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城主的聲音來得突然, 在安靜的密室顯得極為清晰。
陸也心下一震，驀地抬頭。
燈光下，城主臉上每一道深刻的溝壑都在訴說著他的痛苦, 他明明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醒過來，此時此刻他不但醒了, 而且和他嘶啞虛弱的聲音不匹配的是, 他眼中奇異地泛起了可以稱之為興奮的光芒。
他問話的物件是陸也，然而目光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陸也懷裡的風奇奇，興奮漸漸化作了狂熱。
“小也，你為老師送了份大禮。”城主嗆咳起來, 來自身體的拖累卻又被他硬生生壓了回去，以至於渾濁的雙眼倏地爬滿猩紅血絲，連口鼻也溢位了血。
他卻渾然不管，只笑著又開口：“好孩子。”
不詳的預感自陸也心中升起，他顧不上去想城主怎麼醒過來的, 入侵的精神網剎那間遭到重擊，宛如極強的電流蠻橫地觸碰他每一根神經。
整個基地他是唯一一個精神域值達到90%的進化者，沒人能在精神網方面攻擊他, 除非……
研究院特意製造出來的專門攻擊精神網的武器！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醒得這麼快？十分鐘還沒到。”城主和她對視，微微一笑，“我看著小也長大，他的脾氣性格我再瞭解不過，他雖然已經漸漸脫離我的控制，但我畢竟是他的老師，他再怎麼也不會對我下狠手。”
風奇奇瞳孔收縮。
“你一回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心臟。”城主輕聲道，“我只需要等待機會就好，看，不費吹灰之力就等到了。”
直到被陸也推開, 她踉蹌著站穩, 耳邊他那一聲“跑”還縈繞著沒有消散，眼睜睜看著陸也前衝的身體彷彿被按下暫停鍵，然後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砰聲。
風奇奇飛快地看了眼地上的陸也，動了動左手：“說這麼多，不怕我吃了你？”
她和陸也所謂的“智闖”密室，分明是對方早就準備好的“請君入甕”。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風奇奇沒有錯過。
城主艱難地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張乾淨手帕，擦掉溢位的血跡，迴光返照似的，他的聲音變得有力多了：“放心，小也只是精神網暫時枯竭而已，不會有大礙。”
那個聲音似乎與她胸腔裡跳動的心臟融在一起，一瞬間，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呼吸透不進來。
風奇奇把視線定格在他臉上。
是肯定的語氣。
風奇奇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老人，瞳孔中的淺藍開始變得深邃，覆在腿上的黑泥蠢蠢欲動。
風奇奇才剛從獲得心臟的痛楚中緩過神來，城主的聲音虛無縹緲地鑽進她耳朵, 她幾乎本能地遮蔽掉他說的內容。
陸也心跳重重一頓。
推出去的同時, 他衝向了城主。
“奇奇，我瞭解你，你連異種都不願意吃，更何況人類。”城主憐愛地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情況，當然會做一些準備，你可以不顧自己，但應該不想讓小也出事吧。”
“還記得當年，你的心臟是怎麼取出來的嗎？”老人絲毫不懼，他盯著風奇奇的雙眼升起兩簇火苗，“你的身體被劃開，很快就會癒合，取出的內臟過不了多久會消失，然後在你體內重新長出來，太神奇了。”
風奇奇安靜地聽他說完，“哦”了一聲，歪頭說：“你知道我。”
“只要我提前做好準備，小也的手段對我自然沒有作用，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不枉費我這麼多年的栽培，我很欣慰。”
精神網重創的他大腦陷入混亂, 饒是如此，他依舊保持最後一絲清明，猛地將懷裡的風奇奇推出去：“跑！”
城主看著他, 發出了一聲嘆息。
“唯獨心臟，怎麼也取不出來。”
老人喘了口氣，繼續說。
“直到我無意間發現，用你自己的骨頭，輕易而舉就能將你的心臟挖出來，你的身體再也沒辦法癒合，心臟也沒有消失，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除了心臟，你全身的骨頭同樣是重寶。”
“正當我為這個發現欣喜若狂時，結果你消失了！”說到這裡，城主枯瘦的臉露出遺憾表情，“我以為是有人偷走了你，後來才發現，你是自己跑掉的。”
“那個時候你只是一具白骨啊，白骨也能活，果然不愧為異種起源。”他壓低了聲音，“或者，異種之王。”
“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要找你，那會很危險，好在我還有一顆你的心臟。”他非常開心地笑出了聲，“一顆不朽的、蘊藏巨大能量的心臟。”
