迎著夕陽,漆黑的瞳孔照得好似琉璃清透,眼底閃過一瞬間的錯愕和張皇,那是此前從未出現在這張淡漠臉上的情緒, 與他格格不入, 好像串了臺的畫面,讓阮芋在憤怒中感到了一絲失真。

他玩完兒了。

蕭樾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或遠或近,這船總會翻。此前許多次想棄置溫老師這個角色不用, 可是耐不住阮芋對溫老師的依賴,她只要稍微賣個萌,說一兩句軟話,發一些哭唧唧的表情包, 他就狠不下心來丟她一個人難過。

被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希望她永遠也不要體會到。

“你知道了?”這個問題問出來才發覺多餘,他很少說無意義的話, 現在就像一臺出bug的機器, 胡亂往外蹦程式碼,“昨天晚上的事……”

他竟然還敢提昨天晚上?

一句話還未說完,她尾音猛然延長拔高,帶著心驚肉跳,整個人被拽得翻了個面,胸對胸腹對腹地和身後那人撞上。

張嘴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不似動作強硬,音色低啞溫沉,帶著若有似無的討饒意味:

“對不起,我知道這個很難解釋,但我絕對沒有惡意……”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我可以發誓,絕對沒有任何一絲戲弄你的意思。”

他撒那個謊自然是有原因的,想讓溫老師快點從阮芋身邊消失,所以降低溫老師的價值,希望阮芋別再依賴“她”……

但她頭昏腦熱的時候哪管那麼多,姓蕭的狗男人男扮女裝騙她就是最惡劣的行徑,她從小就好面子,在普通朋友面前尚且維持驕傲和體面,更何況一些重要的人,比如她這輩子頭一次心動的男孩,和他影片前要洗臉梳頭更衣,約他一起給小貓治病都要打扮得溫柔淑女希望他看到能夠喜歡,誰曾想一切最丟臉的事情也和他有關,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本人狂誇他的腹肌真勁爆,聊以他為主角的感情話題,甚至讓他在深夜給血流不止的自己送衛生巾,隔著薄薄的一扇門她一邊穿褲子一邊對他大講特講自己的大姨媽有多標準……

阮芋:“那我掉下去好了……”

想要與她般配,所以姓溫。

蕭樾不自在地皺眉,這個動作讓他表情顯得更冷,看起來像不耐煩,但他其實只是單純的有點無措:

阮芋頭也不回:“放手。”

蕭樾:……

詐騙起碼要從中獲利,他是以溫老師的身份獲得了和阮芋親近的機會,但也間接地把真實世界的他推遠了不少,這個買賣從長遠來看根本不划算,蕭樾早就後悔了,因為一時的頭腦發熱,他後面想補救也補救不回來。

他沒有說得太明白,但阮芋一下就懂了,她的名字常讓人聯想到出自《西廂記》的一句淫詞豔曲——

腰後旋即攬過來一條修長勁瘦的手臂,似是不允許她離開他懷抱,阮芋一驚,難以相信蕭樾會做出這麼輕佻孟浪的舉動,然後才感覺到自己腳後跟懸空,後退的那一步要是踩下去,她可能要當著蕭樾的面表演一出翻滾墜崖。

“耍我很好玩嗎?”阮芋背靠上牆,仰臉看他,雙頰紅得好似飲了酒,瓷白纖細的脖頸也漫上一層霞光,“你說的有哪句是真話?枉我那麼信任你,把你當女神一樣捧著,什麼事情都找你聊,什麼話都和你說。看我像個傻子一樣的在你面前翻來覆去地提‘蕭樾’,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趣啊?”

阮芋也知道“詐騙”這個詞過了,相處的過程中是她不斷獲利,而對方始終在付出。

阮芋微微側過臉,鼻腔難以抑制地湧入那股惑人的淡香,她輕咬下唇,兇巴巴地提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幹嘛要叫溫老師?姓溫的人救了你全家嗎……”

阮芋透徹之後,反而比前一刻更慌亂,像淋了一場滾雷的春雨,全身枝葉都被打溼,無處不是潮潮漉漉、惶惶撞撞。

蕭樾:“這個我承認,我不該起假名,但是詐騙也算不上吧?”

彼時夕陽將天空燒成一片紅海,蕭樾無端被這並不刺目的光線燙了一下眼。

軟玉溫香抱滿懷。

阮芋缺氧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兩片柳葉眉耷下來,柔美的杏仁眼迸出兇光,

話音未落, 她人已經向前走, 避之如蛇蠍地繞過他,快步朝樓道口走去。

“我聽你發個鬼的誓。”

“再提最遠的一件。”

一切紛亂如麻的中心,就是眼前這個人。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似是怕她再逃走,男生高大的身軀不著痕跡擋在了下行的臺階前。

將她扯到實地上,離臺階有一段距離,蕭樾才慢騰騰地鬆開手,抽離的動作瞧著總有些意猶未盡的味道。

竟然是這樣……

“那時候猜你可能會問我的名字,就瞎想了個。”蕭樾說得坦然,“想著和你般配一點,所以姓溫。”