風奇奇頭很疼，隨著城主的話，那些缺失的記憶如洪水般湧進腦海，資訊太多，她沒辦法去“觀看”，她強忍著這些不適，打量老頭一會兒，道：“你是周承光。”
城主大笑：“奇奇，你果然聰明。”
所謂的三代城主，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
風奇奇從記憶裡提取出一張年輕蒼白的臉，那是周承光。
一百多年過去，身為普通人的周承光不可能活到現在，唯一可以解釋的是……
“你換了身體。”
風奇奇思緒電轉，她聽陸也說過，第一任城主和第二任城主皆為病逝，明明正值壯年，卻因病重看著宛如耄耋老人。
他們的病各不相同，但在外人看來，城主都是全心全意為了基地，過於操勞透支生命而亡。
每任城主都該受到倖存人類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愛戴。
沒有城主，就沒有幸存人類賴以生存的安全基地。
周承光嚥下了又一次的咳嗽，點頭大方承認，約莫是身體無法支撐了，他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說下去，而是轉動輪椅靠近陸也，凝視他年輕英俊的臉，眼中浮起滿意，喃喃：“如今有了奇奇，這次可以完美了。”
他抬頭，臉上泛起奇異的光：“奇奇，我們也算故人，等我和小也融為一體，於你而言，是件喜事。”
“你不要白費力氣，這會兒心臟是不是疼得厲害？”
他顫唞著手指從衣袖裡取出兩樣東西，彎腰貼在陸也太陽穴，這個動作讓他很是費力氣，做完後胸口劇烈起伏，發出的聲音宛如即將壞掉的腐朽風箱。
“你的心臟在我這裡放了一百多年，我特意把它分成三塊，用它們的能量建立安全防護網，這就是三大基地能夠存在的原因，知道你要取回心臟，我往裡面注入了一點東西。”
周承光往輪椅上按了下，在咔咔聲中，輪椅轉變成一張床，他直接躺了上去。
與此同時，那組實驗臺伸出四根機械臂，兩根固定住了風奇奇的雙手，兩根抬起了地上的陸也。
風奇奇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周承光是怎麼“換身體”的，但他提到有她在，可以變得完美，那麼這個過程中必然得用到她。
心臟此刻帶來的疼痛比剛才融入心臟時還要強烈百倍千倍，以至於風奇奇感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可她的意識卻偏偏又禁錮在這具身體裡，無法掙脫，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的眸色近乎變成濃墨的藍，覆在身上的黑泥不知受到什麼刺激，紛紛掉落在地上，凝聚在一起沸騰起來，卻又不敢移動半分。
周承光雖然躺著，但眼睛死死盯著風奇奇。
狂熱！興奮！期待！
他等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等到了。
風奇奇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機械臂身後連線的是管道，與另外兩隻扣住陸也的機械相連。
它們的作用是將風奇奇的血輸送到陸也體內！
驀地，感受到離成功越來越近愈發興奮的周承光聽到了一個低低的笑聲，帶著輕蔑。
“周承光，心臟而已，你以為我有多在乎？”
女孩蝶翼般的長睫輕顫，她緩緩睜開眼睛，濃郁的墨藍令她雙眸幾乎看不到瞳孔，她勾了勾蒼白的唇角。
下一秒，異變突生。
陸也胸口鼓起，緊接著一根肋骨從他胸口鑽了出來——那是當初叛變的那根肋骨，一直以來安穩待在陸也體內，與他融為一體。
這根肋骨泛著淡淡的綠色熒光，一如當初的模樣，似乎受到無形牽引，它在半空轉向，以利箭的速度衝向風奇奇的胸口。
撲哧！
它狠狠紮了進去，深深刺入那半顆不停跳動的心臟，然後大力將它拽了出來。
纏繞在體內的劇痛消失，風奇奇瞬間奪回對身體的控制，她在周承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用力扯掉機械臂。
低頭看了眼胸口正在快速癒合的血洞，風奇奇順手接過肋骨，把上面的心臟□□，再把肋骨重新放進陸也胸口。
她的動作非常快。
快得好像肋骨壓根沒從陸也身上離開過似的。
做完這些，她也不看陸也，來到周承光面前，後者呆滯地看著她，似是沒想到陸也體內居然有她的骨頭。
“既然你這麼喜歡我的心臟，我就成全你。”
周承光只覺胸口一涼，有什麼東西被扯了出去，然後又有什麼東西重新塞了回去。
很快，他意識到那是風奇奇的半顆心臟。
不！
不可以！
如果他能使用這顆心臟，當年他就用了。
周承光用力瞪著眼睛，眼眶幾乎瞪得裂開，血色在眼底爆開，他的身體開始被無形的力量進行改造再重組，噼裡啪啦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刺耳。
就著這樣的背景音，風奇奇雙眼愉悅地眯了起來，隨意將還在滴血的完整心臟扔給不再沸騰的黑泥，它們迅速吞噬。
過了會兒，她低頭望向手上殘留的血跡，皺了皺秀氣的眉。
“太髒了，得洗洗手。”
她徑直往外走，步伐輕快。
從頭到尾，沒有再看過陸也一眼。
(本章完)