她暫時面對不了,只想跑。

腿長的優勢在這時展現得淋漓盡致,蕭樾像陣風似的趕到她身後,這時阮芋才跑到拐彎的平臺上,聽見他倉促低沉地喊她名字,阮芋腳步更急,身體前傾著邁向下一截臺階,手腕忽地被身後的人捉住了,他沒用太大勁,不至於弄疼她,但兩人力量差距懸殊,阮芋無論如何也抽不回手。

蕭樾:“我現在放手你會掉下去。”

蕭樾身上清冽好聞的皂香卷著熱烈的荷爾蒙將她徹頭徹尾圍囿住,阮芋聽到不屬於自己的心跳聲,像海潮蓬勃,她整張臉不受控地燒起來,腳跟泛軟,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氣惱間,她像商店裡吵著要買玩具的娃娃那般和他拉扯,家長在後面拉著娃娃的手不讓她靠近貨架,娃娃腿支著地,身子非要往那邊傾斜,重心完全脫離了維持平衡的區域。

慢半拍地跟過去,阮芋已經跑下十幾級臺階。

阮芋正在氣頭上,她的脾氣本來就差,更別提從沒受過這種欺騙,願意站在這兒同他說話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你說的話有一丁點可信度嗎?我就提最近的一件事,你成績退步到五百多名了嗎你就和我這麼說?”

阮芋能感覺到自己臉紅得要滴血,她沒法像處理那些她真正討厭的人那樣處理他。

阮芋一張臉登時紅白交加, 疾言打斷道:“不許說!什麼也別和我說!”

“溫老師,敢問你姓溫嗎?你爸媽知道你在外面隨便給自己貫新姓然後開個小號詐騙女孩子嗎?”

蕭樾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但是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變態。”她的家鄉話脫口而出,“死白目,工三小,裡誒最忙來擦小哇無!”

蕭樾並不能聽懂,見她又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撈:

“等一下……”

阮芋收緊胳膊避開,像有鬼在身後追似的,頭也不回就往下跑:

“別和我說話,也別跟著我,不然你就死定了!”

遠方晚霞濃豔如血,阮芋跑到噴泉廣場上,回頭見身後不再有人跟隨,緊繃的胸腔才鬆弛下來,放肆地喘了兩口氣。

宿舍裡,許帆和喬羽真都無心學習,淨等她訊息。

阮芋推門進去,什麼也不說,衣服也不換,蹬了鞋就往床上爬,捲起被子包住臉,鴕鳥似的趴著,一動不動像是想把自己悶死。

瞧這情況,許帆她們也用不著問啥了,結果昭然若揭。

就這麼從五點多趴到快七點,晚自習要開始了,許帆怕阮芋睡著,拿支筆敲了敲她床沿,金屬質地的床架發出清脆的鏘鏘聲,阮芋“唔”的應一聲,表示自己沒有睡覺。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說不上是羞的還是氣的,她身體像發高燒,幾乎要捂出汗來。

再也不想理他了。

阮芋抓著手機,倏然發覺,她跑走的這一個多小時,訊息列表安靜如雞,他也根本沒來搭理她。

蕭樾這種大爺,天性冷漠自我,就算一開始願意哄她幾句,只要她多鬧兩下,他的耐心應該很快就消磨完,說不定現在已經開始反感她了。

反感就反感吧。

比誰脾氣差,阮芋從沒有輸過。

她終於掀開被子下了床,三下五除二收好書包,出門上晚自習。

宿舍走廊上人流熙熙攘攘,向外望去天空濃黑暗淡,校道路燈照出一片搖晃的葉影,一如每個平靜安寧的上學路上,阮芋的心情卻很不安靜,順著人潮走出宿舍大門,太多聲音混響在耳中,她不由得想起下午那片如火的殘陽,愈演愈烈,將千絲萬縷的聯絡燒成灰燼。她不以為意地想,就這樣吧,最好拽到底,最好別再出現在她面前。

結果抬眼就被一條清瘦修長的胳膊攔住。

這裡是女生宿舍樓下,出門轉彎不過十米,蕭樾像尊門神似的在路燈下面等了不知道多久,暗淡的冷光落在他臉上,將鋒利清俊的五官照得影影綽綽,半數以上的女生目光都集結在他身上,還有一半佯裝無意地經過,餘光卻也裝了雷達似的不住地朝他那邊掃。

那抹纖瘦嬌俏的身影甫一出現,他就這麼毫無心理負擔地擋在了她的面前。

阮芋前一秒還在暢想從此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下一秒就被不知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蕭大校草嚇得不輕。

他說:“我們談談。”

阮芋總算想起來,蕭樾這人並不是所有事都敷衍漠然,他想辦到的事情一定會去辦,而且做法直接又幹脆,從校運會那會兒就是這樣,同時他還有充足的韌性,看起來並不是天生的,更像是後天被她磨出來的,他在她面前總是能屈能伸,進可bking退可柔弱,阮芋真怕他大庭廣眾的突然冒出一句“我錯了請你原諒”之類的瘋話,於是她裝作以為蕭樾認錯人的模樣,朝他瀟灑地揮了兩下手:

“你說什麼呢?晚自習快開始了,別站在這裡啦。”

眾目睽睽之下,蕭樾自然不能與她發生肢體接觸,她不願意談,他便沒轍。

其實他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他這個守在女生宿舍樓下攔路堵人的行為算得上盲目。

儘管盲目,卻不能不做。

大概男生心底都有一種狩獵和進攻的心理,女孩子願不願意接受是另一回事,他的態度必須擺在這兒,足夠醒目,足夠明朗,人盡皆知也無妨。

阮芋順勢拉著舍友趕緊跑路。

喬羽真很不厚道地說:“我發誓我是站在芋仔這邊的,但是剛才真的被帥到了有沒有,他好直接啊,咱們樓棟所有女生都看到了吧?”

一邊說一邊回頭瞟向身後,即便人潮洶湧,蕭樾依然是鶴立雞群的那個,一晃眼過去必定第一個看見他。

阮芋也扭頭偵查了片刻。蕭樾儘管性格欠揍,朋友倒是不少,才走幾步路,身邊便圍過來三四個男生與他勾肩搭背。一切趨於正常,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大家只是平平常常地走在上學路上,奔赴平平常常的晚自習。

專注學習的時候阮芋會忘記很多事兒,她的複習節奏並沒有受到這一串離奇遭遇的影響。

但只要合上課本,她腦海中要不冒出發給溫老師的蕭樾衝浪照,要不想起對溫老師說的“蹲太久腿麻了,屁股也有點冷”,要不傳來蕭樾那句清磁低沉的“想著和你般配一點,所以姓溫”……

就這樣寤寐難耐地熬過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該來的還得來。

幸而阮芋她們出門早,這會兒還不到上學高峰期,宿舍外的校道上人影疏落,唯有風吹梧桐嘩嘩作響,綠意悄然萌發,烘托春日清晨的靜謐與安穩。

清淡澄澈的晨間樹影下,孤松列翠似的立著一道高挑人影。

那畫面恍然如畫,看得阮芋傻眼,許帆呆滯,喬羽真頭頂上汩汩冒花痴泡泡。

很少見蕭樾那個鬆弛自在的黑色書包鼓得這麼大,看見她們走來,他很自然地將書包反背到胸`前,迎著阮芋便問:

“想吃什麼早飯?”

說著便從包裡掏出仍在淺淺散著熱氣的好幾份早點,白粥包子花捲煎餅無所不有,幾乎把食堂人氣高的那幾樣全買了個遍。

他知道阮芋早餐必喝豆漿,抬手便先遞了一杯現磨豆漿過來。

阮芋站著沒動,喬羽真興致盎然幫她接過,諂媚說:“有飯不吃是傻子。”

路上雖說人少,但總有三三兩兩結伴而過,視線在他們身上晃來晃去,像在欣賞一出晨間偶像劇,有認識蕭樾的,一邊圍觀一邊搓眼睛,似是不敢把眼前這個殷勤又主動的漂亮男孩和那個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校草重合在一起。

女孩們倒是不客氣,除了阮芋半推半就,其他兩人很是自來熟地挑挑揀揀拿走自己想吃的早餐,真把蕭樾當做不要錢的自動售貨機。

反正人家買都買了,不吃就要浪費,珍惜食物大過天嘛。

蕭樾將書包重新背到身後,隨手理了理校服領口,漆黑的視線投落下來,仍是那句:

“我們談談。”

“談什麼談?”阮芋一個包子塞進嘴裡,含含糊糊說,“我和你無話可說。”

一口咬下去,是她平常最愛點的筍丁醬肉包。

包子還是溫熱的,皮薄餡大,肉醬味兒也濃,捲到舌頭上能嚐到一絲鮮美的香甜。

各棟宿舍門口湧出來的人愈發多了,喧雜聲漸起,壓過了風吹葉動的窸窣輕響。

蕭樾望著三名女生勾手貼肩丟下他往前走,背影緊緊黏在一起,不知道又在喁喁議論些什麼。

挺好。

這一波人財兩空。

迎著清晨微涼的風,蕭樾緩步前行,掏出手機給勞動打了通電話。

“啊?哥你給我們買了早飯?”

勞動似乎剛醒來不久,腦子還是蒙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他估計開了擴音,國慶的聲音清晰傳來:“你是不是傻,樾哥給你買幹嘛,肯定都是芋姐她們宿舍挑剩下的。”

勞動笑意未散:“那也是我女神挑剩下的,她剩什麼我吃什麼。”

身旁響起鼓掌聲:“666,大清早的這就開舔了?”

勞動呵了聲,氣不忿兒地反駁:“我再舔能舔的過六點不到就爬起來跑去給她們全宿舍買……”

啪的一聲,通話猝然結束通話。

勞動後知後覺地掃一眼手機螢幕,須臾,驚恐萬分地捂住了自己該死的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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